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毅 姬文剛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論波蘭》與《論波蘭問題》中曾提到,波蘭原是歐洲的一個封建農奴制國家,1772和1793 年曾兩度被外國侵略者瓜分。1795 年,普魯士、奧地利、沙皇俄國再次瓜分波蘭,使波蘭完全喪失了獨立和統一并淪為殖民地。占領者的倒行逆施激起了波蘭人民的強烈反抗,他們多次發動起義,為反對民族壓迫、爭取民族獨立,進行了英勇的斗爭。長達的幾百年的壓迫歷史,正是波蘭民族生生不息,歷久彌新的精神源泉。正如波蘭學者亞當·沙夫(Adam Schaff)所言:“上帝、尊嚴與祖國構成了波蘭人生活的全部。我們波蘭人有一種自大狂,這是我們痛苦的歷史決定的,別人把意志強加給我們,任何一個正直的波蘭人都不會服服貼貼地接受。過去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雹賮啴敗ど撤颍骸恫ㄌm‘現實社會主義’安魂曲》,郭增麟譯,《當代世界社會主義問題》1997 年第4 期,第58 頁。時至今日,波蘭在整個民族心態、宗教信仰、社會價值觀等諸多方面依然延續和傳承著波蘭人“追求獨立、地緣上的不安全感、虔誠的天主教信仰、小國的大國心態”等精神內核,也就是波蘭民族性問題。
國內關于波蘭民族性的研究成果鳳毛麟角,其主要觀點是波蘭人具有強烈的民族認同感和自豪感,以及虔誠的天主教信仰,這種信仰對波蘭抵抗歷史上的異族統治,反抗外來壓迫發揮了極其重要的歷史作用。②金雁:《東歐札記二種》,東方出版社,2015 年,第86—87 頁。金雁:《波蘭民族的‘國民性’與波蘭社會走向——訪波書簡三則》,《世界縱橫》1994 年第2 期,第44 頁。國外學界對該議題更為關注,大多肯定波蘭人民反抗外來侵略的頑強、百折不撓的民族特質,天主教會在波蘭劇變時期在捍衛民族認同、自由和民主價值觀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③Irena Borowik,“Religion,Politics,and Social Attitudes in Transforming Poland: A Conclusion,”in Sabrina P. Ramet,Irena Borowik,eds.,Religion,Politics,and Values in Poland Continuity and Change Since 1989,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17,P.315; Mieczyslaw B. Biskupski,“Poland and the Polish Nation”,Bulletin of International News,Vol. 18,No. 23(Nov.15,1941),p.1869; Frances Millard,Polish Politics and Society,London:Taylor&Francis Group,2003,p.124;哈莉克·科漢斯基:《不折之鷹:二戰中的波蘭和波蘭人》,何娟、陳燕偉譯,中國青年出版社,2015 年,第1—3 頁;亞當·沙夫:《波蘭‘現實社會主義’安魂曲》,第65 頁。但是,現有的研究成果多將波蘭置身于歷史話語之中,鮮有將民族性作為一個分析視角以透析當前波蘭的政治和社會生態。本文旨在透過民族性這一精神內核,搭建起波蘭歷史話語與現代話語之間的橋梁,為解釋當前波蘭政治、社會和外交中的一系列行為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東歐各國人民長久以來將光榮赴死的歷史視作現時的政治。“他們歌頌往昔的某些英雄事跡,念念不忘某項獨一無二的民族使命,緬懷某位愛國的祖先,凡此種種,都使他們把歷史陳跡變為活的史詩?!雹侔瑐悺づ翣柲骸秺A縫中的六國——維也納會議以來的中東歐歷史》,于亞倫、王守義等譯,商務印書館,1997 年,第26 頁。在1918 年實現復國之前,波蘭國土被俄、普、奧三個歐洲強國瓜分殆盡。在長達一個多世紀的有族無國的屈辱歲月里,波蘭人長期處在一個因受壓迫、殖民而喪失自由民主的境況下,發起了一次又一次光復國家的武裝起義;雖然都遭受到了殘酷的鎮壓。但是,革命的激情與悲慘遭遇卻鍛造了波蘭人不屈的民族尊嚴,浪漫主義性格、反叛精神和仇俄恐俄心態,涌現出了一批愛國主義詩人、音樂家、革命斗士等歷史人物。
17—18 世紀上半葉,波蘭—立陶宛聯邦一度成為歐洲最強大的國家之一。直到17 世紀末,盲目尊大的波蘭國王奧古斯都二世幻想改變他在國民心中的軟弱無能形象,貿然挑起對瑞典的戰事,北方大戰(1700—1721)由此拉開序幕。事后證明,這是一次愚蠢的攻擊,導致波蘭大片領土落入瑞典手中。情急之下,立陶宛內部貴族集團伺機尋求俄國的軍事援助。這恰恰給俄國干預波蘭事務創造一個契機。1709 年,彼得大帝在波爾塔瓦戰役中一舉擊敗瑞典,成為了北歐地區的霸主。與此同時,彼得大帝輕而易舉的將波蘭-立陶宛的大片領土并入俄國。②羅伯特·拜德勒克斯、伊恩·杰弗里斯:《東歐史》,韓炯等譯,東方出版中心,2013 年,第293 頁。參與北方大戰之后,波蘭已然走上了衰落的道路。在此后一段時間里,俄國攫取了對波蘭-立陶宛聯邦的統治權;俄皇葉卡捷琳娜二世甚至將波蘭變成為一個傀儡政權。
