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宇
中小銀行的資本壓力不僅存在于我國,也存在于美國。由于主要的資本補充渠道不同,美國的中型銀行與小型銀行有著不同的業務發展策略,以同其主要的資本補充渠道相匹配。美國不同規模銀行的數據表明,降低資本消耗的“輕資本”業務策略更多地用于大型銀行,而不是中小型銀行。中小型銀行更注重傳統的信貸業務,并以此為優勢來吸引資本。其中,中型銀行傾向于提高其業務的穩健性指標,以保持其利用證券市場上的資本工具來補充資本的能力,小型銀行則更側重于挖掘信貸業務的潛力,尤其是挖掘不動產貸款市場和長期貸款市場的較高收益,以保證其通過內源融資來補充資產的能力。
我國中小銀行正面臨較大的資本補充壓力。為紓解這一壓力,國務院金融委、金融監管機構在監管規則上允許中小銀行利用創新型工具多渠道補充資本,學界與業界也在討論如何讓這些資本補充工具惠及中小銀行。但是,支持優先股等資本補充工具并不意味著中小銀行能夠立即充分利用這些工具。在證券市場中,只有符合投資者需要的證券才會被接受,并成為中小銀行補充資本的有效工具。銀行也不會將補充資本作為最終的經營目標,而是在資本壓力下改變銀行的投資規模、調整信貸結構并改變風險配置比例。從銀行的角度來看,開拓資本補充渠道、改進資本計提體系和降低資本消耗是將中小銀行拉出資本困境的三駕馬車,這三駕馬車并非各行其是,而是有所側重并相互影響。如果銀行在降低資本消耗的同時未能增加盈利,或是未能形成對投資者的吸引力,那么內源或外源資本補充渠道的開拓便無從談起。通過對美國大、中、小型銀行的各項指標進行比較,可以發現在資本補充壓力之下,中小銀行的業務發展戰略與資本補充渠道有著密切的關聯。只有明確自己在不同發展階段的主要資本補充渠道,并構建與資本補充渠道相匹配的業務發展策略,中小銀行才能較好地紓解面臨的資本壓力。
美國中小銀行同樣面臨著較大資本壓力
美國的中小銀行同樣面臨著較高的資本補充壓力。盡管造成資本壓力的具體原因與我國有所不同,但是從各項資本指標的平均水平來看,中小型銀行比大型銀行具有更高的資本充足程度。并且銀行規模越小,其資本充足程度越高。
在按規模劃分銀行時,美國與我國有著不同的口徑。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將加入存款保險的銀行按規模分為5個類別,分別是“1億以下” “1億~10億”“ 10億~100億”“100億~2500億”和“2500億美元以上”。與我國《金融業企業劃型標準規定》(銀發〔2015〕309號)相對照,“2500億美元以上”類別中的一部分對應著我國的中型銀行,“100億~2500億”類別中的一部分對應著我國的小型銀行,“1億~10億” 類別中的一部分對應著我國的微型銀行。對此,我們按照主要貼近的類別,近似將“2500億美元以上”類別稱為大型銀行,將“100億~2500億”類別稱為中型銀行,“10億~100億”和“1億~10億” 類別稱為小型銀行,“1億以下”類別稱為微型銀行。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公布的數據顯示,銀行規模越小,其資本充足程度越高,且資本構成更傾向于一級資本(如表1)。
美國銀行業“小銀行、高資本”的現象可以部分歸因于預先承諾法(PCA)的監管規則。在這一監管規則下,監管部門將超出“預先承諾”的損失作為處罰的依據,銀行則需要將監管指標定到較高的“安全”水平,以避免可能受到的較大處罰。一般而言,資產規模較小,越難以通過分散化經營與分散化投資來降低風險,其業務指標的波動幅度越大,為避免實際損失超出“預先承諾”,就要提出更高的“預先承諾”監管指標。因此,越是小型銀行,越傾向于保持較高的資本充足程度。盡管資本壓力更多地來自中小銀行自身,而非監管規則的強化,但是從面臨資本補充壓力這一點而言,美國的中小銀行是與我國中小銀行相似的。其經驗也可以被我國銀行業所借鑒。
