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賢菊
(蘭州大學 甘肅 蘭州 730000)
目前,對檢察機關與消協組織兩主體有權向法院提起在消費民事公益訴訟的資格問題,基本上達成了共識。但就是否可以提起懲罰性賠償請求,理論界卻有分歧,實務中也有不同審理結果出現。造成這一尷尬局面,剖其深層次的原因,還是提起懲罰性賠償這一請求,無明確的法律依據引發的。最高人民法院在2016年2月1日頒布了《關于審理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下文稱:《審理消費民事公益訴訟解釋》)中,對公益訴訟的適格原告訴訟請求權做出了開放式的規定,列舉了一系列可以提起的訴訟請求,但并未明確是否可以提起“懲罰性賠償”之訴。①2018年2月23日,為期兩年公益訴訟試點結束后,兩高聯合發布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檢察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下文稱:《兩高公益訴訟解釋》),主要總結了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案件經驗并提出了公益訴訟案件新的適用規則,雖然明確了賠禮道歉和消除危險等禁令之訴的訴訟請求,但對損害賠償以及損害賠償的計算仍然是空白的。②司法實踐中,消費公益訴訟中的懲罰性賠償越來越多的得到支持,但是也有法院不支持的情況發生。如在貴港市檢察院訴梁耀平等三人侵犯眾多消費者權益案中,二審法院撤銷一審法院關于支持懲罰性賠償訴訟請求的判決,認為懲罰性賠償不是消費公益訴訟的審理范圍。因此,急需正式的法律依據為其明確,以避免不同法院在審理懲罰性賠償問題上出現同案不同判的現象。同時,法院計算懲罰性賠償金的數額標準是什么,統一違法所得的10倍懲罰性賠償是否合理,都是目前消費性公益訴訟中面臨的問題,不同學者對此認識不一。
筆者認為是否可以提起懲罰性賠償制度及其具體操作,將直接影響到消費公益訴訟的實際實施效果。本文將對懲罰性賠償納入消費民事公益訴訟的正當性與合理性進行分析,并提出一些可供參考的建議。因此,研究相關問題,積極探索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制度的完善是十分必要的。
在消費民事公益訴訟中,檢察機關與消協組織可以提起消費民事公益訴訟,但是否有權提起懲罰性賠償這一訴訟請求尚無明確的規定。但是,完全禁止提起懲罰性賠償,顯然和司法實踐沖突。從相關法律的立法精神、懲罰性賠償的性質、消費民事公益訴訟的功能定位、以及司法實務的實際情況上看,懲罰性賠償應該盡快正式納入消費民事公益訴訟的訴請范圍。
首先,從有關司法解釋規定的精神上看,尚未法律規定消費公益訴訟原告有權提起懲罰性賠償,但因此就安全否定懲罰性賠償在消費公益訴訟中適用,是極不合理的。從2015年當2019年,最高檢、最高法發布有關公益訴訟的司法解釋或實施辦法多次。可見消費公益訴訟越來越受到重視,侵犯消費者權益急需有效的方法規制。相關法律條文明確規定的多為賠禮道歉、禁令之訴,但在列舉最后都帶有“等”字,所以根據立法目的及其文意表述來看,消費性公益訴訟中未明確禁止檢察機關與消協組織可以提起懲罰性賠償。《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9條規定的雙倍賠償原則,充分展示了立法者的立法初衷,即懲罰性賠償為的是充分保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因此,完全可以從邏輯上推定得出,懲罰性賠償可以最大限度地為消費者爭取利益,其與現行相關立法的基本精神并不矛盾。