1772 年,波蘭對于俄國的屈辱統治奮起反抗,卻招致了俄、普、奧第一次肢解波蘭的行徑。在后來的1793 和1795 年兩次被瓜分的時期,波蘭從未停止武力反抗列強統治,但終究未能逃脫被瓜分的歷史宿命。1794 年,針對俄普奧三強的瓜分行徑,波蘭掀起了以塔德烏什·科希秋什科(Tadeusz Kociuszko)為首的愛國起義。次年,三強再次入侵,將波蘭剩余領土瓜分殆盡,“唯獨留下波蘭民族主義的幽靈。這可是一個強大無比的鬼魂,他把三個獨裁國家捆在一起達150 年之久,借以確保他們事實上是波蘭人永世不變?!雹郯瑐悺づ翣柲骸秺A縫中的六國——維也納會議以來的中東歐歷史》,第29 頁。正如盧梭在1782 年出版的《論波蘭的治國之道及波蘭政府的改革方略》中所言,盡管波蘭屢遭他國侵凌,然而,在災難深重和亂象叢生的環境中依然保持著青春的活力。它雖然身帶枷鎖,但卻無時無刻不在追求自由、反抗暴政與壓迫。④盧梭:《論波蘭的治國之道及波蘭政府的改革方略》,李平漚譯,商務印書館,2014 年,第2—3 頁。
從1795 年到1918 年間,波蘭捍衛民族尊嚴和民族獨立決心從未動搖過。在列強的統治下,波蘭涌現出了一批愛國主義戰士,他們來自不同職業、不同階層。諸如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密茨凱維奇(1798—1855),他的《青春頌》(Ode to Youth)淋漓盡致的表達了波蘭人民呼吁英雄和為自由而斗爭到底的主題。他在史詩《塔杜施先生》(Pan Tadeuse)中寫道:
這兒是科希秋什科,她穿著克拉科夫長衫抬頭望天,手握一把利劍;那時他站在祭壇的階梯上立下誓言,說要用這把寶劍把三強趕出波蘭,否則就讓自己殞命于此劍。接著是身穿波蘭服裝的雷坦,他坐著,為失去自由而悲嘆,他手持尖刀,刀尖直指自己的胸膛,他的前面擺著《菲陀》和《卡托傳》。⑤節選自《塔杜施先生》第一章,其中科希秋什科是波蘭民族英雄,1794 年領導反抗外族入侵的民族起義;三強指瓜分波蘭的俄普奧;雷坦是波蘭愛國者,1780 年自殺;《菲陀》是柏拉圖的一篇對話,討論不朽;卡托是古羅馬愛國者,羅馬共和國滅亡后自殺。參見亞當·密茨凱維奇:《塔杜施先生》,易麗君、林洪亮譯,四川文藝出版社,2016 年,第4—5 頁。
這集中反映了波蘭愛國志士反抗俄國侵略的團結戰斗精神。18 世紀末期,波蘭發表的《波蘭流亡者告英國人民書》中寫道:
許多世紀以來波蘭一方面反抗東方野蠻人的入侵,另一方面又反抗當時幾乎壓迫著整個西方的宗教裁判所,就是不可辨駁的證明。……在歐洲東部邊界上有波蘭士兵守衛著,他始終保持著警惕,隨時準備戰斗,從不吝惜自己的生命。①《波蘭流亡者告英國人民書》,第2—5 頁,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350 頁。
馬克思和恩格斯稱贊波蘭是“歐洲的不死戰士”,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6 卷,人民出版社,1972 年,第225 頁。這表明了波蘭捍衛民族尊嚴和民族獨立不可動搖的決心。在19 世紀初期,波蘭欲借法國在歐洲掀起的革命浪潮之機,重新收復國土,實現獨立。1815 年召開的維也納會議對歐洲勢力范圍作了重新安排,波蘭徹底淪為俄國的一個半自治國家。為了更好地統治這個新附庸國,沙皇亞歷山大一世于1818 年授予波蘭一部較為寬容的憲法,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基本人權、言論自由和波蘭語的官方地位等。但好景不長,在亞歷山大的弟弟康斯坦?。–onstantine,1779—1831)操控波蘭軍隊之后,他時常干預波蘭內政,加上1815 年波蘭民族情緒的復蘇,最終一些年輕的波蘭軍官在一群大學生的支持下,于1830年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華沙起義。③查爾斯·布魯尼格、馬修·萊溫格:《現代歐洲史——革命的年代(1789—1850)》,王皓、馮勇譯,中信出版集團,2016 年,第329—330 頁。享譽世界的偉大民族音樂家肖邦(1810—1849),在1831 年赴巴黎途中得知俄軍入侵華沙后,悲憤之余寫下緊扣波蘭人民的生活、歷史和愛國精神的《C 小調練習曲》(亦稱革命練習曲)。
從1918 年至1938 年,波蘭獲得了短暫的獨立之后,再次遭遇亡國的悲慘命運。然而,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歲月里,波蘭人民將一百多年來反壓迫的不屈的民族精神展現的淋漓盡致。占領波蘭西部的德國采取的政治壓迫、恐怖和殘暴的肆虐以及對于波蘭教育和文化形式的極端破壞,但都未能毀滅波蘭人的民族精神。在政府流亡期間,波蘭沒有發現任何一個主導政權的賣國賊,而是涌現出很多杰出的愛國人士。譬如,德國把前波蘭的一位部長巴特爾(Bartel)教授擄到了柏林,并極盡全力誘使其成為波蘭內奸,最終巴特爾拒絕而遭到槍殺。德國媒體幾乎沒有發現一個波蘭記者或有名的作家為德國“主人”諂媚才華,即使書籍可以以德國官方許可的名義出版,但仍然遭到波蘭作家的拒絕;無論在任何地方,何種階級,均一概抵制,縱使這樣的抵制可能得到的懲罰將會是死刑。1940 年冬到1941 年,波蘭游擊隊展開了持久性抗爭,即便這些被德國人稱之為“土匪”,他們依然躲避在森林中,不斷地擾亂德國占領軍。農民們也誓死拒絕德國軍隊征用他們的農產品和他們的農場。④Mieczyslaw B. Biskupski,“Poland and the Polish Nation”,Bulletin of International News,Vol. 18,No. 23(Nov. 15,1941),pp.1859—1870.
