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莉
(山西大學,山西 太原 030006)
陜甘寧邊區是中共的戰略總后方及戰時政治、軍事與文化教育中心。《解放日報》是中共中央在延安創辦的第一張大型日報,是根據地整個通訊機構的神經中樞。邊區政府為了最大限度地動員婦女投身革命與參與抗戰勤務工作,以《解放日報》作為展現婦女現實生活平臺及女性意識傳播的主要媒介載體。學界以《解放日報》為載體探討婦女問題者寥寥無幾,僅有成果反從社會文化視域分析婦女報道[1]。本文以《解放日報》的婦女報道和報業人回憶錄為依據,分析黨報如何向根據地民眾傳播女性意識及塑造革命所需的女性形象,探尋這些新聞報道背后隱藏的深層意義。
中國共產黨把創辦報刊作為根據地開展教育宣傳工作的主要形式。1941年1月國民黨頑固派發動了皖南事變,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由中共領導的國際新聞社被勒令封閉。同年5月16日《解放日報》在合并《新中華報》和《今日新聞》的基礎上于延安創刊,成為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的機關報。報社地址在延安城區的清涼山上,被喻作地地道道的“窯洞報紙”,社長為博古,總編輯為楊松、余光。1942年9月起《解放日報》兼中共中央西北局機關報的副刊增設了八個獨立專刊。1942年報刊整版后將“八大專欄”調整為綜合性副刊。至1947年3月27日《解放日報》停辦,其先后出版了2130期。因戰事紛擾,《解放日報》新聞稿件投遞異常艱苦,根據地和游擊區是稿源活躍區,國際國內電訊亦是稿源的一部分[2],它還從專區報紙上摘錄重要新聞轉載(1)在延安,除《解放日報》和《邊區群眾報》外,各專區地委也有機關報,如綏德專區的《抗戰報》、三邊區的《三邊報》、隴東專區的《隴東報》、關中專區的《關中報》等。。由于缺乏紙張油墨,《解放日報》每日印數在7000~10000份左右,至1943年紙價達到報紙零售價的4倍。[3]《解放日報》在創辦1000期總結辦報經驗時指出,其“全黨辦報”的特色已經“組成了在邊區的包含600余人的廣大的通訊網”[4]。1944年11月,“全邊區通訊員已近2000人,其中工農兵通訊員1100多人,他們為報紙提供了地方消息”[5]。各分區同時設立了常駐通訊處,加強報紙與群眾的聯系,其有關婦女的報道主要集中于以下四個板塊:
《解放日報》在創刊征稿時指出:“歡迎一切政論、譯著、文藝作品、詩歌、短篇小說等等之稿件。”[6]其最初每天刊出兩版,文藝稿編排在第二版左側,大多是名家的小說作品。自1941年9月16日始,第四版下半部分以“文藝”為刊頭,每期發表文藝作品和文藝理論文章約5000多字,還載有翻譯作品。“文藝”專欄從創刊到1942年3月31日終刊,共出111期,發表小說41篇,20多萬字;詩歌88首;散文50篇,約8萬余字;文藝理論文章62篇,近13萬字;翻譯文章40篇,10余萬字;其他內容2篇,近400字。共計195篇,50多萬字,成績十分顯著[7]。由于中共黨報的權威性及主編丁玲的影響力,“文藝”專欄成為當時最具影響力的文化陣地,作品中有大量關于婦女生活處境及其走向翻身的報道。1942年4月《解放日報》改版后,“文藝”副刊從“多元”文化空間變成了“完全”的黨報特征,有效實現了報刊在社會政治化過程中的傳媒價值。
