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洋 李 淵
(南京農業大學金融學院,江蘇南京 210095)
從余額寶推出到如今數字貨幣蓄勢待發,數字金融①根據黃益平、黃卓(2018)的定義,本文所指的數字金融泛指傳統金融機構與互聯網公司利用數字技術實現融資、支付、投資和其他新型金融業務模式,與“互聯網金融”和“金融科技”概念基本一致,不做區分,為了行文一致,統稱為數字金融。十余年的蓬勃發展廣泛而深刻地影響了經濟社會運行的方方面面,極大地促進了普惠金融建設和經濟包容性發展,同時也為相關研究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圍繞其影響的探討也密集而來,不僅包括對普惠金融、傳統金融等金融體系影響的考察,也涉及了對創業、消費、創新、減貧以及收入差距等實體經濟影響的討論。
研究主題如此豐富的背后是研究結論的高度零散。因此,對已有文獻進行系統性地歸納,梳理其研究脈絡顯得尤為必要。基于此,本文遵循由虛向實的邏輯框架,依次從推進普惠金融發展、提升傳統金融效率與促進實體經濟增長三個方面,對相關經典文獻進行了描述和回顧,進而提煉出研究重點,并分析背后的影響機制,最后闡述了疫情危機給數字金融發展帶來的挑戰和機遇,并就未來研究進行了展望。總而言之,我們期望通過回顧數字金融發展研究的“過去時”,能夠對更好地把握其“現在時”和“將來時”有所裨益。
金融天然具有“嫌貧愛富”的基因,為此如何兼顧“普”與“惠”,一直是普惠金融的難點痛點。而數字金融則為此帶來了轉機,主要體現在以下兩點:
第一,數字金融幫助普惠金融擺脫了對實體網點的依賴,拓寬了服務的觸達范圍。過去,我國普惠金融工作所面臨的最大難題是如何有效滿足廣袤、欠發達的農村地區的金融服務需求(焦瑾璞,2014)。而諸如網上銀行、移動支付和網絡借貸等數字金融服務的出現,徹底打破了原有的物理網點限制,使得原本處于地理排斥的群體能夠以較低的成本、相對容易地獲取金融服務,極大改善了金融可得性(王茜,2016)。
第二,數字金融為普惠金融提供了新的風控模式,有效降低了服務門檻。信息不對稱、交易成本高、抵押約束是傳統農村金融的三大困境(鄭美華,2019),為了有效地進行風險管理,金融機構不得不投入更多的人力,層層把關,嚴格審批,既損害了運營效率也提高了服務成本。而數字金融依托大數據,為金融機構提供了數字化的風控手段。通過收集動態、多維信息來構建風控模型并進行信用評級,能夠有效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作業效率、緩解信貸過程中信息不對稱,進而實現擴大獲貸群體的范圍,提高金融的普惠性(姜振水,2017)。
正是由于數字金融與普惠金融的高度耦合性,《G20數字普惠金融高級原則》中提出了數字普惠金融的概念:數字普惠金融泛指一切通過使用數字手段從而促進普惠金融的行為,它使得原來無法獲得金融服務的群體,可以通過數字技術獲得成本可負擔的金融服務。這種說法也得到了經驗證據的肯定。微觀層面,眾多研究都證實了數字金融發展能夠緩解低收入者和小微企業等金融弱勢群體所面臨的信貸約束(王馨,2015;王博等,2017;Tang H,2017)。宏觀層面,郭峰等(2020)通過編制“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發現:數字金融為經濟落后地區實現普惠金融趕超提供了可能,并為廣大中低收入者和弱勢群體獲得覆蓋更廣、使用深度更大的金融服務奠定了基礎。
