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慧
(西安外事學院 人文藝術學院,陜西 西安 710077)
推理文學集法治、科技和人文精神于一身,因此又被稱為“智慧文學”,屬于類型文學的范疇。在我國,推理文學是現當代文學不可替代的一種文學樣式,但是隨著高科技的滲透,我國推理文學面臨著新的機遇和挑戰。傳統的推理文學講究華麗的技巧,善于設置迷霧重重的假象,而“互聯網+”時代的推理文學要求與現實生活和高科技相結合,對文學創作的要求也隨之提高。積極主動地研究、掌握推理文學創作的空間,在創作中講好中國故事,以此占領文學領域的主動權,無疑是新時代推理文學的必由之路。
麥家從1991年開始創作其第一部長篇小說《解密》,先后遭到出版社17次退稿,歷時11年于2002年正式出版。坎坷的歷程促使這部作品更加豐富扎實,不僅得到了業界人士的廣泛認可,更被翻拍為影視劇作品,引起了社會層面的強烈反響。2014年,米歐敏(Oliver Sacks)和克里斯托夫合作的《解密》英譯本同時在21個英語國家上市,推出后大受好評,更被知名雜志《經濟學人》評為“2014年度全球十大小說”。《解密》英譯本的出現,開啟了我國推理文學英譯本的對外傳播之路,為我國推理文學外譯提供參考。
我國推理文學一直生存在西方推理文學的陰影之下,在文學界的受認可程度還不夠高,而且相關文學評論與理論研究嚴重缺失,作品英譯本的對外傳播更是舉步維艱,目前處于發展瓶頸期。麥家的《解密》從獨特的題材,結合濃厚的中國當代文學色彩,從國內出版,再到海外熱銷,向世界“解密”作品本身的獨一無二。
題材本身富涵中西方文學價值。一方面,《解密》極具中國精神的密碼思維,用“神秘主義”四個字來概括,既言簡意賅,又具有歷史淵源。麥家將“神秘”引入“懸疑推理”中,給“密碼”貼上“反人類”“反科學”的印象,彰顯其獨特性,讓讀者耳目一新,又不失現代性。其密碼世界中所有的真實都被消解,平常可以直接感知的事物變為可悲的假象。進一步而言,極具中國精神的密碼思維還體現在關于人類自身的密碼,被認為是最復雜的密碼。正如麥家所言,“人世間最難破譯的密碼是人的內心和命運”,命運也是具有神秘主義色彩的[1]。從密碼出發,陷入人生和命運的哲學思考中,將個人命運與國家民族命運融合,打破了英雄命運在國運面前的確定意義,更加凸顯了悲劇性力量,雄渾有力的中國精神與孤膽英雄的孤獨形成鮮明的對比。
另一方面,《解密》融合西方文學的“雙重譯碼”。“雙重譯碼”作為多種文化元素的“混血兒”,最早來源于后現代建筑,由著名評論家查爾斯·詹克斯在他的著作《什么是后現代主義》中衍生出來。當建筑或者藝術作品同時面對精英以及普通大眾時,“高層次”譯碼針對精英人群,“低層次”密碼針對普通大眾,能夠將撲朔迷離的文本演繹得富有靈魂和血肉。而文學領域的“雙重譯碼”指的一種表現手法,本身具有微言大義的功能,具備相當文化儲備的讀者還能夠“破譯”到獨特的信息,《解密》就是一部融合西方文學“雙重譯碼”的中國特色推理文學。整體反觀《解密》,其敘寫的中國1873到1970年將近百年的歷史,以碎片化的語言段落為載體,與《圣經·舊約》詩篇有異曲同工之妙,充滿詩意和哲理意味,這一點與后現代小說的風格相通。文本整體的結構成功引發了西方學術界的關注,被認為是將歷史演義、心理推理、西方間諜小說元素融于一體的經典范本。文本內容吸收西方推理文學的特質,設置環環相扣的懸念、人物敘事復雜交疊、情節起承轉合、內外視角切換自如,將作者植根于內心的世界文學意識,扎實的文學功底與寫作技巧展露無遺,最終為英語讀者提供了神秘莫測又獨具魅力的“中國之旅”[2]。
可見,文學作品的精神內核必然是文化,植根于文化的作品才能走向世界。《解密》將文學與文化緊密融合,其中的數學公式、人腦研究、無線電、密碼等元素,涉及眾多學科,用“縱橫捭闔”來形容一點都不夸張,彰顯深厚的中國文化底蘊;作品中的主要人物都具有西方文化背景,是中西方文化融合的具體體現,可見作者對細節處理的用心程度。在此基礎上,作者引用《圣經》故事,與老子“陰陽轉換”“福禍相依”的思想不謀而合,比如,農夫的門牙脫落,但是生了個兒子等故事[3]。作品將中西方文化相互交融,語言或通俗、或典雅,不僅為中國本土作品的世界化提供了可能性,而且為作品英譯的傳播與接受程度打下了堅實基礎。
中西方文化和思維的不同,決定了中國文學作品在英語世界成功傳播的艱難程度,我國推理文學英譯本的傳播更是難上加難。在此時代背景下,《解密》英譯本的成功傳播解密了我國推理文學英譯本的對外傳播之道,譯者米歐敏的高超翻譯、文化語境下對文本的巧妙處理、出版公司的積極傳播和作者本身的努力,共同構成英譯傳播的核心因素。