波蘭人民之所以能夠在最嚴厲的鎮壓下,仍然頑強抵抗,主要是因為波蘭長久以來抵抗外敵入侵的民族傳統力量。波蘭曾經一度遭受長達一百多年的外國統治,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才得以獨立,但是波蘭人在德俄嚴厲而粗暴的統治之下,仍然保留了他們不屈的民族精神。最重要的是,波蘭人民在身處倫敦的波蘭流亡政府的組織下,英勇地在陸地、海上和空中為爭取民族獨立持續戰斗。⑤Mieczyslaw B. Biskupski,“Poland and the Polish Nation”,pp.1859—1870.此外,1939年秋天波蘭淪陷之后,波蘭流亡政府在法國成立,法國淪陷后又遷移到倫敦,一直被波蘭人民所支持和擁護。雖然在二戰結束之后,由于蘇聯的接管,流亡政府未能回到波蘭領導波蘭人民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民族獨立。但是,這支力量一直在流亡中堅持斗爭,直至1990 年。在此期間,波蘭流亡政府一直和波蘭國內愛國人士和團體保持秘密聯系,一定程度維系了波蘭的民族獨立的火種。
英國著名地理學家麥金德認為:“誰統治了東歐,誰就統治了大陸腹地;誰統治了大陸腹地,誰就統治了世界島;誰統治了世界島,誰就統治了世界?!雹摞溄鸬拢骸蛾憴嗾摗?,徐楓譯,群言出版社,2015 年,第110 頁。其中世界島和中心地帶都是兩個無可改變的地理現實,而處在東歐的波蘭恰恰作為中心地帶的中心,成為了帝國博弈的戰略要地。有學者指出,波蘭多次淪喪的一個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地理因素。波蘭位于平坦開闊的平原地帶,在向西的德國和向東俄羅斯之間均無天然屏障阻隔。⑦Mitchell A. Orenstein,“Poland: From Tragedy to Triumph”,Foreign Affairs,Vol.93,No.1,2014,p.24.因此,它注定要在18 世紀下半葉成為一個附庸國。⑧Donny Gluckstein,A People's History of the Second World War,London: Pluto Press,2012,p.55.波蘭自1772 年之后長期殘存在強鄰的統治之下,由此催生了高度的地緣不安全感,主要體現在長達幾百年來的“恐俄癥”和對于大國依附性與警惕性并存的民族特征上。
首先,波蘭的不安全感源自地處大國夾縫之中的地緣環境和多次亡國的悲慘境遇。早在11—12世紀,波蘭就身處德意志和蒙古帝國的地緣之間,由于波蘭皮亞斯特家族的分裂,日耳曼人有了可趁之機。鄰國基輔羅斯此時分裂成了12 個公國,無法抵御來自蒙古帝國的威脅,因此波蘭的地緣處境危機重重。①安德烈·瑟利耶:《中歐人文圖志》,王又新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 年,第136 頁。從12 世紀初起,德意志帝國侵入波蘭,確立了對西波莫瑞的主權,致使波蘭在波羅的海南岸的領土喪失殆盡。13 世紀,波蘭連續三次遭受來自東部的韃靼蒙古的入侵,但波蘭人民都奮起抵抗。②劉祖熙、朱曉中:《多元與沖突:俄羅斯中東歐文明之路》,人民出版社,2011 年,第40—41 頁。
在整個18 世紀,波蘭的西部和東部分別是野心勃勃的普魯士和沙皇俄國,已經退居守勢的瑞典和奧地利則分別位于其北部和南部。波蘭的國王沒有實際權力,因而沒有能力發展和壯大軍隊來抵御強敵。因此,自18 世紀40 年代起,波蘭捍衛其領土安全的途徑就是通過傳統的皇室聯姻并與法國王室結盟,將本國安全寄托在法國保護之上。③伊塞·沃洛克、格雷戈里·布朗:《現代歐洲史——18 世紀的歐洲:傳統與進步(1715—1789)》,陳蕾譯,中信出版集團,2016 年,第80—81 頁。事實上,單靠同盟和條約根本無法確保波蘭的安全。盧梭在1771 年對此明確指出,波蘭的安全千萬不能依賴盟國或鄰國的希望,并且他認為歐洲各國的共同利益在于將波蘭變成隔在他們與俄國之間的緩沖國。④盧梭:《論波蘭的治國之道及波蘭政府的改革方略》,李平漚譯,商務印書館,2014 年,第116 頁。然而,兩次世界大戰時期的波蘭再次重蹈覆轍,⑤波蘭歷史上最慘烈的一次瓜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根據莫洛托夫—里賓特洛甫秘約,于1939 年由德、蘇兩國對波蘭進行瓜分,隨著德、蘇軍隊1939 年9 月18 日在布格河畔的會師,揭開了人類近代史上最血腥的一幕。在1939 年—1945 年,2800 萬波蘭人犧牲了600 多萬,人口死亡率高達22%,比蘇聯(10%)都高得多,是二戰中犧牲最為慘重的國家。這段血寫的歷史,對波蘭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造成了巨大影響。參見:金雁:《東歐札記二種》,東方出版社,2015 年,第86—87 頁。在1918 年實現短暫的獨立之后,再次走向覆滅。其重要原因之一在于波蘭恰好處在蘇德博弈的歐亞大陸的心臟地帶和戰略緩沖帶上,同時也是蘇德掠取中東歐的跳板。二戰之后,蘇聯在處理波蘭問題上的態度是:“在戰略方面,蘇聯堅持使波蘭成為一個安全‘緩沖地帶’?!雹薇A_·肯尼迪:《大國的興衰》,陳景彪譯,中國經濟出版社,1988 年,第464 頁。1989 年東歐劇變后,波蘭雖然重新實現了獨立,但其面臨的不可改變的現實性地緣環境仍然讓波蘭人深感焦慮。⑦Peter Vermeersch,“Nationalism and political competition in Central Europe: the case of Poland”,Nationalities Papers,Vol.41,No.1,2013,p.133.堅定不移地成為歐盟和美國的盟友正是這種地緣不安全感的直接表現。
