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藏南宋印金山茶梅花邊對襟合領煙色縐紗單衣賞析

沈田

摘 要：在南宋絲綢考古發現中，福州茶園山南宋墓與黃昇墓的位置及年代均十分接近，墓主尸身保存完好，出土珍貴絲織品400多件，其中很多絲綢品種和圖案類型也基本相同，但數量更大。茶園山南宋墓的絲織品現被福州市博物館收藏，文章對其中一件印金山茶梅花邊對襟合領煙色縐紗單衣進行賞析。

關鍵詞：南宋;絲織品;服飾

南宋時期，因北方戰亂頻繁，我國絲織生產的中心從北方黃河流域南移到江南一帶，絲織業得到了空前發展，不僅產量大增，而且絲織品類也更加豐富。南宋時期的重要絲織品主要出土于南方各省，其中最為重要的是福建福州黃昇墓、福建福州茶園山墓、江西德安周氏墓、江蘇金壇周瑀墓等，出土絲織服飾表現出極強烈的南方風格。①其中，黃昇墓在南宋絲綢考古發現史上的重要地位不言而喻，而福州北郊茶園村茶園山南宋端平二年墓的發掘，也是福州宋代考古轟動一時的重大發現。該墓與黃昇墓的位置及年代（1243年）均十分接近，墓主尸身保存完好，出土珍貴絲織品400多件，其中很多絲綢品種和圖案類型也基本相同，但數量更大。同城相近時期兩墓出土的絲織品近800件，數量龐大、工藝精美、紋飾華貴、品種豐富，說明當時福州絲織業之發達。然而，由于發掘報告尚未整理出版，茶園山南宋端平二年墓的絲織品絕大多數沉寂無聞。該墓出土的絲織品中僅有22件圖樣被收錄在《福州文物集萃》中，60件圖樣被收錄在《千年絲語—福州北郊茶園山出土紡織品文物圖錄》中，2件圖樣被收錄在《中國絲織科技藝術七千年》中。茶園山南宋端平二年墓的絲織品現被福州市博物館收藏，其中一件印金山茶梅花邊對襟合領煙色縐紗單衣圖樣先后被《福州文物集萃》和《中國絲織科技藝術七千年》收錄，它的藝術價值和獨特的紋樣風格值得深入解析和品味。

這件印金山茶梅花邊對襟合領煙色縐紗單衣為女裝（圖1），通長74厘米，通寬147厘米，腰寬46厘米，袖與袖口同寬，均為24厘米。衣料為平紋組織，沒有暗花圖案，經緯用粗細一樣的絲織成。②該衣與同收錄在《福州文物集萃》的一件袖與袖口同款的縐紗上衣相比較，衣長、腰寬相當，但通寬長了7厘米;與收錄在《福州文物集萃》和《千年絲語—福州北郊茶園山出土紡織品文物圖錄》的兩件窄袖縐紗上衣相比，衣長短了10～18厘米，腰身更寬。這件單衣合領對襟開衩，加縫領，襟上無紐襻系帶，根據墓女主人150厘米的身高及頭長為21厘米、頜尖到膝的距離為84厘米的估算③，這件單衣穿著應在其膝上左右。宋代服制的興廢多與時裝的流行有關，許多服飾在款式、色彩和圖案上反映著宋人的崇尚。這件單衣區別于唐代的松闊肥圓，顯露出女性身材之苗條高挑，體現出女性柔美輕盈的身姿，顯現女性本原之美。從“峭窄羅衫稱玉肌”“墨綠衫兒窄窄裁”等詩詞中可以看出宋代崇尚衣服短窄的審美品位。此外，由于家具的發展，使人們從坐席、坐榻演變到垂足而坐，出門則由乘馬、乘轎發展到乘牛車、獨輪車等，這些生活起居方式的變化使人們從坐到站、從起身到行走變得方便自如，服飾也就順應生活方式和生活節奏的變化而朝著實用、便捷的方向發展。

這件單衣的縐紗面料從織造技術上區別于普通紗和織金紗，是通過加捻絲線的使用，織成平紋織物，并經精練即可使其起縐①，明清之前多稱為縠，后世稱為“縐紗”。《釋名》記載的“胡，粟也，其形戚戚，視之如粟也”說的就是這種紗起縐后表現出顆粒狀的效果。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素紗蟬衣使用的素紗也是縠。這種面料與羅一樣在南宋江南地區產量甚高，經縷纖細，輕薄如蟬翼，穿著體感清爽透涼，特別適合江南地區的夏季濕熱氣候。名品如亳州輕紗，陸游在《老學庵筆記》中稱贊道“舉止若無，裁以為衣，真若煙霧”。

