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氣大發現引發東地中海之爭

唐志超

以色列特拉維夫，雅孔河的泥水與碧藍色的地中海交匯，場面壯觀。

近段時間以來，西亞北非地區沖突不斷。與此同時，在一向平靜的東地中海地區，土耳其高調介入利比亞局勢、與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簽署海上劃界協議，塞浦路斯、希臘、以色列三國簽署東地中海天然氣管道協議等，似乎在喻示著一場新的地區危機正悄然醞釀，而這一切，起源于該海域的天然氣儲藏大發現，地區內原有的各種矛盾則進一步推動東地中海走向動蕩。

天然氣大發現改變東地中海命運

西亞北非地區是全球石油和天然氣資源最富集的區域，但在東地中海地區（包括埃及、以色列、巴勒斯坦、約旦、黎巴嫩、敘利亞、土耳其、塞浦路斯和希臘等）一直沒有重大的油氣資源發現，相關國家大多缺油少氣。進入21世紀，隨著勘探技術不斷發展，東地中海海底逐漸發現大量天然氣。美國國家地質調查局曾預測，東地中海天然氣儲量可能達122萬億立方英尺。

東地中海國家紛紛加入勘探行列。其中，以色列動手最早，并取得驕人成績，一舉改變了以色列沒有油氣、只能依靠進口的局面。2009年以色列率先在東地中海發現塔馬爾氣田，儲量約為10萬億～11萬億立方英尺;2010年以色列發現利維坦氣田，儲量達18萬億～22萬億立方英尺。此后，以色列還陸續發現一些小氣田。塔馬爾氣田已經于2013年投產，是目前以色列主要的天然氣供應源。利維坦氣田則是以色列歷史上最大的能源項目，也于前段時間開始投產。埃及動手比以色列稍晚，但斬獲巨大。2015年，意大利埃尼公司宣布在埃及海域發現一個超級天然氣田Zohr，儲量超過30萬億立方英尺。該氣田已經于2017年投產，不僅能滿足埃及國內需求，還可用于出口。此外，英國石油公司在埃及尼羅河三角洲盆地北部海上勘探多年，發現了數個大型氣田。塞浦路斯方面也取得重大進展。2011年，塞浦路斯在東地中海發現大型氣田阿弗洛狄忒，儲量約4萬億立方英尺;2018年，塞浦路斯發現另一個大型氣田卡利普索，估計儲量為6萬億～8萬億立方英尺。

如此大規模的天然氣資源不僅改寫相關國家缺油少氣的歷史，也將成為這些國家增加能源安全的重要砝碼。據估計，以色列的天然氣財富價值600億美元，按照當前需求水平，僅利維坦氣田就可滿足以色列100多年的需求。塞浦路斯能源部長則稱，塞天然氣儲量價值1000億歐元，可滿足塞浦路斯210年的發電需求。

圍繞東地中海天然氣，目前主要有三對矛盾：

一是，以色列與巴勒斯坦、黎巴嫩、塞浦路斯以及土耳其的矛盾。一方面，以色列與巴勒斯坦、黎巴嫩存在著領土爭端，尚未劃定陸上和海上邊界。而且后兩國也缺乏實力去開發油氣資源，以色列則“捷足先登”。巴勒斯坦和黎巴嫩均指責以色列的海上開發行為違反國際法。2018年黎巴嫩進行海上油氣勘探招標。對此，以色列也強烈反對，并向參與招標的國際公司發出嚴厲警告。另一方面，由于富含天然氣的利維坦盆地屬于多家，塞浦路斯（包括北塞）認為以色列開采了原屬他們的資源。

