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厚土

■ 譚 博

時 間1956年至現在

地 點黑龍江省興旺村

人 物華 明 男，出場時21歲，興旺村黨支部書記

趙 貴 男，出場時30歲左右，興旺村原支部書記、支委

張為糧 男，出場時33歲左右，第一批墾荒隊員，村支委，會計

周大干 男，出場時30歲左右，村支委

華明母 出場時50來歲，村民

林淑美 出場時20歲，華明妻子，村民

二愣子 男，出場時20多歲，村民

大呲花 二愣子媳婦，出場時20多歲，村民

田主任 男，出場時30歲左右，公社主任，后任副縣長、縣長

劉長安 男，出場時30來歲，村民

王春玲 女，出場時12歲，興旺村婦女隊長

小 王 女，出場時37歲，大學生村官，興旺村黨支部副書記

銀 鳳 女，出場時20多歲，村民

朱教授 男，60來歲，生物專家

朱夫人 55歲左右，朱教授愛人

小華明 少年華明，出場時7歲

年輕華母 30歲左右，農民

王科長、生產隊長、工作組長、廠家

代表及男女村民若干

序

[1956年初春。

[蒼遠深沉的音樂。

[童謠聲：“北大荒，真荒涼，又有狍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

“沙窩窩，破皮黃，跑肥漏水不打糧，何時飛出金鳳凰？”

[幕啟。

[起光。

[狂風呼嘯，漫天塵沙，飄落片片雪花，初春的松嫩平原一片荒涼。

[小華明挎著籃子與母親依偎著上，母親給他搓手。

年輕華母 小明子，手還冷不？

小華明 不冷了。娘，咱為啥來這個破地方呀？還不如山東老家呢。興旺村除了六個住人的大草棚子，啥都沒有，好多人家都回去了。

年輕華母 唉！在沂蒙山也不好活，太窮了，人多、地少，莊挨著莊……

小華明 莊挨著莊好要飯啊！不管到誰家，只要我笑著伸出手：“叔叔、嬸子，能給我點兒吃的嗎？謝謝了……”多少都能給點兒，不像這兒，大老遠兒都見不到一戶人家。

年輕華母 （下決心似的）走，咱回家，再也不要飯了！

小華明 為啥呀？（撩起衣服）娘，你看，被狗咬的地方早好了。以后再見到狗，我就用石頭打它，咬我我也不哭，不讓人說我是個哭巴精。

年輕華母 可不敢再讓狗咬了！小明子，你是挺愛哭的，可也愛笑呀！你爺爺說，這個孩子真奇怪，說哭就哭、說笑就笑，長大一定是個愛動感情的人。

小華明 娘，也不知咋啦，最近我老是做這樣的夢：娘掀開鍋蓋，鍋里全是金燦燦的窩窩頭，可每次我伸手去拿時，卻一下子就醒了……

年輕華母 兒啊，快長大吧，等你長大了，有本事了，就回關里家給娘娶個媳婦來，讓媳婦天天給你做金燦燦的窩窩頭吃。

小華明 我長大了可不娶媳婦！

年輕華母 為啥呀？

小華明 多要飯，要好飯，讓娘和全家人不再餓肚子！

年輕華母 唉，這還要上癮啦！傻孩子，要飯吃可是天底下最沒出息的事，等你長大了，要像你爹他們一樣，下力氣種地，多打糧食，要記住娘說的話啊！

小華明 娘，我記住了，等我長大了，一定像爹一樣下力氣種地，多打糧食！

[母親疼愛地把小華明摟在懷里，哼唱起《沂蒙山小調》。

[幕后傳來眾多女人的哼唱聲。哼唱聲漸漸被男人們雄渾的勞動號子取代。

[雄渾的音樂聲中，另一表演區光漸起。

[一輪朝陽冉冉升起，漫天的風沙被紅日溫暖著。

[八個墾荒漢子拉著犁向舞臺深處走去。

[小華明跑下，華明母尋找著。

年輕華母 小明子，小明子——

[打頭的漢子轉過身。

華 明 娘，我在這呢——

[雕塑造型。

[切光。

第一場

[1970年9月。

[《社員都是向陽花》歌聲起。

[啟光。

[村頭。遠處是綠色的田地，近處破舊低矮的土房被高矮不齊的木柵欄圍著。

[男女社員三三兩兩地上。幾個村民從容地將一張長桌和兩把椅子擺放在舞臺上。

[大家隨意地聚在空地，女人們有抱孩子的、納鞋底的、織毛衣的，男人們有的拿著農具，有的抽著旱煙，隨意地談論著。

劉長安 張為糧，啥事呀，突然開會？

張為糧 不知道。

劉長安 你是咱大隊的元老，又是黨員又是大隊會計，你還能不知道？

張為糧 上邊的事我哪能知道？聽說是公社田主任給開。

劉長安 不會又來啥運動吧？辛辛苦苦攢下的

那點兒家底早就折騰得差不多了。

張為糧 唉！光革命不種糧，這窮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呢？

劉長安 咱農民就像地里的草，刮什么風就隨什么倒吧，要不咋叫草民呢！

張為糧 讓我看，當草也沒啥不好，不怕曬不怕凍，不怕水不怕火，更不怕鐮刀割，在哪都能活！劉長安，要是1956年咱們也跟著跑回山東老家，哪還能有現在的興旺大隊啊。

劉長安 那是沒有，不過，俺可聽說老家的日子比這好過。

張為糧 咱守著這么一大片地，雖說土不好，可撒下種子也能出苗兒，長出糧食就有飯吃，有飯吃就能過上好日子，你說對不？

劉長安 有飯吃那不是好日子是啥兒？！

[大呲花抱著兩只雞，與銀鳳爭吵、撕扯著上。眾圍觀。

大呲花 銀鳳，你松手！這倆雞是俺家的，憑啥兒非說是你家的？

銀 鳳 本來就是我家的，咋突然就成你家的啦？趕緊還我！

大呲花 你家的？你問問它倆答應不？

銀 鳳 還是你問吧，看它倆承不承認是你家的？

大呲花 俺用得著問嗎？本來就是俺家的！

[大呲花和銀鳳爭搶著扭打在了一起，眾拉架。

[華明和母親、妻子上。

張為糧 雞混群很正常，誰心里能沒個數呢！

大呲花 那你就給俺斷斷，這雞到底是誰家的？

張為糧 我可斷不了。可你倆也不能在這打啊，就要開會了。

大呲花 聽你的，俺走了。雞啊，咱們回家！

銀 鳳 大呲花，你不能走，張會計斷不了，肯定有人能斷！

大呲花 誰能斷？

華 明 我！你倆相信不？

銀 鳳 我相信！

大呲花 那就看你咋斷了。

華 明 不過，我斷案有個條件，必須得先交鑒定費，一只雞五毛錢。

銀 鳳 行，我交！（掏出一塊錢）

大呲花 這……雞斷完了，錢咋辦？

華 明 雞是誰的，錢就全給誰！

大呲花 俺也交！（掏出一元錢）

華 明 張會計，把錢收了。

[張為糧收錢。

[華明招一村民耳語后突然將兩只雞摔死在地。

[眾驚。

[村民提雞跑下。

華 明 公社領導來了，正愁沒啥吃的呢，這兩只雞就算為隊里做貢獻了，那兩塊錢正好買酒。

銀 鳳 我咋這么倒霉呀——（哭）

大呲花 有你這么斷的嗎？

華 明 大伙兒說，我這案斷得對不？眾 對！

大呲花 完犢子了，雞沒得著，還倒搭了一塊錢！

銀 鳳 （邊哭邊埋怨）你說咱倆又打又罵又掏錢的，圖啥兒呢？就算一人一只，也比這強呀！

大呲花 誰說不是呢，俺的錢啊！（一把拉住林淑美）弟妹啊，你可得給俺做主啊——

[二愣子罵罵咧咧地上。

二愣子 是哪個癟犢子告的俺，有尿你站出來！

[眾圍上，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華 明 二愣子這又怎么了？

劉長安 （對華明小聲地）他用家里的次羊頂換生產隊的好羊，被發現了。

二愣子 俺把丑話說在前頭，在這先亮個底兒啊，誰告的還不敢承認，那就是小舅子養的！俺肯定得報復他，弄點毒藥，把他家小雞都藥死！

大呲花 又不光俺一家，憑啥要處理俺家？沒門兒，連窗戶也沒有！

華 明 我說你們兩口子在這唱二人轉呢，唱的是哪一出啊？

二愣子 華明兄弟，不關你的事，咱哥倆可是啥說道都沒有。（底氣不足地躲進人群）

[周大干邊擦汗邊跑上。

華 明 周大干，你咋弄了這一身汗？

周大干 （氣喘吁吁）大田里的活兒脫不開身哪，大伙兒誰都不愿意干。

華 明 （心疼地）看把你給累的。

周大干 咱是黨員，群眾都看著哩，咱就得這么干，你不也一樣嘛！

張為糧 唉！要是誰都不干，糧食可不會自己從地里長出來。

[眾反應不一。

[趙貴陪田主任上，坐到桌后。

趙 貴 （拍拍巴掌）大伙兒靜一靜、靜一靜啊！開會前我先說個事兒，別的大隊說咱興旺不文明，晚上睡覺光腚拉叉，南炕老公公、北炕兒媳婦的，你們得遮擋點！（眾笑）笑什么笑？不文明！還笑，還笑，沒臉！都多少年了，就是改不了關里家的臭毛病，以后這習慣都得給我改了！

大呲花 趙書記，俺家二愣子多少年都想要個花褲衩子，可家里太窮買不起，隊里啥時候給解決呀？

[眾笑。

趙 貴 這好辦！等實現共產主義了，別說花褲衩子，就是的確良褲衩你家二愣子也隨便穿，還不要錢和布票！

大呲花 親娘喲，敢情俺家二愣子下下輩子還得光著腚睡！

[眾哄笑。

趙 貴 都給我嚴肅點！大呲花，你在這瞎起什么哄？你家偷換生產隊好羊的事還沒處理呢！

二愣子 根本就沒影的事兒！

大呲花 還真打算處理？

趙 貴 必須處理，扣倆月工分！

[大呲花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像唱一樣地嚎著，誰勸也不聽。

趙 貴 （忍無可忍，拍桌子大吼）別嚎啦！像挖了你家老祖墳似的，哭什么喪？公社田主任可在這呢。二愣子，管好你媳婦！

[二愣子假裝沒聽著，轉身就走。

趙 貴 你給我回來！干啥去？

二愣子 撒尿，憋不住了。

趙 貴 誰他媽也不許撒尿，都給我在這好好開會！

田主任 （不耐煩地）開會吧！

趙 貴 現在開會啦！今天的會特別重要，事關我們興旺大隊發展的大問題！當前，我們興旺大隊的革命形勢是一片大好！在毛主席和黨中央的領導下，我們勤勞勇敢的社員們是劈高山、遏巨浪、墾荒原、造良田，舊貌換新顏，今朝更好看！