1941年9月28日,《解放日報》第四版副刊設立“中國婦女”專欄,每半月刊出一期,羅瓊、魯燕、寄洪等人參予編輯工作。該專欄前身是1939年6月在延安創刊的《中國婦女》月刊,由中共中央婦女運動委員會主辦、延安中國婦女社編輯出版,共出版兩卷22期。1941年春季,抗戰進入困難階段,該雜志因經費問題而停刊。1942年3月16日,“中國婦女”專欄因報紙全面改版再度停刊,先后出版12期,載有有關婦女的報道50余篇。其以版面集中的優勢補充了正刊報道,從正面及時準確地宣傳婦女運動的方針和指示,內容涉及婦女運動的進展情況及社會成效、根據地婦女參政議政及接受教育情況、優秀女性先進事跡、婦女婚姻生育問題及外國婦女的生存狀況等。“中國婦女”專欄配合時局及邊區的婦女工作,報道社會各個領域的婦女,展現了她們在各自崗位上以獨立姿態為社會與國家所作的突出貢獻。婦女不再隱退于男人背后,而成為與男子并肩作戰的“半邊天”。
《解放日報》是延安醫療衛生事業宣傳的重要渠道,1941年11月24日開辟了“衛生”副刊專欄,由中共總衛生處的同志負責,撰稿者科學素養較高,主要介紹婦嬰衛生常識、兒童保育知識、婚姻家庭等話題,在民眾中破除迷信,普及自然科學知識。該欄直至1944年11月11日終刊時,共出版了62期。1945年1月2日再以“衛生”為名先后出版了31期,兩個“衛生”專刊共發表醫療衛生文章約217篇[8]。與此同時,陜甘寧邊區的防疫工作與“衛生”專欄合作,及時刊載有關防疫的文章,報道防疫的重要性及其方法。
中國共產黨政府利用紀念三八婦女節的機會,在報紙上發表婦女解放與改善婦嬰衛生條件的重要講話,并在根據地加以推廣。《解放日報》對三八節的報道延續了以往媒體的特點,在節日前后有意識地報道婦女話題,三八節當天在頭版報道婦女解放運動的最新主張和指示,第三版、第四版常以特輯形式報道婦女活動,使婦女深切感受到這是專屬她們的“狂歡日”,從而使節日的社會功效達到最大化。三八婦女節口號隨著戰爭形勢而變化,中共中央黨組往往對前一年的婦女工作進行回顧和總結,褒揚和獎勵一批優秀的婦女工作者和勞動模范,傳達中國共產黨的婦女政策方針,并提出新的工作方向和任務。中國共產黨的節日紀念活動與革命任務緊密結合,使婦女工作不斷深入基層群眾。婦女解放為“民族解放”和“階級解放”作出了巨大貢獻,三八節活動成為邊區婦女解放的加速器[9]。
中國婦女自我意識覺醒的歷程是一部女性意識在男性社會和個體家庭中沉浮的歷史[10]。“女性意識就是女性對于自身作為與男性平等的主體的存在地位和價值的自覺意識。”[11]《解放日報》在報道中注重喚起婦女的自主意識,并傳播與傳統有別的女性獨立觀念。
女性意識可理解為:“一是以女性的眼光洞悉自我,確定自身本質、生命意義及其在社會中的地位;二是從女性的角度出發審視外部世界,并對其加以賦予女性生命特色的理解和把握。”[12]中國傳統女性更多地表現出自我犧牲,呈現著溫良恭順、俯首低耳的柔弱態。晚清至民國初期,維新思想家倡導的不纏足與興女學運動開始讓少數進步女性的生活觀念發生變化。新文化運動之后,越來越多的女性受社會思潮影響,開始主動尋求自我解放之路。中共政府對婦女解放給予較高重視,在《解放日報》上呈現出豐富立體的女性形象。
首先,《解放日報》通過典型婦女的示范作用來喚醒女性主體意識。其報道題材一般為勞動婦女通過意識抗爭和現實努力,得以擺脫苦難命運走上革命道路,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權益和自由,如《前綏德婦聯主任就任安塞縣長》[13]《晉冀魯豫村選運動婦女大量當選村代會》[14]《延安縣十八位女參議員的統計》[15]《延大女同學對邊區參議會的意見》[16]等有關婦女參政議政的報道。報紙借此向根據地婦女宣傳男女平等觀念,鼓勵她們拋卻甘為弱者、自暴自棄的狹隘思想,塑造女性自尊、自愛、自重、自強的獨立人格形象,擺脫對丈夫與家庭的依賴。其次,將女性人格意識覺醒的題材注入報道中。許多深受動員而覺醒的婦女通過紡織賺錢過上了幸福生活,展示了女性的生存經驗,表現出女性的尊嚴,如《延安等九縣七萬婦女參加紡織組,自己解決穿的問題》[17]。延安的自由氛圍為女性提供了施展才能的人生舞臺,文本中的女性不拘泥于人們通常認為的“男主外、女主內”形象,能力高超、堅韌勇敢、思想獨立的女性身影頻見報端。再者,外國的優秀女性在報道中也占有很大比重。如關于馬克思夫人燕尼的報道[18],這為中國婦女提供了榜樣的示范和修正自己行為的標準。還有《真理報評論蘇聯婦女執行戰斗任務》[19]《蘇聯婦女掌握重工業技術,成績卓著驚人》[20]《美組織婦女充后勤工作》[21]等報道中的婦女在各個行業中獨當一面的新鮮信息開闊了中國婦女的眼界,讓她們對外國女性產生了濃厚興趣。
