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實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對我國國情的現狀作了一個基本判斷,即經濟社會發展的韌性強勁,繼續發展有多方面的優勢和條件。同時,我國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仍然突出;重點領域、關鍵環節的改革任務仍然艱巨;創新能力不適應高質量發展要求;農業基礎還不穩固;城鄉區域發展和收入分配差距較大;生態環保任重道遠;民生保障存在短版;社會治理還有弱項。五中全會提出了到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遠景目標,這個遠景目標其中之一是關于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要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中等收入群體顯著擴大,基本公共服務實現均等化,城鄉區域發展差距和居民生活水平差距顯著縮小。同時,全會提出了“十四五”時期我國經濟社會發展主要目標之一:民生福祉要達到新水平,實現更充分更高質量就業、居民收入增長和經濟增長基本同步,分配結構明顯改善,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明顯提高,全民受教育程度不斷提升,多層次社會保障體系更加健全,衛生健康體系更加完善,脫貧攻堅成果鞏固拓展,鄉村振興戰略全面推進。這幾段是在五中全會公報當中專門涉及我國的收入分配制度、基本公共服務以及共同富裕的相關內容。結合這些內容談以下三個方面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要認識到縮小收入差距的任務仍然非常艱巨。過去40年中有30年我國的收入差距是在不斷的擴大,2008年我國的收入差距達到最高點,基尼系數達到了0.491。雖然從2008年以后,收入差距基尼系數有所下降,但是下降的幅度并不很大。2008~2015年基尼系數下降不到3個百分點,而且從2016年開始收入差距有所反彈,有所回升。這種情況我們稱之為收入差距的高位波動狀態,在不同年份可能會有一些微小的波動,但是總的趨勢是處在高水平上。對2013~2018年中國收入差距進行測量發現,在這幾年中,我國收入差距基尼系數基本上處在一個穩定的狀態。另外,2008~2015年我國收入差距略有縮小,主要是來自城鄉之間收入差距縮小。對全國收入差距進行分解分析會發現中國整體收入差距縮小主要來自城鄉之間,而在城市內部、農村內部收入差距不僅沒有縮小,而且仍然在擴大。從這個意義上說,未來收入差距變化可能還是要取決于城鄉之間的收入差距變化,因此未來城鄉之間收入差距是否能夠進一步縮小,并且是否能夠帶動全國收入差距縮小,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相關數據表明,2008~2015年,我國農民的收入增長比城市居民的收入增長高出3~4個百分點,然而從2015年開始城鄉居民收入增長的差別在逐漸縮小。在這種情況下城鄉之間的收入差距如果不能出現明顯縮小,那么對于全國收入差距的影響主要是城市內部和農村內部收入差距變化。這也說明了為什么從2016年全國收入差距有所反彈,主要是城鄉之間居民收入差距沒有出現較大幅度的縮小。
利用最近調查數據對工資差距變化作一些分析可知,2013~2018年,從城鎮內部工資差距的基尼系數來看,工資差距仍然在擴大,基尼系數由原來的0.34上升到0.37左右,泰爾指數也在進一步上升。同時我們分析了不同的人群工資差距的變化,包括性別之間的工資差距、不同文化程度人群的工資差距、不同所有制之間的工資差距、不同行業之間的工資差距、不同職業之間的工資差距,都顯示出工資差距在進一步擴大;地區之間的工資差距有所縮小,中西部之間工資差距、不同省份之間的工資差距有所縮小。工資差距的進一步擴大也導致了居民收入差距擴大。
我們測量的收入差距是依賴于調查數據,如果調查數據有偏差,測量出來的收入差距和實際的收入差距就會有很大的差別。從2000年以后各類調查數據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樣本偏差,這很可能會導致我們估計出來的收入差距要小于實際的收入差距。對此,我們也進行了相關的分析,初步的分析結果顯示收入差距的低估問題有不同程度的存在。所以,我們現在面對的居高不下的收入差距問題確實是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我們要努力抑制導致收入差距擴大的三個因素,第一是財產分配差距的不斷擴大,而且擴大的速度非常快,它會導致收入差距的擴大;第二是個人收入流動性和代際收入流動性的下降;第三是新技術進步帶來的就業極化問題也會影響到收入分配。
首先看財產差距對收入差距的影響。近20年來中國居民開始財產積累,特別是公有住房改革以后,居民逐步開始積累自己的財產。我們應該看到,居民財產積累速度很快。調查數據顯示,2002~2013年居民財產的年均實際增長率高達17%,遠遠高于居民的收入增長率。在居民財產中房產價值的增長率達到了20%,是一個非常高的增長速度;金融資產增長率約是13%;生產性資產增長率約是12%。更重要的是居民財產分配差距在急劇擴大,2002年,財產最少的10%人群的財產占全部居民財產比例約是1%,而最富的10%人群占有的全部居民財產份額是37%,也就是說兩個人群之間的財產差距是37倍;但是到了2013年,最窮的10%人群占有的財產份額下降到0.3%,最富的10%人群占有的財產份額上升到48%,他們之間的財產差距遠遠大于37倍。我們可以進一步看到,除了最富的10%人群的財產份額有大幅度提高,其他90%人群的財產份額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另一方面,居民財產差距的快速擴大可以從財產差距基尼系數的變化中看到。2002年,全國居民財產差距的基尼系數不到0.5,2013年超過了0.63,而且城市內部、農村內部財產分配的基尼系數都有大幅度提升。值得注意的是,這里估計的財產差距基尼系數也存在低估的問題,即使是低估,家庭財產差距的擴大仍然非常明顯。
