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晟
2020年新年伊始,基里巴斯總統馬茂訪華,成為今年訪華的首位外國元首。2019年9月,基里巴斯同中國恢復外交關系,成為中國建交朋友圈中的第180位成員;而第179位是同樣屬于南太平洋島國的所羅門群島,2019年10月,所羅門群島總理索加瓦雷訪華并出席北京世界園藝博覽會閉幕式。
2019年,中國對南太島國外交取得迅猛突破:9月,所羅門群島與基里巴斯在五天之內先后與臺“斷交”,轉向支持“一個中國”的正確立場。至此,與中國建交的南太島國已占島國領土總面積的99.87%,擁有人口占島國人口總量的98.89%。總體而言,這些突破不僅進一步反映了國際社會對中國發展成就的認可,也標志著我國藍色海洋戰略獲得了更多元的支點,同時還意味著我國南太地區外交將迎來更大的機遇與挑戰。
這一輪中國對南太島國外交突破的影響不止停留于雙邊關系層面,也會牽動地區國際秩序。這是由該地區在現代國際體系演化歷程中的獨特命運決定的。所謂南太地區并不只是單純的自然地理概念,而是一個從屬于亞太地區的次級地緣政治單位。它主要由14個國情趨同的獨立島國構成,還有一些群島是美國軍事基地或法國海外領地。由于島國地狹人稀、汪洋環繞,遲至19世紀末,這里才淪為列強競逐的對象,同時也成為列強比拼海上實力與擴張意志的極限考場。繼西班牙帝國出局后,兩次世界大戰分別粉碎了德日擴張野心,最終在此處形成了英美法強國分治的傳統。

2019年9月27日,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在紐約同基里巴斯總統兼外長馬茂簽署兩國關于恢復外交關系的聯合公報,基里巴斯成為中國建交國朋友圈中第180位成員。
兩次世界大戰后,南太島國長期被置于戰勝國的“委任統治”或“托管”之下。太平洋戰爭后,這里形成了一種復合式地區安保秩序。這個秩序的第一個層面是,美國以關島為中心,直接占領或輻射密克羅尼西亞群島的戰略要沖,而法國則堅決維持對波利尼西亞大型群島的直接統治。第二個層面是,澳大利亞及新西蘭以英國殖民遺產嫡系繼承者與地區警察的雙重身份自居,掌控著美拉尼西亞群島及波利尼西亞中小型島嶼。其“前顧”即與美國的西太平洋島鏈體系互為犄角;“后盼”可震懾周邊,并對太平洋東部地區構成奧援。過去十年,澳大利亞反復強調南太地區既有秩序不可變,反映的不僅是對中國崛起可能帶來的沖擊的焦慮,也是對美國戰略收縮可能打破這種責權明晰的復合結構的憂心。美國提出“印太戰略”后澳大利亞等國積極響應,正是因為它至少具有定心丸作用。以歐盟為包裝的法國也頻頻置喙南太島國事務,亦非偶然。因此,中國的南太島國外交實質上要面臨一種排他且定型的多邊地區合作秩序的掣肘。
然而在南太島國事務上,傳統地區大國也面臨著一系列無法自洽的現實矛盾,這決定了中國良性介入并贏得島國尊重的可能。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南太島國和平獨立成為一股浪潮,但與諸多亞非拉新興國家一樣,南太島國是依據殖民者武斷劃分的行政地理邊界立國,缺乏維系新興國家認同的政治基礎,也缺少發展的資金與技術,社會資源整合動員水平低下。這就迫使島國繼續采取依附式外交,受制于毗鄰大國。而澳大利亞等國長期自視為島國“恩主”,視島國為其扈隨,一旦后者表現出獨立自主傾向,它們的不甘與焦慮就油然而生。這盡顯其所謂“尊重島國自主性”的局限,亦違背其標榜的自由、開放與多邊國際合作原則。近年來美澳等國持續炒作“中國威脅論”,卻無法動搖中國對南太外交的穩步推進,此為根本原因之一。
