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挺穎 庹解語
9月30日,習近平主席在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峰會上發表講話。習主席在講話中提到,“我們要以自然之道,養萬物之生,從保護自然中尋找發展機遇,實現生態環境保護和經濟高質量發展雙贏。”
那么,如何實現生態環境保護和經濟高質量發展雙贏?10月12日,《環境與生活》雜志記者采訪了北京林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黨委書記溫亞利教授,聽他講述60多年來中國自然保護區以及生物多樣性保護的發展之路。
自然保護區從量變到質變
北京林業大學素來以“知山知水,樹木樹人”的校訓踐行生態保護,對于自然保護區的工作已經開展了數十年。建立自然保護區是保護生物多樣性的重要形式,世界自然保護區始于1872年美國政府批準建立的第一個國家公園——黃石公園,而在新中國成立后,中國自然保護區的發展直接體現為保護區數量的增多。“中國的第一個自然保護區是建立于1956年的廣東省肇慶市鼎湖山自然保護區。”溫亞利書記向我們介紹,“此后,中國的自然保護區建設處于相對緩慢的發展狀態,1956年至1977年的20多年間,中國新增的自然保護區只有34個”。
改革開放將中國自然保護區的建設推向了快速發展的階段,各地積極開展生態保護,開發生態潛力。截至目前,中國自然保護區數量達2740個,總面積1.47億公頃,占陸地國土面積的14.83%。許多學者認為,在我國當前的社會經濟條件下,我國的自然保護區數量、面積已經達到較高水平。
同時,在溫亞利教授眼中,從2000年到現在,中國自然保護區逐漸由量的發展轉變為質的發展,以逐步適應社會進步帶來的新需求。截至2015年底,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均建立了專業的管理機構,配備專職管理人員4.5萬人,其中,專業技術人員占30%。我國自然保護區也協同國外研究機構開展大量科研工作,與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世界自然基金會(WWF)等國際組織及歐盟、俄羅斯等國開展雙邊、多邊合作。
溫亞利教授介紹,伴隨著數量的激增和質量的提升,中國自然保護區也逐漸形成了獨具中國特色的分級分類管理體系。分類,即是按照生態系統的類型,將自然保護區分為九類:森林、荒漠、草原草甸、內陸濕地和水域、海洋和海岸、野生動物、野生植物、地質遺址、古生物遺址。
分級,則是指根據自然保護區的規模和所屬轄地,主要分為國家級、省級和地方級三級。這樣的分級分類管理體系,是科學性與經驗性的結合,在中國前期的自然保護區工作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伐林人”變身“護林人”
“在中國自然保護區60多年來的發展與建設中,不乏困難與挑戰,能有今天的成就,離不開相關工作者的奮斗和努力,其中非常值得一提的就是保護區工作者面臨的身份轉變。”溫教授特別強調“伐林人”轉變為“護林人”的意義。
溫教授耐心解釋道,以森林生態系統自然保護區為例,新中國成立初期,對于森林的利用主要是木材砍伐,林業從業者的工作重心也集中于此。然而,隨著自然保護區建立的逐步完善,許多林場被規劃入自然保護區的范疇,當地林業從業者的工作也必須從單純的伐木轉變為結合了護林育林的可持續發展。在工作目標、科學標準、經驗需求截然不同的情況下,數萬林業工作者積極學習,努力轉型,闖出了自己的新路子,由“伐林人”搖身一變為“護林人”。
溫教授曾參與過陜西的長青大熊貓自然保護區項目,根據他的回憶,當地的林業局在采伐過程中發現大熊貓的密度很高,于是緊急終止了采伐,并及時上報相關單位,受到了高度重視。在多方力量的支持下,1993年,陜西長青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建立,長青林業局轉變為長青大熊貓保護區,其中許多工作人員都是當年林業局的職工,面對突然變化的情況,大家毅然舍棄十余年積累的傳統工作經驗,摸著石頭過河,不斷總結、改進。如今,長青自然保護區經過20多年的發展,已經成為“秦嶺大熊貓”的代表地,在中國陜西省自然保護區中獨具特色,成為集生態康養、綠色旅游、可持續農業生產為一體的現代化自然保護區。