二是，塞浦路斯與北塞當局、土耳其的矛盾。當前，塞浦路斯的專屬經濟區環繞島嶼四周，塞政府的天然氣開發遭到北塞和土耳其的反對。土明確表示，不允許任何在土耳其和北塞浦路斯海域的采氣行動。2018年以來，土耳其向塞浦路斯專屬經濟區派出了四艘地質勘探船，去年還出動多艘軍艦阻止塞方的勘探活動，一度引起局勢緊張。去年夏天，土耳其和希臘兩國軍艦還發生大規模對峙事件。歐盟對塞浦路斯和希臘表達了支持。2019年7月，針對土耳其在塞浦路斯領海進行鉆探活動，歐盟決定對土實施制裁：暫停高層對話;減少2020年對土援助;要求歐洲投資銀行謹慎對土提供貸款。對此，土耳其予以強硬回應，稱將繼續在東地中海進行鉆探，并將采取所有必要措施回應任何忽視土耳其在該地區權利的企圖。

三是，土耳其與希臘、埃及、以色列和塞浦路斯的矛盾。這主要與去年11月土耳其與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簽署海上劃界協議有關，埃及、希臘、塞浦路斯和以色列等認為此舉屬于“私下瓜分”地中海，嚴重侵害了東地中海諸國的利益與權利。

東地中海地區穩定面臨考驗

東地中海剛發現大量天然氣的時候，不少人認為，天然氣可以成為促進地區和平與繁榮的“融合劑”。事實似乎也是如此。2017，以色列開始向約旦出口天然氣。2018年，埃及與以色列達成一項協議，未來十年以色列將向埃及供應640億立方米天然氣。以色列方面評價這是自以埃簽署和平協議以來，“以色列與阿拉伯世界首次達成的舉足輕重的出口協議”，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有分析說，該協議價值不亞于埃以和平協議。更有意思的是，據傳以色列宿敵沙特也有興趣購買以色列的天然氣，雙方在考慮修建連接沙特和以色列南部港口埃拉特的天然氣管道。如果這一傳言成真，將對阿以關系以及中東和平進程產生重大影響。

但另一方面，東地中海天然氣之爭加劇了土耳其與塞浦路斯、希臘等相關國家的沖突。尤其是2019年以來，土耳其派軍艦阻止塞浦路斯勘探開發、出兵利比亞等一系列舉動直接觸發了東地中海緊張局勢，外界對該地區爆發沖突的憂慮大增。這其中最大的因素似乎就是土耳其，西方媒體甚至直言“一個侵略性的土耳其增加了東地中海發生沖突的可能性”。土耳其在東地中海采取如此咄咄逼人的姿態，一方面跟埃爾多安總統的個性以及其內外政策緊密相關，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利益考慮。土耳其能源匱乏，非常希望能在東地中海油氣大發現中分得一杯羹，而且土還確立了打造能源樞紐的國家戰略。以色列、埃及、塞浦路斯和希臘執意修建通向歐洲大陸的地中海海底天然氣管線，但在土看來，經土耳其通向歐洲才是最經濟、最可行的路線。此外，作為北塞當局的“看護人”，土耳其認為自己有義務維護北塞的天然氣利益。與此同時，隨著美國從中東戰略收縮，地區內部“諸侯”爭霸加劇，也影響著東地中海局勢。利比亞就是典型例子。利比亞當前局勢演變，既反映出土耳其與希臘、塞浦路斯之間的傳統矛盾以及土耳其與埃及、以色列之間的交惡，也反映出土耳其與沙特、阿聯酋在阿拉伯世界的爭奪正由卡塔爾、“非洲之角”、巴勒斯坦轉移到東地中海這一新戰場。

此外，歐美與俄羅斯的矛盾也在東地中海局勢中有所體現。近年來俄羅斯與土耳其聯手修建“土耳其流”天然氣管線，俄羅斯在敘利亞得手以及在利比亞、埃及等國影響力加強，在西方引起巨大反響。歐美竭力支持塞浦路斯、希臘、以色列三國的東地中海天然氣管道協議，就是希望借此減少歐洲對俄羅斯的能源依賴。對歐洲來說，東地中海天然氣是其擺脫對俄羅斯能源依賴、加強自身能源安全的最大希望。可以說，近年來東地中海能源爭奪有轉向傳統地緣政治競爭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