翻譯可以說是對作品本身的二次創作,雖然獨立于出版環節,卻是促成作品真正“走出去”的第一步,尤其對于歐美發達國家出版社的整體運作而言。這里有必要詳細介紹第一譯者米歐敏。米歐敏(Olivia Anna Rovsing Milburn)是英國人,因受戴維·霍克斯英譯《紅樓夢》的啟發,深深地喜歡上漢語,并不斷深造,先后獲得牛津大學漢語學士、劍橋大學漢語碩士以及倫敦大學漢語博士學位,尤其對中國文化和早期歷史頗有研究。米歐敏還是首位英譯我國典籍《晏子春秋》全文的漢學家、翻譯家,英譯《解密》之后,在出版界形成“麥家現象”。這種對中國古今文學的自如切換,足見其文化底蘊和翻譯功底。
米歐敏成就了《解密》,當她第一次看到《解密》中文版,就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親近感,作品中糅合的數學、密碼學等知識,對譯者本身就是極大的挑戰,但是因為米歐敏的爺爺在二戰時期從事情報工作,更堅定了米歐敏翻譯《解密》的決心,一是出于想把作品中的密碼破譯情節拿給祖父欣賞,二是想讓全世界的讀者都能有幸品讀優秀的中國文化,并體會中西方文化的不同之處。米歐敏秉持嚴謹的翻譯和學術態度,在翻譯過程中一直堅持“譯者是作者的父母或原作的父母”為導向,極為重視譯文與原文的忠實,多數情況下站在英語讀者角度思考翻譯方式,遵循其閱讀方式,保證譯文的流暢和地道,并結合譯者、作者和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讀者進行全方位思考,靈活處理。值得一提的是,米歐敏從研究漢學開始,每年至少來一次中國大陸,了解中國風土人情和文化變遷,促進其更好地理解中國作品,縮小其將作品譯為英文時的鴻溝,力求在實踐中體會文化理論的內涵,并將其在作品轉譯中運用自如,同時也是一股隱形的傳播力量[4]。米歐敏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有充分翻譯資本和專業資本的譯者是優秀譯作誕生和傳播的先決條件。同期,美籍華裔翻譯家劉宇坤英譯本——《三體》成功走向世界,將中國科幻小說推向新的發展階段,共同證明譯者超高的綜合素質是作品英譯本成功傳播的“敲門磚”。
文化語境是中國文學作品外譯時要考量的因素之一,包括價值觀念、思維方式、文化背景等方面。在考慮文化語境的前提下,譯者通過運用不同的翻譯策略對文本進行轉譯。《解密》本身涉及較多的文化和政治元素的特色詞匯,譯者需要充分考慮受眾群體,使用增譯、改譯,甚至是“創譯”等翻譯策略。例如,原著中描述與文化大革命相關的政治詞匯,大字報(the big-character poster)、高帽子(dunce’s cap)、紅衛兵(the Red Guards)、陰陽頭(shave one half of our heads in the yin-yang style,making us look like nothing on earth)等,雖然出現在同一句話中,但是譯者采用了不同的策略。大字報和紅衛兵是極具時代和政治色彩的,采用了直譯法,只要稍微了解文化大革命背景的讀者都能夠讀懂;對高帽子的處理,值得很多譯者借鑒,沒有將“高”直譯為high,而是改譯為dunce(蠢人)將漢語本身的隱含意義形象說明,無形中增加了閱讀趣味性;陰陽頭耗費了譯者大量的筆墨,使用增譯策略,說明其發型的基礎上,補充解釋該發型在當時代表的意義和身份,加深了讀者對作品的認知。值得一提的是,譯者對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化意象的翻譯策略,可謂爐火純青。例如:伯樂(coper)、龍(swan)等,在一般譯作中,伯樂都是采用音譯法以突出中國特色,譯者當然也了解,但是出于遵循受眾群體閱讀習慣,將伯樂對應為“馬販子”,并不突兀,與作品推理的風格一致;龍在這里并沒有直譯為dragon,一是因為龍在西方國家代表邪惡,二是套用了西方讀者熟悉的《安徒生童話》中丑小鴨變成白天鵝的故事,用swan(天鵝)對應龍,更讓作品貼近外國讀者的內心世界,增加了作品的可讀性和親切感。可見,中國文學作品外譯成功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對文本的恰當處理,既考慮讀者文化語境,又保留原文特色并非易事,卻是不得不堅持的準則。