劉長安 （小聲地）咱這沒有山，河里也沒巨浪啊。

二愣子 聽他扯淡，回回都這套嗑！

趙 貴 下面啊，就請咱公社革委會田主任講話，大家呱唧呱唧！

[眾稀稀拉拉地鼓掌。

田主任 興旺大隊的廣大貧下中農、革命社員們，在這風展紅旗如畫的日子里，我們滿懷著無限的革命激情，沐浴著紅日的燦爛陽光，按著偉大領袖毛主席“吐故納新”的英明指示，認真做好整黨建黨工作，進一步抓革命、促生產，掀起農業學大寨的新高潮，沿著社會主義康莊大道奮勇奔向前方！今天，召開全體社員大會，是選出你們大隊的黨支部副書記。下面，就開始選舉吧！

[眾小聲議論后，一陣沉默。

趙 貴 大伙兒別不吱聲呀，剛才的能耐兒都哪去了？說說，選誰當這個副書記？

[眾依舊沉默。

田主任 老趙，今天這個支部副書記死活也得選出來，你再動員動員！

趙 貴 這是明擺著的事兒，公社讓選大隊副書記，咱不選行嗎？這跟趕大車是一個理兒，光有車有馬，沒有拿鞭子的行嗎？

二愣子 抓鬮唄，誰抓著誰當！

趙 貴 我說二愣子，你不知道支部副書記必須得黨員當呀？給我老實瞇著！

大呲花 窩窩頭朝上——你充啥大眼兒？凈給當官的上眼藥，惹人家激眼。

趙 貴 今天選不出來，誰也別想走！

周大干 俺選華明！

張為糧 我也選華明！

劉長安 俺也選華明！

隊長甲 同意，我也選明子哥！

眾 我們都選華明！

[華明意外地望著大家，擺手制止。

田主任 說說，你們為啥選華明呢？

周大干 他根紅苗壯，苦出身！

張為糧 他不光是公社勞模，還是大隊民兵連長！

劉長安 他人好，不整人，幫助人！

隊長甲 明子哥鬼精鬼靈，能干事，沒私心！

[華明快步走到桌前。

華 明 這個支部副書記我不干，大伙兒還是選別人吧！

趙 貴 我說華明，這也不是誰事先做的扣兒，是大伙兒選的，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華 明 我堅決不干！

二愣子 你就干吧，大小也是個官啊！

華 明 你當我稀罕這個官啊，誰稀罕是傻子！

田主任 華明同志，你這說的叫什么話，你到底干還是不干？

華 明 不干，要命也不干！

田主任 （從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你好好看看，這是啥兒？

華 明 （接過細看）黨章！

田主任 你承不承認黨章？

華 明 承認！

田主任 好！黨章規定下級服從上級，個人服從集體。現在我代表組織決定，任命你為興旺大隊黨支部副書記！

華 明 （傻眼）這……

[眾歡呼鼓掌。華明母親和妻子有點驚恐不安。

華 明 讓我干，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田主任 啥條件？

華 明 我只干一年！

[眾驚訝。

[切光。

[暗轉。

[傳來幾聲狗叫。

[光起。

華 明 唉——我做夢也沒想到，大伙兒會選我來當這個副書記。墾荒都墾了14年了，可家家戶戶還是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我小學沒念完就下地干活了，14歲和大人掙同樣的工分，可全家人仍然是吃不飽啊！現在興旺大隊生產靠貸款，生活靠救濟，吃糧靠返銷，是全縣最窮的“三靠大隊”，大伙兒又一盤散沙，這個爛攤子誰來干也沒法收拾啊！（蹲在地上搖頭嘆息）

[華明母親拿著件衣服上，悄悄給華明披上。

華 明 娘，你怎么來了？

華明母 晚上涼，給你送件衣服。

華 明 我讓娘跟著操心了。

華明母 兒啊，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干吧！娘也想明白了，如果當初不來這北大荒，你哪有這樣的機會啊，咱全家都支持你！你爹說，你要是華家的子孫，就領著鄉親們過上好日子！

華 明 我打心里想讓鄉親們都過上好日子，可我拿什么能改變眼下的情況呢？實在是太難啦！

華明母 你還記得不？咱剛來這時，是房無一間、地無一壟、樹無一棵啊，一個草架子里腳對著腳住50多個人……可你爹他們硬是在這片大荒甸子上建起了興旺村，讓女人孩子們立下了腳。

華 明 娘，這我永遠都會記著的。

華明母 三年災害時，你才11歲，大食堂用8斤苞米面摻上菜渣子，蒸出240個窩窩頭，每個勞力一天只有倆。個個餓得走路直打晃，可還是下地干活，暈倒了，醒過來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再接著干。唉！連那么難的日子都挺過來了……

華 明 我一定不會再讓全家人餓肚子了！

華明母 兒啊，現在大伙兒選你當了副書記，你想的就不光是咱一家的事兒了。

華 明 娘，我知道！可我用啥法兒能讓鄉親們不為吃飯發愁呢？

[切光。

第二場

[一年后。

[啟光。

[景同第一場。

[趙貴、華明和張為糧在一起談論著。

趙 貴 一年了，看來你這個副書記想不當都不行了！

華 明 憑啥兒呀？

趙 貴 你小子有本事唄！誰能想到哇，你求爺爺告奶奶弄來的那四只細毛種公羊有那么大能耐，讓全大隊那些賠錢的粗毛母羊都當了媽！小羔羊也不歪，個個隨它爹，哈哈，咱發羊財了！

張為糧 咱大隊頭一次有這么多錢，不容易啊。

華 明 當初我只是看到細毛羊產毛多、賣價高，就想到了養它，哪知道養起來會那么難！

趙 貴 說實在的，最難的時候，我還以為咱支部決定錯了呢。

張為糧 頭批產下的羊羔還沒來得及吃一口奶就死了，200多只啊，圈里全是死羊，多少人哭啊！

華 明 只有周大干一個人跺著腳罵。

[周大干上，邊走邊大聲嚷嚷。

周大干 那是他奶奶的啥羊羔啊，是瘟神哪！

華 明 不是瘟神，是財神，要想發財，咱就得好好供著！

[四人大笑。

[大呲花上。

大呲花 哎呀，你們幾個頭頭都在，俺啥時候領錢呀？

趙 貴 什么錢？

大呲花 咱發羊財了，全大隊的人都盼著呢！

趙 貴 哪都有你，養羊的時候你干啥啦？去去去，好好干你的活兒去！

大呲花 哪還有勁干活呀，俺家窮得連咸鹽都吃不上了。

趙 貴 吃不上活該！為啥別人掙12個工分，你家二愣子才掙8個？

大呲花 讓你們給扣了唄！

趙 貴 放屁！

大呲花 你們當官的就會欺負俺老百姓！

華 明 二嫂，有啥困難過后找我，你先回吧。

大呲花 反正俺家現在窮得連咸鹽都沒了，你們看咋解決吧？（下）

張為糧 唉！再多上兩個這樣的懶人，咱大隊就該黃了。

趙 貴 你們看，賣羊的錢全大隊的人都盯著呢。說說吧，到底該咋花？

[二愣子、劉長安等幾個村民陸續上，站在旁邊聽著。

周大干 要不，讓華明再買些羊，咱接著養？

張為糧 還是先存著吧，咱大隊賬上就這幾個錢，以后用的地方多著呢。

華 明 俗話說家趁萬貫，帶毛的不算。讓我看啊，這錢還得往農業上投，農業上不去，心里不踏實啊！看看人家國營農場，那一排排的拖拉機饞得我是直流口水呀！

張為糧 你是說買臺拖拉機？

華 明 對！咱們地多，勞力少，鄉親們面朝土、背朝天，成年累月地在地里刨食吃，老兩口、小兩口，背著孩子領著狗，全靠人力，實在是太苦了，得先從彎鉤犁、彎鉤鋤、彎鉤鐮這“三彎”中解放出來呀！

周大干 這想法好，俺贊成！

[圍觀的村民跟著贊同。

趙 貴 人家大寨可沒這么干過呀！

華 明 毛主席說農業的根本出路在于機械化，這是真理，我賓服，咱還得走自己的路！

趙 貴 就咱這情況還搞機械化？你可別逗了！再說買拖拉機得有批件，誰會批給咱呀？拿不到批件，別說拖拉機，能買輛自行車來，那都是本事！

張為糧 就算有批件，咱手里的錢也不夠啊。

華 明 大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人家買不著自行車，可以買零件自己裝一輛，不賣給咱整個的拖拉機，咱就不興自己買零件裝一臺嗎？

周大干 對呀！

趙 貴 裝拖拉機可不是裝自行車，吹糖人咋的？

張為糧 華明啊，你是我摸著頭頂長大的，我知道你敢想敢干，可這事……你可得想仔細了。

[圍觀村民的態度明顯發生變化，有人搖頭。

二愣子 要是誰都能裝上拖拉機，人家工廠還不得關板了，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劉長安 如果零件都買來了，裝不上咋辦？

隊長甲 有明子哥掌舵，啥事干不成？

二愣子 哼！起高調沒用，還是順壟溝找豆包吃吧！

趙 貴 華明啊，咱好不容易掙了這點錢，可千萬別打水漂嘍，這事能行嗎？

華 明 老趙，你就把“嗎”字去了吧，在我這就兩個字——能行！

[切光。

[定點光起。

華 明 拖拉機零件實在是不好買啊！人生地不熟的，我是縣里市里農場旮旯胡同到處跑，回來還不能說，怕被人笑話。不過，我天天下飯店的事，大伙兒可都知道了。唉！我咋那么能吹呢？其實呀，每回我就是要一碗湯，掏出大煎餅就著吃，香著呢！湯不夠，就讓服務員往里兌開水，想喝多少喝多少！有一回兌了四次，服務員不樂意了，非要收我開水錢，哈哈，這錢我能掏嗎？還得省下來買零件呢！