但是,在借鑒經驗時,我們將微型銀行排除在外。作為資本補充壓力最大的類別,微型銀行在競爭中同樣處于劣勢。20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美國微型銀行的數量直線下降,從20世紀八十年代前期的14000余家降至2019年第三季度的1206家。與之相比,大型、中型和小型銀行的數量相對穩定(見圖1)。因此,對美國各類銀行的資本管理而言,更有借鑒意義的是中型與小型銀行,而不是微型銀行。下文的分析,也剔除對應微型銀行的“1億以下”類別,僅分析“1億~10億”“ 10億~100億”“100億~2500億”和“2500億美元以上”四個類別。
美國中小銀行的資本補充渠道存在差異
不同規模的銀行側重于不同的資本補充渠道,這是由企業的生命周期決定的。小型銀行處于發展期,難以通過公開的證券市場籌集資本;中型銀行則處于成長期與成熟期,已經能夠在公開的證券市場上發行證券籌集資本;大型銀行則處于成熟期,可以綜合運用各種資本補充工具來籌集資本。資本補充渠道的差異使得不同規模的銀行在補充資本時面臨不同的問題:小型銀行是如何保證內源融資足以補充資本;中型銀行是如何被公開的證券市場所認可,從而更大規模地補充資本;大型銀行則是選擇成本較低的籌資渠道并降低資本充足程度,從而更有效率地補充資本。
不同規模銀行的資本補充渠道差異可以在二級資本充足率上充分表現出來。一級資本工具以股本、公積、一般風險準備等為主。雖然上市銀行與非上市銀行存在著融資渠道的差異,但是這種差異不會反映在一級資本充足率上。二級資本則以次級債、優先股為主,主要面向證券市場,其發行規模直接反映了銀行利用證券市場籌集資本的能力。在同等的監管要求之下,只要銀行的證券能夠被市場所接受,銀行總是傾向于利用二級資本來籌措資本,以緩解資本充足率要求對一級資本的壓力。
以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為界,大型銀行與中型銀行對二級資本工具的偏好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時期:危機之前,大型銀行與中型銀行更偏好采用二級資本工具來補充資本;危機之后,大型銀行與中型銀行對二級資本工具的偏好下降,但是在大型銀行與中型銀行對二級資本工具的需求趨于穩定時,其二級資本充足率仍顯著高于小型銀行。與之相比,小型銀行的二級資本充足率則幾乎未受金融危機影響,在各年度基本保持一致(見圖2)。
大型銀行與中型銀行對二級資本工具的偏好變化反映其資本補充高度依賴證券市場,從而對證券市場變化非常敏感。由于二級資本工具主要通過證券市場上的證券發行來獲得,所以大型銀行與中型銀行的二級資本補充能力取決于它們對證券市場投資者的吸引力。對證券市場投資者而言,證券價格變化帶來的資本利得是收益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對于證券價格而言,當前短期收益的影響要遠遜于未來長期收益的影響。所以,證券市場的投資者更加關注投資標的銀行的穩健性,也要求大型銀行與中型銀行更加注重銀行的穩健性指標。與之相反,小型銀行的二級資本充足率幾乎維持不變,表明其二級資本補充能力與證券市場及其波動性關系不大,也不需要維持銀行對證券市場投資者的吸引力。內源融資主要來自當前的利潤,從而小型銀行更關注銀行業務的獲利能力。
銀行的業務發展策略與融資渠道相匹配
資本補充渠道的差異要求不同規模的銀行在補充資本時滿足不同類型投資者的需要。總體來看,中小型銀行更專注于信貸業務。其中,中型銀行更注重業務的穩健性,小型銀行更注重業務的盈利能力,從而適應各自的主要融資渠道。
中小銀行注重信貸業務而非“輕資本”業務
中小銀行維持著更高的資本充足率,使其財務杠桿處于較低的水平,進而造成凈資產收益率相對資產收益率的倒掛。從近5年的平均水平來看,大型銀行的資產收益率低于中小型銀行,但是凈資產收益率反而高于中小型銀行(見表2)。較低的凈資產收益率使得中小型銀行在與大型銀行爭奪資本時處于劣勢,只能通過信貸業務的專業化來維持傳統信貸業務領域的優勢,并以此來吸引資本。
重視信貸業務與弱化“輕資本”業務是同一業務發展策略的不同表現,在指標上表現為較高的凈息差和較低的非利息收入比重。從近5年的平均水平來看,中小型銀行的凈息差基本一致,并且顯著高于大型銀行,非利息收入占平均資產的百分比則低于大型銀行。其中,中型銀行的非利息收入占平均資產的百分比與大型銀行比較接近,小型銀行的這一指標則大幅低于大型銀行(見表3)。這表明中小型銀行仍然在傳統信貸業務上保持著競爭力,并且以中間業務為主的“輕資本”業務只有在中型銀行才能得到一定程度的開展,小型銀行盡管面臨著更大的資本壓力,卻不能將“輕資本”業務作為降低資本壓力的主要途徑。
