摘要:電影《三塊廣告牌》斬獲2018年奧斯卡影片的最佳女主和最佳男配,同時也引起了熱烈的討論,電影中偏激的男女主人公一直是熱議的焦點。從弗洛伊德的精神防御機制的視角來看,男女主人公在產生沖突到走向和解的過程中表現出了攻擊型防御、自騙型防御和假設型防御,這三種精神防御類型,凸顯了愛與善良才可化解仇恨的主題。
關鍵詞:《三塊廣告牌》 弗洛伊德 精神防御機制 奧斯卡影片
2018年奧斯卡的最佳影片頒給了奇幻愛情神作《水形物語》,但斬獲了最佳女主和最佳男配獎的《三塊廣告牌》一直是得獎的熱門影片,并且也引起了熱議。美國影片《三塊廣告牌》里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偏遠的美國小鎮,彪悍倔強的單身母親米爾德雷德為譴責與刺激當地警方對女兒慘遭奸殺案件的重視度,租下往來于小鎮必經公路上的三塊廢棄廣告牌,并用最醒目的方式寫下“怎么回事?威洛比警長”“還沒有抓到兇手?”“慘遭奸殺?”三個問句,引起了小鎮居民的關注。然而,廣告牌中的直接抨擊對象威洛比警長已不幸患上絕癥并將不久于人世,一時之間,米爾德雷德變成了整個小鎮的公敵。面對道義的抉擇、輿論的壓力、警察的阻止、流氓的威脅,單身母親米爾德雷德仍不顧一切守護著她的三塊廣告牌,她和小鎮上一些人的生活也因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前學界對于《三塊廣告牌》的研究并不多,大多都是偏感性式的影評,基本都是針對人性、暴力和美國社會縮影等方面進行主題層面的討論。事實上,電影塑造最成功的便是人物,觀眾能夠通過鏡頭所表達的電影語言寫出這些人物的“性格側寫”,了解他們的家庭和氣質類型,甚至于性取向等特質。本文將從影片中最飽滿的兩位對立人物——憤怒的母親米爾德雷德和暴戾的警察狄克森人手,從精神防御機制的角度,探討他們如何在這樣慘痛而沉重的現實面前不斷掙扎,相互沖撞,但最終實現了自我和解,從暴力沖突走向攜手合作,從而對電影所表達的“憤怒只能帶來憤怒,愛與善良才可化解仇恨”的內涵進行更深層次的所闡述。
一、攻擊型防御:暴力的正義
攻擊型防御是指心中的不快或者憤怒不能直接向引發的對象發泄,轉而以間接的方式發泄在其他對象身上。在《三塊廣告牌》中,米爾德雷德和狄克森都是采取攻擊型防御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憤怒的。
首先,米爾德雷德將對殺害女兒的兇手的憤怒,轉移到了警察和小鎮其他居民身上。對于失去女兒的母親米爾德雷德而言,每每想到女兒被奸殺后焚尸的慘狀,內心就悲痛不已,因此,將兇手繩之以法便是她最大的訴求,兇手一日不落網,她便一日不能釋懷。可偏偏此案偵察難度極大,由于兇手的作案手法十分高超,再加上尸體已經被燒焦,無法提取出有用的證據,因此,這個案件就被擱置了下來。七個月過去了,雖然案件發生之初人們都對米爾德雷德報以非常大的同情,但悲傷的情感漸漸被日復一日的平凡瑣事所沖淡,小鎮居民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往的軌道上來,警察也只能暫時將案件存檔,以期日后解決。可彪悍倔強的單身母親米爾德雷德并不能就此忘卻女兒遭受的痛苦,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樣用一聲嘆息為這個悲劇畫上句號,然后投身于日常的瑣屑之中。這種深入骨髓的苦痛和對于兇手的深切仇恨驅使著她租下了三塊廣告牌,用來刺激當地警方提高對女兒奸殺案的重視度。她在這個往來小鎮必經公路上的三塊廢棄廣告牌,用最醒目的方式寫下“怎么回事?威洛比警長”“還沒有抓到兇手?”“慘遭奸殺?”三個問句,引起了小鎮居民的關注。然而,廣告牌中的直接抨擊對象威洛比警長并不是玩忽職守、濫用職權的腐敗探長,反而他是一個非常盡職盡責,關心居民疾苦的好探長。