[傳來拖拉機陣陣轟鳴聲和眾人的歡呼聲。

[光大亮。

[眾興奮地圍著華明和拖拉機。

二愣子 華明兄弟，再買配件把俺帶上唄，俺也得為機械化出把力呀！

華 明 好哇，到城里我請你下飯店。

劉長安 那配件俺也能背。

二愣子 就你？不怕壓出尿來？

華 明 哈哈，誰跟去我都請客！

趙 貴 怎么樣？我早就說過吧，有華明這個副書記在，這拖拉機肯定能裝上！

二愣子 你不說裝拖拉機不是吹糖人嗎？

趙 貴 滾犢子，吹糖人你會呀？

周大干 聽說一臺拖拉機能頂500個重勞力，這得多開多少荒啊！

張為糧 有地種就不愁，土地是咱莊稼人的命根子啊！

華 明 光有拖拉機還不夠，咱還得弄出配套的農機具來，大伙兒就等好吧！

[眾歡呼。

[田主任和縣農機局王科長匆匆上。

趙 貴 田主任，你咋來了？我正要去公社向你匯報呢。

田主任 找華明談點事兒。華明，這是縣農機局的王科長。

華 明 （熱情地去握手）哎呀，王科長，你來的太是時候了，歡迎歡迎！

王科長 （嚴肅地）華明，你犯國法了！

[眾驚訝。

華 明 什么？我犯了哪條國法？

王科長 你隨便裝拖拉機！

華 明 你們搞錯了，這拖拉機可不是我隨便裝的。

王科長 你沒經過上級部門同意，就是私裝，必須得處理！

華 明 咋處理？

王科長 沒收，上交國庫！

[眾驚恐萬狀。

華 明 你們可不能沒收哇，這拖拉機是用鄉親們的血汗錢換來的！

田主任 這次來，我們只調查華明，大家都散了吧，我們要跟他單獨談。

[眾議論著不肯走。

二愣子 這下完了，賣羊的錢全打水漂了，還不如當時分了呢！

周大干 這事是大隊定的，憑啥沒收？更不能處理華明！

張為糧 就是。

趙 貴 你們沒聽見嗎？該忙啥忙啥去！

二愣子 唉！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啊——

[眾下。

華 明 王科長，我求求你！田主任，我求求你！只要不沒收拖拉機，怎么處理我都行，要不，你們就撤了我這個大隊副書記吧！

王科長 我沒權撤你職，只沒收這臺組裝的拖拉機！

華 明 你千萬不能沒收哇，我砸鍋賣鐵都賠不起呀！（哭）你們行行好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行嗎？

田主任 現在哭嘰尿嚎的，當初想什么啦？連我都不知道。

王科長 說說，你為什么裝拖拉機？

華 明 為了多開荒。

王科長 為什么開荒？

華 明 為了多打糧食，讓鄉親們都吃飽肚子。

田主任 這臺拖拉機，你們是怎么裝上的？

華 明 大伙兒照著圖紙裝的。

王科長 零件哪來的？

華 明 零件？是我連買帶賒，拼了命一點點扛回來的。田主任，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啊！（一把扯開上衣，露出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

[田主任怔怔地看著，慢慢走過去撫摸華明的肩，華明疼得一哆嗦。

田主任 唉，你呀！（捅了華明一拳，背過身去）

王科長 （態度有些軟化）你敢保證不是為了投機倒把出去賣？

華 明 我敢保證！我向毛主席黨中央保證！我是為了我們這個窮大隊呀！（哭訴）你們都知道我們興旺大隊窮，可你們不知道，我們都窮成啥樣了！有的人家只有一條不露腚的褲子，誰出門誰才能穿；有的老人都快入土了，還舍不得多吃一口飯……鄉親們選我當這個副書記，我總得想辦法呀，不讓他們再這么受窮、再餓肚子，這臺拖拉機就是我們的希望，是我的命啊！求求你們了，真的不能沒收哇——

[光漸收。

[暗轉。

[定點光。

[華明沮喪地雙手抱頭蹲在地上。

[王科長手捧文件宣讀。

王科長 在困難面前，興旺大隊一不等二不靠，三不伸手向上要，自己動手搞配套，走在了全縣農業機械化發展的前頭。經組織研究決定，在全縣農村推廣興旺大隊的經驗和做法，并號召向華明同志學習……

[華明慢慢起身，發瘋似地跑向拖拉機，坐到駕駛室中打開大燈。

[隆隆的機器聲響徹大地。

[切光。

第三場

[1972年深秋的一個傍晚。

[啟光。

[華明家。這是一個與普通村民家一樣的土房，屋內一鋪大炕，簡單的家具。

[林淑美在縫補衣服。

[華明上。

林淑美 哎，今個兒咋回來這么早？

華 明 晚上開會。

林淑美 你咋不早說，我還沒做飯呢。

華 明 不餓，開完會回來吃。奇怪，咱家的公雞早上咋沒打鳴呢？害得我都起晚了。

林淑美 它呀，以后不會再打了。

華 明 為啥兒？

林淑美 叫我殺了。

華 明 啊？（生氣地）你咋把它殺了？它犯了啥罪？多好的大公雞呀，一肚皮責任感，天天三點半準時打鳴，它是我的大功臣啊！

林淑美 人家公雞起早打鳴，可天一黑就趴窩。你呢，天天睡五更爬半夜，身體咋能受得了？

華 明 我年輕輕的，身高體壯，抗造！

林淑美 自打你當了副書記就沒歇過一口氣，這回又當書記了，再這么下去，萬一累倒了，我咋辦？爹娘咋辦？孩子咋辦？

華 明 看你說的！大伙兒這么信任我，我總得為公家盡心盡力呀，家里的事你就多擔當吧。

林淑美 你不出力也就算了，可多少也得顧點兒家吧。為公家的一分錢，能追出二里地去，可家里的錢都讓你在外面花了，全靠我喂雞喂豬維持著。

華 明 再怎么說，我也不能花鄉親們的血汗錢啊，你就理解我吧！

林淑美 年底分紅，別人家領的是錢，可咱家領回的卻是一堆白條子，這個家還能過不？你讓我咋理解你？

華 明 （自覺理虧）淑美呀，你就別再跟我計較了！我保證，我一定會讓咱家過上好日子的！

林淑美 吹吧，你！打我從關里家嫁給你，都聽你吹了五六年了，可這好日子在哪呢？

華 明 媳婦兒呀，這可不是吹牛，是我向你

許的一輩子愿啊！

[周大干的畫外音：“華明在家嗎？”

[周大干急匆匆上。

林淑美 周大哥來了。

華 明 大干，啥事兒？

周大干 你說咱興旺的人，不管啥亂七八糟的事都信，可就是不信黨支部、不信大隊干部！這改土造田的事還沒等干呢，大伙兒一聽說就全炸窩了，你說咋辦？

華 明 咱說了算，定了干，困難再大也不變！

[幾個生產隊隊長互相推搡著上。

隊長甲 （有些膽怯地）還是你說吧，我……

隊長乙 咱不是商量好了嘛，你說！

隊長甲 華書記，沒人愿意當這個費力不討好的屎殼郎官了，俺們幾個生產隊長都不想干了。

華 明 啥兒？你們要撂挑子？（一拳砸在桌子上）我還不想當這個書記呢！你們把生產隊搞成了這樣，有什么臉丟下不管？現在撂挑子，你我將遺臭萬年，死了連靈魂都不得安生！帥氣不正士氣低，現在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咱們風雨同舟，誰讓你我都上了這條“賊船”的？

眾隊長 這……

華 明 這什么這？你們現在就挨家挨戶地去動員，從明天開始，挖泥造田！看什么看？還不快去！

[華明對面面相覷的幾個生產隊長連踢帶打，生產隊長們狼狽地跑下，與迎面而來的趙貴撞個正著。

趙 貴 華明啊，你這是挨家挨戶請祖宗啊！就算費九牛二虎之力把人都請出來了，可人到、心沒到，力氣更沒到，有啥用？老百姓對當官的，是有錢，你罵他他都愿意聽；沒錢，你磕頭他都掉腚！

華 明 我承認咱們窮，可我不甘心窮，思來想去，咱還得向土地要錢哪！

趙 貴 唉！就你這種要法，不賠錢就算燒高香了！

[切光。

[暗轉。

[定點光。

趙 貴 我早就說過不想當大隊書記了，得讓賢，可我現在還是支委，在這先表個態，我會全力支持華明工作的！華明是咱縣最年輕的大隊支部書記，才23歲，你們都得支持他！

[黑暗中傳來大呲花的聲音。

大呲花 都被選下臺個屁了，還在臺上吆五喝六呢，哼！

[啟光。

[景同第一場。

[大隊部里正在開會，眾或站或坐或蹲。

趙 貴 要我說，我們必須要不走樣地學大寨，按毛主席的農業八字方針辦！

華 明 農業八字方針真是好哇，可咱興旺卻是哪樣也不占哪！咱們頂星星爬月亮在地里滾一年，到頭來人均收入才43塊，一天只掙4分錢，還得靠吃返銷糧。現在，咱是全縣最落后的大隊，倒數第一，（伸出小拇指）在拖全縣的后腿！人有臉樹有皮，我真覺得抬不起頭來，丟人哪！寒磣哪！[眾默默低下頭。

華 明 人家是人，咱興旺人也是人，為啥總是被人家甩在腚后？咱得讓人家說咱們是這個！（高舉的手豎起大拇指）[眾一下子挺直腰板。

華 明 現在是新中國了，可咱為啥還這么窮？不應該啊，這種日子不能再過下去了！咱們不能光看眼前，咱們得往遠了看哪！誰說咱們過不上好日子？我不信，一百個不信！只要大伙齊心協力抱成團，憋足勁來干，不愁過不上好日子！（聲音顫抖地）相信我，父老鄉親們啊，我們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

[眾鼓掌。

大呲花 華書記，你說的好日子到底是啥樣兒啊？

華 明 （想了想）必須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有錢花，反正不能窮！到時候啊，咱們早上吃面條，晌午吃饅頭，晚上吃大米飯！

[王春玲聽得入迷，直吧嗒嘴。

大呲花 看把王春玲這小閨女給饞的，都流哈喇子啦，哈哈哈……

王春玲 （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相信明子哥的話！

二愣子 這些年都喊了多少口號啦，屁都不頂一個！

大呲花 （踢了二愣子一腳）不說話能憋死你呀！

華 明 是呀，口號喊得再響，也不會讓地里多長莊稼。自打有了拖拉機，咱又新開了不少荒，農民嘛，就是種糧的！咱沒優勢就不種糧了？沒優勢咱就搞它個優勢出來！

二愣子 咋搞哇？地下十幾公分全是鵝卵石，連跑肥帶漏水的！

眾 （交頭接耳地）是啊，難呀——

華 明 哪打鏵子哪住犁！從明天開始，咱就把河淤泥挖回來，開始改土造田！

二愣子 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嘛，那么多的地，想把俺們累死咋的？

周大干 累死也比懶死強，改土造田這事是干定了！

大呲花 嘖嘖，這口氣比腳氣都大，俺看累死都干不成！

劉長安 過段時候就數九寒天了，玩一天命才掙4分錢，能不能加點工分啊？

張為糧 裝上拖拉機后，大隊就沒錢了。

二愣子 你們大隊干部愿意干就自己干去吧，反正俺是不去！

[有人附和著二愣子。

趙 貴 華明，這下你明白我說的話了吧？咱可不能總是異想天開啊！

華 明 我先問問大伙兒，咱們是吃啥長大的？

大呲花 當然是吃糧食，傻子都知道！

華 明 糧食是哪里長的？

二愣子 地里唄！

華 明 可咱們的地里沙石多，不打糧，怎么辦？

二愣子 那……

[大呲花狠狠捅了二愣子一下。

華 明 那就從現在開始，改土造田！父輩人能在這荒原上開墾出一畝畝農田，我們就不能把它改造成良田嗎？這事干定了！

劉長安 如果不干呢？

華 明 不發40斤麥子！

二愣子 啥兒？你這也太損了吧？

大呲花 絕！缺德！

趙 貴 華明啊，家家戶戶可都眼巴巴地盼著那點麥子過年呢。

華 明 明天按每家勞力人口分攤，必須完成

規定土方！

[眾嘩然。

[切光。

[暗轉。

[呼嘯的風聲。

[音樂聲中定點光起。

[華明拄鎬的雕塑造型。

華 明 今年的天可真冷、風真硬！我的黑土

地啊，你沉睡得太久了，現在該是你醒來的時候了。（掄下鎬頭）好好透透氣吧，咱們一起把夢變成現實！（捧起凍土，跪拜）我們用汗水澆灌你，你可不能辜負咱興旺的父老鄉親們啊！