其次,對俄外交舉動的的高度警惕性以及對于美國的依附性,是波蘭地緣不安全感的又一重要體現。自1772 年起,俄國前后參與了四次瓜分波蘭,并且作為主謀者之一。因此,在1989 年之后波蘭獲得了充分主權之時,對俄關系一直是波蘭外交政策中最關鍵的因素之一??梢哉f,俄羅斯在中東歐地區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波蘭的敏感神經。有學者指出,“在共產主義制度崩潰之后的幾年,俄羅斯的外交政策仍然存在這樣的觀點:中歐和東歐在某種程度上應該保持在西歐的邊界之外,同時該地區的政治和經濟應該與俄國保持一致?!雹郖rzysztof Fedorowicz,“National Identity and National Interest in Polish Eastern Policy,1989—2004”,Nationalities Papers,Vol.35,No.3,2013,pp.541—542.這從客觀上反映出俄羅斯對后蘇聯空間的潛在威脅,并沒有因為冷戰的終結而停止。因此,波蘭東部所有政策的關鍵主題是俄羅斯和俄羅斯新帝國主義的潛在威脅。步入21 世紀,俄羅斯先后的一系列進攻性行為,諸如俄格戰爭、克里米亞入俄等事件進一步強化了波蘭整個國家的恐俄心態。另外,基于自身的地緣環境、歷史遭遇和國家實力,波蘭不得不選擇追隨戰略。美國學者斯蒂芬·沃爾特在其著作《聯盟的起源》中指出,當國家面臨威脅時,有兩種選擇路徑,一種是通過結盟方式去制衡威脅國,而另一種是追隨強者。⑨斯蒂芬·沃爾特:《聯盟的起源》,周丕啟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年,第16 頁。對于波蘭這樣的小國而言,它在不具備與他國結盟以制衡外部威脅的情況下只能采取追隨戰略。不論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波蘭先后追隨法英的外交取向,還是轉型之后追隨美國的戰略選擇,都得以印證。①Krzysztof Sliwiński,“Polish National Security Dilemmas: The US Missile Defense Complex and its Role in Polish Foreign Policy”,Democracy and Security,Vol.8,No.2,2012,p193.
第三,波蘭地緣上的不安全感,還體現在身份認同的矛盾性和對于主權的敏感性方面。在長達兩個多世紀的異族統治歲月里,波蘭被迫接受了外來文化的入侵和強制性同化。這使得波蘭從被壓制的社會主義社會形態中脫離出來之后,面臨最棘手的問題便是如何重構國家和民族的統一性認同問題。②Marysia H.Galbpaith,“Between East and West: Geographic Metaphors of Identity in Poland”,Ethos,2004,Vol.32,No.1,pp.76—77,p.52,pp.76—77.伴隨著波蘭進入歐盟的進程,與更廣泛的群體忠誠相關的國家認同問題變得更加突出。從概念上和地理上置于東西方之間的波蘭民族,在加入歐盟之后,其國民對歐盟身份的認同與對波蘭民族的認同形成一種二元性“嵌套身份”。正如加拿大學者馬里西亞·加爾巴斯(Marysia H.Galbpaith)在其文章“東西方之間:波蘭身份的地理隱喻”中所言,通過考察波蘭不同地區的民眾之后發現,“大部分受訪民眾對‘接近西方’和成為歐盟成員國表達出一種矛盾心理,并且隨著入盟談判的進行,支持率不斷下降。然而,當對加入歐盟做最后性表決時,支持者卻取得了壓倒性勝利。”③④Marysia H.Galbpaith,“Between East and West: Geographic Metaphors of Identity in Poland”,Ethos,2004,Vol.32,No.1,pp.76—77,p.52,pp.76—77.原因在于,作為一個意識形態的目標,“回歸歐洲”被認為是波蘭在被東方的蘇聯人為控制之后的正確歸位,并且得到了廣泛的支持。但是,一旦在20 世紀90 年代后期開始對加入歐盟展開談判時,正式加入的挑戰和可能性危險就變得明顯。特殊的準入條件,特別是允許外國人購買波蘭農地并進一步向外國產品開放波蘭市場,引起了人們對外國統治的新形式的擔憂。因此,對歐盟成員國的看法也反映了對波蘭在東西方之間地位的看法的轉變。歷史話語將波蘭置于威脅國家自治的東西方政治力量之間,而當代話語傾向于強調經濟因素。在這里,我們看到了嵌套標識的局限性以及對地理和政治分歧的回歸。總的來說,波蘭人不愿意考慮威脅他們國家主權的制度。④Marysia H.Galbpaith,“Between East and West: Geographic Metaphors of Identity in Poland”,Ethos,2004,Vol.32,No.1,pp.76—77,p.52,pp.76—77.