他不僅在工作中認真負責,并且還是一個好父親、好丈夫,他本人也非常努力地希望可以偵破這起奸殺案,將兇手繩之以法,然而這個案件的偵察難度實在是太大了,他帶領警察做了多方努力都沒有結果,因此只能暫時擱置。同時,更為可悲的是,這位好警長還身患癌癥,時日無多。而這一切,狂怒的米爾德雷德并非完全不了解,只是兇手毫無蹤影,一腔悲憤無處發泄,她只好用三塊廣告牌將自己對兇手的憤怒轉移到了警察身上,并且與維護警察的小鎮居民——牙醫、神父和兒子的同學展開了爭斗,堅決捍衛廣告牌。一時之間,她從大家的同情對象變成了敵視的對象,而她本人也將本因發泄在可惡兇手身上的仇恨轉移到了警察和小鎮居民的身上,懷著一腔孤勇開展了一場激烈的斗爭。
從小失去父親的狄克森將威洛比警長視為父親一般的人物,相比較于威爾比的盡職盡責而言,狄克森則暴戾無常,還持有種族歧視的觀點。米爾德雷德的所作所為給警署造成了巨大壓力,讓威爾比警長十分困擾,狄克森也因此對米爾德雷德懷有非常大的敵意。盡管兩人一直摩擦不斷,但由于米爾德雷德處于道德的制高點,狄克森并不方便直接對其下手,他開始將自己的憤怒轉移到米爾德雷德身邊的人身上。比如為了逼迫米爾德雷德撤掉廣告牌,他找由頭將米爾德雷德的朋友關押了起來;患了癌癥的威洛比局長決定以自殺方式為妻女留下最美好的時光、最美好的記憶,得知威洛比局長自殺身亡后得狄克森當眾暈倒,在清醒以后馬上去警察局對面,找那位將廣告牌租給米爾德雷德的廣告公司經理算賬,將這位經理從高樓上扔下,并將其打成了重傷。這些都是他將自己對米爾德雷德的憤怒轉移到他人身上的體現。
二、自騙型防御:脆弱的勇者
自騙型防御是指人在面對劇烈的憤怒、痛苦等情緒時,做出的自我麻痹、自我麻醉等行為。在《三塊廣告牌》中,米爾德雷德和狄克森都以暴力乖張的行為塑造了自己強悍倔強的形象,但事實上,這樣的粗暴冷酷并不是他們人性的本質,而是為了掩飾自己真實的脆弱所做出的反向行為。
對于母親米爾德雷德來說,她是通過儀式化的行為來包裹自己的柔軟,抵銷自己對女兒的愧疚感。首先,米爾德雷德以偏男性化的形象為自己脆弱的內心穿上盔甲。米爾德雷德一出場便以短發紅頭巾、工裝褲、滄桑且棱角分明的臉龐這樣一個消磨了女性柔美氣質的冷峻形象出現,她對那些反對廣告牌的人進行無情報復,并嘲弄愛慕自己的侏儒,這些行為更加凸顯了她的強悍冷酷。然而,這只是她虛張聲勢的偽裝,在喪失愛女的悲痛下,在小鎮所有人都漸漸忘卻這件慘案的情況下,她需要以這樣一種強勢的姿態來重新喚起人們對這起案件的關注,如此才能早日將殺害女兒的兇手繩之以法。但善良柔軟的內心是藏不住的。影片開頭她在廣告公司租廣告牌時,一邊篤定強硬地表達自己的意愿,一邊用手指小心地幫一個甲蟲翻身;當她在警察局與威爾比局長兇狠對峙時,病重的局長突然吐出了一口鮮血,噴在了米爾德雷德的臉上,她一瞬間從咄咄逼人的壓迫轉變為驚慌失措的關心,迅速地扶住了威爾比探長,并且情不自禁地關切地喊了一聲“Oh,baby”,流露出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母性。
另外,她豎立廣告牌一方面是為了督促警察早日破案,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消除自己對女兒的愧疚。在女兒出事之前,準備外出時曾因為借車事宜與母親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一向暴躁強勢的單身母親與叛逆任性的女兒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因為母親拒絕借車,女兒便賭氣地說了一句:“希望我在那條路上被奸殺!”不甘示弱的米爾德雷德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便口不擇言地講出“我也希望你在那條路上被奸殺”的傷人的話來。