社會越來越重視自然保護區
“包括生物多樣性在內的各種自然資源,都是祖輩和大自然留給我們的財富,我們沒有揮霍和破壞的權利,應該全身心去體會它的美好,必須將它們保存完整,直至交付給下一代。”溫教授說道,“我去過的很多自然保護區,都是交通非常不便,條件非常艱苦的,但當我看到遠處巍峨的雪山時,只感受到了心靈的震撼。”他也非常欣慰地看到,如今社會各方對自然保護區的認識越來越深入,重視程度顯著提高。
生態保護離不開每一個社會成員對自然保護區和生物多樣性的關注,目前,我國已經有200多個自然保護區被列為生態文明和環境科普教育基地,全國各地的自然保護區承接生態旅游與科普參觀的人數超過1.28億人次,溫教授略微激動地說,“這是一個可喜的數字”。
溫亞利教授參與了2010年生物多樣性公約簽約國第十次大會(CBD COP 10)發表的“愛知目標”的推進工作,希望能將尊重生物多樣性的理念推廣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
自然保護區的經濟效益不容忽視
在過去以經濟建設為首要任務的時代,生態保護工作在不少地方不受重視,這是由于當時技術的限制,使得經濟發展和保護生態無法同時進行,然而,溫教授告訴《環境與生活》,步入21世紀以來,自然保護區的經濟效益不斷顯現,甚至成為不少地區脫貧致富的突破口。
1998年的特大洪水后,長江中上游開始對森林生態系統、長江主體水域以及沿岸山體等重要生態屏障進行生態修復,通過退耕還林、天然林保護、退耕還濕、受損山體修復等工程,大量的森林資源得到良好的保護,并借由國家財政的大力支持,建立為當地的自然保護區,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實現了生態和經濟的雙贏。
基于幾十年的實地考察經歷,溫教授認為,對于許多開發程度較低、生態系統保存較好的偏遠地區而言,自然保護區的效益是很大的。有不少村落因為自然保護區的建立而改變了傳統的、落后的生產生活方式,不少村莊通上了公路、安裝了電燈,這不僅改善了村容村貌,完善了當地基礎設施的建設,方便了村民的生產生活,還使得村民們積極主動的轉變生產方式,擁有了更多的致富途徑,他們有的通過便捷的交通走出鄉村,有的扎根本地,通過自然保護區帶來的生態福利和旅游資源創業增收,過上了富足的日子。
生物多樣性與減貧緊密相關
中國的脫貧攻堅是人類減貧歷史上最偉大的篇章,并且具有不獲全勝決不收兵的信心和力量。自然保護區與生物多樣性保護方面的工作,由于其地理位置、自然資源的特殊性,與減貧任務交織出奇妙的火花。
溫教授鉆研生物多樣性與減貧這一領域數十年,主持了多個相關項目,他認為,絕大多數貧困地區由于發展落后,使大量自然資源保存下來,成了生物多樣性富集的區域,但同時經濟發展壓力也使保留下來的野生珍貴資源和生物多樣性面臨威脅。為了處理好這一矛盾,溫教授帶領團隊進行多年實踐與研究,開拓出了不少新模式、新路子。
“陜西洋縣的朱鹮大米,就是一個很好的思路。”溫教授告訴記者。陜西省漢中市洋縣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朱鹮的自然棲息地,但朱鹮的活動與當地農民的冬水田種植產生了沖突,農民利益受到損害。溫教授參與的科研團隊針對此現狀,將朱鹮對棲息地自然環境的苛刻標準,與逐漸追求原生態、高品質的農產品需求市場相結合,推出了洋縣的特有品牌——“朱鹮大米”,以“朱鹮棲息地生長的大米”為特色,吸引了大量消費者。在今天,朱鹮大米已經成為洋縣脫貧攻堅的重要產業。
“朱鹮大米”開出生態減貧新路
包括“朱鹮大米”在內,溫教授還與行業同仁們探索出了很多生物多樣性與減貧的新思路,其中,溫教授著重介紹了社區共管、生態旅游與生態移民模式。
社區共管,指的是社區居民,如村民,與保護區的管理部門形成合作關系,雙方共同管理自然保護區并因此受益,保護區部門在經濟、技術上協助村民發展,實現自然資源的保護和農戶的生計改善。
生態旅游,是目前比較常見的思路,相信很多人都在各自國家森林公園或自然保護區體驗過城市生活里沒有的自然絕景。生態旅游模式不僅保存了當地的良好的自然環境,吸引了外部投資,還提升了公眾對于生物多樣性保護的認識,許多地方都借生態旅游成功致富。
