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琳研
(遼寧師范大學 遼寧 大連 116000)
擔保物權作為物權的一種類型,當然具有物權的追及效力,即擔保物權的標的物無論輾轉至何處,債權人均可在該標的物上實現擔保物權。同時,為了維持市場經濟秩序、保護善意買受人的利益,《物權法》也對物權的這種追及效力進行了限制,規定了善意取得制度。但是,有這樣一個問題值得我們思考,當動產抵押和善意取得并存時,究竟應該維護哪方的利益?舉例來說,如果動產抵押的標的物被無權處分了,債務到期后,債務人沒辦法清償債務,此時債權人享有擔保物權,而抵押標的物已經被第三人善意取得,第三人基于善意取得制度而享有了對該物的所有權,這時債權人的優先受償權要如何實現?若想解答這些問題,我們必須要對動產抵押制度的理論背景和立法目的進行討論。
我國《物權法》在第一百八十條中規定了可抵押的財產的范圍,在該條規定的前六項中,有四項為不動產或權利,兩項為動產。在即將出臺的《民法典》的第三百九十五條中,可抵押財產的范圍稍有改動,但是對這兩項動產的規定尚未改變。這兩項動產分別為:交通運輸工具和生產設備、原材料、半成品、產品。在本文中我將這兩項動產稱之為“特別動產”,理由如下:
首先,生產設備、原材料、半成品及產品雖然在《物權法》和即將出臺的《民法典》的其他章節中并未做出區別于普通動產的特殊規定,但卻在《物權法》第一百八十一條和《民法典》第三百九十六條的“浮動抵押”制度中賦予了它們特殊的地位。其次,在我國的民法體系中,一直都將機動車、船舶、航空器等交通運輸工具置于一種特殊的地位。雖然交通工具在本質上屬于動產,但是我國法律對交通運輸這一動產的相關規定卻沿用了一系列不動產的規則,例如《物權法》第二十四條和《民法典》第二百二十五條的登記對抗規則。因此,交通運輸工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看作成是一種特殊的動產。
根據《擔保法》第四十一條的規定,無論抵押物是特別動產、不動產還是權利,只有完成了抵押物的登記,抵押合同才能生效,抵押權才有對善意第三人的對抗效力。但是我國2007年出臺的《物權法》分了兩種情況來討論抵押權的效力:登記生效主義和登記對抗主義,即將出臺的《民法典》也延續了《物權法》的這一規則。其中,以不動產和權利進行抵押的仍保持原有的登記生效主義不變,而以動產進行抵押的則是按照登記對抗主義原則:抵押權在抵押合同生效時設立;未經登記,不得對抗第三人。但結合我國現有民法體系來看,這里的“動產”應該特指為交通運輸工具和生產設備、原材料、半成品、產品(這正符合前文提到的“特別動產”的定義),對于其他動產該適用哪一原則,《物權法》則刻意的回避了這一問題,《民法典》也未見規定。
我國2007年出臺了《物權法》,增設了動產浮動抵押制度,將原材料、半成品、產品列入了抵押權的客體,但登記效力界定十分棘手:《擔保法》規定登記為生效要件,而《物權法》規定登記為對抗要件。雖然辦理抵押登記有利于維護第三人的利益,能夠讓買受人知曉該抵押財產所負有的物上負擔來降低風險,但不容忽視的問題是能作為動產浮動抵押的標的動產類型是具有不確定性的,在此種情況下,債權人如果同意接受浮動抵押這一擔保方式,就表明了債權人對抵押人是十分信任的,抵押登記又是否確有必要呢?如果死板的規定登記為動產浮動抵押的生效要件,反而使交易變得繁瑣,加重抵押人的負擔。因此,《物權法》規定浮動抵押權自合同生效時設立,登記為對抗要件,這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浮動抵押制度存在的潛在交易風險問題卻是真切存在的,不容忽視。《物權法》第一百八十九條第二款對動產浮動抵押做出了限制,其不得對抗在正常經營活動中已經支付了合理價款并取得了抵押財產的買受人,這其實是將交易的風險在無形中轉嫁給了抵押權人,這也是在實踐中導致動產浮動抵押制度因銀行對風險的擔憂而推行的并不順利的原因之一。因此,妥善平衡好第三人和抵押權人的利益并合理的作出風險分配,是使得浮動抵押登記制度能夠順利推行的關鍵所在。
《物權法》第一百八十條對抵押財產范圍進行規定的時候,加入了類似于兜底條款的第七項:法律、行政法規所未禁止抵押的其他財產。這樣,除了上文提到的兩項特別動產以外的其他動產在理論上也可以成為抵押財產。本文將其稱之為“普通動產”。
縱觀《物權法》全文,發現并沒有對普通動產抵押的直接規定。那么,根據“物權法定”原則,能否將《物權法》第一百八十條所言的“其他財產”認定為就是賦予了普通動產抵押的資格?這在學術界一直存在爭議。追根溯源,我們可以從大陸法系的歷史傳統來了解。擔保制度在古羅馬時期創立,古羅馬法規定抵押權的客體只能是不動產,而動產上能設立的擔保物權只有質權,幾千年來這一制度影響深遠,對許多國家的民法理論和社會實踐都做出了貢獻。社會在不斷發展,市場經濟領域中對融通資金的需求不斷增加,對動產的用益功能的要求也逐步提升,與之配套的法律制度也應與時俱進,動產抵押制度就應運產生了。這一制度使動產擔保化,顧及了動產的用益功能,債務人因此得以繼續占有、使用和收益擔保化的動產,也彌補了民法上否認不轉移占有動產擔保的欠缺①。