與第三世界諸多新興經濟體一樣,南太島國存在趕超式發展的急切心理。但在不平等的南北關系中,島國難以實現美澳等國期待的“經典現代化”模式,即在保持自由開放政體的前提下實現穩定的經濟增長。從斐濟多次軍事政變后澳大利亞的外交應對來看,政治價值觀先行的傳統地區大國慣以經濟與外交施壓手段干預島國內政,而不附帶政治訴求的外來經濟援助反而被視為潛在的威脅,這令面臨發展重任的島國頗為失望。此外,南太島國成為氣候變化最大受害者,但歷史上碳排放最多或人均碳排放量最高的美澳均對氣候問題持消極甚至質疑態度,引發南太島國強烈不滿。這些狀況決定了中國對南太島國外交具有巨大的深化空間,而且只要能切實解決島國的合理需求,還將有利于推動地區治理更加開放、多邊,更加正義平等。
長期以來,對南太島國外交都是中國在國際上彰顯一個中國原則的重要手段。此次與兩國建交之所以影響重大,不僅在于有力打壓了分裂勢力的國際空間,還造成了進一步接近美國南太軍事要沖的事實。尚未與中國建交的四個南太島國,除圖瓦盧外,帕勞、馬紹爾群島與瑙魯均位于密克羅尼西亞群島。這些國家的普遍特點是受美國亞太軍事同盟體系的直接覆蓋、高度依賴外援但需求總量不大、有限的基礎設施完全被域外大國掌控。在所羅門與基里巴斯轉向后,進一步壓縮臺灣“島國邦交”的難度加大,因為極有可能觸發傳統大國的反彈。2002年陳水扁當局的“烽火外交”曾對中國南太外交造成較大沖擊,但十余年之后兩岸實力對比已完全不對稱,臺灣方面以爭取“邦交”為目標進行挑釁的可行性銳減。未來需要警惕的是臺灣方面以小動作破壞大陸國際聲譽。如2018年9月4日,太平洋島國論壇在臺灣“邦交國”瑙魯舉行,會議召開前夕臺灣方面派團造訪,隨后瑙方就在中方代表入境所持護照類型上進行刁難,會議期間又不顧國際會議慣例阻撓中方代表講話。就新建交國家而言,臺方人員與經濟活動仍很活躍,同樣可能干擾大陸外交實踐的順利施展。
中國還需做好長期應對島國復雜陌生國情挑戰的準備。南太島國不僅具有地狹人稀的特點,更是在傳統氏族社會狀態下突然被裹挾進全球化與現代化進程的。一方面傳統社會制度橫遭殖民主義攪擾破壞,另一方面傳統文化積習遺存深厚,域外力量難以用一般民族國家建設的價值標準去應對島國公共資源分配機制與國家治理體系。一些島國普遍存在政局不穩、政策連貫性差、土地產權不清晰、裙帶關系盛行以及宗族利益凌駕國家利益之上的現象。不同島國之間亦有相當的文化差異,甚至存在矛盾,有的國家甚至被鄰國視為有地區霸權主義傾向。此外,南太島國深受熱帶海洋環境與氣候變化問題影響,對我國對外援助慣用技術標準和經驗構成挑戰,如基礎設施建設所需的鋼材、水泥以及管線都需要格外耐高溫和耐腐蝕,否則極易出現豆腐渣工程。針對上述問題,在過去一個世紀,傳統地區大國都投入大量資源對南太島國地區進行研究。而目前中國的同類地區研究整體還停留在現狀分析與摸查基本國情的階段,面臨很重的補課任務。
這些問題都提醒我們,對南太島國外交需要站在國際體系與地區秩序變化的高度作精致化處理。不僅要關注現實操作的技術性難題,更需要具體深入掌握島國制度與文化嬗變的歷程,以真誠尊重與戒驕戒躁之心精準了解對方的合理需求,才能做到南太島國外交的長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