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命運的打開方式
——《寒夜》《日出》主人公命運成因分析

●陳藝文 王永宏

《寒夜》和《日出》這兩部作品以兩個女主人公曾樹生和陳白露的一生為主線，通過對社會現實進行全面的剖析，集中展示各個層面人們真實的生活狀態，詮釋了不同階層人的不同命運。曾樹生和陳白露的遭遇雖然不完全相同，但是她們生命的發展都經歷了從充實，到萎靡，到腐朽這三個階段，她們即使有著無法成為自己生命主宰的無奈，但也對自由生活充滿渴望。人的一生注定會經歷喜與悲，正如曾樹生與陳白露的一生那樣，無論是悲是喜都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

一、異化和畸形的社會

無論是以1944 年抗戰時期的重慶為創作背景的《寒夜》，還是以20 世紀30 年代初期的天津社會為創作背景的《日出》，這其中的故事都是發生在作者身邊：戰亂頻發、物價上漲、社會上層人物生活奢靡、貪污腐敗，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生活疾苦，頗為艱辛。作者看似在譴責社會現實的腐朽和黑暗，實質在控訴人性弱點，揭露人性的麻木與冷漠。曾樹生在生活的重壓下，靠成為銀行的“花瓶”來維持生計；陳白露為了生存，努力巴結著金主潘月亭，成為紅舞女，與其說她們都是為了維持生活，不如說她們其實是為了填滿內心的空虛。曾經的她們身上有自己堅持的理想，有自己的個性，但這些美好可貴的品質在現實社會面前一步步被瓦解，一點點被毀滅，曾經具有反抗精神的新時代女性，最后在現實的重壓下卻如此蒼白無力。這兩部作品都表現出人類生存與發展的困境，雖然最后以失敗終結，以人性被泯滅而結束，但在這個過程中，曾樹生與陳白露察覺到了自己的煩惱所在，同時也激發追求自己所向往的本質力量。當她們逐漸沉迷物質生活享受的時候，她們已經忘記自己的初心，成為享樂主義的傀儡，可悲的是她們的身份遭到眾人甚至是自己的鄙視，但她們毫不在意，也不愿意放棄自己所謂的美好愿望。曾樹生和陳白露在舊中國的都市文明發展進程中，在現實社會的重壓下，迷戀物質精神享受，貪戀金錢，忽略人性的發展，逐漸迷失自我發展方向，向丑陋可惡的社會妥協，在腐朽中慢性自殺，最后以悲劇終結。封建的思想制度與腐朽的資本主義統治使她們飽受精神與肉體上的折磨，這不僅是她們個人的悲劇，也正是她們所生活在那個時代的悲劇。

二、不幸的婚姻

如果是社會現實是一個大染缸，那么不幸的婚姻是推動曾樹生與陳白露走向腐朽的催化劑。雖然她們是黑暗社會下被迫害的產物，但是曾經的她們身上也具備知識分子的正氣，過于堅持自己的個性就會造成婚姻生活的不幸。婚前的曾樹生與汪文宣有著美好幸福的愛情，婚后婆媳之間矛盾頻發。當家庭生活不能滿足自己的內心需求的時候，人們會感到十分痛苦，曾樹生有穩定的工作，可以滿足自己的經濟需求，她回到家中，卻無法獲得家人給予的尊重和理解，她的內心是寂寞的，潛意識里她想要尋求更高層次的需求。婚姻的源頭的愛情，愛情是一句承諾，是陪伴，如果將婚姻寄托太多美好，最后卻無法實現，這樣的愛情就會變成阻礙人生活的間隔，曾樹生選擇追求幸福而擺脫家庭是因為家庭不是自己可以寄托情感的地方，所以她選擇出逃。而對陳白露而言，她對家庭寄予太多的期盼了，詩人和她的感情在平淡的生活中逐漸消失，直至孩子過世，陳白露與詩人便各奔東西了。從此之后的她，永遠與過去告別，做了一只被禁錮的金絲雀，漂泊在歡場之中，一步步走入沒有光的的地方。而曾經抱團取暖的三個人在寒夜中保持著微妙的平衡，但當曾樹生抽出那只腳，追求自己自由的時候，平衡就被打破，本就不牢固的家就被漸漸打碎。而“寒夜”則趁機侵入，吸食著他們身上微弱的熱量，不斷擴展自己的領域。婚姻可以讓人們更熱愛生活，也可以讓人們厭惡生活，走上一條不歸路，不幸的是曾樹生和陳白露屬于后者。