中共新聞隊伍的建立和壯大始于延安時期,《解放日報》編輯部集聚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愛國青年知識分子及抗大、魯藝的畢業生,他們年齡大的在30歲上下,小的只有18歲,年輕有朝氣[22]。這支隊伍中有許多女性工作者,如丁玲、陳啟霞、蔡暢、劉雪葦、陳學昭、白朗、黎辛等知名女性,她們在《解放日報》中撰稿較多,注重為婦女發出聲音。丁玲到延安時受到毛澤東的歡迎及中共中央的重視,被任命為“文藝”副刊主編。1942年丁玲在《“三八”節有感》中以她作為女性身份的實際體驗和思考,深刻分析了延安職業新女性在戀愛、生育與革命工作方面的尷尬處境與艱難生活[23]。蔡暢在1943年三八節代表婦女發出呼聲,對婦女工作進行部署。她在社論中“反省與檢討”婦女工作中的不足之處,貫徹抗日根據地婦女工作的新方針、新方向,鼓勵婦女參加經濟建設為主題的勞模競賽,舉辦婦女表彰大會[24]。琴秋認為,“動員婦女參戰,是奠定保護婦女切身權益的基礎,又是深入廣泛動員婦女參戰的必要條件”[25]。王定國在《聽聽鄉里婦女叫苦聲》中,以一個十七八歲女孩控訴丈夫和公公打罵為例,呼吁婦女工作應重點關注農村女性,為她們爭取人權[26]。
男作家同樣重視塑造女性的獨立形象。孔厥的小說多以農村婦女為題材,講述她們由保守狹隘蛻變為獨立女性的故事,如《鳳仙花》中的主人公。“鳳兒”的觀念轉變代表著鄉村無數如“鳳兒”般的女子自我解救的歷程[27]。《一個女人翻身的故事》從折聚英的“翻身”經歷展開,她在舊社會曾隨母親討過飯,被迫成為童養媳,但在“革命就是解放”思想的鼓舞下,跟隨女宣傳員池蓮花走上革命道路,最后成為全邊區的勞動模范和婦女代表[28]。這些報道揭示了解放婦女的首要任務是啟發女性的自主意識。
女性獨立、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等思想是《解放日報》宣傳的主流觀念,小說創作與通訊報道均把婦女作為與男性平等的人,不限于對婦女生活方式和婚姻生活的簡單敘述,更注重婦女在革命環境中的角色轉變及潛力挖掘。
《解放日報》最早公布與傳播中共頒行的婚姻法令,如《晉察冀邊府實施抗日民主婚姻法令》[29]《陜甘寧邊區婚姻條例》[30]等,婦女政策的主流意識形態體現著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如《從七十六個婦女結婚年齡說起》《抗屬婚姻怎樣解決》《伊斯蘭教的婚姻》等報道圍繞婚姻改革及婚俗問題展開討論[31]。“革命+戀愛”的婚姻模式在根據地備受推崇,提倡服從抗日救亡以及新社會所要求的革命婚姻,以革命的精神意志為夫妻雙方的最高信仰,在家庭、工作中強調夫妻的同等地位。周民英的《婚事》[32]與葛陵的《結婚后》[33]都圍繞著自由戀愛觀之下的婚姻自主問題展開,討論了青年男女婚前婚后心理上的巨大反差。《自由》中的寡婦和烈屬們則以新姿態開辟新生活[34]。
另外,報業人員及作家自身的婚姻觀念也體現于作品中[35]。文學作品從不同方面反映了邊區革命后農村社會發生的深刻變化,揭示出婦女在接受自由婚姻觀及翻身解放后的生活情境和心理變化,以及她們以全新的價值觀追求民主自由的新生活。
