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婚俗文化中的裝飾圖案研究

（江南大學 214122）

所謂婚姻習俗文化，是指圍繞男女結婚而形成的文化現象。它是基于婚姻和家庭關系的所有文化的綜合。婚禮儀式是婚俗文化的表現形式，需要各種載體來表示其象征意義，而載體深層次的內涵很大程度上依托于各種圖案來表現。同樣，圖案也需要婚禮儀式進行展示和應用，他們之間的關系密不可分。

一、傳統婚俗文化與裝飾圖案

婚俗與文化是一個地區、民族的人所創造的文化現象。中國自古以來就是禮儀之邦，婚嫁乃人生大事，古代男女要經過一定的程序來確定夫妻關系，就是被社會所認可的婚姻禮俗。婚俗是在道德倫理、風俗習慣、社會制度等基礎上形成的，并隨著長期的發展所創造出的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文化。文化，簡單來說就是生活，物是文化生活的載體，文化的傳承正是通過人們的設計行為而發生著變化。總而言之，傳統婚俗文化不僅包含了婚姻藝術中的禮節和儀式，而且還包含了豐富的人文精神。

圖案是人們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所形成的一種符號，承擔著表達和傳承一個民族所特有的民俗、經驗等信息的功能。圖案以美化人們的生活為目的，并且反映時代的生活面貌。由人的審美所構成的簡單或復雜的圖案元素，都是直觀可視的符號。圖案中包含的文化意義反映了與人類情感密切相關的心理意識和內在特征。

就中國的傳統圖案而言，在燦爛的文化長河中，人們用充滿想象力的思想賦予萬物以各種各樣的吉祥涵義，創造了豐富的裝飾圖案來表達人們對于生活的美好憧憬。裝飾圖案即以諧音、含蓄等方式構成的具有特殊寓意的紋樣，其本質即用具體的事物表達某種抽象的寓意。尤其是作為人生大事的婚禮，自古以來便受到人們極大的重視，人們為之用心設計的思想從未停止過。作為中國傳統民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傳統婚俗中的裝飾圖案是其重要表現體。婚俗圖案是古代人民創造出來的，人們用以表達其主觀愿望，因此有著很強的民族性。而婚禮作為凝聚了人們美好理想的民俗大事，其中的婚俗圖案必是森羅萬象的，其飽含的深意與意愿只能為深刻浸淫在本民族文化中的人所體會。

二、婚俗裝飾圖案的物質表現

人們情感及精神表達的過程就是符號應用的過程。婚俗裝飾圖案作為一種藝術符號，是精神在物質基礎上的集中體現，傳達了古人生生不息的生命價值觀，天人合一的和諧觀，隱性的生殖崇拜和陰陽本源的思想觀念。婚俗裝飾圖案以特色物品作為載體，是思想和觀念的符號學表達，裝飾圖案作為美學和風俗的視覺符號，記錄和保存著特色風俗，是中國傳統婚俗文化的體現。

1.傳統婚嫁物品中的裝飾圖案

中國古代極其重視婚姻程序，從周代起規定有“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通鑒外紀》載：“上古男女無別，太昊始設嫁娶，以儷皮為禮。”可見當時已有作為婚禮陪嫁的物品。婚嫁物品的種類繁多，裝飾圖案極為豐富，而且寓意深厚，承載了古人對于新人婚姻的祝福與期望。

（1）傳統婚嫁物品中的裝飾圖案——以“庚帖”為例

庚帖是出現在“六禮”的第個環節“問名”的程序中，“問名”即男方家在第一道程序“納采”禮后，托媒人詢問女方的名字及生辰八字，以便男方家占卜吉兇的婚禮習俗。寫上男女雙方八字的紅紙，就是“庚帖”。在納吉這個環節中，主要是看男女年齡、生肖、命相“相合”還是“相克”，如果八字相合就算過了婚姻程序的第一關。庚帖是婚姻初期男女雙方初步認識的互動方式，有其獨特的重要性。

庚帖的材質一般是灑金紅紙，也有的地區是男方用紅紙，而女方則用綠紙。通常是木版印刷，形狀為折疊式。合則封面為完整的圖案，多為龍鳳紋樣、花卉紋樣或者神仙人物圖案，分區印有裝飾性的花邊圖案，內芯以“囍”字或蓮花紋作底紋，左右兩邊為男方女方的生辰八字（如圖2-1）。