中型銀行傾向于保證業務的穩健性以匹配外源融資渠道
中型銀行通常已經上市或者準備上市,并可以在證券市場采用普通股、優先股或者次級債務等工具來補充資本。但是,美國證券市場監管側重信息披露與市場約束,主要交易所均存在較為有效的升降板及退市機制,若上市公司無法將股價在一定時期內維持水平,便會被降板或退市。這一機制對上市公司經營的穩健性提出了較高的要求,上市銀行也不例外。
為保證經營的穩健性,銀行可以計提更高的風險撥備或是開展更低風險的業務。但是,在杠桿率相對較低的條件下?,為了維持較高的資產收益率,以維持投資者的信心,中型銀行又必須承擔更高的風險,以獲得更高的風險回報。這就促使中型銀行一邊承擔較高的風險,一邊計提較高的損失準備金。從近5年的平均水平來看,美國中型銀行風險加權資產占總資產的比重是全部類別中最高的,大型銀行和“1億~10億”類別的小型銀行反而較低。更為突出的則是損失準備金占凈營業收入的比重,中型銀行計提的比重遠遠高于其他類別銀行(見表4)。這表明中型銀行更傾向于通過計提損失準備金來抵御風險,并且計提的力度遠大于銀行業的平均水平,從而維持其經營的穩健性,進而保證其在證券市場上的外源融資能力。
小型銀行傾向于挖掘信貸業務潛力以匹配內源融資渠道
小型銀行的資本補充渠道較少,只能以內源融資為主。但是,小型銀行在競爭上處于弱勢地位,并且由于缺乏規模效應,其費用開支也難以壓縮。因此,小型銀行只能尋求業務上的局部優勢,通過單一業務的高利潤來保證內源融資的資金。
美國小型銀行的競爭優勢集中于信貸業務。從近5年的平均水平來看,小型銀行的效益比例高于大中型銀行,并且銀行規模越小,效益比例越高(見表5)。這表明小型銀行的非利息支出比重與規模呈反比,是難以壓縮的。融資成本方面,雖然小型銀行相對中型銀行有優勢,但仍高于大型銀行。小型銀行最大的優勢,來自生息資產的運用,其收益率高于大中型銀行,并且規模越小,生息資產的收益率越高(見表5)。因此,在小型銀行通過內源融資補充資本時,生息資產的有效運用是關鍵所在。
生息資產的有效運用主要在貸款領域。從近5年的平均水平來看,小型銀行的貸款比重高于大中型銀行,并且小型銀行的商業不動產貸款比重遠高于大中型銀行。小型銀行的資產流動性也較低,5年以上資產比重大幅高于大中型銀行(見表6)。這表明美國小型銀行的信貸業務潛力集中于長期的不動產貸款,以保證其收益足以支撐小型銀行的內源融資,然而這一信貸潛力的挖掘是以流動性減弱為代價的。
結論及啟示
總的來看,中小銀行的資本壓力并對非是我國特有的問題,在其他國家也同樣存在。并且由于不同規模的銀行處于企業生命周期的不同階段,其融資渠道存在較大的差異,所以不同規模的銀行需要將自身的業務發展策略與主要的融資渠道相匹配,以適應特定的資本提供渠道,在提高自身價值的同時更有效地補充資本。一般而言,降低資本消耗的“輕資本”業務策略更適用于大型銀行,而不適用于中小型銀行。中小型銀行則更注重傳統的信貸業務,并以此為優勢來吸引資本。其中,中型銀行傾向于保證業務的穩健性,以保持其利用證券市場上的資本工具來補充資本的能力,小型銀行則更側重于挖掘信貸業務的潛力,尤其挖掘不動產貸款市場和長期貸款市場的較高收益,以保證其通過內源融資來補充資產的能力。
對我國而言,在紓解中小銀行資本補充壓力時需要對中型和小型銀行區別對待,或者更進一步,按主要融資渠道與工具將中小型銀行進行分類,并且對不同類別的銀行采取不同的資本補充政策。對于中型銀行或有能力利用證券市場來補充資本的銀行,可以引導其積極進行信息披露,并強化對其業務穩健性的監管;對于小型銀行或者主要通過內源融資來補充資本的銀行,則需要適度放開其信貸領域,以保證其通過盈利來補充資本的能力。并且無論中型銀行還是小型銀行,都需要將傳統的信貸業務作為主要的業務發展對象,而不能單純為了滿足監管資本要求而過度發展“輕資本”業務。
(作者單位:外交學院國際經濟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