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嘉祿
起床后窗簾一拉,大好春光轟然涌入,從春節前到現在,一直宅家看書寫字,骨關節都生銹了,一動嘎嘎響。朋友在微信上警告我不得輕舉妄動,其實我也一直提心吊膽,下樓取個快遞也須將口罩戴得嚴絲密縫,回家后洗手,七個程序一個也不能少。
上周消息:上海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飯店、商場、電影院恢復正常了。但行人仍然寥寥無幾,與此形成強烈反差的是醫院,我去醫院看個普通門診花了三小時。有人用一根平行線將巴黎、羅馬、德黑蘭、武漢、首爾、東京、紐約等城市串起來,發現大多在北緯40度,難道有玄機?但無論如何,人們從驚恐中堅定起信心,稍稍舒展一下笑容,并再次感知生命的脆弱和人間溫情的珍貴。最敬佩和感恩的是白衣天使,還有快遞小哥。
我們家園、地球再經不起折騰。新冠君沒有走遠,它在覬覦下一個出場機會。
今年,可憐櫻花最寂寞,但愿清明時節雨紛紛,可以一洗積郁的煩惱與幽怨。更希望杏花樓、沈大成、老大房、王家沙門口繁花與共,以前最討厭咸蛋黃肉松青團,今年也想吃一個了。還有網點分布更加密集的鮮肉月餅,但愿烘烤售賣現場仍然保持北歐風格的隊形。
排隊買青團的美眉也許不知道,在古代,清明是寒食的下半場,寒食后一天或三天才是清明。寒食那天有一場饒有情趣的活動在等你,對,就是內宴冷食。唐代詩人張籍《寒食內宴》:“朝光瑞氣滿宮樓,彩纛魚龍四周稠。廊下御廚分冷食,殿前香騎逐飛球。千官盡醉猶教坐,百戲皆呈未放休。共喜拜恩侵夜出,金吾不敢問行由。”
內宴冷食就是宮廷里的冷餐會,能嘗鼎一臠的臣子倍感榮耀,所以要同喜拜恩,并捋須吟詩得瑟一下。
宮廷冷餐會不僅有“干粥、醴酪、冬凌粥、子推餅、馓子”(見《太平御覽》),還有“香騎逐飛球”的馬球比賽和“百戲皆呈”的文藝晚會,大臣們雖然天不亮就要出門,但有吃有喝又有玩,堪為一生中難忘的經歷,最后不免要三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子推餅是紀念介子推的,何種形狀,什么味道,我不知道,我倒是很想嘗嘗。《東京夢華錄》里提到“用面造棗餬飛燕,柳條串之,插于門楣,謂之‘子推燕。……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樹之下,或園囿之間,遍滿園亭,抵暮而歸。各攜棗餬、炊餅,黃胖,掉刀,名花異果,山亭戲具,鴨卵雞芻,謂之‘門外土” 。棗餬飛燕就是一種做成燕子狀的面餅,上面嵌幾顆棗子,專為寒食特制。黃胖和掉刀都是供小孩子玩的玩具。
子推餅、棗餬飛燕失傳了,介子推也只有一個,不可復制。
事實上,古代寒食節包括掃墓祭祖、禁煙、寒食、植樹、插柳、踏青、秋千、蹴鞠、賞花、斗雞、饋宴、詠詩等項目,有環保,有娛樂,有體育,有宴飲,有詩歌朗誦,內容相當豐富,持續好幾天。隨著歲月的流逝,有些項目就融入到清明節中,今天恐怕只剩下掃墓和青團了。
內宴寒食也許是中國最早有文字記錄的冷餐會。如果疫情完全遏止,也可趁著踏青掃墓的機會來一次野餐,在河邊找一處綠草茵茵的坡地,在柳樹下將塑料布鋪開,有條件的話支起一頂野營帳篷,擺開啤酒、香腸、午餐肉、香蕉、藍莓等等,要是將燒烤架和風箏一并帶上,孩子們肯定更來勁了。與草地上萍水相逢的那幾位交換一下自己烘焙的面包、蛋糕,風月同天,如何?
倘若有余興可再去看一眼桃花,并拾些落英來浸酒。切記,離場時將垃圾帶走,我們的家園,我們的地球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新冠君沒有走遠,它在覬覦下一個出場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