圖2-1 庚帖

（2）傳統婚嫁物品中的裝飾圖案——以“百子帳”為例

唐朝的“百子帳”之名自北朝，“百子”是出于“多子多福”的意思。正婚禮時，婚禮在“穹廬”中舉行，后來演化為“催鋪百子帳”的婚姻習俗，即“鋪帳”，一般是是在親迎當夜。自北宋起，“鋪帳”演化成了“鋪房”，由在帳中鋪設，變成在房中鋪設。而時間也改為婚禮的前一日了。

百子帳以質地精良，色彩艷麗的絲線織成百小兒嬉戲的情景，放在新帳之內用來增添喜慶、吉祥和祝福氣氛。后來逐步演變成百子被、百子枕、百子衣等等。百子被經常用于有條件的富貴家庭的婚嫁儀式中，如圖（2-2）中的清代百子被，被面顏色以紅色為主，用五彩的絲線勾勒出一副百子游玩的場景，構圖精巧別致。被面上繡著假山、樓閣、樹木、馬車、船只等物，許多兒童三五成群地在周圍玩耍，放風箏、蕩秋千、玩游戲、坐船、騎馬等等，表達了人們對于新人婚姻美滿、早生貴子的祝福。

圖2-2 百子被被面

（3）傳統婚嫁物品中的裝飾圖案——以“喜枕”為例

古代的枕分為硬質枕和軟質枕，在明清以前多為硬質枕，明清以后，紡織品織物制作的軟質枕取代了硬質枕，且枕頂繡非常盛行，經常裝飾在用在新婚夫妻的喜枕上。

喜枕的枕頂繡色彩豐富、造型獨特、構圖精巧，是民間手藝人的智慧結晶。在枕頂繡圖案中，常多以“囍”字為主要圖案，或以鳥獸戲弄花草表示戀愛中的求偶，或以游龍戲鳳比喻男女成雙成對，這些圖案演繹著古人矢志不渝的愛情和美滿婚姻。其圖案主要有：

四蝶賀喜：圖案構圖對稱飽滿，底色為正紅色，正中是一個黑底的“囍”字，圖案四周為四只展翅的蝴蝶，用色大膽，顏色豐富，非常精致、活潑靈動。四只蝴蝶翩翩起舞似乎在賀喜，寄托了人們對婚禮的祝福。（圖2-3）。

鷺鷥戲蓮：圖案呈方形，底色為藍。圖中是水中盛開的兩朵蓮花，以紅色絲線繡成，配以綠葉，一只蝴蝶落在右側的黃色蓮藕上，左側為一只白鷺在嬉戲蓮花。白、黑、紅、黃相互搭配，主次分明（圖2-4）。

圖2-3 四蝶賀喜

圖2-4 鷺鷥戲蓮

（4）傳統婚嫁物品中的裝飾圖案——以“喜花剪紙”為例

喜花剪紙是指裝飾在婚房和器物上的剪紙，充滿吉祥圖案的喜花裝點在屋子的各個角落，小到陪嫁的茶碗大到新房的頂棚都要貼上剪紙圖樣渲染喜慶吉祥的氛圍。

由兩個喜字組成的“囍”是婚慶活動中不可缺少的象征符號，讀作“雙喜”。“囍”字剪紙是喜花剪紙中最為常見的表現形式，僅一個“囍”字會略顯單調，所以在“囍”字的四周會再剪一些具有喜慶含義的花卉鳥獸紋樣，使剪紙造型更加豐富。

喜歡剪紙種類繁多，以魚戲蓮雙喜剪紙為例，八邊形對稱構圖，剪紙圖案以線條為主，魚的形態生動，游動于“囍”字兩旁，蓮花則靜態端莊地立于“囍”字上下（圖2-5）。還有不少喜花以神靈的形象為主。比如抓髻娃娃（圖2-6），抓髻娃娃是喜神，是西北民間象征著繁衍的神靈，形象大多呈站立狀態，兩腳分開，雙手持物，象征著多子多孫，子孫繁衍。