誠然,數字普惠金融在高速發展的同時,也暴露出了一些問題:微觀層面上,數字普惠金融惠及面仍然有限,老年和低收入群體的數字金融使用率較低(齊紅倩、李志創,2019),貧困戶從數字金融發展中受益有限(王修華、趙亞雄,2020);宏觀層面上,數字普惠金融整體普惠水平仍不高,區際以及各地區內部發展不均衡(郭峰等,2020)。
作為新興的金融模式,數字金融對傳統金融體系和秩序造成沖擊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的發展機遇,兩者處于合作大于競爭、互補大于替代的不斷博弈和耦合的動態過程(皮天雷、趙鐵,2014)。
微觀角度來看,數字金融對傳統金融機構造成了多方面的影響,以銀行為例:
第一,數字金融充當了“鯰魚”的角色。一方面,數字金融發展帶來的“競爭效應”和“市場擠出”,不僅降低了銀行的績效,還加劇了銀行之間的競爭(申創、劉笑天,2017)。另一方面,借助數字技術,銀行自身的服務質量和多樣性也得到了改善,如:提高了全要素生產率(沈悅、郭品,2015),促進了對小微企業的信貸供給(盛天翔、范從來,2020)。
第二,數字金融推動銀行客戶渠道的變革。作為一種渠道創新,數字金融為銀行業務經營帶來了新的渠道方案。眾多銀行紛紛投入較大資源開展渠道變革,從單一線下渠道轉型為線上、線下“雙渠道”并重,包括線下渠道內部改造、網點功能設計趨向單一化、普遍建設了線上技術型新渠道等(謝治春,2015)。
第三,數字金融加劇了銀行的風險承擔。盡管通過降低管理成本,數字金融能夠抑制銀行的風險承擔,但這仍不足以彌補存貸利差收窄所致的助推效應,故最終表現為數字金融加劇了銀行風險承擔(顧海峰、楊立翔,2018)。
而宏觀層面上,數字金融則通過影響微觀主體的行為進而對貨幣政策傳導機制產生影響。銀行方面,戰明華等(2018)研究指出數字金融會通過降低金融市場的摩擦來弱化貨幣政策銀行信貸渠道。劉瀾飚等(2016)發現數字金融通過影響同業拆借市場而增強了貨幣政策價格型工具的有效性,但通過加劇狹義貨幣乘數的波動而弱化了數量型工具的效果。在此基礎上,戰明華等(2020)進一步探究了數字金融對貨幣政策的總體影響效果,發現數字金融發展總體上提高了貨幣政策的效果,表現為放大了產出對政策沖擊的脈沖響應幅度、減少了滯后時段和弱化了“價格之謎”。家庭和個人方面,謝平、劉海二(2013)指出移動支付不僅改變了貨幣需求形式,也沖擊了貨幣供給,這會大大降低貨幣控制的有效性。尹志超等(2019)發現移動支付的使用減少了家庭不同層次的貨幣需求。周光友、張逸佳(2018)指出電子貨幣的發展會改變微觀主體的持幣動機,引起貨幣乘數的變化。
以上分析圍繞的是數字金融發展的直接影響,即給金融體系帶來的沖擊和變革。而金融的本質在于服務實體經濟,數字金融也不例外,其發展和實踐的不斷深化,為實體經濟的發展、復蘇和轉型起到了助力、賦能的作用。
缺少金融支持是創業受限的重要因素(Aghion等,2007),數字金融能夠降低長尾群體的融資門檻,緩解其資金約束,從而促進創業。謝絢麗等(2018)和何婧、李慶海(2019)分別從企業和農戶角度研究了數字金融與創業之間的關系,發現數字金融發展對創業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且對于城鎮化率較低的省份、注冊資本較少的微型企業和人力資本、物質資本以及社會資本匱乏的弱勢農戶的影響更明顯。
數字金融尤其是移動支付的普及,在改善金融便利性的同時,也改變了人們的消費習慣。Ahmed and Cowan(2019)基于肯尼亞數據,以醫療支出為例,發現移動貨幣支付技術通過改善信貸可得性,提高了家庭對正規醫療服務的使用率。易行健、周利(2018)更為全面地研究了數字普惠金融發展和家庭總消費的關系,發現數字普惠金融發展主要通過緩解流動性約束與便利支付顯著促進了居民消費,尤其對于農村、中低收入和欠發達地區的家庭影響更為顯著。