生態移民,是指將生活在自然保護區核心區域和生態極其脆弱的地區的居民遷徙出來,從而給他們改善生計的機會,也使生態脆弱區免受人類活動的干擾。
溫教授告訴我們,扶貧是一項長期工作,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在扶貧的同時做到“扶志”。國家生物多樣性最富集的區域,有80%都是老少邊窮地區,在這樣的地區,下至老百姓,上至地方產業,對資源的依賴性都很高,然而這對可持續發展是非常不利的。為了讓經濟落后的資源富集地擺脫對資源的依賴,實現長足發展,應逐步建立雙循環、雙向流動的農村經濟體制,使得農戶在不破壞生態壞境的前提下增收。
“人獸沖突”成為新問題
正如“朱鹮大米”中朱鹮生活與農民生產的矛盾一樣,溫教授在不斷的考察中,發現自然保護區中的野生動物與社區發展的沖突正在成為不可避免的問題。
溫教授向記者講述:“我曾到山區詢問當地的農戶,野生動物是否對他們的生活造成影響,他們說,自己的莊稼被黑熊啃食,但由于黑熊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不能對其進行獵殺。” 隨著野生動物保護政策的有效實施,一些野生動物種群數量得以回升;同時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人類的生產生活用地也在逐漸擴張,因此“人獸沖突”問題已成為現階段野生動物保護領域面臨的棘手問題之一。要解決這些新出現的問題,實現人與動物真正意義上的“共存”,還要相關學者的進一步研究。
在城市感知生物多樣性
溫教授認為,生物多樣性在城市生態文明建設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和作用。除了人工或自然生態系統外,生物多樣性中的物種層次甚至基因層次,也同樣是城市建設和管理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保護城市生物多樣性是城市實現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建設生態文明的重要內容。可以說,城市生態文明建設離不開城市生物多樣性的保護。
北京對城市生物多樣性的保護建設在世界都處于前列,城市綠化隔離地區綠化工程,給多樣的物種提供了活動場所,刺猬、黃鼬(黃鼠狼)等小動物也漸漸回到了我們的生活中。而濕地作為地球之腎,是重要的生態系統,將水和土地融為一體,肩負多項不可替代的生態職責。目前,北京市1公頃以上濕地的總面積達5.14萬公頃。溫教授解釋,濕地為各類野生動植物提供了舒適的棲息環境,對提高生態質量,保護生物多樣性,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隨著濕地生態環境恢復,一些珍稀的濕地物種,如青頭潛鴨、震旦鴉雀、花臉鴨、北京水毛茛等越來越多地被發現,白鷺等水鳥則更為常見。
“會更注重過程性、完整性、原生性”
針對習近平總書記在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峰會上的講話中提出的殷切希望,溫亞利教授說:“在新的生態文明建設格局下,生物多樣性和自然保護區會發揮更大的作用,會更加受到重視,而我們對自然保護區的建設,也將會更注重過程性、完整性、原生性。”
溫教授向我們著重介紹了“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體”的系統思想。他認為,這要求我們樹立生態治理的大局觀、全局觀。“由山川、林草、湖沼等組成的自然生態系統,存在著無數相互依存、緊密聯系的有機鏈條,牽一發而動全身。無論是哪個地方、哪個部門,無論處于生態環保的哪個環節,都應該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會經由生態系統的內部傳導機制影響其他地方,甚至影響生態環保大局。這就要求各層管理者樹立大局觀,如此才能形成系統性的治理,實現生產、生活、生態的和諧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