從皮亞斯特到雅蓋洛時期的波蘭人,其民族性的主要體現之一在于基督教信仰的確立,而這一民族特征始于波蘭的基督化進程。波蘭首位編年史作者文森特·克拉夫大主教(Bishop Krakow)將公元966 年作為波蘭民族歷史研究的元年。在這一年,統治著這片開始以“波蘭”之名為人所知的土地的梅什科(Mieszko)大公,接受并開始強制推行拉丁基督教。⑤耶日·盧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蘭史》,常程譯,東方出版中心,2011 年,第3 頁。在雅蓋洛時期,條頓騎士團對立陶宛的存在造成了威脅,⑥條頓騎士團作為耶路撒冷圣約翰修士團的一個分支,成立于12 世紀末,在伊斯蘭軍隊反攻中東的十字軍城邦時被迫撤離,此后他們將自己的軍事改宗計劃,轉向了匈牙利和特蘭西瓦尼亞,他們試圖建立獨立國家的野心一經暴露,就遭到了國王安格魯二世的驅逐。1227 年,瑪索維亞大公,康拉德一世讓他們在維斯圖拉河的海烏姆諾定居,用來防御普魯士異教徒,以保衛東部邊境,康拉德則可放心的與他的斯皮亞特親戚進行長期斗爭,并對羅斯公國的政治進行干涉。在13 世紀70 年代末期,騎士團征服了普魯士部族,他們在這片土地上開始殖民,使得這一地區在接下來的將近700 年中都具有德意志特色。參見耶日·盧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蘭史》,第22 頁。雅蓋洛(立陶宛)為了扭轉被敵人征服的命運,決定冒險一搏,與波蘭聯合并接受拉丁基督教。在隨后的三四代人之后,波蘭民族實現了基督教的本土化,并出現一批本土教士群。⑦耶日·盧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蘭史》,第5 頁?;浇套源顺蔀閲倚叛龅南笳?。13 世紀末期,波蘭土崩瓦解,國家陷入無政府狀態。天主教會在社會的地位的尤為關鍵,成為了此時期維系民族統一的唯一力量。⑧安德烈·瑟利耶:《中歐人文圖志》,第137 頁。
在之后的歷史時期里,天主教作為波蘭的民族之魂,在抵抗蒙古人、奧斯曼土耳其人、瑞典人、德國人、奧地利人與俄國人的歷次斗爭中,發揮了巨大的民族凝聚作用。⑨金雁:《波蘭民族的“國民性”與波蘭社會走向——訪波書簡三則》,《世界縱橫》1994 年第2 期,第44 頁。例如,在波蘭的民族敘事中,至今廣為流傳著一個傳說:在1655 年11 月至12 月,波蘭人在明山保羅修道院對抗瑞典的保衛戰中,圣母瑪麗亞奇跡般地出現,并介入到保護修道院的戰爭之中,激發了波蘭人民反抗瑞典入侵者的斗志,團結了社會各階層人士捍衛民族統一的信心,最終贏得了對瑞典的轉折性勝利。①耶日·盧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蘭史》,第98 頁。這個歷史敘事更加突出了天主教在波蘭社會的歷史性地位。
1979 年,當教皇約翰保羅二世訪問他的家鄉波蘭時,他宣稱“沒有基督教就不可能了解波蘭的歷史”。②John Paul II,Return to Poland: The Collected Speeches of John Paul II,New York: Collins,1979,p.28.在波蘭,宗教認同和國家認同似乎密不可分。至少85%的人口宣布與羅馬天主教會有某種聯系,波蘭人經常喚起天主教來描述他們是誰(“歐洲人”或“西方人”),他們是誰(東正教/俄羅斯人,新教/德國人,猶太人,或“東方”)。雖然語言可能將波蘭人與其他斯拉夫人聯系在一起,但宗教給了他們一種區分的標志,當他們與“東歐”混在一起時,他們很快就會引用這種標志。盡管像約瑟夫·利普斯基(Jzef Lipski)這樣的世俗作家引用基督教,借以肯定波蘭作為“西方”國家的地位。他寫道波蘭的天主教“是一個國家認同的問題”,③Bernhard,Michael H.,The Origins of Democratization in Poland:Workers,Intellectuals,and Oppositional Politics,1976—1980. New York: Columbia,1993,p.136.幾乎被英語和波蘭語文本普遍接受。事實上,任何關于波蘭身份的討論都必須考慮到天主教。④Brian Porter,“The Catholic Nation: Religion,Identity,and the Narratives of Polish History”,The Slavic and East European Journal,Vol. 45,No. 2(Summer,2001),p.289.