圖2-5 魚戲蓮雙喜剪紙

圖2-6 抓髻娃娃

2.婚俗裝飾圖案的類型

婚俗裝飾圖案作為傳達婚俗文化的一種藝術符號，并且貫穿婚禮的每個程序中，婚嫁物品以及裝飾品的裝飾圖案內容上可分為：動物類裝飾圖案、植物類裝飾圖案、人物類裝飾圖案。

（1）動物類裝飾圖案

婚俗裝飾圖案中動物類紋樣通常分為三種，神靈異獸類，祥瑞禽鳥類，其他動物類（表1）。祥禽瑞獸類圖案，在婚俗圖案中運用地非常頻繁，最常見的神異靈獸如龍、鳳、麒麟等，從現有的繪畫、壁畫等作品中大概可以看出龍的外形：頭上的雙角似鹿，耳朵似牛，頭像馬，頸像蛇，鱗片似魚等等。而鳳凰被稱作神鳥，有“百鳥之王“之稱，具有許多漂亮鳥類的特征。龍鳳圖案就是天生一對，常常相互對應、相互組合成吉祥圖案。

還有各種象征愛情婚戀的祥禽如鴛鴦、喜鵲、比翼鳥、大雁等等。以喜鵲為例，古時候人們覺得鵲可以報喜，所以稱為喜鵲，流傳最廣的是“喜鵲登梅”，“梅”諧音“眉”，梅花是百花中最先開的花，喜鵲登上梅花枝頭，即將梅花與喜事聯系在一起，寓意著喜上眉梢、雙喜臨門。

其他動物中，例如魚和蛇蛙圖案會經常出現在嫁妝物品上。魚由于繁殖能力非常強大，所以民間喜歡用魚的相關紋樣來祈禱能夠生育、繁衍后代。蛇和蛙是生殖崇拜的隱藏象征，蛇是雄性，蛙是雌性，體現了民間藝術夸張的兩性崇拜。

表1 動物類裝飾圖案

（2）植物類裝飾圖案

人們出于自然的喜愛和崇拜，植物類紋樣也是運用非常廣泛的，植物類圖案可以分為三類：樹木類、花卉類、果實類（表2）。

樹木類的圖案有竹、梅、連理木、桂花樹、棗樹、合歡樹等等，如連理木，在古代，其枝干相互連接以表示吉祥的寓意。通常它是對夫妻愛情的隱喻，象征著糾纏與聯合，繁殖與生育。棗樹同樣也預示著早生貴子。

花卉類的圖案如蓮花、石榴花、牡丹花、桂花、百合、梅花等等，其中蓮花紋可以說是傳統婚俗圖案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在詩經中，經常在愛情詩中出現“蓮”，以“蓮”隱喻相思，而在唐代，又出現了并蒂蓮來象征愛情。并蒂蓮是兩朵蓮花皆從一個根上生長出來，也有稱并蒂、合歡蓮、同心蓮等，比喻男女永結同心。

果實類的圖案如石榴、栗子、蓮子、花生、桂圓等等，石榴“百子一室”象征著多子多福，所以常常用來象征子嗣的繁衍。從石榴的紋樣看，多呈現石榴裂開露出果實的造型，強調石榴“多子”。

表2 植物類裝飾圖案

（3）人物類裝飾圖案

人物類裝飾圖案也是婚俗圖案中比較常見的，這些圖案大多數來源于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人們通過拜神來祈求姻緣、子嗣。如和合二仙、抓髻娃娃、四喜娃娃、月下老人、床神等等（表3）。

和合二仙是民間負責男女姻緣和婚姻的喜神，原為著名的唐朝僧人萬回，后來變成喜神寒山和拾得，象征婚姻和合。和合二仙的形象是兩個小孩，笑面赤腳，一人手拿著綻開的蓮花，一人捧著圓盒或著如意、寶珠，取和“荷”諧合“盒”好之意。

四喜娃娃是明清時期婚俗活動中供奉的喜神，其造型采用共享形，造型形與形之間部分重合，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個整體，共有四個圓潤可愛的娃娃，兩個頭，四條腿，四只腳，身體相連，相互構成四個完整的孩童。四喜娃娃造型憨態可掬，極受人們喜愛。