中共革命根據地荒僻封閉的自然環境、落后的經濟水平及惡劣的生存條件決定了婚姻最基本的功能是繁衍后代,由于缺乏節育知識和技術,已婚婦女不斷處于懷孕、生子、育兒的循環圈中,很多女性無能力下地生產,維持家庭的開支則賴于男性[36]。加之,民眾落后的衛生觀念使得傳染病發病率高,并時刻威脅著婦嬰身心健康。
中共采取多種形式開展婦幼保健常識的宣傳教育,使婦女自覺與不衛生習慣作斗爭,“針對各地具體情況,利用一切機會和方法(如小學校、干部訓練班、自衛軍、讀識字組、黑板報、歌謠、戲劇、秧歌、畫報、圖書、廟會、展覽會等)進行對人民的衛生教育”[37]。《解放日報》“衛生”專欄傳播了大量婦嬰保健知識,如《戀愛與衛生》提醒男女青年在戀愛時要注意生理衛生,介紹花柳病的防治,保護女性健康[38]。邊區聘請婦產科專家金茂岳醫生作“節育問題”的醫學報告,到場聽會者達千余人之多[39]。《關于節育的問題》繼續報道對打胎和避孕、節育和節欲的爭議,從優生學及保護女性的角度宣傳節育和避孕觀念[40]。《再讀“節育問題”》[41]《懷孕期間的十大條》[42]《羞壞了蘭英——月經的故事》[43]《產后運動》[44]《減低嬰兒死亡率》[45]《訓練娃娃的衛生習慣》[46]等文章亦向婦女傳達了很多醫學保健常識,這些曾令女性“難以啟齒”的隱秘話題在報紙上廣而告之,無疑增強了婦女的身份認同,并提升了其自我保護意識,極大地促進了衛生運動的開展。又如《發生在高全家的事》描述了高全的媳婦生第五胎時遭遇難產,后來被送到醫院采用新式接生法,才轉危為安的過程。報道提示婦女要改變生孩子和坐月子的老辦法,注意個人生育衛生,自覺接受新法接生[47]。有的報道還提到增強婦女體質的重要性[48]。
《解放日報》對婦女的報道突破了以往媒體將其作為旁觀者的敘述角色的狀況,而將她們作為革命與解放的直接參與者,其關注到的現身于社會各個層面的女性身份均是獨立、平等的個體。婦女在政治權利方面有參政議政權利,在經濟上擁有婚姻財產權,且在土改后均分得了土地。她們像男子一樣無差異地參與生產勞動與社會活動,也可以成為勞動英雄。這些事跡的報道增強了婦女的自信心,使得她們在各行各業勇于拼搏與發揮潛能,成為各行各業的女模范。
1943年2月,中共中央發表的《關于各抗日根據地目前婦女工作方針的決定》認為,戰斗、生產與教育是當前三大任務,提出包括陜甘寧邊區在內的各解放區婦女要“多生產、多積蓄”“婦女及其家庭的生活都過得好”,各地婦委、婦救會以研究組織農村婦女個體與集體生產為首要工作,以生產合作及各種生產方式去組織她們[49]。《解放日報》響應黨的號召大力宣傳根據地的婦女在生產中的表現與成績。無論農村還是機關學校,婦女不分年齡統統參加大生產運動,并涌現出一批勞動英雄和模范婦女。如1943年三八節紀念活動中的馬杏兒、王老太太、曹萬祥、白周、常蘭英、馮二孩及李民華妻女等人得到表彰[50]。《解放日報》記者生動地記錄下了勞動婦女的模范事跡,起到了極大的社會動員作用,如郭鳳英、李鳳蓮、張芝蘭、折碧蓮、馮桂英等人的典型事跡得到很好宣傳,使她們快速成為公眾人物[51-54]。“模范婦女”的報道不僅局限于生產,還涉及到婦女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模范抗屬”“模范婦孺工作者”“模范保姆”“模范教師”等都得到了大力宣傳。對模范人物的報道,刺激了受眾的從眾心理,使其積極投入到革命生產的熱潮中,成為邊區生產建設的生力軍。