1914 年以后,天主教神父和波蘭國家緊密相連。由于文學的榮耀和神圣化,牧師已經成為地主紳士。在沒有自身管理體制和學校的背景下,他們成為了農業社區內的唯一權威。牧師作為唯一的“知識分子”群體,因此而擔當了文化顧問,保護波蘭語的教育者,推動社會向前發展的重要力量。在1918 年的波蘭,仍然是一個農村化的世界,農民占人口的63%。自1776 年以來,16 個宗教節日的農活節奏已經顯現出來,語言的結構和許多諺語充滿了宗教信仰,朝圣和瑪麗亞崇拜的數量不斷增長。⑤Daniel Beauvois,“The Polish National Idea”,The International History Review,Vol.7,No.1(Feb.,1985),pp.146—158.
天主教會在波蘭政治舞臺上也扮演了一種強有力的角色。它在民族神話中的地位是作為民族文化和傳統的歷史載體而存在的。⑥Frances Millard,Polish Politics and Society,London:Taylor&Francis Group,2003,p.124.對于大多數波蘭人來說,教會一直作為自由的堡壘,是保護和反對共產黨當局的精神源泉。那些反對共產黨政權的信徒和非信徒都曾得到過天主教神職人員的幫助,他們在全國任何一個教會中都可以申請避難。與執政的波蘭聯合工人黨(PZPR)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教會得到了巨大的支持和尊重。⑦Mirella Weberts,“The Roman Catholic Church and Democracy in Poland”,Europe- Asia Studies,Vol.50,No.5,1998,p.817.在整個20 世紀80 年代,教會為政治反對派提供了一個避風港,也是道德靈感的燈塔。教會出席人數的增加,新的宗教組織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朝圣和宗教慶典變得司空見慣。教會積聚了大量的民眾支持,促使它在1988—1989 年間團結工會和執政黨之間進行的圓桌會議談判中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⑧Bronislaw Geremek and Jacek Zakowski,Rok 1989. Bronislaw Geremek Opowiada. Jacek Zakowski Pyta,Warsaw,Plejada,1990,p.44.波蘭前總理拉科夫斯基(Rakowski)曾經指出:“約翰·保羅二世對波蘭80 年代的變化起到了決定性作用?!雹崦住じァだ品蛩够骸恫ㄌm劇變是怎樣發生的》,郭增麟、張慶環等譯,世界知識出版社,1992 年,第68 頁。波蘭天主教會還表現出了極強的社會組織和動員力。它倡導的思想是堅守傳統、保守的路線,在此時期扮演了強化民族身份認同的角色。⑩朱曉黎:《宗教非政府組織與國家安全——以東歐前社會主義國家為例》,復旦大學2010 年博士學位論文,第96 頁。
1989 年東歐劇變之后,波蘭天主教會專門委派高級代表出席了波蘭統一工人黨和反對派舉行的圓桌會議。隨著多黨議會制的建立,東歐國家教會活動的社會條件隨之發生根本性改變。如何定位在新的政治秩序中的角色成為了教會面臨的新事項。波蘭在劇變之后取消了對宗教信仰的限制,逐步承認宗教在社會的存在價值,寬松的社會環境也為宗教的傳播和教會學校的復蘇創造了積極條件。20 世紀90年代初期,中東歐國家的信教人數穩步提高,波蘭人對于宗教最為虔誠。在宗教儀式上,83%的波蘭人每月都會至少一次到教堂做禮拜,而斯洛伐克、匈牙利、捷克、德國東部的比例分別是42%、23%、13%和17%。①Nico Ton,Comparative Analysis of Religiousness in Central and Eastern//Religion in Eastern Europe,Proceeding of Colloquy held in Antalya,8—9 September1997. 轉引自李靜杰著:《十年巨變:中東歐卷》,中共黨史出版社,2004 年,第70—71 頁。
波蘭天主教會對于波蘭民主和市場經濟的過渡進程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動和塑造作用。在不了解教會在波蘭社會中的力量和作用的情況下,要了解波蘭當前的政治和社會經濟動態是不可能的。在實行市場經濟和一切向錢看的時代,宗教扮演了新的制衡作用。波蘭少有假冒商品、投機欺詐行為,這些都與宗教精神的長期熏陶密不可分,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視作某些社會倫理規范與精神秩序的來源。②金雁:《東歐札記二種》,東方出版社,2015 年,第82—83 頁。此外,1993 年反墮胎法的通過,這是由天主教發起的力圖捍衛基督教價值觀的一次社會運動,最終以天主教會陣營的勝利而告終。這個法律的通過和實施意味著天主教會和基督教倫理對波蘭整個社會具有決定性影響。③劉祖熙:《波蘭通史》,商務印書館,2006 年,第574 頁。另外,波蘭的主流政黨的政治價值觀,不論是左翼還是右翼,都與傳統的基督教價值觀密切相關。例如,當前的執政黨法律和公正黨支持與右翼意識形態相關的民族主義和天主教傳統。④Stanislav Holubec and Gavin Rae,“A Conservative Convergence? The Differences and Similarities of the Conservative Right in the Czech Republic and Poland”,Contemporary Politics,Vol.16,No.2,2010,pp.189—207.
