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世紀初期,由于天災人禍等因素的影響,紅槍會等地方武裝自衛團體在河南等省份遍地開花。其信仰沿襲我國教門組織的宗教性,方式切合民眾的需求,內容“教門難辨”,帶有明顯的迷信色彩。紅槍會會眾信仰凸顯功利性,揭示著社會的混亂,其對于促成槍會組織,鼓舞會眾勇氣與兵匪作戰等有著重要作用。
關鍵詞:河南紅槍會;會眾信仰;迷信;功利性
中圖分類號:D693.75???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0)23-0108-03
在信仰的號召下,苦難的群眾往往投入無比的希望,如太平天國運動中洪秀全利用拜上帝會為自己謀求了一場“地上人間”的圓夢之戰。在中國歷史上,以宗教信仰為精神依托發起武裝抗爭的團體此起彼伏,民國初年興盛于河南的紅槍會亦是如此。解讀河南紅槍會會眾的信仰活動是了解近代河南鄉村民眾的精神世界,以及解釋其在動蕩年代行為活動的重要視角。
一、河南紅槍會概況
二十世紀初期,北洋政府統治下政局動蕩、兵匪橫行,而加之北方災荒頻繁,民眾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在面臨威脅時,自衛是人們與生俱來的天性,中央檔案館的文件記有“紅槍會是軍閥政治下的產物,是一般中小農民不堪貪官污吏之搜刮,苛捐雜稅之剝削,軍閥戰爭之破壞,土匪潰兵之騷擾,以及受帝國主義經濟侵略之破產,土豪劣紳之魚肉,才發生這種農民原始自衛的組織”。[1]正如這一材料所說的那樣,混亂的時代背景,催生紅槍會等民間自衛組織在冀、魯、豫等省的鄉村迅速發展起來。
槍會等團體林立是民國初年武裝自衛組織的突出特點,其中紅槍會是槍會等武裝自衛組織的統稱。紅槍會發展形勢之盛,對紅槍會做過系列研究的申仲銘曾說過,民國五年(1916年)以后,隨著袁世凱去世,軍閥之間陷入混戰。當時人們把以信仰符咒能避槍炮,進而參與抗匪、抗糧、抗稅等以及御外侮進戰爭者,統稱為“紅槍會”。[2]183河南地處中原,位居要地,軍閥混戰頻繁禍及河南,如在河南開戰的兩次直奉戰爭,1928年至1930年的蔣馮戰爭、蔣唐戰爭、中原大戰等都禍及河南人民。當時河南土匪遍地,再加上敗兵散卒也常有落草為寇者,他們的頻繁侵擾,使痛苦不堪的河南民眾與紅槍會更快地結合起來。據戴玄之《紅槍會》的統計,河南紅槍會在最盛時會眾達一百五十萬人之多,堪稱適時河南最大的民間組織,時人曾感嘆道河南村村有紅槍會。紅槍會組織遍布于河南,并且以其抗稅抗匪的實用性,對當時河南社會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二、紅槍會會眾信仰
(一)與生俱來的迷信色彩
從起源來看,紅槍會與義和拳、金鐘罩、硬肚會等早期秘密教門組織有很大的淵源,它沿襲了民間秘密教門結社的宗教思想與信仰表現形式,所以在性質以及思想信念方面與生俱來帶有濃厚的迷信、落后的色調。
關于其信仰,當時《新華日報》曾評價,紅槍會會員都是民眾,加入槍會之后,即開始學習符咒,鍛煉體魄,盡管含有宗教迷信色彩,但目標是練習御敵技巧,進而團結御侮[3]。申仲銘曾評價紅槍會說,它不是單純的宗教團體,他們的目的不是宣傳迷信,是以宗教方式找尋力量,來反對侵害農民的兵匪和貪官污吏、土豪劣紳、訟棍或一切侵擾中國的帝國主義分子,其矛頭主要是指向軍閥及帝國主義勢力[2]54。可見其抗擊匪兵侵擾、保存鄉民生存資料的實用功能雖然為紅槍會贏得了相當的客觀評價,但落后的原生土壤以及封建的信仰內容與方式,使人們對其進行評價的初始印象難以忽略“迷信”一詞。
(二)切合民眾的信仰方式