其次,從懲罰性賠償的性質上看,雖然目前不同學者對于懲罰賠償的性質有不同意見。不可否認的是,其既具有“公法”與“私法”雙重性質,這也是導致分歧的重要原因。一般補償性民事責任(即受損失是多少就補償給當事人多少)相比較于懲罰性賠償,盡管在一定程度上也會給違法行為人帶來或多或少的精神壓力。懲罰性賠償是嚴厲性程度最高的一種民事責任形式,一般的補償性民事責任并不能有效打擊惡意的侵犯消費者權益的行為。因此,無論懲罰性賠償的性質亦或是其功能,均不同于一般性補償。但是,懲罰性賠償通過對于侵害者加重經濟利益上的懲罰,其不僅是彌補了受害消費者個人的損失,還可以有效維護消費安全等具有公共性質的不特定多數人的利益。通過加重賠償金額數目,在補償受害人損失的同時,亦能夠對其他潛在的侵害行為人產生威懾和警示。進行重罰的方式,是國家對于私權消費領域的強制干預,且其是最重要、實質效果最好的方式與手段,也是公益訴訟效果的有力保障[1]因此,若禁止提起懲罰性賠償,而不能遏制與阻止例如“毒豬肉”、“毒奶粉”、“假鹽”等大規模消費侵權事件的再次發生,公益訴訟也會失去其存在的重要意義。為此,法律上明確公益訴訟原告提起懲罰性賠償請求的權利,不僅可以有力保障消費安全與消費秩序,還能威懾大規模消費侵權事件的再次發生。
再次,從消費民事公益訴訟的功能定位來看,其與一般消費性私益訴訟是兩種不同性質的訴訟。私益訴訟的性質在這里就不再贅述,而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制度是近幾年開始起步的制度。從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制度確立到至今的不斷探索,真切地折射出當前在消費權益保護領域的公共利益保護迫在眉睫。依據現行《民事訴訟法》第55條的內容,當中明確規定了兩類主體(消費者協會和檢察機關)可以提起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和在什么情況下有權提起消費者公益訴訟。檢察機關和消費者協會提起的公益訴訟,相較于個人提起的私益訴訟,對其打擊侵害消費者權益行為,有其獨特的優勢。盡管鼓勵消費者積極維護自己的權利,但受信息少、訴訟能力弱、舉證難等因素限制,懲罰性賠償請求權的個別性行使,想要徹底解決消費者維權動力或者能力不足問題是行不通的。[2]因為在消費侵權領域的案件中,受害人人數眾多的案件占很大比重,當其受侵害權益具有小額性,同時又具有分散性的特點時,眾多消費者會基于訴訟程序麻煩,以及時間、金錢成本方面的考慮,怠于通過提起訴訟的方式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如果消費者主動放棄維權,根據不告不理原則以及私法自治原則的法律精神,司法機關無法主動對此類案件進行司法審理,導致消費者公共利益保障長期處于法律保護的邊緣地帶。公益訴訟的目的是維護公共利益,若其訴訟請求只限于停止侵害、消除危險等禁令之訴,因為巨額利益引誘,且違法成本低等因素,公共利益難以切實保障。懲罰性賠償具有懲罰和威懾雙重功能,帶有公益和私益的雙重色彩,即彌補當事人的損失,又維護社會公共經濟秩序和穩定。重要的是可以很好的補充消費者個人因時間成本、訴訟能力不足等原因放棄維權的缺失,讓違法行為人承擔應有的代價。因此,懲罰性賠償請求權應是消費公益訴訟題中之義,否則違背消費性公益訴訟的本質。
最后,從消費性公益訴訟司法實踐來看,消費性公益訴訟中提起懲罰性損害賠償請求,是十分必要和可行的。從廣東省消協提起懲罰性賠償首獲支持起,陸陸續續多起消費性公益訴訟提起懲罰性賠償再獲支持,皆證明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都是具備的。但是也有少數法院不支持檢察機關或者消協組織提起懲罰性賠償。法律明確可以提起懲罰性賠償才能解決的實務中出現的矛盾判決。我們還注意到,實踐中若訴訟成本高且訴訟收益小的情況下,涉案的消費者未在一定時間內就侵權行為提起消費者私益訴訟,今后也幾乎不可能再去提起民事訴訟。所以消費民事公益訴訟具有替代性和補充性,可以保護眾多不特定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同時還可以避免違法者的民事侵權責任落空。不然眾多不特定消費者利益遭到侵害,卻出現無人提起損害賠償訴訟的尷尬境地。因此,檢察機關或者消費者協會代表不特定多數的消費者提起消費者公益訴訟并訴請懲罰性賠償,才能真正避免違法者逃避其民事責任。