波蘭人害怕別人看不起,可是自己又想扮演救世主角色。波蘭人的民族性格里既有小國意識,又含有民族沙文主義意識,原本二者相互矛盾,但卻并存于波蘭人身上。⑤郭增麟:《波蘭獨立之路》,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88 年,第241 頁。波蘭詩人亞當·密茨凱維奇(Adam Mickiewicz)在其著作《波蘭民族篇》一書中,將他的國家置于世界其他國家之上,并指出只有波蘭才是自由的化身。波蘭人的宇宙觀是基督教靠受苦和死亡來贖罪的觀念的擴大。在波蘭詩人的世界觀里,波蘭的復興也將意味著人類的得救和解放?;诖耍ㄌm人始終認為,他們對世界上發生的事務都有評頭論足的與生俱來的權利。⑥《雅魯澤爾斯基訪談錄》,波蘭《共和國報》,1994 年3 月5 日。轉引自郭增麟:《波蘭獨立之路》,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88年,第241 頁。事實上,波蘭曾經所享有的民族威望和輝煌已經化為民族史詩里的一段過往,但現實的國家實力和地緣處境似乎并未將波蘭拉回現實,至今波蘭人仍懷有一份大國雄心。
身處歐洲中部的波蘭一直以來作為東歐地區最大的國家,在中世紀時期曾經擁有過輝煌的歷史,波蘭先后擊敗過日耳曼條頓騎士團、奧斯曼帝國和莫斯科大公國,普魯士也曾對其俯首稱臣。⑦孔寒冰:《東歐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年,第116 頁。波蘭和立陶宛的聯盟在16—17 世紀可謂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它庇護著不同的民族,面對德國人和韃靼人的威脅,他們精誠團結,信心滿滿。在弗瓦迪斯瓦夫二世-雅蓋沃(1386—1434 年在位)統治期間,波蘭取得諸多輝煌戰果。⑧安德烈·瑟利耶:《中歐人文圖志》,王又新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 年,第138 頁。
此外,在揚·索別斯基時代(Jan III Sobieski,1629—1696),約翰三世·索別斯基(1674—1696)作為波蘭立陶宛聯邦最后一個強有力的國王,曾率領波蘭軍隊在奧地利首都維也納遭受強大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圍困之時,一舉擊潰24 萬土耳其人。這可能是波蘭800 年歷史上最偉大的一次勝利,此一役就解除了1683 年維也納之圍,因而被稱為波蘭之獅。⑨艾倫·帕爾默:《夾縫中的六國——維也納會議以來的中東歐歷史》,于亞倫、王守義等譯,商務印書館,1997 年,第28—29頁。時隔200 年之后,在波蘭克拉科夫舉行的一次全國性慶典上,克拉科夫天使報喜教堂的北墻上仍然懸掛著一個長期被忽視的碑刻題詞。該題詞記載的正是19 世紀的一次紀念維也納解圍20 周年的歷史慶典,即在波蘭國王約翰三世·索比斯基指揮下由多國部隊從土耳其圍困中拯救神圣羅馬帝國的首都,這象征著共和國曾經的輝煌與榮耀。⑩Patrice M. Dabrowski,“Folk,faith and fatherland:Defining the Polish nation in 1883”,Nationalities Papers,Vol.28,No.3,p.397.1569 至1795 年,波蘭有著一個屬于自己的廣闊的東方帝國:波蘭-立陶宛聯邦。它囊括了當今的白俄羅斯、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烏克蘭。①Mitchell A. Orenstein,“Poland: From Tragedy to Triumph”,Foreign Affairs,Vol.93,No.1,2014,pp.23—27.1795 年之后,波蘭一度被從歐洲的版圖上抹去,直至1918 年才重獲新生。在獨立初期,波蘭元帥畢蘇斯基就在外交上倡導,在波蘭、波羅的海國家、白俄羅斯以及烏克蘭之間建立一個統一的聯邦體。②耶日·盧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蘭史》,第218 頁。但終究囿于衰敗的國力和地緣處境,畢蘇斯基的宏偉愿景未能實現。
隨著波蘭1989 年獨立之后,在政治經濟轉型上取得了巨大成功,為其大國雄心的復蘇提供了一定的經濟基礎。③波蘭的人均GDP 從1995 年的7300 美元增長到2012 年的21000 美元,幾乎增長了3 倍,在全球40 個中高收入國家中居第五位。波蘭的人均GDP 超過了一些國家:韓國、新加坡、俄羅斯、南非等。2011 年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和世界銀行將波蘭從“中上等收入”調高至“高收入,這是該國百年歷史上的第一次。波蘭人均收入在2012 年達到西歐國家(歐元區17 國)61%的水平,比1992 年28%的水平翻了一番。參見:馬細譜、李少捷:《中東歐轉軌25 年——觀察與思考》,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 年,第167 頁。尤其是在波蘭相繼加入北約和歐盟,以及與美國建立起特殊關系之后,其地區大國的雄心已然喚醒。