革命“新女性”是《解放日報》婦女報道的題材之一,這類女性形象帶著“為革命斗爭、為政治服務”的時代屬性,在不同工作崗位上為著相同的革命信念而重塑靈魂,改變自己。她們有著各不相同的經歷與遭遇,表現出多重復雜的心理與迥異的命運,她們大多擁有文化知識或進步思想。在媒體的烘染和革命話語的動員之下,延安集聚的革命“新女性”逐漸增多,主要有五種來源:一是從國統區或淪陷區奔赴延安獻身革命的知識女性,如丁玲、草明、白朗等;二是延安大學和魯藝培養的女知識分子,如莫耶;三是訪問延安的中外女記者,如陳學昭、史沫特萊、斯特朗等;四是從蘇區經過長征到延安的革命女性,如蔡暢、鄧穎超等;五是在本地成長起來的、在各行各業脫穎而出的模范女性及在婦女運動中培養的女干部。她們要么為報紙撰文,要么成為報紙報道的主角,是社會公認的進步新女性。
《解放日報》報道在各領域作出成就的新女性,如《悼念茅麗英女士》就是邊區政府在中共黨員茅麗英去世兩年的祭日里發的悼念文章[55]。周俊的《悼念女科學家沈驪英女士》將沈驪英獨立的品格及努力干事業的精神在婦女界發揚光大[56]。
從山區、從農村走來的女性踏著革命浪潮,通過接受教育與參加生產,逐漸擺脫傳統意識的束縛,在苦難中翻身且為革命作出貢獻,這樣的女性形象在作品中頻頻出現。對于婦女的報道同樣被納入到革命工作中,《碑》講述了山西晉中一位約20歲的婦救會區級干部凌前英在組織婦女開會時被日軍圍剿,為了掩護村民與敵殊死搏斗后英勇就義的故事[57]。小說《周大娘》講述了淪陷區一位近50歲的鄉村孤寡老太太作為婦救會主任帶領八路軍成功逃脫日軍重重包圍勇敢保護傷兵的故事[58]。還有一位47歲的女英雄“陳大奶奶”組織“婦女保身齊心團”慶祝三八節[59]。
《解放日報》報道最多的就是女性的勤勞、勇敢與無限潛力,她們參與生產勞動、參加革命,而對于傳統女性溫柔、美麗等性別特征并沒有過多描述和報道,這無形中抹煞了婦女的性別特征。
家庭是生產的堡壘,蘇區意識到根據地的高離婚率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家庭團結、妨礙生產。下鄉工作的知識女性將經濟獨立和男女平等的一套理論搬到農村去,而農村婦女覺醒的第一步是與約束自己的傳統勢力對抗,其條件反射是夫妻反目、婆媳失和,無意間引發了民間仇恨。面對這樣的現狀,中共在民間開始淡化男女平等的條件,尊重民間的傳統感情方式,婚姻變革向現實狀況適度妥協,認為“家庭是神圣的”,搞婦女運動的“同志”決不能再用極端的方式把農村少婦拖出來或者“挑撥”婆媳、夫妻之間的是非,而只是教她們紡線、賺錢、養胖娃娃[60],并提出新型“賢妻良母”觀念,《解放日報》中關于“賢妻良母”形象的報道是其特點之一。
1939年的三八婦女節,孟慶樹和鄧穎超在《我們對戰時婦女工作的意見》中提出“賢妻良母”的標準:“要接替男子,把后方生產、鋤奸、教養子女、料理家務的責任擔負起來,使男子在前方能安心抗敵。要以她們對這些問題的態度,來判斷她們是否是‘賢妻良母’,是否是中華的好兒女”[61],表明要塑造“賢妻良母”的意圖,希望婦女在動員抗戰力量時充分發揮作用。邊區政府提出的“賢妻良母”口號和愿望是傳統文化與新女性觀的有機結合,易于植入普通家庭中。中共把塑造“賢妻良母”形象作為動員抗戰的一種策略,以穩固后方家庭利于戰爭取得勝利,尤其是當時突出的抗屬離婚問題,更需要這種團結的力量來解決。
中共領導人塑造“賢妻良母”家庭觀,以改善農村家庭關系。一方面鼓勵婦女從廚房與閨房中走出來,投入到團體與社會工作中[62]。從婦女解放的角度來講,要擺脫傳統家庭束縛,必須參與社會工作。另一方面中共又希望婦女安分守己,守護好家庭,減少離婚率,這樣才更利于社會穩定。周恩來在《論“賢妻良母”與母職》中分析認為,新社會女性與男性處于平等地位,“賢妻良母”不是讓女性回歸家庭而脫離社會,而是一種新的角色——以家庭為主,但在孩子問題能夠很好解決的時候,擁有自己的職業,以區分封建社會把女子束縛于家庭中的“賢妻良母”[63]。