[趙貴出現在一束光中，與華明進行心理對話。

趙 貴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就這么燒？

華 明 我不用三把火，燒一把就中！

趙 貴 不是我不支持，全大隊沒有幾個人會支持你的。

華 明 我就不信，大伙兒不愿意把窮根子挖出來！

趙 貴 沒誰不愿意的！可希望就像個萬花筒，從不同的角度看是不一樣的。在你華明的眼里是希望，可在別人的眼里就是奢望啊！

華 明 我就是要用希望這把火，把父老鄉親們的心氣撩撥起來，把父老鄉親們的勁頭燃燒起來，讓父老鄉親們的心里亮堂起來，讓父老鄉親們擰成一股繩，為過上好日子大干起來！（掄下鎬頭）

趙 貴 你……唉！啥時候才能改造完這幾千

畝耕地呀？（隱去）

[光啟。

[生產隊長甲等帶著鎬頭、鐵鍬、扁擔和筐上。

隊長甲 華書記，你來得真早，天還沒亮呢！

華 明 哈哈，我這個書記得帶頭哇！天太冷，

大家伙兒快干活吧！（掄起鎬頭）要想讓土地變好，種更多的莊稼，就非得改土造田不可！

[眾掄鎬刨地。

眾 嗨！

[定格。

[另一表演區光啟。

[張為糧揮動鐵鍬。

張為糧 要讓種子種得下、小苗長得住，就必須扎住風婆子的風口袋，非植樹造林不可！

[眾揮動鐵鍬。

眾 嗨！

[定格。

[另一表演區光啟。

[周大干挑起扁擔。

周大干 要想不讓小苗渴死，不受旱災澇災的氣，就非得興修水利不可！

[眾挑動扁擔。

眾 嗨！

[光漸收。

[眾人化為剪影。

[追光。

[大呲花和二愣子跌跌撞撞地上。

二愣子 （氣急敗壞地）就你瞎出道道，非讓俺跟著周大干。

大呲花 跟在他后頭，你不就能少干點嗎？

二愣子 少干個屁！周大干三天水米沒打牙了，只靠幾口酒頂著，誰還好意思偷懶，他干多少就得跟著干多少，可累死俺了！（癱坐在地）

大呲花 周大干可真怪，成天死命地干活，從來不知道累，肯定是馬托生的！

二愣子 要這么說，華明他就是頭驢！

大呲花 哎，你說也怪了哈，咱認為絕不可能的事兒，為啥他就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給折騰成了呢？

[雄壯激昂的《大海航行靠舵手》音樂漸起。

[光大亮。

[響起嘹亮的勞動號子聲，剪影復活。

[大呲花被感染，向人群中跑了兩步，見二愣子原地沒動，跑回來踢了他一腳。

大呲花 還愣在這干啥呀？你個窩囊廢！

[大呲花、二愣子融入勞動的人群。[音樂高昂，大雪紛飛。

[眾有的挑河泥，有的掄鐵鎬，有的揮動鐵鍬，有的推小車，一派火熱的勞動場面。

[趙貴駕駛著拖拉機上。

[勞動高潮中光漸收。

[群雕造型。

[切光。

[幕后傳來童謠：“金疙瘩，銀疙瘩，趕不上咱這土疙瘩。土疙瘩，開花花，壟溝壟臺長莊稼。土疙瘩，開花花，排排樹木長大啦！嘻嘻嘻，哈哈哈……”

第四場

[1983年初。

[在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中啟光。

[遠處是白雪覆蓋的田地，樹木成行；近處原低矮破舊的土房早已被磚瓦房取代。

[大隊部里正開村支部會。

趙 貴 我說華明啊，現在全國都在推行大包干，周邊村屯都包產到戶了，咱們可不能再拖了。

華 明 唉，這事可愁死我了！我琢磨，咱還得有自己的主心骨。

趙 貴 啥兒？如果咱自己什么事都能定，還要上級干啥？

華 明 我想，只要帶領鄉親們共同富裕，過上好日子，咱們的路就是對的。

趙 貴 上邊不對誰對？你對？

華 明 老趙，你想過沒有，要分的話，咱們的那幾個工廠咋辦？大型機械咋辦？

趙 貴 我早就想過了，只能作價賣掉。

華 明 罐頭廠、米面加工廠、榨油廠賣給誰去？如果真分了，我自己的生活決不成問題，你和其他村干部也都沒太大問題，肯定用不上幾年就能更富。可大多數鄉親們咋辦？有病有災的人家咋辦？

趙 貴 這是國家政策呀，咱一個小村子有啥資格不分呢？如果上級的決定下來了，你敢違抗？

周大干 你是說咱非分不可？咱總不能眼巴巴看著辛辛苦苦積攢的家底，一下子就分光了吧？

張為糧 就沒有個別的法兒了？

[華明無奈地蹲在地上。

[舞臺上只剩下定點光，照在華明身上。

[眾焦急而嘈雜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充斥整個舞臺：“到底分不分？分不分？”

[定點光。

隊長甲 這都到啥年頭了，改革開放已經五年了，大伙兒為啥還非得綁在一起？包產到戶多好哇！咱村地多，像俺家這樣勞力多的，只要甩開膀子干，用不了兩年肯定富得冒尖！趕快分吧！

[切光。

[定點光。

劉長安 華明啊，沒有你，沒有咱村集體，就沒有俺劉長安的命，沒有俺家的今天啊！俺要是個光棍，活得倒也利索，可俺一家八口老的老、小的小，老爹還癱瘓在炕上，沒有村里給俺花3000多塊錢治病，俺早就死了，俺家早就完了……咱現在這樣多好哇！如果分了，俺一家子老弱病殘以后可咋活啊？不能分啊！

[切光。

[定點光。

二愣子 這么些年，俺凈盡義務了，為村里攢下多少家底呀！現在上面讓包產到戶，你還研究個啥兒？就痛痛快快地給大伙兒分唄！俺打聽了，現在木頭好賣，村里那片林子分完一砍，馬上見錢！你年年逼著家家栽樹，一分錢不給，栽不活還狠罰！那家伙把俺給罰的，茄子啥色兒俺啥色兒，就比茄子多倆眼兒！現在該補償給俺了。還有村里的小廠子、大型機械，以后大伙兒都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了，還有啥用？能分的分，能賣的賣，多省事兒！分吧！

[切光。

[定點光。

王春玲 明子哥，我是在咱興旺村出生的。中學畢業后，我沒嫁到外村去，就是相信你說的話，能過上好日子，咱村會成為最好的村子！我不顧家人反對當村婦女主任，就是想跟著你干出點名堂，這剛有點兒奔頭……如果分了，以后大伙兒肯定就各顧各了。不能分啊！

[切光。

[定點光。

華明母 兒啊，你當村支書的這些年，拼著命地領著大伙干，把幾十年的窮村變成了全省第一個磚瓦村、全國第一個彩電村，家家有自來水、有電話……連香港的記者都大老遠地跑過來看，你還當上了全國人大代表，你爹說你真給咱老華家長臉了。娘跟做夢似的，沒想到這輩子還能過成這樣，死也知足了。不管分不分，你都得繼續領著全村人過好日子呀！

[切光。

[啟光。

趙 貴 華明，你倒是說話呀！

華 明 （回到現實中）唉——我現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難哪！大家都知道，在小崗村窮得吃不上飯的時候，咱村就已經“大囤滿、小囤流”了。現在咱們已經初步實現了農業機械化和水利化、農工商協調發展，是遠近聞名的龍江第一村。真要分了，仔細想想，會是個啥情景？

張為糧 這十幾年的心血，可就歸零了。

周大干 憑啥叫咱分？咱村能有今天，是汗珠子掉地摔八瓣干出來的，堅決不分！華明，如果上邊怪罪下來，咱班子集體頂著，要是坐牢，我們陪著你！

趙 貴 現在不是講哥們義氣的時候！包產到戶是大勢所趨，是黨中央制定的改革開放政策。千萬別忘了，咱們都是共產黨員，在關鍵的時候，在黨需要我們的時候，一定要站穩立場，敢于犧牲自己、奉獻自己！

華 明 鄧小平他老人家不是說了嘛，咱們在走前人沒走的路，是摸著石頭過河。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再說中央文件也說改革不能一刀切呀，我覺得分不分不是關鍵，鄉親們富裕了，手里有錢花才是關鍵呢。只要我們支委把心放正，帶領鄉親們共同富裕奔小康，肯定就不會錯到哪兒去！

張為糧 咱不能分！

王春玲 我贊成不分！

周大干 誰要分，俺就砸爛他的狗頭！

趙 貴 我堅決反對！你們要是頂著不分，就是犯政治錯誤，犯歷史錯誤，就會給村里招來巨大的麻煩甚至災難！到那個時候，這個責任誰來負？

華 明 我來負！只要能給父老鄉親帶來實惠，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我個人受多少委屈、遭多少罪都無所謂，我是黨員、是村支部書記啊！

趙 貴 你連黨的政策都不執行，還有什么臉說自己是黨員，是村支部書記？！

[切光。

[定點光。

[桌子兩邊分別坐著田副縣長、上級工作組組長和華明。

田副縣長 現在全省就剩你們村沒包產到戶了，說說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華 明 田副縣長，我不想分，我們興旺村的情況你是知道的。