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次區域層面,2015年波蘭法律與公正黨執政之后,地區大國抱負更加凸顯。波蘭聯合克羅地亞發起了連接波羅的海、黑海和亞得里亞海的三海倡議。覆蓋范圍包括奧地利、保加利亞、克羅地亞、捷克、愛沙尼亞、匈牙利、拉脫維亞、立陶宛、波蘭、羅馬尼亞、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亞等12 個國家。波蘭在其中扮演了主要倡議者的角色,一時間被認為是波蘭地區大國雄心復蘇的主要標志。正如波蘭外交部副部長巴托斯·奇喬科(Bartosz Cichocki)在2018 年布加勒斯特三海峰會的評論,“波蘭正在成為一個與以色列和英國相等的力量”。④Minister juz widzi Polske w roli globalnej potegi. Warto zejse na ziemie,WP opinie,September 19,2018,https://opinie.wp.pl/minister-juz-widzi-polske-w-roli-globalnej-potegi-w arto-zejsc-na-ziemie-6296980029589121a
在區域層面,波蘭自2004 年加入歐盟之后,積極在歐盟框架下不斷提升自身影響力。在2007—2014 年,來自公民綱領黨的圖斯克政府奉行積極的融歐主義。在經濟方面,波蘭積極支持歐盟共同的能源政策。在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方面,2009 年7 月波蘭外交部長拉多斯瓦夫·西科爾斯基(Rados覥aw Sikorski)對法國外長提議,提高歐盟共同安全與防御政策的可操作性,并建議法、波在安全領域首先展開合作。⑤Justyna Zaj諭c,Poland’s Security policy: The west,Russia,and the changing international order,.London:Macmillan Publishers Ltd,2016,p121.此外,波蘭在歐盟委員會擔任輪值主席國期間(2011 年7 月1 日—2011 年12 月31 日)提出了大量旨在增強共同安全與防御政策的倡議。⑥Justyna Zaj諭c,Poland’s Security policy: The west,Russia,and the changing international order,p.122.反面案例也印證了波蘭在歐盟內部影響力的上升。2015 年,法律與公正黨上臺之后,波蘭在多個場合與歐盟分庭抗禮。例如,波蘭與維謝格拉德集團成員國在歐洲難民危機問題上立場一致,堅定拒絕歐盟委員會的強制性難民攤派方案,公開叫板德法等歐盟老牌強國。
在全球層面,波蘭積極尋求與美國建立親密關系,采取追隨美國的外交戰略。與此同時,試圖搭美國的“便車”獲得政治、經濟和外交方面的收益。波蘭將加強與美國的“特殊關系”作為其外交政策的“重要原則”。一方面,波蘭不斷密切與美國和北約的軍事合作,成為美國全球外交和安全戰略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例如,2001 年追隨美國參加反恐戰爭,2003 年追隨美國參與伊拉克戰爭,在美英兩國發動伊拉克戰爭時,波蘭不顧法、德、俄三個歐洲大國反對這場戰爭的態度,緊緊跟隨美英兩國的節拍在全球外交舞臺上大出風頭。⑦Fredrik Doeser & Joakim Eidenfalk,“Ignoring public opinion: the Australian and Polish decisions to go to war in Iraq”,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2016,Vol.29,No.2,p.575.此外,波蘭還允許美國在波蘭部署反導系統,高調歡迎美國駐軍,頻繁進行聯合軍演,積極鼓吹和推廣西方理念和“普世價值觀”,力圖實現“大國”抱負。
夾縫中的地緣環境、殘暴的政治壓迫、宗教的救贖與昔日大國榮光與尊嚴的幻滅感交織起來,共同構成了波蘭民族性的精神源泉,并深深的烙刻在波蘭人的靈魂深處。時至今日,波蘭人的身上依然體現著一種強烈的民族獨立尊嚴,這一點在當前波蘭對于歐盟“聯邦主義”式的強制性難民攤派方案的抵制中得以體現。波蘭追求的不是邁向“聯邦主義”式的歐洲,而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主權國家。其二,天主教信仰在波蘭人生活中占據著不可取代的地位,至今波蘭依然有90%左右的民眾信奉天主教,甚至保留著虔誠的宗教習俗與儀式。此外,波蘭民族性對其政治與外交取向產生了重大影響。1918 年帶領波蘭實現國家獨立的畢蘇斯基元帥主張:“在波蘭領導下,建立一個包括多種族的波蘭、波羅的海國家、白俄羅斯和烏克蘭在內的廣大東歐聯邦來反對復活的俄國。”①耶日·盧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蘭史》,第218 頁。這相當于將波蘭的版圖恢復到被瓜分之前的“波蘭-立陶宛聯邦”時期的領土范圍。1989 年之后的波蘭,逐步實現了經濟與政治的成功轉型;尤其在先后加入北約和歐盟之后,在中東歐乃至歐洲地區積極發揮影響力。除了不斷深化維謝格拉德集團合作之外,波蘭還于2015 年與克羅地亞聯合發起“三海倡議”,旨在將亞得里亞海、波羅的海和黑海周邊歐洲國家整合在一起共同發展;無獨有偶,此番“三海倡議”的地緣覆蓋范圍恰好與畢蘇斯基一戰后希冀建立的東歐聯邦范圍基本吻合,無疑折射出了波蘭大國雄心的復蘇。一言以蔽之,波蘭當前政治與外交領域的種種國家抱負、戰略取向和社會生態都與其獨特的民族性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