這件單衣僅在對襟集中裝飾，體現了宋代婦女講求淡雅清麗的審美品位。紋飾布局為緯向循環排布印金山茶花、梅花和一對相背而立的飛禽，并在空隙中填以印染云紋和山石紋，明亮的印金紋樣與色彩清淡的印染紋樣明暗交替，色彩層次鮮明。主題紋樣架構為大朵花卉配以小花，五個一組的印金紋樣呈散點分布，在整條衣襟上循環四次，布局疏密有致，分布均勻，既沒有繁密不透的構圖形式，也沒有過于稀疏和簡潔的組織形式，令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山茶花紋分別以側視花苞和盛開的大朵正視花頭造型呈現，正視花造型以花心為圓心，花瓣向四周發散生長，呈輪狀對稱。梅花為五瓣，花蕊可見，造型對稱飽滿，寫實生動。梅花為“歲寒三友”之一，能于老干發新枝，斗霜雪，抗嚴寒，冰肌玉骨，傲然挺立，清香沁人，有高潔、堅韌的寓意。梅瓣為五，民間又借以表示“福、祿、壽、喜、財”五福，還有“春來第一枝”的贊譽，為傳春報喜的吉祥象征。山茶花、梅花紋飾典雅秀麗，保留了花朵的生動姿態，極具時代特色的寫生風格，與唐代流行的寶相花雍容華貴的藝術風格相異。山茶花和梅花這兩種花卉屬于宋代花卉主流紋樣，組合花卉是流行于南宋的花卉紋，區別于北宋單一品種的花卉紋。工匠用寫實的手法勾勒，栩栩如生，布局上將碩大山茶配以嬌小梅花，規格上一大一小、一繁一簡、一主一賓，主次分明，相得益彰，周圍環繞飛鳥、云氣和山石，營造出一種恬淡自然的優美意境。宋代絲綢紋樣風格深受宋代興盛的寫生花鳥畫提倡依物描摹、傳神寫照之影響，反映了時代心理。由于兩宋與少數民族政權并存且不時受到威脅，地主士大夫等上層的審美興味和理想已經失去了盛唐的富貴安樂和奮發進取，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孤冷、傷感和憂郁的情調，寄情于世外的自然風景、山水花鳥的隱逸生活，強調平淡天然之美，重視個體內在心靈的自由。而宋代士大夫文化和市民文化的審美品位也交融其中，這種典型的絲綢紋樣既在清新雅致的造型中蘊含理性和詩意，又增添了生活情趣，表現出民眾吉祥祈愿的用意。在繪畫領域，宗教畫迅速解體，并由具體人事、仕女鞍馬轉到山水花鳥。在絲綢紋樣方面，題材更加多樣，大自然中諸多為人們所喜愛的花草魚蟲、飛禽走獸皆反映在紋樣之中。唐代盛極一時的寶相花、對鳥對獸等紋樣退居次要地位，生動自然的寫生折枝花、穿枝花以及大量花鳥紋成為宋代絲綢紋樣的主要題材。這件南宋印金山茶梅花邊對襟合領煙色縐紗單衣的紋飾從布局、題材、構圖意境上無不體現出宋代內斂淡雅、格調清麗的文化特質，宋理學著意于知性反省，造微于心性之間的文化品格，尚樸澹、重意態的藝術審美趣味。

這件單衣的對襟花邊采用了雕版印花和印金工藝。雕版印花工藝在已出土的魏晉、隋唐織物中較為少見，但在兩宋時期流行開來，主要用于衣服的領、袖和衣襟。用這類工藝的織物在茶園山南宋端平二年墓中發現較多，通常為窄長條形。根據所用型版的不同，其印花工藝分為凸版印花和鏤空版印花兩大類。這種工藝部分取代了手工描繪，提高了生產效率，不僅說明宋代絲織服飾的印染技術達到了新的高度，而且也是宋代因賞賜絲綢面料厚待官吏、絹布絲綿供軍需和向外邦大量輸送“歲幣”而產生巨大的絲綢需求量所致。用金裝飾是宋代絲綢印花的一大特色，這件單衣對襟花邊上形態各異的山茶花紋和梅花紋使用了印金工藝，其花紋線條較粗，立體感較強，出土時印金并無明顯脫落，仍然光澤鮮亮。同墓出土了多件印金或織金裝飾的絲織品，體現出墓主夫婦追求華美、時尚的穿衣喜好和優越的生活習氣。宋代由于民族矛盾激化，遼、金、女真等族壓境，財政困絀，朝廷屢次下令提倡節儉，如“袞冕綴飾不用珠玉”“內廷自中宮以下，并不得銷金、貼金、織金以裝衣服”等，但禁令并沒有制止這種去樸從艷、好新慕異的奢靡風氣，官宦富賈人家的女子們仍然熱衷施粉黛花鈿、競相穿著新奇時尚的服裝。

綜上所述，從面料、工藝、紋樣設計、紋樣題材和款式來看，這件南宋印金山茶梅花邊對襟合領煙色縐紗單衣都不失為一件宋代經典而又時尚、獨特的絲綢女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