高風險、信息不對稱和投資周期長等特點,導致企業在創新活動上容易面臨融資約束。梁榜、張建華(2019)發現數字普惠金融能夠降低中小企業債務融資成本和緩解外部融資約束,進而促進企業的創新產出。唐松等(2020)發現數字金融發展對企業技術創新存在“結構性”驅動效果,其機制在于數字金融發展能夠有效解決企業的“融資難、融資貴”問題,驅動企業去杠桿、穩定財務狀況。
缺乏金融服務會導致收入不平等甚至陷入貧困陷阱(Aghion and Bolton,1997),數字金融通過改善金融服務可得性,成為了減貧和縮小收入差距的有效手段。黃倩等(2019)基于省際面板數據證實了數字普惠金融發展總體上有利于貧困減緩,機制在于收入增長和收入分配改善。宋曉玲(2017)研究發現數字金融發展縮小了城鄉金融服務的差距并推動了普惠金融發展,從而最終顯著縮小了城鄉居民收入差距。
綜上所述,關于數字金融對實體經濟的影響已有相當多研究,主題也非常豐富,這足以證明數字金融絕不是簡單的產品創新,更不是附著或者寄生于實體經濟之上的“虛假經濟”,而是充分迎合了實體經濟需求的新型金融服務模式。盡管數字金融對實體經濟影響廣泛多姿,但其背后機制卻是一致的,即推動數字普惠金融發展是其服務實體經濟的核心傳導途徑。正如前文所述,傳統普惠金融客觀上受到高成本、高風險以及信息嚴重不對稱等問題的阻礙,盡管在量上有所提升,卻難以取得質的突破。而數字金融恰恰提供了解決以上問題的有效途徑,使得低成本、廣覆蓋地提供金融服務成為可能,也由此推動普惠金融邁入數字時代。數字金融正是通過不斷推動金融服務下沉,進而催生創業機會、促進消費升級、鼓勵企業創新和改善貧富差距,為實體經濟注入新的活力。
我國數字金融發展走在了世界的前列,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而突如其來的疫情危機,則使其在面臨著考驗和挑戰的同時,也迎來了新的發展機遇。
一方面,在經歷系統性停擺后,許多企業都出現了現金流緊張的問題,小微企業由于難以獲得融資,更是面臨極大的生存困境,亟需信貸支持。然而,復雜經濟環境和市場形勢使得金融風險快速攀升,銀行不免出現惜貸懼貸的情緒。這就要求數字金融充分發揮其數字技術的優勢,幫助銀行甄別貸前風險,優化放貸決策,加強貸后管理,全面提高風險管理水平,實現風險可控的前提下,有效精準地對企業進行幫扶,助推“六穩六保”目標的落實。
另一方面,在疫情治理期間,數字技術可謂大放異彩,在信息采集、防控救治、資源調配、復工復產等各個環節都得到廣泛應用,大幅提升了經濟社會的運行效率。可以說,這次疫情一定程度上對政府、企業以及金融機構的數字化轉型起到了倒逼加速的作用,也使民眾充分接觸到了數字化服務,體驗到了其帶來的便捷,在客觀上,為數字金融發掘了潛在的客戶群體,開辟了廣闊的市場空間。
作為金融的新業態、經濟的新動能,我們看到了數字金融蘊藏著巨大的潛力。但也要清醒地認識到,我國當前仍處于數字金融的探索發展階段,想要更好地抓住這一數字時代賦予我們的機遇,還需要解決其發展過程中已經暴露出來的若干問題,包括:如何消除區域、城鄉以及不同
社會群體之間數字鴻溝,進一步提升數字金融的普惠性?互聯網企業和傳統金融機構在渠道、數據、技術和資金上各有所長,如何整合兩者優勢進一步提高金融服務的數字化水平?數字金融在服務實體經濟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的風險,如:混業經營、杠桿過高、數據泄露等,如何建立合理的數字金融監管體系,取得金融創新和金融穩定之間的平衡?我們期待聽到更多專家和學者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