北洋政府統治時期的河南教育相當落后,當時公學甚少,私塾遍地,開展教育所使用的教材亦是陳腐不堪,可以說學生們是“整個的封建思想,絕不與聞時事”[4]。接受教育者尚且如此,而農民更是十之八九皆文盲,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整個社會風習必然是封建沉悶的。河南境內的大多數百姓靠土地來維持基本生活,當遇到自然災害及不可控的人為破壞時,便修建廟宇,祈求神靈的庇佑,而紅槍會的“以神護體”“可避刀槍”之說正好適用于民眾在動蕩社會下的精神需求。自古以來雜亂的迷信活動使河南四處可見崇奉符咒的“農婦神道會”,以及民國以來屢次禁止的“燒香會”等[5]迷信組織,所以紅槍會號召會眾以傳統的神靈迷信為信仰時,是非常切合民眾匱乏的精神生活的,因而也就成了在民眾中極具吸引力的社會組織。
(三)“教門難辨”的信仰內容
民國初期,河南紅槍會幾乎到了“無神不信不敬”[6]的地步,種種信仰對象不論宗教派別雜糅在一起,處于一種“教門難辨”的混亂局面,如汝南紅槍會信奉諸大百神[7]。1921年以后,由于槍會組織處處涌現,活動大量開展,在信仰上的體現就是隨著組織數量的增加而出現更多的信仰對象,如《三國演義》中的劉、關、張,《水滸傳》中的梁山一百單八好漢,乃至神話故事中的二郎神楊戩、齊天大圣孫悟空等都被遵奉為神,各種神話故事、小說中的人物,或帶有神秘色彩的事物,都被進一步神魔化。
這種諸神信仰的存在不僅悠遠而且是貼近民眾生活的,在科學、教育不夠普及的時代,對于神秘力量的尊崇,民眾往往是唯恐不及的。這也是紅槍會雖承襲著荒誕的信仰,但卻擁有眾多追隨者在精神層面上的原因。
三、紅槍會會眾信仰的內涵剖析
(一)凸顯信仰功利性
很多研究者評價中國的傳統信仰是功利主義信仰,這種說法在紅槍會會眾信仰上具有重要的體現。人民大眾素來崇奉圍繞在他們身邊的諸種教義和神靈的威力,他們能接受所有神靈和教派的特點,使他們當某一種神靈無效時,便去依附另一種神靈。他們如同溺水般,任何力所能及的事物都可能是救命稻草[8]。在二十世紀初期的河南,民眾面臨著軍閥混戰、土匪橫行、天災人禍不斷等生存考驗,每一種都使民眾產生巨大的不安。在面臨威脅時,鄉民習慣于把擺脫困境的希望寄托于各種宗教信仰以及巫術與生俱來的神秘力量上。更有社會人類學者認為,宗教儀式、節日慶典和大眾娛樂等活動在社會變動時常常擔當重要的角色,政治運動的領導人往往把這些文化活動用于發動民眾來抗衡國家權力體系[9]。
有人說是紅槍會會眾的極端迷信,才導致他們唯利是圖的,筆者不能完全認同這種說法。民眾面臨著各種危險、緊迫的狀態,當時有的紅槍會,如河南新縣的豪紳對農民有幾乎生殺予奪的權力,豪紳們以退佃和退房,或以開除戶族威脅佃戶強行成立私人性質的槍會[10]。人們除了自覺地為保衛自身的生命財產安全及其他利益而向神佛祈求,或以信仰為媒介加入利益保衛團體外,被迫或者被驅趕著接近或接受某種團體的意識信念,也是人們面臨巨大困境時的本能反應。不論是個人層面還是政治、團體層面上,對于宗教、信仰、民俗等功利上的運用,都是信仰的實用性在非常態歷史時期凸顯的表現。
(二)揭示社會混亂
民間宗教以及雜神信仰在民眾中的快速傳播并不是隨著自衛活動而突然出現的。民間宗教在自身傳播中,時常融入鄉村自衛活動,而在面對兵匪侵擾和農民更需要安全感的情況下,民間宗教團體更容易與鄉村民眾相結合,從而加強鄉村的自衛能力。由于民眾習慣上的應神祭鬼,因此凡一村之中,每遇要團結防匪自衛,或改良水利等需要通力合作之事,倒不如于某處迎神打醮有號召力[11]。正是如此,天災人禍不斷成為民間宗教深入影響民眾生活的契機。
宗教結社與迷信在鄉村社會中的盛行,在某種程度上正是民眾宣泄痛苦的標志。在鄉村中老媼寄苦痛于供養鬼神,而一般農民受到種種的壓迫無處發泄,則癡迷于紅槍會、大刀會、先天教等組織,信仰與鄉村自衛的結合方式是充滿時代特征的,它除了是民眾在失序的社會狀態下的一種自衛形式,更揭露了社會狀態的混亂與民眾的不安。
