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代對待商業態度的轉變看官商關系

摘要：我國古代商業思想的演變引起官商經濟的發展變化，戰國以前少有抑商思想，西漢武帝時期出臺鹽鐵專賣政策，出現官商結合經營的范式;魏晉南北朝以后重農抑商思想開始強化，但官商經濟也得到了發展;明清時一批學者提出反對重農抑商的思想觀點，清朝時官商、民商、皇商共存。官商對經濟發展的影響有利有弊，官商結合模式動態反映著政府與市場的邊界，在不同歷史發展階段，不同國情、不同地理區域、不同的人口狀況等限制條件下，官商關系體現著政府與市場博弈的狀況。對官商關系客觀的評價必須在特定的限制條件下才能成立。

關鍵詞：官商關系;政府;市場;博弈

中圖分類號：F12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0）23-0105-03

一、我國歷史上官商的演變

官商亦官亦商，原意為官員從事商業活動，現在主要指有官方背景的商人。我國歷史上官商經營的方式具體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官府直接參與經營，另一種是商人與政府共同經營。春秋時管仲第一次提出士農工商四民分業定居論，不僅明確劃分了不同身份與等級，而且成為以后上千年重農抑商的思想淵源。官商結合的生產方式，就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緩慢地發展。盡管不同時代的不同民族、不同政權對待商業的態度有所差異，時而限制打擊，時而鼓勵發展，時而持中立態度，但是整體來說，官商經營的方式一直延續了下來。

（一）古代商業思想的演變引起的官商經濟的變化

在戰國以前，很少呈現抑商的政策。西周時期，在遇到天災人禍時，為了緩和國家的財政危機，周文王曾運用商業方法解決燃眉之急。如“告四房游旅說”：“幣租輕，乃作母以行其子，易資貴賤，以均旅游。”①從春秋時管仲到秦漢時期的賈誼、晁錯等人，為了鞏固中央集權的統治，打擊大商販囤積居奇的現象，紛紛提出抑商的觀點。

西漢時期，武帝常年征戰匈奴，加重了國家的財政負擔。桑弘羊提出政府專賣政策，將以前由私人經營的鹽鐵收為國有，各地設立鹽官、鐵官，由官府供給煮鹽用的“牢盆”，但有關官員是由經驗豐富的大商人擔任②，這就是最初官商結合經營的范式。此后政府專賣成為官商經濟的主要表現形式。魏晉南北朝時傅玄進一步強化了古代重農抑商思想，他指出“上呈無厭之欲，下充無極之求。都有專市之賈，邑有傾世之商。”③對商業發展的政策抑制，使此時商業交換更多體現在南北互市和聘使貿易。

經歷長期的發展，重農抑商的觀念已經深深印在一些儒者的腦海里，但是唐代繁榮的商業使此時的官商經濟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其具體表現：在官商主要經營的專賣產品——鹽上，劉晏大刀闊斧地推行鹽政改革，放棄強制的官產官銷，以提供煮鹽生產工具來吸引更多的商賈變成鹽戶。通過增加官商的互動，調動生產的積極性。在財政思想上，劉晏主張盡量利用商業價值規律和經營原則進行調節，這也緩和了政府和商人之間的矛盾沖突，和買、官市都是此時經濟發展的表現。《唐會要市》記載：“諸道節度、觀察使，以廣陵當南北大沖，百貨所集，多以軍儲貨販，列置邸肆。”④宋代官商專賣進一步得到強化，政府設“市易務”專賣鹽、酒、茶，如茶專賣“凡民間所生產的茶葉，一律由政府包下來，再由政府各地設場，向茶商或用戶銷售。私藏茶葉者有罪，盜販茶葉者也有罪。”⑤此時的商人構成中，官員直接經商，官員和商人結合，更是屢見不鮮。范仲淹就曾指出官商的缺點：“至有冒法賦，賒帳度日，或不恥商販，與民爭利。”⑥然而商業的發展已是不可遏制的趨勢，越來越多的學者、官員如李覯、蘇軾等意識到了商業的重要性。歐陽修提出“與商賈共利”，⑦王安石更是設三司條例，推行均輸、市易法維護商業秩序的穩定。明代商業的地位得到了士大夫階層的支持，張居正提出的“農商并舉”就是對這一思想的最好舉證，政府提出的開中、歲辦、采辦制度，助推經濟進一步發展。貨幣白銀化后，明政府需要經驗豐富的大商人來鑒定白銀的成色、種類等，官商接觸日益密切也導致官商結合的缺點進一步展現。