組 長 華明，你是不是黨員？

華 明 我是中國共產黨黨員。

組 長 既然是黨員，就得服從黨的領導，你興旺村為啥不分？

華 明 我們村有自己的特點，跟小崗村不一樣。

組 長 我不管你什么樣，分不分是原則問題！如果你還這樣堅持不分，就會受到嚴肅處理！

華 明 我已經是個農民了，你就是再處理，還能把我處理到哪去？

組 長 可以取消你的全國人大代表資格，撤銷你的村支書職務，開除你的黨籍！

華 明 你能不能連我的人籍也一塊給開除了？

組 長 這個你不用擔心，你還是個人。

田副縣長 興旺村的情況我比較了解，不分的理由也調查清楚了，我們馬上回去向上級匯報。（起身，拍拍華明肩膀）華明啊，你自己還是認真地再想一想吧！

組 長 別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

[工作組組長和田副縣長下，留下不知所措的華明。

[切光。

[音樂聲中暗轉。

[一束光照在華明身上。

華 明 難道我真的錯了？可包產到戶不就是為了讓農民不再受窮嗎？讓父老鄉親們都過上好日子到底有啥錯呢？總不至于抓我去坐牢吧？

[啟光。

[松林青青，白雪掛滿枝頭。

華 明 我的小伙伴兒啊，你們告訴我，我該咋辦呀？我現在真的是特別無助和難受哇！你們怎么都不說話？難道也像我似的沒想明白？不不，你們一定都很明白的。可是我，真的快頂不住了，你們說，我到底應該咋辦，該咋辦啊？（背過身長吁短嘆）

[林淑美上，手里拿著個長圍巾。

林淑美 老華，天太冷，咱回家吧。

華 明 淑美？你咋來了？

林淑美 （給華明圍圍巾）出門也不知道穿厚點兒。

華 明 看把你凍的，你一直在這陪著我？

林淑美 除了這，我還能幫上你啥兒呢。

華 明 這些年你跟我受了不少苦哇，現在又讓你擔驚受怕了……

林淑美 咱不說這些啊，不說。

華 明 哎，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林淑美 你還能去哪兒呀？這片林子都快變成你的命根子、眼珠子了。

華 明 這松林是咱全村人用心血栽出來的啊！當年那些弱不禁風的小樹，現在已經長大成材了。

林淑美 是啊，有了它們，過去的風沙沒了，咱村也變美了。

華 明 在這寒冷的冬天，那些花呀草呀的早就謝了枯了，可這些樹依然披著一身綠衣裳，默默地挺立在高天厚土間。你說，它們最想的是什么呢？是夏天枝繁葉茂，還是秋天結出無數個松塔？

林淑美 都有吧，可它們現在最盼的一定是春暖花開吧。

華 明 （點頭）到那時，咱興旺的土地上又會開滿飄香的莊稼花了。

[空中飄落雪花。

[華明和林淑美慢慢抬起頭，仰望天空。

華 明 （挺直腰，唱京劇《沙家浜》唱段）

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

[大雪紛飛。

[雕塑造型。

[切光。

[暗轉。

[傳來歡呼聲。

[啟光。

[田副縣長在村民們的簇擁下上。

田副縣長 華明，華明——省里下達文件了，同意興旺村不分田到戶了！

華 明 真的？（接過文件反復看，欣喜若狂

地）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父老鄉親們啊，黨支持咱們不分了，不分了！從今往后，咱們大伙兒一起走共同的致富路，擰成一股繩，甩起膀子使勁干！咱們住一樣的房，按一個食譜吃飯，絕不讓一戶受窮，不讓一人掉隊！我就是拼上身家性命，也要讓鄉親們過上好日子，說共產黨好！

[眾熱烈地鼓掌。

[切光。

第五場

[1992年夏。

[啟光。

[村頭。

王春玲 咱們以后不光要種地、養殖，還要跟廠里的男人們一樣，也得學會擺弄機器設備了。

銀 鳳 太好啦，我和姐妹們天天都盼著乳品廠早點建起來呢！

王春玲 乳品廠建成了，咱村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就能從自家的小門小戶中走出來了。

銀 鳳 等我成為一名光榮的乳品廠工人，就再也不用天天圍著鍋臺坑沿轉了，哈哈！

大呲花 咱擼鋤桿的老莊能整成現在這樣就不易了，天生土里刨食吃的農民，別老想那高口味了！

二愣子 就是，咱村的米面加工廠和榨油廠早就辦起來了，現在有吃有喝，和旁處比已經是頭子啦，還折騰個啥？

王春玲 按你們的說法，咱以后還啥都不能干了？

銀 鳳 （拉住王春玲，小聲地）別搭理他們，啥事跟他倆也整不明白！

[趙貴上。

王春玲 趙叔，明子哥啥時候回來呀？村里的姐妹們都等著安排工作呢。

趙 貴 哎，我說你這閨女跟著添什么亂啊！我打聽過了，村辦乳品廠全國也沒有一家，咱一個小村子、一幫老農民還能辦得了？這不是胡來嗎？！

大呲花 可有人信啊！

二愣子 快拉倒吧！

王春玲 （生氣地）你們……

[銀鳳拉住王春玲。

[切光。

[暗轉。

[兩束光分別打在處于兩個表演區的華明和張為糧身上，他們在通長途電話。

華 明 喂，張為糧，你趕快刻合同專用章啊！我帶的大煎餅吃完了，雖然住在澡堂子里一天一塊五，可這也是血汗錢哪！蓋不上合同專用章，人家不能發貨呀！這批設備發不走，下批就不知道推到哪年哪月去了，完全有可能就給拖黃了、泡湯了，那咱貸款蓋起的廠房就是個吃人的空架子了！

張為糧 這可咋辦？149個公章全蓋上了，村里建的廠房也封頂了，可縣里有個領導說啥也不同意，說你翹尾巴，要搞獨立王國。

華 明 奶奶的，這不是豬八戒啃豬爪——自殘骨肉嗎？你就是使出吃奶的勁來，也要找到田副縣長，他最了解咱們。咱興旺乳品廠到了最危險的時候，顧不得人家說咱告狀了！

張為糧 我已經找到田副縣長了。

華 明 啊？他不會也不同意吧？

張為糧 田副縣長說，興旺不是沒要刻聯合國的公章嗎？村子有能力有積極性辦企業，縣里全力支持！

華 明 太好啦，那就馬上刻章吧！

張為糧 刻章？唉！我是跑斷了腿，磨破了嘴，可那個領導就是不同意刻你說的“黑龍江省興旺乳品廠合同專用章”，非要按他說的刻。

華 明 他說怎么刻？

張為糧 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甘泉縣八音河鄉興旺村乳品廠合同專用章。

華 明 這字也太多了吧？章上沒有市縣鄉村的字，是為了讓別人認為咱是個大乳品廠，將來好銷售哇！

張為糧 華明啊，這你就別想了！不光這些，他還要咱刻上開戶行中國工商銀行甘泉縣支行和賬號……

華 明 他咋不讓加上中華人民共和國呢！這章刻出來得多大的個兒呀？

張為糧 刻字社說繞著轉三圈也刻不下這么多的字，刻出來就是個膠皮墊，得有碗口那么大，還沒把兒！

華 明 哎呀，車轱轆那么大也得刻呀！沒把兒就沒把兒吧，現在就刻，刻完馬上派人把“大膠皮轱轆”章送過來！

[切光。

[定點光。

[華明與廠家代表簽訂合同。雙方簽完字，華明掏出合同專用章。

廠 家 你這是什么玩意兒呀？合同專用章呢？

華 明 這就是。

廠 家 天哪，怎么會這么大？哎，章的把兒

呢？

華 明 把兒在我們領導手里呢！

廠 家 （噗嗤一笑）哎呀……

[切光。

[音樂聲中暗轉。

[兩束光分別打在趙貴和華明身上，二人進行心理對話。

趙 貴 華明啊，在咱們這個偏遠的小村，乳品廠建起來了，甜蜜素廠也建起來了，現在你又非要建什么檸檬酸廠，可用玉米生產檸檬酸，現在全國都沒一家，產品還要賣給外國，我看這事兒呀，你還是先穩當穩當再說吧。

華 明 要想大富快富就得大辦企業，雖然咱村起步早，有了幾個像點樣的廠子，可還遠遠不夠，咱們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時候，農工商一起干才對啊，再說，這事還得到了上級領導的支持。

趙 貴 就算上級支持，可我還是為你擔心，為咱興旺村擔心啊！別的不說，咱現在連個懂技術的人都沒有，你咋辦檸檬酸廠？全賠進去咋整？

華 明 老趙哇，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兒呢！我打聽到了，上海有個老專家已經培育出用玉米生產檸檬酸的菌種，他就是咱們要挖的千年老人參啊，只要把他請來，廠子肯定辦成！

趙 貴 凈想美事兒，人家上海的大專家還能到咱這偏僻的農村來？

華 明 你就等好吧，我一定能把他請過來！

[切光。

[暗轉。

[火車的汽笛聲和車輪奔馳聲。

[啟光。

[朱教授家。客廳內十分簡潔，一對沙發，一個茶幾。

[朱教授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鼻青臉腫的華明拎著袋水果上，敲門。

[朱夫人打開門，看到華明愣了一下，連忙從兜里掏出幾塊錢。

朱夫人 我就這些零錢，你快拿著走吧。

華 明 阿姨，我不是要飯的，是專門來看朱教授的。

朱夫人 請問你是……？

華 明 我叫華明，從黑龍江來的。沒買上臥鋪，夜里鉆到座位底下睡覺，腦袋讓別人的大頭鞋給踢了。

[趁朱夫人半信半疑的時候，華明進入客廳。

華 明 你好，朱教授！

朱教授 怎么又是你呀，你不都到單位找過我兩次了嘛？

華 明 我們想要建個檸檬酸廠，聽說全國就你們單位有這個菌種，是你剛研究出來的，我是專門來請你去幫助我們的。

朱教授 你具體是什么地方的？

華 明 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甘泉縣興旺村。

[朱教授拿出地圖尋找著，又拿出一個放大鏡伏在地圖上仔細查看。

朱教授 哪有這個地方啊！黑龍江？黑龍江也沒這個地方啊！你們這個地方在地圖上根本就找不到哇！

華 明 你這是全國地圖啊，要是黑龍江地圖就能找到了！我們那地方是有點小，朱教授哇，你別看它小，可我們糧食多，最多的就是玉米，想馬上辦個檸檬酸廠！

朱教授 這事以后再說，你還是先請回吧！

華 明 朱教授啊，朱老，我真的是誠心實意地來請你去幫我們的！

[朱夫人端茶上。

朱教授 你看，他們要建檸檬酸廠。

朱夫人 這可不行！老朱身體不好，黑龍江那么冷，零下40多度，還不把他凍死在那兒呀！

華 明 哪能凍死啊！你看我，打小就從山東過去，都40多年了，不但沒凍死，還越凍越胖，越凍越結實！

朱夫人 （被逗笑）你這個人倒蠻有意思的。

華 明 朱教授哇，連阿姨都沒啥意見了，你看……

朱教授 以后再說，你先回去吧。

[朱夫人拎起水果。

朱夫人 小華啊，我送送你——

華 明 朱老哇，你是不知道，我們縣是國家級貧困縣，特別貧困哪！我們村過去是縣里最窮的村，雖然現在好了點，可還是窮啊！我們是全省唯一沒分地的村子，其他的村都分了，都散伙了……我們為啥沒分呢？就是要走共同富裕的路，讓父老鄉親全都過上好日子啊！我們汗珠子落地摔八瓣地干，好不容易盼來了大豐收，玉米堆成了山，可賣不出去呀，大伙兒都急哭了。我們想搞這個項目，我們需要技術，你得幫幫我們，全村的父老鄉親們都盼著你去呢！要是能上我們那兒去，你就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你就是我爹！（跪倒在地）我一定像侍候我爹一樣侍候你！（連磕三個響頭）