沒想到一語成讖,花季少女慘遭不幸,這樣刀子般的話語竟成為母女倆說的最后一句話。事情發生以后,米爾德雷德除了忍受常人難以理解的悲痛以外,還陷入了無止境的自責之中——如果當初把車借給女兒,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如果當初不那么激動,平心靜氣地跟女兒好好談談,或許就可以阻止她出門,慘案就不會發生?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這么多的如果,兇手遲遲不現身,警察局遲遲不能破案,這更加劇了米爾德雷德內心的罪惡感,她必須做些什么來補償女兒,來向女兒道歉,來為自己的錯誤和無能做一些補救——她選擇了捍衛廣告牌。在這樣的心境下,廣告牌已經不僅僅只是一個提示語,一種督促,而是米爾德雷德自我拯救的一種儀式。她在廣告牌下種花澆水,在夕陽西下時與走過廣告牌的小鹿交談,在廣告牌被燒時,她不顧兒子的阻攔,奮不顧身地沖入火海救火,火勢變大她無能為力之時,跪在熊熊燃燒的廣告牌面前崩潰大哭……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這三塊廣告牌已經成為這個脆弱的母親唯一的信仰和依賴,不斷追尋兇手是她唯一能為逝去的女兒做的事情。她無法像丈夫一樣,沉痛過后找個新的伴侶開啟新的生活,也無法理解兒子為什么三番兩次地制止她豎立廣告牌,并且勸說她早日邁過這個坎——她不能原諒自己的錯誤,也不愿向生活妥協,她要用豎立廣告牌的方式,為女兒堅持下去。
對于混日子的暴躁警察狄克森而言,他則是通過合理化自己的暴力行為來為自己的墮落辯護。狄克森在影片的前半部分一直以一種玩世不恭的姿態出現,他對待案件隨意且不負責任,滿嘴臟話,無所事事又愛惹是生非,歧視包括少數族裔在內的各種少數派,然而隨著情節推進,觀眾逐步感受到了他的脆弱——他曾經也有單純的夢想,戾氣只是一種虛張聲勢用來掩飾的偽裝。出生在單親家庭的狄克森與母親相依為命,不完整的家庭環境造成了他對母親的依賴。作為一個成年人,在外橫沖直撞的狄克森在家仍舊是一個依賴母親的巨嬰,母親講什么便聽什么,完全沒有自己的思想。看起來面目可憎的狄克森的“戀母”和暴躁很大程度上來源于自己幼年喪父,因此狄克森將威爾比看作自己生命中的“父親”,這也是他對米爾德雷德的廣告牌感到十分憤怒的原因,于是,想不出應對辦法的他,就聽從母親的建議將她的朋友抓起來。單親家庭的心酸在他心中積累了許多的憤怒,為了掩蓋自己的無能和戀母情結,他表現得十分暴戾和囂張。作為一個不合格的警察,他看似對這份職業沒有任何的熱愛,但實際上,他是用這樣的一種自甘墮落的行為方式來隱藏自己的自卑與失望。他并非對這份職業毫無感情,當他被新任局長開除,并被要求交出警徽時,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在警校所接受的訓練,想起了自己入職時的初心。因此,威爾比探長在留給他的信里才會寫道“你是一個好警察”,威爾比看出了狄克森的偽裝,他在臨死前喚醒了狄克森的本心,同時也將抓捕兇手的期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三、建設型防御:合作的敵人
建設型防御是一種積極的防御,它主要是指人在面對苦痛時沒有在情緒的泥沼中沉淪下去,而是將悲痛化為力量,做出正向的行動。米爾德雷德與狄克森從沖突走向合作,也正是在這樣的精神機制的引導下所完成的。