明清時期顏李學派及黃宗羲、葉適等一批學者，提出反對重農抑商的思想觀點。葉適說：“夫四民交致其用，而后治化興，抑末厚本，非正論也。果出于厚本，而抑末雖偏，尚有義，若奪之以自利，何名為抑。”⑧這種思想反映到當時的社會中，就是清朝前期商業異常繁榮，形成皇商、官商、民商共存的局面。其中官商憑借其擁有的特權和強大的資本，壟斷了鹽業、銅業、金融業（典當業、錢莊），販運商、行商、坐商得到了充分的發展。“一切文武紳弁，官舫往來，或托赴任，或假欽召陛見名色，及正鑲各旗，莫稽何官何職，已用未用，交通奸棍船頭，將船停泊蕪湖、瓜、儀數月，搶截客貨，攬入官艙，滿載始行。”⑨

到清朝后期，官商發展為以晉商為代表的大商幫的運營，也有很多大商人考取功名或者以捐錢獲取虛銜來謀求政府的保護。

（二）官商現象對經濟發展的影響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古代商業思想的演變受不同歷史形態的影響。奴隸社會晚期社會各項秩序還不完善，生存是經濟發展的前提，各行業分工還不明確。封建社會處在中央集權的強大壓力下，小農經濟的模式嚴重阻礙商品經濟的發展。從最初的官商主要以政府專賣為代表，到后來官商結合成為官商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說官商的發展道路并非一帆風順，如西漢桑弘羊召開的著名的鹽鐵會議，就呈現保守派與新興階級激烈的思想交鋒。這一切特殊的歷史環境使作為政府與市場長期博弈結果的官商經濟，成為經濟發展的必然產物。

之所以不同時代的人對商業思想持有不同的態度，除了受不同時期歷史發展階段的影響，就是同一時代身處不同角度，對官商結合的現象也持有不同的觀點。這些長期來看官商結合的經濟形式的觀點，既有優點，又有缺點。其優點表現在，官商作為實力最強、資金最雄厚、特權最多的商業主體能夠滿足國家的財政需求，充實國庫。以《鹽鐵論》的論述為例：“大夫君為治粟都尉，官領大農事，灸刺稽滯，開利百脈，是以萬物流通，而縣官富實。當此之時，四方征暴亂，甲車之費，克獲之賞，以億萬計，皆婚大司農，此皆扁鵲之力，而鹽鐵之福也。”⑩桑弘羊指出，“民大富則不可以祿使也，大強則不可以威罰也。”?官商某種程度上代表政府的行政力量，對防止豪商大賈哄抬物價、囤積居奇、造成通貨膨脹，起到重要的抑制作用，有利于維護統治的穩定。而且政府的官商往往選取充分掌握本地信息的大官僚，減少由于血緣、地緣的因素，造成資源配置的浪費，也調動了當地的積極性。官商的缺點也十分突出：第一，官營工商業往往效率低下。通過在高利潤的壟斷領域壓縮生產成本，提高售價，賺取差額，較少有動力通過提高生產技術來縮短個人的社會勞動時間，賺取超額利潤，從而加劇人民生活負擔。第二，大的官商憑借手中的特權，往往偷稅漏稅，造成社會風氣的腐化。第三，官商結合必然會助漲官商同流合污，增加了審查尋租成本的難度。

雖然優點與缺點并存的情況使官商結合似乎是一把“雙刃劍”，但是在不同時期，有時缺點會大于優點，有時優點又會大于缺點。某一具體時期經濟思想就是對這一歷史階段經濟發展水平的最好反映，而通過這種反映往往可以看到背后政府與市場的邊界。