[朱教授和朱夫人驚呆了。

[朱夫人拉起華明。華明被磕暈了，身子直打晃。

朱夫人 （摸著華明的腦門兒）哎呀，這都磕出青包來了。

朱教授 （不知所措地）唉，你看這……

朱夫人 老朱啊，要不，你就去看看，幫幫小華他們吧。

朱教授 小華同志，我答應你啦！

華 明 （拉住朱夫人的手）阿姨，你是不知道哇，我是全國人大代表、省委委員，我的身價也不低啊……（大哭）

[切光。

[喜慶的鞭炮聲。

[幕后傳來童謠：“金疙瘩，銀疙瘩，趕不上咱這土疙瘩。土疙瘩，開花花，廠子給咱發錢啦！土疙瘩，開花花，企業集團成立啦！嘻嘻嘻，哈哈哈……”

第六場

[1996年春節前夕的夜晚。

[傳來零星的鞭炮聲。

[追光。

[大呲花和二愣子邊說邊上。

二愣子 華明說現在是全民經商，要大膽試大膽闖。他在村里折騰個一溜兒十三招也就算了，可非要跑到外面去嘚瑟，這下傻了吧！

大呲花 誰說不是呢，放著安穩的日子不過，非要去做買賣掙大錢，說得讓村里的錢下崽兒，可錢崽兒呢，下哪兒去了？

[定點光。

[林淑美看到大呲花和二愣子欲上前打招呼。

二愣子 聽說華明把村里的家底都快賠光了，這下咱村可完蛋了！

大呲花 一個小學三年級文化的農民，領著一幫連土垃疙瘩都數不明白的莊稼人做買賣，這不是笑話嗎？那大嘴巴子被煽的，啪啪（pia pia）地，滿地找牙！

[林淑美聽到他倆的話后愣住，隨光隱去。

二愣子 當初咱倆要跟他進城，可說啥都不行，想起這事兒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咱比他們差啥呀？

大呲花 就是！銀鳳連自己家里的雞都看不住，可華明硬讓她當啥業務員。進城兩年多，沒聽說她談成一個買賣，凈看她倒飭了，瞧那死出！弄了個雞窩頭，穿著大高跟，走道直扭腚，再碰上，我一腳把她踹村外去！

二愣子 哎呀，你就別在這跟銀鳳較勁了，我看她倒是挺洋氣的。

大呲花 洋氣你娘個腿兒！（擰住二愣子耳朵）嫌我土氣了是不？看上銀鳳了是不？家里這剛有倆錢，你就生花花腸子了？要不電視上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呢！

二愣子 （齜牙咧嘴地）哎喲，你快松手，疼死我了！

大呲花 再胡說八道，我薅下你半拉耳朵！

二愣子 你這都是哪跟哪呀？我問你，咱干啥來了？

大呲花 找劉長安打聽華明啊！華明真要是把村里的家底賠光了，咱就去告他，村集體也有咱家一份呀！對了，外村有人說他帶著30萬和一個女的跑了，這到底是咋回事呢？

二愣子 胡嘞嘞你也信？華明不是那種人！

大呲花 可無風不起浪啊……媽親！我突然明白了，華明他這是要走哇！

二愣子 走？你的意思是他要自個兒在外面發大財？

大呲花 要不他為啥給每家發一萬塊錢？這是給大伙的最后交代呀！

二愣子 他一走，咱興旺村可就徹底完犢子啦！

大呲花 可不，他當村支書這些年，村里整個變了樣。雖說咱家沒占過村里啥便宜，可也沒吃過一丁點兒虧呀，還攢了不少家底。不行，咱不能讓他走！

二愣子 現在咋辦？

大呲花 走，先到華明家偵察偵察再說。

[二愣子和大呲花鬼鬼祟祟地來到華明家窗前，窺探著。

[林淑美上。

二愣子 哎，這屋里咋一點動靜也沒有呢？

大呲花 讓俺看看！

[林淑美生氣地走到二愣子和大呲花身后。

林淑美 有事兒就進屋說吧，別在這凍著！

[二愣子和大呲花驚惶失措。

二愣子 不不，俺們沒事兒。

大呲花 是打這路過，路過！

[二愣子和大呲花狼狽跑下。

[啟光。

[華明家。雖然還是簡單的家具，但木床代替了土炕。

[華明正躺在床上發呆。

華 明 （坐起身）回來了。

林淑美 你沒睡啊？

華 明 睡不著。哎，娘咋樣？

林淑美 娘挺好的。老華呀，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快過年了，在家好好歇幾天吧！

華 明 回來都好幾天了，我啥也沒干，唉，現在村里說啥的都有哇！

林淑美 以后就別再東奔西跑地去做啥買賣了。都說做買賣來錢快，可說賠就賠。再說咱農村人的腦袋瓜子也轉不過他們，更做不了坑蒙拐騙的事。看這兩年把你累的，身體都造成啥兒樣啦？

華 明 這話你可千萬別在娘面前說啊。

林淑美 我又不傻，不會讓娘跟著擔驚受怕的。（端盆給華明洗腳）快，把腳伸過來！

華 明 很多做買賣的都勸我在外面單干，說我這腦瓜子比誰都強，肯定發得噗嗤噗嗤的！剛才還有人給我打電話呢。

林淑美 別想這個了，看你這腿，腫得比以前更重了。

華 明 糖尿病就是個富貴病，過去咱想得還沒條件呢，大夫說打上胰島素就沒事兒了。

林淑美 你可千萬別不當回事，這病最怕累了。

華 明 淑美，你也有白頭發了。咱倆也老了，都快50的人了。我知道，為了讓我把村里的工作干好，很多事你都藏在心里不說。

[林淑美低頭邊給華明洗腳邊抽泣。

華 明 怎么，你哭了？別哭，別哭……

林淑美 老華，咱不干了！

華 明 我現在不干不行啊，不干，外面的那些項目咋辦？村里的事咋辦？

林淑美 那你告訴我，你的病咋辦？

[華明母上。

華 明 娘，這么晚了，你咋來了？

林淑美 娘，快坐。（將盆端走）

[華明擦干腳穿鞋下床。

明 母 兒啊，你別上火，誰做買賣沒有個賠啊，這次賠了，下次就能賺了！

華 明 娘，這兩年我在外面做生意，確實賠了點兒錢。可這次，我沒用村里一分錢，花的都是合作人的，賺來的錢完全可以名正言順地揣進自己的腰包，可我沒留一分，全交給村里了，每家分了一萬塊。

華明母 這就對了，不是咱的錢咱不要，你是村支書，到啥時候都得想著大伙兒啊。

華 明 娘，你知道，自從當上這個村支書，我就給自己約法三章：工資不多拿，獎金不多要，家屬不搞特殊化。哪一點我都做到了，全家人也都做到了。按理淑美可以進廠子上班，可我卻讓她一直待在家里。

林淑美 你看你，跟娘說這些干啥？

華 明 家里除了我的那點兒工資，再就是淑美搞副業的那點兒收入了，連大女兒上中學的費用都是借的，錢都讓我搭給村里辦事用了……唉，我現在是越想越傷心啊！

華明母 就因為做買賣賠錢了，聽到幾句風言風語？兒啊，前年，有個做買賣的城里人跑到家里，非要請你跟他一塊干，可說啥你都不同意。他問你為啥有錢不掙？你說：“你是為了你幾口人的小家，可我為的卻是全村人的大家。”這話說得多好哇！

華 明 娘，我并不比別人低一等，我就不信咱村做生意發不了財！

華明母 可咱是農民，光靠在外面做生意，是不能讓全村人都過上好日子的。咱看家的老本到啥時候都不能丟，土地才是農民的根哪！

華 明 娘，現在政策好，我是不想讓咱興旺村落在時代大潮的后頭啊！可現在，我……真是有點不知道咋干了。

華明母 兒啊，你是村支書，不能遇到困難就退縮，到啥時候都不能撇下鄉親們，當年是坐一個火車皮來的啊！

華 明 我現在想明白了，咱是農民，就算在城里生意做得再好，天天穿著高檔西裝、坐著高級轎車，不還是個農民嘛。這次回來，我看了看劉長安。唉，家里是亂七八糟的，炕上放著破衣爛衫，地臟得都下不了腳！那年村里發電視，他媳婦硬說是活見鬼，不敢看，非要退回換錢，到現在用的還是那個舊電視。

林淑美 劉嫂連孩子晚上寫作業都嫌費電。其實，也不光她，現在很多人家還是一件衣服穿四季，一雙襪子過五冬，再破的家當也得留著用，剩飯餿了都舍不得扔。大伙兒過慣了窮日子，有吃有喝就知足了。

華 明 唉！我這個當家人是咋當的？眼睛只看錢，咋就沒看見家家戶戶還過著原來的日子呢？再也不能這么窩窩囊囊地過了，咱也要像城里人那樣，亮亮堂堂地活著！不光要在村里做生意發大財，還得讓大伙兒有文化、講文明啊！

[傳來人們的嘈雜聲。

[二愣子、大呲花和劉長安等村民上。

[華明和母親、妻子出門。

華 明 大伙兒這是？

大呲花 聽說你要走，我們就來了。

華 明 誰說我要走？我往哪兒走哇？

二愣子 你不就是想自己做買賣發大財嗎？要不為啥給每家一萬塊？

劉長安 華書記，你可不能走哇，你要走了，俺可咋辦哪？

眾 （七嘴八舌地）華書記，你不能走，我們不讓你走！

劉長安 你房子舊了，大伙兒湊錢給你翻蓋；你有病，大伙兒想辦法給你治，你可千萬不能丟下大伙兒不管啊！

隊長甲 明子哥，我們真的離不開你呀！

劉長安 （掏出個手絹包）這是發給俺家的那一萬塊，俺給你。

華 明 劉長安，你這是干啥？錢是村里發給你的。

劉長安 誰都知道，這錢是你一個人掙來的呀！

二愣子 對，俺們也不能要這錢，只要你不走！

大呲花 華書記，你就收下吧，這不是錢，是大伙兒的心意啊！

[劉長安見華明不肯收錢，跪下。一些村民也跟著跪下。

華 明 （驚慌地攙扶大家）哎呀，你們快起來、快起來！鄉親們啊，你們這是讓我折壽啊！人戀屯，馬戀群，我戀咱興旺村的一草一木啊！今天我跟大伙兒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別說我活著不離開咱興旺村，等我死了，就讓我兒子趕著牛車拉著我媳婦，把我的骨灰撒在這片黑土地上，我要永遠和興旺村在一起！有這樣的好鄉親，華明啊華明，你必須得拼命地干啊，就是累死，這輩子也值了，值了——