威爾比探長之死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身患癌癥的威爾比探長,為了給妻女留下最美好的時光與回憶選擇了自殺,他在臨死前分別留了兩封信給米爾德雷德和狄克森。他在寫給狄克森的信中表達了他對狄克森善良正義之本色的肯定,并且鼓勵他拿出自己的正義感和勇氣,用愛去化解憤怒,努力成為一個好警察。這無疑是為自卑墮落的狄克森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也正是在這個讀信的夜晚,暴怒的米爾德雷德以為警局沒有人便放火燒了警察局,狄克森看完信后不顧自身的安危,將米爾德雷德女兒的卷宗護在了懷中,從熊熊烈火中沖了出來,身負重傷。看到狄克森沖出來的那一刻,米爾德雷德的眼里是驚慌、是無措,也有心疼與后悔。在寫給米爾德雷德的信中,威爾比探長則是以幽默的口吻化解了他與米爾德雷德緊張的關系,他誠懇地講述了警察多方探察卻毫無結果的偵探過程,同時也肯定了米爾德雷德這份勇敢的母愛,他用自己的錢為米爾德雷德的廣告牌續了期,并真誠地希望她早日找到殺害女兒的兇手。威爾比探長的寬容和鼓勵,極大地溫暖了米爾德雷德那孤獨的心——不是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對立面,也不是所有的憤怒都只會迎來憤怒,有人與自己共同奮戰,也有人用善良和愛回報自己。此外,為了回報侏儒幫自己隱瞞放火燒警察局的事情,她答應了和侏儒的約會,卻不巧在約會時碰到了前夫。本已拎起啤酒瓶準備與前夫大干一場的米爾德雷德,卻因為前夫小女友的一句“憤怒只會招致更大的憤怒”而選擇了放棄。在這樣一個又一個溫暖的瞬間的感化下,米爾德雷德冰凍的心也漸漸融化。
善良的狄克森和柔軟的米爾德雷德慢慢地展現出了自己的本色,從起初的敵對關系漸漸地成為同盟。在酒吧飲酒時,狄克森聽到旁邊座位的男子講述自己奸殺一個女孩并焚尸的過程。他忍住怒氣,記下了這個男子的車牌號,并找到由頭與男子大打一架,獲取了該男子的DNA樣本。他將此事告訴了米爾德雷德,二人都為抓到了真正的兇手感到激動。然而,檢測結果卻告知該男子并不是此案的兇手。在無邊的失望之中,狄克森和柔軟的米爾德雷德帶著槍,踏上了尋找這位男子的旅途。在車上,米爾德雷德非常抱歉地告訴了狄克森是自己放的大火,而狄克森卻輕松地回應自己早就知道,卻并不為此在意。影片以兩人的對話結尾:“我們要殺了他嗎?…‘到路上再決定吧。”對于此時的狄克森和米爾德雷德而言,重要的不再是殺死這個兇手,而是和彼此和解,與自己和解。這趟旅途的意義不在于是否找能到真正的兇手,而是他們以這樣的一種反抗姿態去消弭自己對世界的仇恨,放下心中的執念和強硬的邏輯,接受生活的不確定性和不可預知性,從暴躁極端的憤怒恢復到人性的寬容。對于這兩個極端的人而言,從威爾比局長的信到最后的旅途,都是一種對于自我認同的建設型防御機制,他們終于認識到本真自我的面貌,并且認真地接納了它,從以往的偏執狂躁中走了出來。
綜上所述,精神防御機制類型的變化伴隨著米爾德雷德和狄克森兩人關系的變化。都具有暴躁偏執性格的兩個人,在面對親人、好友離世的巨大痛苦時首先選擇的都是攻擊性防御,通過將憤怒矛頭指向他人來緩解心中的痛苦。然而,這種看似兇猛無比的攻擊卻是他們無法面對真實內心的自我欺騙,米爾德雷德通過豎立和守衛廣告牌來減輕對女兒的愧疚,狄克森則是以墮落的姿態掩飾自己向上的內心,二者的本質都是脆弱的。最后,他們通過攜手合作,共同去追殺那位疑似兇手來進行和解——這不僅僅是他們二者之間的和解,更是他們同自己的和解,是他們對自我仇恨的消解,是從極端憤怒走向寬容的轉折點。如此,這三種防御機制隨著電影情節的不斷轉換,更加深刻地揭示了該電影人性本善、接納自我的主題。圈
參考文獻:
[1]鄧雙林,郝建.《三塊廣告牌》:善惡之辨與暴力的功能[J].電影藝術,2018(3):6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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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袁媛,武漢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