二、官商結合模式所反映的政府與市場的邊界

中國古代上千年的歷史，不僅包含奴隸社會，還包括封建社會的誕生、強盛到消亡的整個過程。通過不同時期經濟思想家關于“本末”經濟思想的轉變，不僅僅是社會意識形態的轉化，也是生產力的變化，更是伴隨著生產力的變化所反映的市場經濟發展的歷史。中國地大物博，不同朝代，就是同一朝代不同地區經濟發展水平也有很大差異，所以對官商思想的考量，除了時間因素，還要結合具體的地理因素。

第一，在一種社會歷史形態誕生的初期，由于社會的基本制度還未健全，鞏固政治的穩定，設定統一、合理的市場經濟行業標準十分重要。其表現為政府與市場的邊界就是政府采用官商的結合方式，加強對市場的行政干預，加強國家壟斷領域的商業控制。官商結合方式的優點大于缺點，有助于提高市場效率，減輕官府與商人的矛盾沖突。就如西歐的重商主義代表幼年的資產階級力量，它還不能脫離國家的保護，所以主張積極的國家干預。我國西漢時期的桑弘羊也認為山澤之利必在深山窮谷之中，如果自由開放，“廢弛而歸于民”?，事實上只為豪強所控制而供其專利。這種經濟思想上的反映表現為頑固的保守派與新興階級的激烈論戰如漢朝的鹽鐵會議。

第二，在一種社會歷史形態成熟穩定的時期，各項法律制度日趨完善，此時國家的任務除了穩定政治外還有謀求經濟的發展，政府與市場的邊界表現為減少政府對市場尤其是中小市場的行政干預。通過官商形式干預市場經濟的自由發展，必然會違背市場發展的客觀規律，干擾經濟的發展。資源配置受內生主觀因素的影響，無法達到帕累托的位置，所以這一時期經濟思想方面表現為新興階級力量已經強大，提出自己的經濟主張。例如明清之際商業發展十分迅速，商稅成為國家重要財政收入之一，顏李學派提出了“本宜重，末亦不可輕，假令天下有農而無商，尚可以為國乎？”的觀點?。葉適、黃宗羲等學者也從農本思想的限制中走出來，肯定商業地位，重視市場經濟的自由運行。

第三，在同一朝代，遠離國都的地理區域由于受上一個朝代末年戰爭的掠奪，較少有中央財政補貼甚至在自然條件十分惡劣的環境下又遭受天災人禍，是經濟欠發達地區。在這些地方政府與市場的邊界是加強政府行政干預，官商的優點大于缺點，通過官商形式的行政干預，不僅在資金上對地區經濟發展注入動力，在政策上憑借政府特權享受更多優惠，而且在生產技術上政府和商人結合的力量會使生產事半功倍。例如，盡管清初一大批思想家在商業繁榮的背景下提出反對“重農抑商”的觀點，肯定商業的地位，但是因為很少有人結合不同地理情況去研究官商經濟思想受地理因素的影響，導致對官商的評價過于空泛。如由于受到明朝末年農民起義和天災人禍的影響，清初陜西的農業、典當業凋敝，民間資本受到了很大的創傷。加之陜南、陜北雖然資源豐富，但是典當業比起關中差距甚遠。通過乾隆年間大批官商典當業資金的投入，民間經濟得到迅速發展，陜西商幫逐漸壯大，呈現“布商徙居于原，各商多從之，由是地益繁盛”?“四方任輩車牛，實給毅其口，蓋三秦大都會也”?的景象。

第四，討論官商背后所反映的政府與市場的邊界，要結合不同的國情來分析。中國和西方的官商由于不同的歷史背景，雖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是卻最終走上不同的歷史發展路徑。兩者的相同點主要表現在，如同清初官商結合可以減輕政府財政負擔，受早期西方重商主義思潮的影響，一批著名學者如亞當·斯密、托馬斯·孟都提出重視商業的思想論述，表達他們對貨幣的追逐和西方殖民掠奪原始財富行為的贊美。他們提出的具體的經濟發展方式也曾運用皇室與大商人力量的結合，例如英國王室通過支持東印度公司，來攫取大量財富維持自己龐大的軍隊支出和奢華的貴族生活，打擊貴族領主的統治，結束這種割據統治的狀況，建立高度統一的中央集權。如同清朝前期一大批思想家反對“重農輕商”以外，西方在重商主義思潮出現之前，也有很長時間重農的思想，直到文藝復興的興起，動搖了重農輕商的地位。在重商主義的行政干預下西方迅速走上資本主義的道路，經濟得到迅速發展。中國的封建社會并沒有因為官商推動經濟而走向繁榮，相反走向歷史的尾聲。所以中西官商的區別主要表現為西方實施重商主義思潮下海外掠奪殖民式的官商結合，使貨幣、財富迅速積累。中國長期中央集權下的小農經濟限制官商的國內市場，清初的海禁政策又使以天朝大國自居的中國逐漸放棄國外多樣化的市場，沒有走上資本主義道路。