懲罰性賠償制度是在侵權領域中發展出來的,個人在消費者私益訴訟中提起懲罰性賠償,雖然也帶有懲罰的目的和功能,但主要還在于通過遠遠高于損失倍數的賠償金額來補償其損失和激勵受侵權的消費者個人主動向法院提起訴訟,及時維護自身的權益。而相較于私益訴訟,公益訴訟的懲罰性賠償的主要目的和功能致力于懲罰和威懾違法行為,尤其是其威懾效果可以很好地保障公共經濟秩序與食品安全,防止損害公共利益的違法行為再次發生。
由于大部分消費者公益訴訟都呈人數多、分散廣的特征,不特定的消費者的損失難以一一確定,實踐中把違法所得看作是消費者的損失,這一基數易查明,操作性強。在案件中,經營者的收入也體現了其承擔責任的能力,在此基礎上處以懲罰性賠償金,也是有其合理性得。因此,若正式在消費民事公益訴訟中確立懲罰性賠償制度,明確公益訴訟中違法所得作為懲罰性賠償金額的計算基數有助于該制度實施。
實踐中,消費公益訴訟中提起的懲罰性賠償,全部都參照傳統《食品安全法》的規定,采用十倍賠償法計算。筆者認為,懲罰性賠償的倍數不應固定,可以在一定范圍內靈活確定,以更好地發揮消費公益訴訟的作用。其一,從懲罰功能上來看,通過加重金錢懲罰力度來發揮威懾效力是懲罰性賠償的功能,使違法行為人及意欲違法者因好怕高額罰款而停止或放棄從事該違法行為。金錢懲罰無疑是對違法性營利行為最合適和最直接的懲罰。在行為人經濟承受能力范圍內,懲罰越重,威懾效果越好。但不是無限度的,當懲罰與承擔能力相差較多時,懲罰越多,反而威懾效果越小,“債多不言愁”,說的就是這個道理。[3]因此,若采用“一刀切”的標準,全部采用10倍的計算方式,不考慮個案的平衡,是不太合理的。其二,從公正效果來看,如果經營者承擔能力有限,對其處以過高的懲罰性賠償金,該訴訟請求即使被法院支持,也往往執行不了。這將導致達不到預期的懲罰效果,還會違背法律的公正。如果賠償數額沒有超過經營者的承擔能力,其訴訟的請求可以得到實現,更有利于維護司法的公正性。
因此,對懲罰倍數的確定不能單單以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食品安全法規定的計算方式,而應結合公共利益被損害的程度,以及我國目前的社會經濟背景,同時考慮違法對公益損害的大小,違法者的承擔能力、主觀惡性等其他因素來個案確定,賦予法院更多自量裁量空間。
消費民事公益訴訟中,能否提起懲罰性賠償依舊未明確,但是實踐中,已有被支持的案件出現。本文從理論上分析懲罰性賠償的正當性,以期先解決理論上的困境。誠然,為了節約論證成本和強化制度效能,立法上應當明確賦予相關主體以形式性懲罰性賠償請求權,使其具有正當性。[4]以行為人的違法所得金額作為懲罰性賠償的計算基數,舉證難度小,容易查明,操作性強。為了兼顧懲罰性賠償維護公共利益的效果和達到法律公正的效果,賦予法官一定的自由裁量權,靈活確定懲罰性賠償倍數,能更好的實現消費公益訴訟的目的。
注釋:
① 《審理消費民事公益訴訟解釋》第十三條:“原告在消費民事公益訴訟案件中,請求被告承擔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賠禮道歉等民事責任的,人民法院可予支持”。
② 《兩高公益訴訟解釋》第十八條:“人民法院認為人民檢察院提出的訴訟請求不足以保護社會的公共利益,可以向其釋明變更或增加停止損害、恢復原狀等訴訟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