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斌
2019年12月13日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在哈薩克斯坦外交部長穆赫塔·特勞伯迪訪問華盛頓后舉行的記者會上表示,美國總統特朗普不久將宣布新的中亞戰略。此后不久,美國國務院宣布國務卿蓬佩奧將訪問烏克蘭、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四國,并出席2020年1月在塔什干舉行的C5+1外長對話會,與中亞國家討論美國的新中亞戰略。然而,受美國與伊朗關系驟然惡化影響,美國國務卿蓬佩奧推遲了對上述四國的訪問。
目前,美國還沒有公布其新中亞戰略的具體內容,但中俄兩國都非常關注有關動向,擔心沖擊中亞地區秩序。在當今的國際體系中,美國在大部分區域中擁有絕對的優勢。但是,在某些地區中,美國并不享有優勢,中亞就是典型一例。分析美國新中亞戰略的角度很多,地區優勢要素是較好的分析工具。通過對地理空間、地區權力和戰略伙伴諸要素的綜合分析,可以看出美國新中亞戰略將是一個有限的戰略。
中亞地緣政治價值很高,但受所處地理空間影響,始終徘徊在大國競爭的邊緣,這是因為中亞對于域外大國來說競爭成本非常高,地理空間要素是需首要考慮的問題。現代航空業和信息技術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地理空間要素的不利影響,但地處亞洲腹地的中亞國家因產業單一、經濟發展對外依賴嚴重,鐵路和公路依然是與外部世界保持聯系的主要渠道。
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的地理空間要素優勢最大。沙皇俄國時期,俄國就非常重視對征服地區的鐵路建設,通過興建外里海鐵路、奧倫堡—塔什干鐵路、外阿拉爾鐵路等,加強了對中亞及周邊地區的控制。蘇聯時期,中亞陸路交通獲得了巨大發展,修建了總長約19600千米的中亞鐵路網,其中哈薩克斯坦有約14600千米干線,烏茲別克斯坦約有4000多千米。在冷戰的大部分時間里,蘇聯發展中亞地區交通基礎設施建設的策略非常有效,美國對中亞地區沒有構成直接威脅,只能在中亞外圍擠壓蘇聯的安全環境。
蘇聯解體、中亞國家獨立后,美國曾多次調整其中亞戰略,但受制于地理空間要素,基本保持著“戰略介入”的態勢。期間,美國曾試圖通過“新絲路計劃”打通南亞和中亞聯系,謀求地理空間要素優勢,但因耗資巨大,發展十分緩慢。特朗普就任總統后,在美俄對抗、中美關系下滑、中俄戰略伙伴關系趨密等多重因素作用下,美把中國和俄羅斯列為競爭對手。加上 C5+1對話機制不斷強化、美—哈—烏戰略合作加大等因素,美國的新中亞戰略很有可能從“介入”轉向“競爭”。但從地理空間要素來看,俄羅斯依然處于優勢地位,而中國緊隨俄羅斯之后。
在地區子系統中,地區權力要素取決于國家對地區安全、經濟和社會的控制力。俄羅斯在中亞地區依然擁有首要權力。在安全方面,俄羅斯是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主導國,并承擔了該組織95%的軍事支出。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都是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成員國,其中塔吉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都有俄羅斯的軍事基地。俄羅斯與中亞國家經濟關系最為密切,并主導著歐亞經濟聯盟。