建立在優秀譯者、譯本的基礎之上,社會資本對作品的傳播也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高規格的出版集團作為社會資本的一部分,無異于為作品和文化的傳播插上騰飛的翅膀。英國企鵝出版社和美國FSG出版集團都是國際知名出版社,旨在向世界讀者展示高品質讀物。2014年,兩大國際出版界“豪門”同時向《解密》英譯本拋出橄欖枝,《解密》成為2014年度影響力最大的中文文學作品,也由此開啟了傳播之路。真正促進《解密》英譯本成功的,是兩大出版集團的營銷策略,包括精心制作的作品宣傳片、文學評論和政治事件等。
具體而言,出版商設置了創意十足的場景,充分洞察用戶心理,讓客戶與讀者置身于營銷閉環中,體驗豐富和精彩的互動,極大限度提升參與感。兩大出版集團聘請電影專業團隊,耗時8個月時間,拍攝了兩組宣傳片,美國FSG還派專業攝影團隊去杭州取景,在世界范圍內提前造勢,營造推理懸疑氛圍,給讀者一種代入感和好奇感。如此高規格定制版的宣傳片在我國文學界屬于空前規模,宣傳片特意結合西方讀者和文化的特質,在歐美21個國家和地區滾動播放。
在此環境下,包括《華爾街日報》《紐約時報》《衛報》《每日電訊報》等西方知名媒體屢次爭相發表相關文學評論,將“解密”(Decode)與“秘密”(Secret)貫穿始終,揭示作品的世界屬性,集中認為《解密》集研究報告和故事于一體,兼容文學性和可讀性,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懸疑推理文學作品,值得深思,激起文學界對作品的探求興趣。文學評論一直是我國推理文學欠缺的部分,主流媒體和知名作家的文學評論無疑能夠為好的作品樹立品牌和名片,更是極具實力的傳播平臺。
再者,西方國家在選擇中國文學時一直偏愛政治題材的。《解密》中涉及的密碼破譯、“文化大革命”以及二戰,契合西方審美中的政治元素,順利成為西方各大出版商宣傳的關鍵點,成功打破了地域限制[5]。恰逢2013年斯諾登事件轟動世界,西方國家和讀者將斯諾登監聽風波與《解密》中涉及的中美對立時期密碼的監聽破譯相聯系,讓《解密》短時間內成為世界的、經得住時代考驗的經典之作,可以說《解密》英譯本的出版恰逢其時,具有現實意義。
如果說譯者米歐敏充分發揮了譯介作用,高規格出版集團的營銷策略將《解密》推向高潮,更加要強調的還是作者麥家的“引擎”作用。事實證明,《解密》是一部值得細細品味的文學作品,是我國推理文學史上的一面旗幟。麥家花費11年完成《解密》,在其英譯本大獲成功之后,《解密》先后被譯為西班牙語、法語、德語、葡萄牙語等語言,麥家親自前往站臺宣傳,多次稱“通過《解密》,才知道什么是人生”。作品虛實結合,將自己在情報機構工作的經歷融入其中,將“秘密”貫穿始終,并不斷啟迪讀者對人生的思考和認知。麥家的地位是被中國文壇乃至世界文壇認可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都贊美麥家敢于將自身經歷用文學形式表述出來,勇于開拓新的文學領域,把自己不敢做的事情做成功了,更加印證了《解密》從源頭上成功推動我國推理文學的對外傳播。“誰是麥家?你不可不讀的世界上最成功的作家”便是世界對他的最高贊譽,也是作者充分發揮主體性“引擎”作用的事實依據,證明英譯對外傳播的成功的根本秘訣就是要講好中國故事,促進中西方文化交流和融合。
《解密》英譯本的成功傳播助推我國推理文學上了一個臺階,而我國現代推理文學“走出去”之路漫漫也是不爭的事實。正所謂,一葉知秋。我國現代推理文學英譯能夠成功傳播,首先要立足作品本身。優秀的外譯作品首先要選好文本題材,符合外國讀者的閱讀習慣和興趣,具有契合中西方文化內涵的結點,借著經濟實力提高的東風,將豐富的文化內涵作為競爭軟實力,以保證在眾多作品中脫穎而出,為中國文學作品在國際市場上爭得一席之地。其次,合適的譯者是極為重要的保證。譯者的專業素養和文化底蘊,更重要的是譯者自身具有發現熱點的“火眼金睛”,并能充分發揮創新力,將語言轉換得恰到好處,成功對原作進行“再創作”。互聯網時代文學英譯本對外傳播途徑越來越廣泛,越來越高科技化,這就要求出版社的宣傳和營銷策略融入更多創新的元素,國內外主流作家和媒體發表文學評論助其一臂之力,傳播過程中保證原著作者為作品和英譯本發聲,促進讀者更加接近作品內核和真實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