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知美
——民國漢字裝飾設計探究

（ 江南大學 214000 ）

在漢字發展的分流時期，民國的裝飾文字以其強烈的時代特征和民族特性成為漢字發展獨立的藝術支流。民國處在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國內政治、經濟、科技、文化的發展以及西方文化的沖擊，將漢字的發展推向了一個歷史高峰。民國裝飾文字受諸多因素影響，形成了豐富多彩的設計形式，這些令人驚嘆的成果時至今日已經成為了中國現代文字設計的重要遺產。

一、民國美術字發展的時代背景

清朝末年廢除科舉制度、興辦學堂之后，國內教育開始普及和盛行，這種規范化的科學教育模式為人才的培養提供了有利條件。在20世紀初至20世紀30年代，一些經濟發展較快的城市掀起了一陣留學的風潮，中國留學生的數量急劇增多，由于出國留學教育的風行，大批留學生為當時的社會帶來了西方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他們積極建設科學、技術、教育、文化、藝術等領域，促進了中國社會的發展，喚醒了民眾民主意識的覺醒，在這一特殊的歷史時期，中國傳統的漢字藝術開始向現代化的裝飾文字轉變。

二、外來文化的沖擊與融合

受西方文化思潮的沖擊和影響，民國時期的漢字設計師們對西方的設計理念可以說幾乎是全盤接受的。從影響來看，“美術字”的主要來源是日本，日本當時有“圖案文字”“廣告文字”“裝飾文字”“廣告圖案字”之類的稱謂，其中又以“圖案文字”或“圖案字”用得最多，許多日本“圖案文字”書籍通過種種途徑被引入中國，并對當時中國的文字設計產生了深遠影響。

受西方裝飾藝術運動的影響，同時為了適應現代化的生活和繁華都市的要求，大量新潮的摩登人物造型和物品開始進入裝飾性文字設計語言中，這時候的民國裝飾文字變得時尚化、平面化、幾何化、圖案化。現代主義對民國的裝飾文字的影響是字體筆畫開始簡化，現代主義中影響最為深遠的莫過于德國的包豪斯，包豪斯崇尚理性和功能主義，受包豪斯影響的美術字字形結構方正嚴謹，筆畫平直簡潔，是典型的無襯線字體；風格派以幾何圖形作為繪畫的基本元素，崇尚直線美，是藝術家一種極度理性的自我表達，在荷蘭風格派設計理念的影響下，我國以塊面結構為主體、不加裝飾性元素的字體類型得以出現并廣泛應用起來；至上主義和構成主義將民國的文字裝飾手法簡約化，強調形式構成，重視量塊、體積、結構的轉變；與風格派、至上主義、構成主義不同的是，達達主義反對秩序和構成，他們更傾向于一種個人主觀意識地表達，創作行為隨意并且具有偶然性。

三、民族特性的堅持與拓展

民國時期的新文化運動使民主與科學的思想在人們心中深深扎根，同時《新青年》雜志的興辦也為民國傳播了西方先進的文化，當時的設計師們敢于打破原有的字體設計準則，將國外先進的設計理念和裝飾手法加入到民國的漢字設計中去。五四運動以后，新思潮的興起促進了國內出版印刷行業的興起，近代由西方傳入的先進的印刷技術經過在國內的發展對當時的社會造成了深遠影響，印刷術的革新使中國近代出版行業崛起，因此各具特色的裝飾性文字設計應運而生。

1904年《癸卯學制》的頒布，把“幾何圖案教學”作為一門重要的學科課程，此后，圖案教育越來越受到重視，新式學校的圖案教育直接影響了民國的圖案化美術字的風格與發展。20世紀30年代，中國革命與拯救民族危亡進入了新的歷史高度，當時有一批美術家尋求一種可以為革命服務的藝術形式，1913年在魯迅先生的倡導發起下，逐漸形成了一個新的運動——新興木刻版畫運動，這場運動使得在美術字的設計中涌現出許多充滿力量感和沖擊力的新型現代美術字。

四、多種創作主體的介入與設計

在二十世紀初，各種身份的創作主體紛紛投身于美術字的設計中去，其中最主要的創作主體是平面設計師和圖案字設計師，還有建筑師和文學家，他們將自身的專業知識與藝術設計相結合，為現代文字設計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他們積極地總結本土的視覺藝術特征，探索本土化的設計形式，為之后具有本民族特色的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設計提供了廣闊的思路，為出版物的創新與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也為裝飾性文字設計的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