(三)促成槍會組織
正如當時人們所說,是民眾急于抵擋潰兵土匪才去迎合紅槍會,而不是紅槍會以它的神術所造就其興盛的局面[12]。從一開始紅槍會與宗教信仰的結合就是復雜的,宗教信仰在會眾中的存在也是多種意義的。首先以傳教為目的是促成紅槍會組織形成的重要原因。紅槍會會首為傳教,進行廣泛的宣傳活動,他們極力倡導邪術,不僅能避槍炮,而且能祛病延年,風聲傳遍全邑[13]。這類記載還有很多,如1926年,土匪搶劫梅村,梅金選帶領道徒等擊潰匪徒,使紅槍會名聲大震,而信道人益多[14]。光山有自北來的左道術士,稱能教人符咒,抵擋槍炮,人民趨之若鶩,不數月而紅槍會遍布全縣[15],等等。近代的河南社會動蕩不安,這就為紅槍會的發展提供了機遇,而傳教者抓住機遇用傳教活動促成了紅槍會組織的建立。
還有是在組織現成的情況下,需要信仰的精神加持而延請法師開展迷信活動的。在與土匪的斗爭中,河南人多崇奉神靈的力量,信賴“不怕槍炮”的金鐘罩神功。1924年至1925年,陜縣大部分鄉村地區都成立了紅槍會。大營鄉紳呂兆雄作為會首,聘用洛寧人胡某到槍會,要求青壯會員都得參與。他們奉呂祖為祖師,采用迷信的儀式,入會人俱要在祖師座前擺放祭品,燒香叩首,聽講法語,然后飲用符水,之后便認為可以刀槍不入、遇難呈祥[16]。在槍會組織成立之際,神靈信仰及其儀式的加入,使會眾與槍會組織結合更為緊密,對于紅槍會的成立與發展壯大,起到精神上的促進作用。
(四)鼓舞會眾勇氣
信仰帶來的盲目自信對紅槍會會眾產生著鼓舞的作用,使他們無畏于面臨的恐懼,從而為會眾增加戰斗勇氣,也是宗教信仰與紅槍會結合的一大特點。紅槍會在抵抗兵匪的侵擾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匪徒何其兇殘,民眾需要與其抗衡的勇氣,除了對匪徒的痛恨外,神靈是他們在精神上的極大依靠。如禹縣駐軍曹士英在招降匪寇而使其氣勢更盛的情況下,當地民眾開始學習紅槍會以謀自衛,才敢與匪徒斗爭,使匪徒有所畏懼[17]。又因信仰的神秘性,人們在面對以神靈信仰為精神背景的紅槍會會眾時,往往心有所畏,在心理上處于弱勢地位,這也從主觀上增強了紅槍會的實力。1925年1月,天門會與晉軍產生沖突。在雙方對戰時,天門會成員口中喊著怪異的口號,做出不懼刀槍的姿態,使晉軍真認為天門會成員都是鐵羅漢,刀槍不能傷害到他們,于是被嚇得四散跑開,天門會得勝而回[18]。
四、結語
二十世紀初,英國民俗學家博爾尼在她的開創性著述《民俗學手冊》中寫道:民俗蘊涵著一個民族的精神稟賦,一個民族的精神可以外在體現到其習俗、風尚、歌謠和故事中去[19]。在對紅槍會會眾信仰的研究中,筆者看到多數的研究成果對于槍會組織在信仰方面的描述大都一筆帶過,并且結論比較傳統,局限在紅槍會會眾信仰內容的迷信性質上。本文對宗教信仰與河南民眾建立紅槍會組織的結合過程中的文化背景進行了分析,對于宗教信仰功利性的凸顯、以及宗教信仰在槍會組織發展過程中所發揮的作用等內容進行了闡述。這拓寬了我們學習具體歷史問題的視野,也為解決鄉村工作中涉及民眾信仰的問題提供了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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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常凱英(1992—),女,漢族,河南睢縣人,單位為鄭州大學歷史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近現代史。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