據歐亞經濟委員會官網消息,2019年1~6月,俄羅斯與聯盟其他成員國相互貿易額達176.7億美元,俄與中亞國家貿易總額是271.2億美元;反觀美國,根據美國商務部數據,2019年1~9月美國與中亞國家貿易額約為11億美元。此外,俄是中亞國家重要的外匯來源國。根據俄學者謝爾蓋·里亞贊捷夫的統計,截至2018年約有420萬中亞籍勞工在俄羅斯工作,每年中亞籍勞工從俄匯往中亞國家大約95億美元外匯。根據俄聯邦中央銀行統計,2019年第二季度從俄匯往中亞的外匯已達24.4億美元。在社會影響方面,俄語依然是中亞國家的交流和工作語言,70%的電視、互聯網、印刷品和30%的商鋪招牌使用俄語,中亞國家80%的食品來自俄羅斯,15萬多名中亞國家學生在俄羅斯的高校里學習。

烏茲別克斯坦的撒馬爾罕市列吉斯坦廣場。圖為廣場上的古建筑群,建于公元15?17世紀。
俄羅斯官方沒有對美國新中亞戰略表態。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曾在2019年11月指出,中亞地區對于俄羅斯至關重要,俄羅斯不同意域外國家試圖以各種方式改變該地區的外交政策。俄羅斯學者琳娜·約本納澤認為,出于排斥俄羅斯和中國的目的,美國制定了新中亞戰略。但是在中亞大肆“行善”需要足夠資金,所以美國新中亞戰略面臨的首要問題是資金問題。
作為戰略意識極強的國家,美國在中亞地區進行戰略競爭需要擁有地區伙伴要素優勢。地區伙伴要素優勢是指中亞國家有非常強烈的合作意愿。美國的新中亞戰略釋放出諸多不利于中俄兩國的戰略意圖。一是有制衡中俄關系的考慮。在2019年12月北約倫敦峰會的聯合聲明中,俄羅斯被看成是北約最大的“威脅”,中國則首次被稱作是北約成員國必須共同應對的“機遇和挑戰”。二是與俄羅斯和中國展開經濟競爭。在《善用投資促進發展法案》(簡稱BUILD法案)的基礎上,美國在2019年11月東盟曼谷會議期間宣布啟動“藍點網絡計劃”,通過多邊金融合作計劃與“一帶一盟”(絲綢之路經濟帶倡議和歐亞經濟聯盟)在開發基礎設施方面競爭。美國在中亞加大與中俄戰略競爭力度,將沖擊中亞國家長期奉行的多邊主義平衡戰略,加劇中亞國家內部在對美、對俄、對華政策方面業已出現的分歧。
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是美國的戰略對話伙伴國。美國非政府組織“自由之家”駐吉爾吉斯斯坦專家烏魯貝格·巴巴古洛夫2019年12月18日在哈薩克斯坦媒體撰文表示,在美國的新中亞戰略框架內,哈薩克斯坦將是“戰略支柱”,并與烏茲別克斯坦共同形成“親美軸心”。但實際上,對于美國的新中亞戰略,哈烏兩國態度不一。哈薩克斯坦積極回應。哈外交部長穆赫塔·特勞伯迪2019年12月24日向塔斯社表示,哈薩克斯坦期待美國的新中亞戰略。烏茲別克斯坦國內反應相對平靜,官方沒有就此發表評論。媒體只發布了蓬佩奧即將來訪的信息并轉發了路透社關于“美國正準備發布中亞新戰略”的消息。
其他中亞國家官方都未公開表達立場,各國媒體也都發布了未帶評論的美國新中亞戰略消息。土庫曼斯坦“東方”網發表題為《白宮正在為中亞制定戰略》的文章,認為美國新中亞戰略將會加深與中亞國家的政治、軍事和經濟合作,但美國在對中亞投資方面不是中國的競爭對手。
與中亞國家媒體相對溫和相比,中亞國家社交網絡評論十分活躍。以“中亞新聞”(Casian.info)為例,哈薩克斯坦阿拉木圖的用戶表示,“如果美國不關心我們的安全會更好。他們越關心,我們地區就越不穩定;美國人無所不在,他們就是要在俄羅斯周圍建立敵對國家圈。”
通過上述要素分析可以看出,盡管戰略競爭意圖強勁,但因地區優勢要素不足且在短時期內難以改變,美國的新中亞戰略只能處在有限競爭的狀態。但除非發生不得不與中國、俄羅斯合作的重大事件,美國與中俄在中亞地區的戰略競爭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