表3 人物類裝飾圖案

三、婚俗裝飾圖案的表現手法

裝飾圖案屬于視覺圖像，圖像的表現性有限，所以必須融入人的情感和意識，比如神話，傳說，風俗，吉祥祝福等等被賦予在圖案中，使得圖案更富有人文精神。隨著時間的沉淀和歷史的打磨，婚俗裝飾圖案所承載的內容更加豐富，更加有意義，更具有生命力。諧音、象征、寓意是裝飾圖案作為符號表達情感最常用的三種方式。

1.諧音

諧音即從某物的名稱和他物的名稱在發音上相同或者相近入手，賦予其以新的意義。它以轉借和認同作為基本邏輯，以語言和詞匯引發新的文化符號，使物富有情感和意旨，由此增強表達的效果。諧音手法的使用使婚俗裝飾圖案變得更加多層次和立體，對人們的語言和情感產生刺激，實現更加立體豐富的文化同理心。

傳統婚俗中，新房的婚床上會鋪上喜被，人們會在上面撒上紅棗、花生，寓意著早（棗）生貴子；“荷”同“和”， 象征著新婚家庭的和諧和睦，荷花作為吉祥之物在婚禮中是必不可少的。以下圖剪紙為例（圖3-1），外輪廓為石榴的形狀，里面有蟢子（蜘蛛）、盒子等，石榴的“石”同“室”，“蟢“同“喜”，“盒”同“合”，語意為“室中喜合”，表達了對結婚新人的祝福。

圖3-1 室中喜合

2.象征

象征是從物物感應、物物相通的邏輯思維出發，在兩個事物之間建立文化聯系，賦予其復合的意義。象征意象是藝術追求的至境形態，也是人類最古老的文藝形式。在婚俗文化中有象征男女愛情的鴛鴦、大雁、紅豆、連理枝等等；寓意繁衍多子的有魚、蛙、石榴、葫蘆、瓜等等，都是較為典型的的象征圖案。

以大雁為例，雁是古代“六禮”中的納采之物，議婚時，男方會請媒人帶上一只雁去女方家作為采擇之禮，一是因知時有節、守位有序而成為勸促允嫁的象征和信守不渝的標志，二是雁是鳥類中的忠鳥，大雁失去伴侶，則不會再去找尋新的配偶，人們就用雁作為對愛情和婚姻的祝福的向往。

再如下圖中，象征“繁衍多子”的石榴四周圍著蝙蝠和梅花鹿，“蝠”同“福”，“鹿”同“祿”，體現了“福祿多子“的祝福（圖3-2）。

3.寓意

借自然締造萬物，皆有自身的特點、形態和價值。借物喻意是指借助其他事物寄托和隱喻來表達人們的內在寄托和追求。 就像鶴和松具有延長生命的意義一樣，除了借助具體的物來表達情感以外，神話傳說也被古人用來表達某些意義。有傳說，在孔子出生的前一天，有一只口吐玉帛的麒麟出現在了院子里，次日孔子便出生了，滿足了其父母渴求子嗣的意愿，因此形態莊重、內在仁厚的麒麟就成為了送子的象征。

婚俗中借助裝飾圖案作為寓意象征的符號不在少數，比如圖案龍鳳呈祥、鸞鳳和鳴、并蒂同心等（圖3-3）寓意婚姻和諧；麒麟送子、榴開百子寓意繁衍生育、多子多孫等等；魚戲蓮、鳳穿牡丹、鳳求凰寓意男女歡喜等等。生動形象地寄托了古人對于新人的美好祝福，充分體現了圖案的寓意之美。

圖3-2 福祿多子

圖3-3 龍鳳呈祥

四、結語

婚俗文化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之一，具有強烈的民族特色，婚俗裝飾圖案以傳統婚禮作為載體在短時間內集中體現了人們的生活祝福和生活愿景，歷經時間的敲打，最終形成約定俗成的裝飾圖案，形成了特色的婚俗文化體系，是我國傳統文化的瑰寶。

越來越多的設計者開始審視本民族的文化，找到傳統文化元素和設計的交集，傳統婚俗裝飾圖案是重要的視覺元素，也開始不斷被探討，設計者應該讓這些裝飾圖案繼續跨越時間和空間，應用到當今婚慶物品設計，更有助于弘揚中國傳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