動產抵押制度被欣然應用是因為它是有自己的制度優勢的:一方面,所有權人獲得了信用并得到了融資,抵押權人獲得了該動產的交換價值;另一方面,動產的所有權人同時是用益權人,所有權人仍然可以繼續的占有、使用該動產,這和動產質權的立法目的和價值意義是完全不同的。需要注意的是,這里所說的“動產”在大部分國家都被特指為本文所說的“特別動產”。縱觀大陸法系其他國家立法,都否定了普通動產作為抵押權客體的資格。例如《法國民法典》第2118條規定:“只有不動產才能成為抵押的標的”。《日本民法典》也沒有規定普通動產抵押制度,但是基于某些特定動產抵押需要而在一些特別法中單獨規定了動產抵押制度。
從我國目前的司法實踐來看,普通動產抵押是仍然存在的,基于此制度產生糾紛時的處理依據是《擔保法》第四十三條的抵押物自愿登記原則:當事人以其他財產進行抵押的,可自愿在抵押人所在地的公證部門辦理抵押物登記。未經登記的,不得對抗第三人。但是普通動產抵押制度在實踐中和法理上都有著難以解決的問題。
首先,由于抵押財產為普通的動產,在按照正常的市場交易習慣進行交易時,第三人對標的物的抵押情況進行詢問的可能性不大。其次,由于普通動產抵押的登記機關是公證部門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行政登記機關,如果抵押人和抵押權人不向第三人明確告知,第三人不可能知曉該公證的存在,所以此時如果強行要求第三人在購買普通動產時需注意該動產是否已經被抵押,不僅在法理上明顯加重了第三人的注意義務,在實踐中也是十分不便操作的。因此,《擔保法》第四十三條僅僅以登記來阻卻第三人善意取得是不可取的。最后,我國的《物權法》在制定時,在擔保物權這一章里刪去了這一規定,也即回避了這一問題,這也表明了立法者在普通動產能否作為抵押權的客體上是存在著爭議的,即將出臺的《民法典》也并未對這一問題進行科學的解決,這無疑是給未來的理論界和司法實踐界留下了難題。
任何國家在制定法律規則時都是相對公平和公正的,因為法律能在很大程度上平衡社會中各種利益主體間的關系,動產抵押和善意取得制度之所以是公平的,正是因為這一原因。立法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維護社會的公平和正義,相對公平的兼顧各利益主體之間的關系。因此,動產抵押制度的立法初衷是無可非議的,它也對我國經濟的發展和民法理論體系的構建做出了不少的貢獻。它最大的價值就在于讓抵押人在獲得融資的同時繼續享有抵押物的用益物權,這樣就可以繼續發揮抵押物的經濟功能,提高物的運用效率,以此來促進市場經濟的發展。但是,如何在動產抵押權和善意取得所有權之間尋求一個相對公平、公正的平衡呢?我們需要從源頭開始探討。這一沖突的根源在于抵押人沒有遵守已經達成的協定,是由于其單方面的不誠信的惡劣品質,導致了利益主體之間的利益沖突。除了這一根源,也是存在一些表面原因的,也就是直接原因:動產抵押中的動產是不能轉移占有的,一些抵押人心里十分清楚,處分或者處理已經設立了抵押權的動產是不對的行為,但是出于某些原因還是會這樣做,從而給利益雙方帶來不同程度的損失。如果抵押人做出了這樣錯誤的行為,比如已經對抵押的動產進行再次的處分,第三方有可能善意取得該動產的所有權,此時交易產生的風險和損失都應該由抵押人來負責和承擔。
根據上文對特別動產抵押和普通動產抵押的理論分析來看,這一目的完全可以通過完善特別動產抵押制度來實現,給普通動產抵押人賦予繼續享有用益物權的權利對促進經濟的發展并沒有實際意義。而想要利用普通動產抵押來獲得融資的市場經濟需求,是完全可以通過質權制度的完善來實現的。因此,不妨取消普通動產抵押制度,進一步完善好特別動產抵押制度,也就是采取一定的措施來限制和控制抵押權。可以使抵押權人享有一定的追及權和代位權,也就是抵押權人可以向抵押人主張就該財產變賣的價款行使其代位權;同時為了體現法律的公平和正義,也應該賦予善意取得人一定的權利,即合理的抗辯權。這種安排不但是為了能在動產抵押權和善意取得所有權之間尋求一種合理的平衡和制約,更是維護社會和法律的公平正義的重要體現,實質是為了促進我國法律事業的發展,加快我國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構建。
注釋:
① 王澤鑒:《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第一冊)》,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3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