對模范母親的報道占有很大比重,如湖南成立了母教運動委員會,并于各縣成立分會,發起者是省府秘書長夫人張佩玲,建會目的是“輔導全省婦女明了母教母道之意義,促進兒童保育,以強種強國”,運動的主要對象是知識婦女,印有教材和宣傳材料擴大宣傳,《大公報》因此還刊出了“母教特刊”[64]。《好母親》[65]《母親》[66]《教子模范李蘭英》[67]《抗日聯軍的母親》[68]等報道均歌頌了優秀母親對家庭、國家與民族的積極意義。敘述邏輯仍為婦女在中共正確教導下,經過自身努力,與封建家庭或迂腐思想決裂,走上積極的革命道路。
當時對婦女走向社會還是回歸家庭存在著意見分歧。白霜在雜文《回家庭?到社會?》中談到從婦女對國家民族的貢獻到爭取婦女幸福的問題,反對婦女成為“賢妻良母”,指出“回家庭”和“到社會”是婦女運動中的基本論爭,貫穿了中國婦女運動的整個歷程[69]。這樣的爭論與思考具有借鑒意義,當今社會的女性依然面臨類似的選擇困境,即在家庭中做“全職媽媽”還是參加社會工作之間的矛盾沖突。
新聞傳播講求傳受關系,既要關注傳播內容,也要關注傳播效果。《解放日報》不僅為根據地民眾提供了消息來源,而且還提供了可靠、標準的思想觀點和態度,其在婦女意識形態及形象建構方面起到了良好的社會效果。
《解放日報》重視讀者與社會的反饋信息,1942年4月2日編輯部就“本報革新前夜訪詢各界意見”為題向社會各界征求意見時,農村婦女工作者代表馮秉姍、曾延俶認為欄目中反映農村婦女的實際材料及婦女運動言論偏少,對大后方婦女狀況報道不夠,未有效發揮黨報宣傳的喉舌作用,沒有嚴正指出婦女中發生的不良現象。延安大學女學生張建提議婦女報道應充實的內容:一是全國婦運動態;二是邊區婦女衛生、婚姻、教育等問題;三是婦女參加生產問題;四是在文學的精神上要糾正不好的傾向[70]。“中國婦女”停刊后,《解放日報》其他版面擔負起婦女宣傳任務,報道內容緊密貼合大生產運動的背景。
生活在本鄉本土的農村婦女普遍缺乏國家與民族觀念,對她們的動員是媒體傳播的核心內容。邊區城鎮參與社會工作的婦女及在校學生通常有機會接觸到《解放日報》[71]。由于農村婦女大多不識字,只有通過知識青年組織的讀報組了解報紙內容,增強學習意識,但這在當時并未形成普遍現象。1944年1月20日的社論指出,“全邊區工農通訊運動的發展,關中唐將班子提倡讀報和衛生……以及若干婦女紡織小組提出識字要求,都是文化運動普及的表現”。進而擴大報紙的傳播范圍[72],強調出版工作要與各縣區鄉、各團營連的黨政軍干部密切聯系,取得他們的幫助與支持,使得報紙傳媒深入到群眾中去。“《解放日報》是一個坦白的有所作為的機關報。它的各種戰斗全是積極的,以支持、解釋、推廣新民主主義的各種政策為目的。”[73]
中共以報紙媒體進行社會動員,雖不能為動員對象帶來直接的物質利益,卻創造了社會變革需要的政治文化氛圍和心理準備狀態。在抗戰大形勢和民族主義話語統帥下,中共把女性意識作為“革命意識”宣傳的一部分,隨著媒介宣傳及婦女解放政策的推進,女性自主意識不斷被強化,根據地的女性地位有了明顯提高。女性報道展現的女性形象不論是主題選取、敘述話語還是書寫策略上都帶有“革命”印記。但凡是女性的正面形象都帶有鮮明的“政治教化”性,外在形象中大多拋卻了傳統女性的溫柔、細膩及柔弱的性別特質,取而代之的是戰士、勞模、英雄等特征。
總而言之,《解放日報》女性報道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配合20世紀40年代挽救國家危亡的戰爭需要,它真實地反映了戰時婦女的生活、生產狀態,對女性權益采取珍視態度,塑造了自信、勤勞、獨立的新女性形象。從《解放日報》女性報道得到的啟示是:媒體人應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優化婦女發展的輿論環境,深入到婦女中去,客觀公正地反映其生存狀態,在發揮她們潛能的同時要保護她們的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