[光漸收。

[眾雕塑造型。

[切光。

第七場

[1998年8月。

[音樂聲中啟光。

[一條大壩綿延舞臺，左右兩側是長勢良好的莊稼和樹木，大壩前是高低不平的土地，有花草生長。

[不時傳來幾聲悶雷聲。

[趙貴、張為糧、周大干和王春玲穿著雨衣在巡視防洪大壩。

趙 貴 老天爺這是怎么啦？入夏后又熱又旱，連溝邊的草都蔫了。可一入七月，天天下雨，看這河水漲的！

張為糧 這下，咱當年修的攔河大壩可真起大作用了，這就叫未雨綢繆哇！

王春玲 別的村年年都受旱澇災害，特別是今年又旱又澇的，可咱村一點也沒受影響。

周大干 咱比他們多流了多少汗哪！

趙 貴 看大田的莊稼長勢多喜人！玉米棒子又粗又大，大豆都一米多高了，麥地里一片金黃，又是一個豐收年啊！

周大干 望著一片片莊稼、一座座工廠、成排的磚瓦房，還有綜合養殖場、一萬多畝松林，我怎么突然感覺像做夢似的！

張為糧 一晃兒幾十年過去了，咱都是70多歲的人了，不服老不行啊！

[華明匆匆上。

華 明 春玲，你去前邊看看，抗洪的沙袋準備得怎么樣了？聽說，這是百年一遇的洪水，可千萬不能大意啊！

王春玲 好嘞，保證萬無一失！（下）

[一聲驚雷，下起雨來。

華 明 這雨又下起來了，老伙計們，快回村吧。

周大干 咋的？信不著俺這把老骨頭哇？只要村里需要，俺周大干還照樣沖鋒陷陣！

華 明 哈哈，這我信！

趙 貴 華明啊，你也是50歲的人了，可不能再像過去似的不管不顧地拼命了，忙完這段，趕緊去醫院做個檢查吧，看你這一瘸一拐地。

華 明 沒事，老毛病了。

[閃電過后，傳來一聲悶雷，狂風暴雨襲來。

[風雨中，眾呼喊奔跑著上，華明指揮。

[周大干、張為糧和趙貴隨眾人保護大壩下。

[水聲轟響，洶涌湍急，喊聲四起：“水上來了，水上來了——”

[緊張的音樂中，王春玲和眾女村民跑上。

王春玲 華書記，村里的婦女們全都來了。

華 明 你們真是好樣兒的，比男的到得還早！

[二愣子和眾男村民扛著沙袋跑上。

二愣子 華書記，全村的老少爺們全都來啦！

華 明 大家跟我上！（搶過一個沙袋背起沖向大壩）

[眾一擁而上，瘋了似的扛起沙袋爭先恐后沖到堤壩上。

[華明、張為糧、周大干、趙貴、王春玲等和群眾一起在暴風雨中用沙袋攔堵洪水，一個人扛不動沙袋，就兩個人抬，兩個人抬不動，再加一個人……

[華明背著沙袋艱難地上，卸下沙袋后腰突然直不起來了，二愣子和幾個村民把他攙扶到壩下。

二愣子 快，趕緊把華書記背回村里！

華 明 誰都別管我，快去抗洪！

[華明用僵直的腰拖著癱軟的腿，撕破喉嚨喊叫著、指揮著。

華 明 鄉親們，現在是最危急的時刻，一定要頂住！我們興旺人在洪水面前決不能當孬種啊！

眾 （邊抗洪邊高喊）不當孬種，不當孬種——

[天幕晃動，水聲震天。

[傳來呼喊聲：“不好了——決口了——”

[二愣子向華明跑來。

二愣子 華書記，水太大，沙袋剛扔下去就被沖跑了，咋辦？

華 明 共產黨員跟我跳下去，堵住決口，保衛家園！

[華明第一個跳入水中。

二愣子 老少爺們兒跟我跳哇——

王春玲 姐妹們跟我跳啊——

[眾紛紛跳入洪水中。

[激情的音樂起。

[眾人胳膊挽著胳膊組成一面人墻，與洪水搏斗著。

華 明 （激動地）我的父老鄉親們啊——在這兇險的洪水面前，興旺村人從來沒有過的團結，從來沒有過的凝聚，心貼心、手挽手地與洪水搏斗！是跟家園生死與共的命運，把我們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眾雕塑造型。

[光漸暗。

[轟響的水聲漸弱。

[在“大壩保住了”“我們勝利啦”的歡呼聲中光復明。

華 明 唉！現在想想我真是后怕呀，這要是誰被洪水給沖走了，我可怎么交代呀？

周大干 只有死拼，才能保住咱興旺村，保住咱們的家啊！

張為糧 咱興旺人個個都是好樣的！

華 明 雖然堵住了決口，可咱們還是不能有絲毫的放松啊，一定要死死盯住這水位，連眼皮都不能眨一下。

趙 貴 是啊，咱們一定要嚴防死守！

[田縣長等急上。

田縣長 老華啊，你們辛苦了！

華 明 田縣長，你怎么來了？你就放心吧，我們這保證萬無一失！

田縣長 華書記，現在，我代表縣防汛指揮部，向你傳達縣委縣政府緊急通知：為解全縣之危、全市之危，興旺村必須馬上炸開防洪大壩泄洪！

華 明 （驚訝地）什么？讓我們炸壩？

田縣長 對，越快越好，時間不等人啊！

[群情鼎沸，眾堅決不同意炸開防洪大壩，有的村民抱頭痛哭。

華 明 田縣長，不能炸呀！炸開大壩，我們興旺村可就全完了！你們能不能想個別的辦法？

田縣長 沒有別的辦法，必須炸壩！

華 明 （掏手機）我給省里打個電話……

田縣長 這就是省委省政府的決定！華明啊，上級都知道你們的情況，也知道如果炸開防洪大堤，你們的損失有多么巨大，可再不炸，咱們全市、全縣就全完啦！

華 明 田縣長，我什么都不說了！（對眾大聲地）父老鄉親們，現在我們什么也不要管了，只要保住人，保證我們興旺村不死一人，就是勝利！堅決執行上級命令，犧牲自己，保衛全縣，保衛全市！大家趕緊撤回村里，準備炸壩！

[眾哭成一片。

眾 華書記，不能炸，不能炸啊——

[二愣子和大呲花跑上大壩。

二愣子 真要是炸壩，就把我也一塊炸了吧！

（跪在壩上不停地磕頭）

大呲花 水淹一地空啊！咱興旺村的家業不能毀，辛辛苦苦幾十年掙來的家當不能沒啊！（癱坐在地嚎啕大哭）

華 明 快！把他們拉下來，馬上回村！

[二愣子和大呲花掙扎著被人強行拉下。

二愣子 放開我，我就是死也要護住大壩啊——

趙 貴 都在這嚎啥？趕緊回去，洪水馬上就要進村了！

華 明 大伙兒都想開點啊，現在什么是最重要的？是人！只要我們有人，就有了一切！為了大家，為了全縣，為了全市，咱們失去小家，現在是光榮啊！快回去吧——

[音樂起。

[眾痛哭流涕地下。

[舞臺上只剩下華明。他突然發瘋似地沖上大壩，望著遠去的父老鄉親，望著村子……他跑下大壩，跪倒在地。

華 明 炸壩！我的父老鄉親們啊——（大哭）

[眾緩緩地上。

[雕塑造型。

[切光。

[傳來爆炸聲。

[水聲呼嘯。

第八場

[2018年秋。

[深情的音樂起。

[定點光。

小 王 我來這已經15年了。從最初的志愿者，成為興旺村第一個女大學生村官，我見證了一個又一個奇跡。現在，村里98%的人是產業工人，只有2%的人在種地，全部實現農轉非，實行了退休制，人均純年收入近8萬元。村民住著單體式花園別墅，享受上學和米面油肉等“十免費、五供應”福利，率先步入了小康。這里天藍、地綠、水清，一派生機盎然，充滿現代化氣息，是興旺鎮政府所在地。這個花園式現代化城鎮是首批全國特色小鎮，也是全省唯一的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的特色小村。我為自己是興旺人自豪，更為興旺村驕傲，我要一輩子扎根在這里！

[銀鳳的畫外音：“小王書記——”

小 王 唉——

[啟光。

[村頭。綠樹成蔭，成排的磚瓦房已變成紅頂白墻的單體兩層別墅。舞臺一側有棵一人多高的榆樹。

銀 鳳 小王書記，你天天忙得腳打后腦勺，我總算是抓著你啦！

小 王 銀鳳嬸兒，什么事這么急呀？

銀 鳳 咱村建秸稈發電廠，我想問問，我孫子能不能進來？

小 王 真是不謀而合呀，我正想跟你商量這事呢！你孫子是學電力專業的，明年電廠建成的時候，他正好研究生畢業。現在是咱興旺村二次創業、跨越發展的關鍵時期，需要越來越多有才華有作為的年輕人！

銀 鳳 太好啦，嬸兒謝謝你！你們這些大學生，給村里帶來太多新變化啦！特別是你，工作“殺茬”，沒少干大事啊！

小 王 我做的每件事都離不開老書記、離不開鄉親們的幫助啊！

銀 鳳 還是你有水平！就說咱村辦中學吧，你省里市里縣里光手續就跑了一年多。過去孩子們上學得去縣城，現在從幼兒園到高中都不出村，連校服都是免費的，考上大學還有獎勵，像咱這樣的地方上哪找去呀！

小 王 老書記說，只要把教育抓上去，拿再多的錢也高興，咱興旺村可不能成知識的窮窩窩！

[劉長安上。

劉長安 小王書記，俺想單獨跟你說個事兒。

小 王 好。銀鳳嬸兒，那我先過去了。

銀 鳳 劉長安，你啥事兒呀，非要避開我說？

劉長安 那俺就當你面說！小王書記，這次俺家沒評上十星級文明戶，就因為比銀鳳家少了一分，俺想問問這一分差哪了？

銀 鳳 差得地方多了，你家有研究生嗎？

劉長安 可俺家出了三個本科生，還頂不上你家一個研究生？

銀 鳳 差遠了，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小 王 銀鳳嬸兒、劉叔，十星級文明戶哇，可不是這么比的。