三、性格的缺陷

女性的性格缺陷是造成其人生悲劇的一個重要原因，她們一直追求被關心與被愛護，不僅是男人的關愛，還有社會的關懷。在當時那個男權至上的社會里，女性只能依附于男人，這樣才能彌補自己內心缺失的部分，成為男人身上的寄生蟲，也會讓女性變得懦弱與自卑。曾樹生靠著陳經理享受奢華的生活，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個十分自信的人，其實她內心是自卑的，她擔心隨著時間的流逝，自己不再擁有美麗的外表，就會遭到拋棄，這是她情感上的自卑，對于生活，她選擇出走來逃避生活的不幸福，這是她性格上的懦弱，這也正是女性自我主體意識淡薄的體現。如果女性自我主體意識淡薄，這就會導致自我定位模糊，自我評價不準確，進而迷失自我發展方向。當方達生來勸陳白露和他一起走的時候，陳白露第一想到的是方達生的貧窮，即使熱愛也不能抵過金錢的誘惑，這也是陳白露懦弱的體現，她不愿放棄這里去追求愛情，一方面她害怕會重蹈覆轍，另一方面，她不相信方達生能夠滿足她的物欲。曾樹生與陳白露的自卑與懦弱體現在不敢為自己站起來而斗爭，雖然是新時代的女性，沒有勇敢獨立的個性，難以實現精神上的救贖，最終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四、自我矛盾性

矛盾本來就是一個善惡難分的共同體，既相互對立又相互統一，對于追求自我最高價值的現代女性而言，是要打破傳統掙脫束縛，還是遵循傳統的倫理道德，對于理想與現實的差異，是要順應現實發展的軌跡還是要追求理想價值的實現，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而恰巧曾樹生與陳白露就在這樣的矛盾之中自我糾結著。曾樹生一直徘徊于汪文宣與陳經理之間，面對陳經理的追求，她總會是因為各種原因轉向汪文宣，每當她立于“寒夜”之中，她就渴望飛出去，她所渴望的既不是自由，也不是未來，而是物質生活的享受。要么拯救自己，放棄丈夫；要么拯救丈夫，放棄自己。如果想要擺脫人道主義與精神主義的斗爭的困境，必須需要女性從根本上進行精神上的救贖，而不是陷入自我矛盾的斗爭中。陳白露卻沒有意識到這點，自我意識的覺醒只是短暫的行為，貪圖物質精神的享受直至腐朽生命的結束才是最后的結果。陳白露享受著潘月亭給她帶來的物質生活，卻又厭惡自己的樣子，她鄙視這樣生活，卻又離不開這丑惡的地方，熱愛方達生，卻因為方達生口袋里并沒有幾個錢，只能與他保持精神上的交流，寄托對愛情最后的幻想。曾樹生與陳白露的糾結與貪婪的性格，雖然在現實面前，她們保持著清晰的頭腦，在物質上極力追求奢華的生活，但在精神上卻又是一種鄙夷的態度，追求著另類的幸福。在“黑暗”的日子里，飽受精神與肉體自我糾結之苦，期待真正的“日出”到來。

命運的發展是無法預料的，在封建社會中，有多少人嘗試改變生命的軌跡，淪落到被迫的境地，又有多少人永遠改變不了生命的軌道，永遠被迫地活著。無論是擁有財力還是權力，都不能隨心所欲地去改變自己命運，更不能去掌控他人的命運，只要人還活著，輪回就不會終止。因此，無論是曾樹生還是陳白露，她們都是當時的社會與人性綜合作用下的產物，她們悲劇結局代表著數千年來傳統觀念對女性命運的規約以及人性的一步步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