通過研究財產分配和收入分配之間的關系發現,2002年財產差距和收入差距雖然具有相關性,但是相關性并不是很明顯;但是到了2013年相關性變得明顯,相關程度在不斷提高。收入越高的人群,他們的財產增長率就會越高,因為財產分配會影響到收入分配。同樣,收入分配也會影響到財產分配,財產分配對收入分配的影響是通過財產性收入。有證據表明,在過去10年中,居民的財產性收入增長很快。例如在2007年,居民的財產性收入占全部收入的比重只有2%;到2013年上升到8%,財產性收入對于居民收入分配基尼系數的影響超過了10%。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財產分配和收入分配是一個相互強化、相互影響、相互發生作用的關系。
導致居民收入分配差距擴大的另一個因素是收入流動性,包括個人收入流動性、代際收入流動性。調查數據顯示,在過去20年中收入流動性在不斷下降,這意味著收入階層出現了更為嚴重的固化問題。很多人在剛開始進入勞動力市場時是低收入人群,過了10年甚至20年仍處于低收入人群的可能性在增加;同樣另外一部分一開始就是高收入人群,而且可能以后一直都是高收入人群,這樣會給整個社會帶來負面的影響。
研究還發現,21世紀頭十年和第二個十年相比,代際收入流動性也在明顯下降,就是所謂的“拼爹”現象越來越多,父輩收入對子輩收入的影響越來越明顯,這些情況對于我們整體收入分配改善都會帶來不利的影響。
第三個因素是新技術進步、新興產業帶來的人力資本高回報,同時就業極化和工資差距的擴大也會產生不利的影響。受教育程度變化和受教育程度不同的人群之間工作差距變化值得特別關注。相關的分析結果顯示,學歷越高的人群工資增長越快,導致了工資差距的擴大,比如城鎮職工工資差距的基尼系數在1988年是0.27,到2018年上升到0.4。進一步研究解釋了在工資差距方面到底哪些因素比較重要,學歷、工作經驗、不同的地區虛擬變量都是解釋變量。在這種分析中,學歷本身對于工資差距的解釋力度在不斷上升,從1988年的2%上升到2018年的18%。而工作經驗的貢獻則是不斷下降的,在20世紀80年代它很重要,對工資的影響遠遠大于學歷;但是工作經驗影響力在不斷下降,到了2018年該影響為負,也就是說很多年長或者工作時間長的人與年輕人或工作時間短的人相比,他們的工資更低。另外我們發現一個值得欣慰的結果,不同省份工資收入差距的重要性在不斷下降,它在1995年曾經達到最高點,工資差距大約有20%是由省份變量解釋的,到現在還不到3%。這里需要強調學歷本身的重要性,學歷和教育率不斷的上升,背后來自新興產業新技術的影響。在不斷實現技術創新,不斷出現新興產業的情況下,社會對人力資本有很大的需求,從而提高了這些高技術行業的工資水平,在一定程度上會拉大收入差距。對此,我們還沒有有效的措施來抑制由此帶來的收入差距的擴大。
第三個問題是如何進一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過去解決收入分配問題、縮小收入差距的手段,第一是要“提低”,即提高低收入人群的工資和收入水平;第二是“擴中”,即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第三是“調高”,即調節高收入人群的收入。現在來看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對于縮小收入差距變得越來越重要。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按照現在的貧困標準,全國大概有超過60%的人口處在貧困狀態,到2018年下降到不足3%。低收入人群隨著貧困人口不斷減少而增加,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低收入人群占總人口比例為36%,2018年上升到65%,這部分人群很大一部分是從貧困人群轉化過來的。中等收入人群占總人口比例的比重也是在不斷上升,根據測算,2018年中等收入人群占總人口比例接近30%,即全國大概有4億中等收入人群。高收入人群占總人口比例比重有所上升,目前約為3%,即4000多萬。
擴大中等收入群體規模需要關注低收入人群,因為他們是未來的潛在中等收入群體,而且他們需要盡快提高收入,進入到中等人群行列。通過把低收入人群的不同收入分布情況進行測算,根據月收入進行分組,測算結果表明,全國約有1億人月收入低于500元,包括農村和城鎮的貧困人口;約有3億人月收入低于1000元;約有7.1億人月收入低于2000元。所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如何讓低收入人群的收入盡快增長,達到中等收入水平,成為中等收入人群。目前,擴大中等收入群體規模確實面臨一個很大的挑戰。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公報專門提出實現公共服務均等化的目標,首先是人力資本投資均等化,包括教育和醫療資源分配的均等化。其次是改革公共財政制度,減少政府非民生支出,增加民生支出,特別是公共支出帶來的再分配效應,對于調節收入分配作用是非常有限的。再次是深化要素市場改革,特別是資本市場、勞動力市場、土地市場改革。勞動力市場一體化改革需要重點突破,就業機會均等化、農民工市民化都是改革的主要內容。相信經過全社會的共同努力,我們能夠在不久的將來,建立起更加合理、公平的分配機制,實現共同富裕。
本文原載于《江西財經大學學報》202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