劉長安 俺比她差哪了？

小 王 （拉過劉長安，小聲地）劉叔，你在草坪里種蔥的事，可扣了不少分啊。

劉長安 唉，當時俺光尋思好好的地種草可惜了，就偷偷栽了兩棵蔥。俺糊涂啊，咋就沒想有村規民約呢？毀壞了村里的草坪，被罰了好幾萬不說，還毀了一世英名！

銀 鳳 咱現在過得比城里人還城里人，心寬了，眼亮了，得有新時代新農民的新形象啊！

劉長安 少在俺面前整新聞聯播，大道理俺比你懂！

小 王 劉叔，文明戶年年評，我相信，只要努力，以后你家年年都能評上。

劉長安 那是，那是。

銀 鳳 好好加油吧！（舉手指做V字）耶——

劉長安 等著瞧！俺家要是再評不上，俺死都咽不下這口氣，俺死不瞑目，哼！（下）[小王和銀鳳笑。

銀 鳳 我孫子的事就拜托你了。

小 王 嬸兒，你放心吧！

銀 鳳 看你這天天忙的，是腳打……你快忙吧，我回了啊。（下）

[華明、田縣長、張為糧和趙貴邊說邊上。

趙 貴 田縣長，你看，那新建的40棟公寓樓全是水源熱泵取暖，都安了太陽能熱水器，很多外地人已經在這買樓定居了。

田縣長 好哇，這就是人口聚集效應。

小 王 老領導好！

田縣長 小王書記，又在這碰上了，哈哈。

華 明 咱剛看的現代農業示范園區，小王是功不可沒呀！

田縣長 一畝棚室的經濟效益頂100畝農田，不但帶動了周邊村屯，還吸引來外省農民承包。小王啊，光憑這點就很了不起！哎，銷售情況怎么樣？

小 王 村里有自己的“阿里巴巴”，鼠標一點，就把農產品賣到了全國各地。

田縣長 小王，你年輕，知識廣，觀念新，一定要好好發揮優勢啊。

小 王 放心吧，老領導！是興旺村這片黑土地培養了我，老書記和鄉親們給了我最大、最美的舞臺，我是越干越有勁頭，越干越有信心，越干越有感情！

華 明 看看，咱興旺村發展的后勁大著呢！等生物質熱電聯產項目建成，就徹底解決了全縣秸稈焚燒帶來的環境污染問題，一年能發5億度電呢。

田縣長 跳出農村看農村，跳出農業看農業，興旺村這條路走得好啊！

小 王 我去看看開工儀式的準備情況，老領導們，一會見。（下）

田縣長 興旺村后繼有人啊！就像你們的萬畝人工林，祖孫好幾代，一片比一片高大，一片比一片粗壯。

張為糧 現在人工林每天增值15萬呢，已經變成綠色“銀行”了。

田縣長 成搖錢樹啦！這就叫前人裁樹，后人乘涼啊！

趙 貴 這樹啊，幾綠幾黃就把人弄白了頭，弄彎了腰，歲月不繞人哪，連田縣長都退休十幾年了。

田縣長 在養老中心，我看你們把別村的孤寡老人也接來了，這事做得好。致富一方，造福一方啊。

華 明 他們大都是第一代、第二代墾荒人，受苦受累最多，不能讓他們受屈，得好好孝敬啊！我們還設了長壽獎，報答他們當年墾荒的恩情。

[光漸收。

[深情的音樂起。

趙 貴 第一代墾荒人沒剩幾個了，他們把一輩子的勁兒全使完了，咱興旺人都記在心里了。

華 明 興旺村從一無所有到今天不容易呀，是硬干出來的。現在日子越過越好，產業越辦越大，可周大干那老伙計卻不在了，我真是特別想他呀！

眾 是啊，我們也想他啊——

華 明 大干啊，你知道嗎？咱村又搞了個大項目，投資十幾億，能讓小秸稈變成大能源，你聽了一定會高興的。項目明天開工，我們幾個老伙計都在這呢，田縣長也來了，你要在該有多好！

[定點光起。

周大干 俺高興啊！當年咱拼命地干，為誰呀？還不是為咱們自己嗎？還不是為了今天嗎？想想那流的汗、吃的苦、受的累，值呀！如果能有下輩子，俺還接著在咱興旺村干，這輩子俺沒干夠哇！（隱去）

[起光。

田縣長 你們都是興旺村的功臣啊！

趙 貴 慚愧呀！我過去從心里想讓興旺村好，想做點事，可忽然有一天，發現自己追求和尋找的卻是……唉，我曾經給興旺村的發展帶來過不少阻力啊！

華 明 老趙啊，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咱們在一起干了多少大事啊，咱們是一輩子的好兄弟呀！

趙 貴 這些年，我總是盡量不去想，可我逃避不了哇，就像人永遠也甩不掉自己留在地上的影子……

華 明 不管啥時候，咱都得往前走往前看啊！

趙 貴 你說要用實際行動寫好“官”字頭上的那個點，你真正做到了！

張為糧 （點頭）村支部三年一次換屆改選，根本就沒有候選人，每個黨員發張白紙隨便寫，華明回回都是滿票。他這輩子不圖當官、不圖發財、不圖榮譽，圖的就是大伙兒都過上現在的好日子啊。

華 明 就算我全身都是鐵，又能打幾根釘？興旺村能有今天，靠的是鋼一樣的黨支部、鐵一樣的村委會，靠的是虎虎生威的左膀右臂，靠的是一呼百應的父老鄉親們啊！

田縣長 40多年了，我是看著你一路摸爬滾打到今天的，太不容易了。

華 明 雖然苦點累點，可我感覺很幸福啊！哎，你們說，我咋這么幸運呢？遇到天大的困難都會有人幫我，還有那么多像田縣長這樣的領導。我一直沒想明白，這是為什么？

田縣長 沒有那么多為什么！就因為你華明不是為了你自己，是一心一意地為了你的父老鄉親、為了農民，你能帶領他們共同致富，不會出麻煩！要是你為自己，連我在內，誰也不可能那么幫你的。

華 明 我是黨員，是村支部書記，我得讓老百姓說共產黨好哇！

田縣長 咱們都是黨員，到什么時候都得對得起老百姓啊！

趙 貴 興旺村第一代黨員只剩為糧一個了，從1956年離開山東老家到這，就再也沒有回過。

田縣長 為糧啊，趁著身體好，你也該回去看看了。

[深情的音樂起。

張為糧 老家已經沒啥人了，只有一個遠房弟弟。老屋早就沒了，院子里只剩下一棵老榆樹了，那樹是我爺爺年輕的時候種下的。60多年了，房子幾次翻蓋，弟弟都沒舍得砍掉那棵樹，他是怕我回去找不到家啊！

華 明 田縣長，你看，這棵樹就是為糧的弟弟托人專門從老家運來的，我們特意把它栽在這，不光是要留個念想，還得讓子孫后代們永遠記住咱拓荒的故事啊！

張為糧 這樹是從老家那棵老榆樹上采的，根上的土也是在老院子里挖的。人總有落葉歸根的那一天，我的根，就在北大荒這塊黑土地啊！

華 明 這故土滋養的小樹，一定會在咱興旺的土地上長成參天大樹的！

[雕塑造型。

[切光。

[音樂聲中暗轉。

[數月后。

[啟光。

[病房內。

[華明母親半躺在病床上輸液，華明服侍著。

華明母 你就別騙娘了，你的病肯定也不輕啊！你是個能挺病的人，要是不重，你咋能天天往自己肚子上扎針呢？那得多疼呀！

華 明 娘，沒事，我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

華明母 你也一把歲數了，聽娘的話，就別再整天東奔西跑地找項目了，得當心自己的身子骨啊！

華 明 嗯，我記住了，再不那么沒命地干了，以后哪也不去了。

華明母 兒啊，娘有個秘密想告訴你，你可不許跟媳婦說。

華 明 娘，啥秘密呀？

華明母 自打你當上村支書，40多年了，俺每晚都是看著你們家的燈滅了才睡。你呀，總是天天忙到半夜才回家，有時一點，有時兩點，啥時候你家里的燈滅了，俺才躺下。有一次，你家的燈一直沒滅，給你打電話也不通，嚇得俺啊，手腳冰涼，這心啊，也涼了……

華 明 為了我，娘和爹付出太多了！爹去世那天，我正在北京跑項目。他讓弟弟用輪椅推著，圍著我的房子轉了兩圈，指著房子說：“兒子啊，你咋還不回來啊？你要是還不回來，我就走了，我就是想看看你，和我說說話呀……”我連我爹這么簡單的愿望都沒能實現，想起來就揪心啊……（倒在母親懷里痛哭）

華明母 兒啊，別哭，有你這么好的兒子，娘和你爹這輩子知足了！

[電話鈴響。華明拿起電話欲接，猶豫再三掛掉。電話又響，又掛掉。

華明母 兒啊，你干的是村里的大事，不能因為娘添麻煩，快去吧，千萬別耽誤談項目！

華 明 不，我現在不要項目，我要娘！

華明母 你要不走，娘就拔點滴管了，不要你這個兒子了，不聽娘的話！（伸手欲拔點滴管）

華 明 娘——

[電話又響。

華明母 快走啊！

華 明 娘，就讓兒給你梳梳頭再走吧！

[華明母輕輕點頭，華明跪下，輕輕給母親梳頭。

[《沂蒙山小調》音樂起。

[歌聲中光漸收。

[追光。

[小華明和年輕的華母上。

[雪花從空中飄落。

華 明 娘，下雪了——

[小華明興奮地蹦跳著，雙手接著雪花。

小華明 娘，下雪了！雪下得真大，這雪花可真好看！

年輕華母 瑞雪兆豐年啊！

[華明母親、華明和年輕華母望著小華明。小華明用手接著雪花，快樂地旋轉著。

小華明 瑞雪兆豐年，瑞雪兆豐年——

[光漸收。

[幕后響起童謠聲：“半大小子愣頭青，拓荒人的好后生。實干贏得千家樂，真心換來萬戶情。共同實現小康夢，百姓念著一本經！”

尾 聲

[歡快的音樂中光啟。

[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王春玲帶領著大呲花、二愣子和銀鳳等扭著秧歌。

[小王和趙貴、張為糧等眾村民上。

華 明 莊稼花開滿田野，這氣勢，這能耐，沒有任何花能跟它相比！就像我們農民、我的父老鄉親，個個都那么平凡微小、默默無聞，可正是他們，和像他們一樣的人，養活了這個世界呀！種好咱中國糧，裝滿手中的碗。頭頂這廣闊的藍天，沒有誰比我們更期盼它風調雨順；腳下這厚重的熱土，沒有誰比我們更懂得它的渴望與向往。這片高天厚土哇，是我們最美的家園，寄托著祖祖輩輩無數個夢想啊！共同走在農業農村現代化的康莊大道上，明天的農業，一定更強！明天的農村，一定更美！明天的農民，一定更富，更有尊嚴和地位！

[主題歌《高天厚土》起：

站在這多情的土地，

貧窮是最深的記憶。

加油干過上好日子，

不少一個姐妹兄弟。

遙望那壯麗的天際，

富強是最美的旋律。

人心齊能把泰山移，

荒原上創造出奇跡。

壯麗的天多情的地，

世世代代守望著你；

壯麗的天多情的地，

我把一切都獻給你。

矢志不移！

[全體演員謝幕。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