錢君匋是國際公認的中國現代主義平面設計大師，其封面文字設計被世人津津樂道。他在《讀書月刊》的封面設計中將阿拉伯數字取代原有的筆畫以構建漢字，這種創新的手法使文字有了一種中西合璧之感（圖1）。他的《新時代圖案文字集》封面字體設計融合了歐日風格，具有很強烈的上海摩登感，十分別致新穎。《文藝月報》封面文字設計每一字都是由諸多匕首組成，很可能與魯迅在1933年發表的《小品文的危機》這篇著名文章中的“匕首”有關，含有深刻意義。陳之佛對于染織和平面圖案頗有研究，因此他的一些書籍封面設計中我們常常能看到很繁復精美的花紋裝飾，陳之佛在文字設計中通常使用兩種表現手法：一是把文字設計與輔助圖案有機結合，通過形式與色彩的統一使整體畫面更加協調，這一點在他設計的《現代學生》第四期封面中體現得非常明顯，為了配合畫面中簡潔的人物線條和建筑物形態，文字的樣式也十分簡約，干凈利落。二是在復雜嚴謹的底紋上突出文字主題，將之賦予東方韻味，如陳之佛為自己的著作《圖案》設計的封面，他用染織圖案設計的方法設計了“圖案”二字，文字和紋樣的設計十分具有東方風情，大氣古典。

張光宇是裝飾美術領域無所不能的全才，他的文字設計成就主要體現在他創辦的那些刊物中，比如張光宇為徐志摩主編的《詩刊》設計的封面，字體和人物圖案都受到了Art Deco風格的影響，有一種工業化的裝飾美感；張光宇為自己的著作《近代工藝美術》（設計的封面和封底，在字體設計上，張光宇把光和陰影的概念引入，使得字體有了空間圍度；張光宇設計的《潑克》第一期封面，同樣給字體加了陰影，使字體立體化，字形樸實厚重；張光宇1946年為自己的“西游漫記畫展”設計的海報，文字與孫悟空的金箍棒，豬悟能的九齒釘耙、沙悟凈的降妖寶杖做了結合，生動有趣，十分切題。他的文字設計雖然極富想象力，夸張大膽卻不失嚴謹。

建筑師劉既漂的主要成就體現在他將法國裝飾藝術風格和中國建筑裝飾元素相融合，他將這種新型的“美術風格”運用在他的字體設計上。他給自己的姓名設計的文字用幾何形體構成，既顯示了他建筑師的身份，又十分規整方正。以1928年他給《貢獻》雜志設計的三期封面為例，第三卷第四期封面上使用了兩個碩大的銀色字體，藍黃對比視覺沖擊力很強，畫面十分醒目，第二卷第二期將貢獻與火車頭做了結合，充滿動感與力量感，第三卷第六期將“貢獻”兩個字體設計成建筑物的形態，呼應畫面上方的西方建筑，每一期字體都有新的特點，這樣的設計風格得益于劉既漂建筑師的身份，對于當時的社會環境來說，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圖2）。

圖2

文豪魯迅作為現代美術字的倡導者和先驅者，身體力行地參與到了設計中去，他對中國現代平面設計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魯迅喜歡給自己的著作設計封面，比如他給自己的《吶喊》、《華蓋集》、《而已集》設計了書籍封面（圖3），此外魯迅還設計了北京大學的標志和不少具有書法風格的美術字。聞一多為徐志摩的散文集《落葉》設計的封面融合了他篆刻和書法的修養，同時加入了植物的紋理，十分具有浪漫色彩，聞一多為徐志摩的回憶錄《巴黎的鱗爪》設計的封面反映出他對歐美新風尚的了解，在黑體字的基礎上設計的字體即有裝飾藝術的情趣，又不失方塊字的嚴謹和變化，饒有趣味。他們作為中國現代美術字的奠基人，為中國現代美術字的發展都作出了突出貢獻。

圖3

五、結語

見字知美，民國漢字獨特的視覺文化方能涌現。筆者通過分析民國漢字裝飾設計得出以下結論：

1.受西方裝飾藝術運動的影響的變形美術字兼具時尚化、平面化、幾何化、圖案化的特點；

2.受現代主義影響的變形美術字以塊面結構為主體、不加裝飾性元素，字形結構方正嚴謹，筆畫平直簡潔，是典型的無襯線字體，設計極其理性、嚴謹、一絲不茍；

3.受達達的創作手法影響的變形美術字字形無太多的圖案裝飾化，而是體現在排版布局上，雖然看似雜亂無章，卻富有條理性，饒有趣味；

4.為革命服務的新型現代美術字充滿力量感和沖擊力；

5.各種身份的創作主體自身的專業知識與藝術設計相結合，創造的字體嚴謹不失情趣、風格迥異、簡潔大氣。

民國時期的裝飾性文字在廣告等商業設計、書刊等文化設計兩方面都大放異彩，由于本身兼具傳統與現代、西風與中式的特點，使得它在漢字設計史上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同時也為中國當代設計藝術發展提供了豐富的藝術支持和設計理論積淀。在當代設計語境下，漢字的“美術化”是中國現代文化歷史中的重要篇章，是一種兼具時代感和歷史滄桑感的表現形式，是大眾不斷享受美、追求美的過程，是傳統與現代碰撞的產物。在此背景下，文字正以多元化的趨勢衍生出更加豐富、更貼合時代的審美意識和生活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