第五，官商背后所反映的政府與市場的邊界同樣離不開人口因素的影響。明清時期人口數量增長迅速，洪亮吉提出“然言其戶口，則視三十年以前增五倍焉，視六十年以前增十倍焉;視百年、百數十年以前，不啻增二十倍焉。”?雖然經證實數據估計有誤，但是足以看到在清朝前期人口壓力十分嚴重。在清代科舉選拔的概率越來越低，人口壓力越來越大，很多農民為了生計被迫經商。經商人員的多元化，使官商作為政府參與商業活動的導向，對引導市場合理穩定發展，穩定國家稅收權力有著重要的作用。

三、結語

綜上所述，一個時期的經濟思想是對該時期經濟關系的客觀描述。官商關系作為一種特殊的經濟關系，其產生和影響必須結合具體的歷史發展階段、具體的地理區域特征、平穩的人口增長、不同的國家國情這些特定的限制條件，才能得到客觀的評價。所以說中國古代關于商業思想的轉變，也反映了在生產力的推動下，生產關系如官商關系的演變。官商關系強弱的演變，官商經營涉及領域的演變，其背后反映的是政府與市場長期的博弈。

首先，通過對中國古代歷史的簡要梳理，官商結合并非偶然。對重農抑商思想的轉變是伴隨著生產力發展，新興階級的力量更加強大，生產產品的剩余促使他們有動力去市場進行貿易。政府為了壟斷國家的主要稅收來源，采取官商的方式參與市場經濟的運轉。具體表現為從西漢桑弘羊提出專賣制度就延續下來，成為日后官商的主要組成部分。而且隨著封建制度的日趨完善，官商經營的力量逐漸增長，產品涉及的范圍從最初的鹽、鐵、酒專賣，到后來錢莊、當鋪、洋貨，以及各種珍貴的土特產品，都尋覓到官商的蹤影。從官商的構成看，從古代一直延續下來的專營方式外，一些大商人通過賄賂方式與官員勾結經營，到清朝呈現官商、民商、皇商共存的局面。

其次，缺點與優點共存的官商結合，也推動了經濟的發展。雖然由于處在不同朝代，不同階級的思想家由于立場和視角不同，對官商結合現象給予不同評價，但是正如政治經濟學所分析的那樣矛盾是不斷運動和變化的，正是因為有這種矛盾才推動了經濟的發展。

注 釋：

①《逸周書·大匡》。

②《漢書·食貨志下》及《鹽鐵論·刺復篇》。

③《群書治要》引《傅子·檢商賈篇》。

④《臨川先生文集》卷39《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⑤鄧廣銘.王安石[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⑥漆俠.王安石變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

⑦歐陽修《通進司上書》。

⑧《習學記言》。

⑨李漁《資治新書初集》卷3《文移部》，李果珍（荊函）：《請禁官舫夾帶貨船》，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

⑩《鹽鐵論·輕重》。

?《鹽鐵論·鍺幣》。

?《鹽鐵論·禁耕》。

?《平書訂卷》十一。

?陜西清理財政局編輯：《陜西全省財政說明書·歲入部·厘金》，清宣統元年排印本。

?溫良儒輯，溫純：《溫恭毅公文集》卷九，《溫氏叢書》民國25年鉛印本。

?《意言·治平篇》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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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高敏芯（1999—），女，漢族，陜西咸陽人，單位為河南大學經濟學院，研究方向為金融學。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