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佳麗
在英國面臨的眾多挑戰中,不得不說的至少有三項:時間緊迫,英歐關系的重置需要在11個月的過渡期內完成;支柱產業,即服務業尤其是金融服務業,整體將發生較大改變,有些損失很可能無法避免;需要協調的對外貿易關系紛繁復雜,箭在弦上。
脫歐公投舉行以前乃至三年多的脫歐進程中,歐盟及其成員國曾多次深情挽留英國;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脫歐已成定局,歐盟也收起了單方面的含情脈脈,徹底擺出了“就事論事”的姿態。正式脫歐不足10日,英歐在雙邊經貿關系上的分歧已經日益明顯。
歐盟希望英國繼續遵守歐盟單一市場規則,同時接受歐洲法院對貿易爭端的司法裁判。此前,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曾指出,想在2020年前就所有談判細節達成協議,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她希望英國在今年7月1日以前作出延長過渡期的決定。
英國則表示,脫歐后不會與歐盟規則保持一致,否則脫歐將失去意義;英國與北愛爾蘭之間設立邊境檢查也在所難免。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更是在公開場合表示,英國不愿意為了使貿易更加暢通而接受歐盟的貿易規則。此外,他也多次指出,英國不會延長過渡期。
農業和農產品政策上的分歧是雙方都要面對的難題。
英國對歐盟共同農業政策(CAP)向來不滿。1月10日,英國環境大臣維利爾斯(Theresa Villiers)指出,脫歐后英國終于可以擺脫CAP的陰影,不僅不用再出資變相補貼歐盟內農業欠發達國家,更可以自行采取“一項有利全球、有利民眾、有利農業的全新政策”,以引領全球經濟在該領域的發展。維利爾斯主張,英國在對歐談判中要堅持“少用農藥、減少污染、改善土質、凈化水源和空氣、保護畜牧業動物權益”等原則和標準,努力打造生產力高、有利可圖、可持續發展的英國農業。然而,歐盟方面警告稱,若英國偏離歐盟社會和環境標準太遠,通向歐盟市場的最佳通道將對英國關閉。
漁業是英歐談判的另一癥結所在。
英國提議,英歐可以效仿挪威做法,即雙方就漁業問題進行一年一次的談判。挪威不是歐盟成員國,不過為歐盟預算出資,以換取進入歐盟單一大市場的權利。
歐洲漁民表示反對。他們高度依賴英國水域,每年進行一次談判,意味著歐洲漁民每年都在英國水域的準入權、允許捕撈的魚類數量上面臨不確定性。法國經濟和財政部長勒梅爾甚至直接表示,“我們必須在英國脫歐后與英國達成漁業協議,但不能在金融服務方面讓步”。
“漁業對歐盟經濟的貢獻并不算大,但其具備較強的政治影響力,而法國漁民尤其關注這一點。當前,法國希望歐盟出頭,利用歐盟在金融市場上的優勢壓制英國,令英國繼續開放自己的漁場,以保護法國利益。當然,這也涉及歐盟的漁業產品價格。若英國完全拿回對漁場的控制權,歐盟漁民可以捕撈的海產品就會減少,產品價格自然也會上漲,于市場發展不利。”接受《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采訪時,復旦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主任、中國歐洲學會副會長丁純如此分析。
那么,歐盟有可能利用其在金融業上的優勢在談判中壓制英國嗎?一定程度上是可以的。
服務業包括金融保險、零售、旅游和商業服務等,是英國經濟的支柱產業,產值約占該國國內生產總值的四分之三;服務業占全英就業崗位的80%還多;截至2019年5月,倫敦金融城從業者近40萬人,共有550多家跨國銀行、170多家國際證券公司在該城市設立了分支機構、辦事處。
這一切或許很快就會改變,金融業尤其明顯。
一些知名金融機構已經準備或實際“出走”英國,比如瑞銀集團(瑞士聯合銀行集團)、美國銀行、勞合社(英國勞埃德保險社)、日本農林中央金庫(日本半官方的金融機構),都在選擇新的歐洲據點。作為回應,法蘭克福、布魯塞爾、阿姆斯特丹等歐盟城市紛紛向前述機構伸出了橄欖枝,歡迎他們跨國來落戶。

有分析指出,一些金融機構之所以忙著重新布局歐洲業務,是因為擔心英國脫歐后,若繼續把總部設在英國,自身將喪失歐盟的“金融通行證(Passporting)”。“金融通行證是說,無論哪個國家的金融機構,一旦落戶英國,就可以在整個歐盟開展業務。而脫歐后,上述權益很可能不復存在。”接受《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采訪時,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研究所副研究員曲兵如此分析。
公開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3月,脫歐公投以來,金融服務業約有7000個工作崗位從英國轉移。不過,前述數據遠好于預期。對此,英國工業聯合會首席經濟學家雷恩·牛頓-史密斯表示,雖然轉移到其他歐盟成員國的工作崗位數量低于預期,但大量資本正從英國流出。他指出,“在巴黎或法蘭克福播下的橡子未必會長成粗壯的橡樹,但它總歸是不在倫敦了”。
曲兵的看法要更積極一些。他說:“我們需要更加客觀地看待上述現象。一方面,‘出走英國并不意味著這些金融機構放棄了英國市場,他們可能會選擇遷移總部,可能會選擇在歐盟內設立新的據點,具體情況要看金融機構的自身選擇。另一方面,在過渡期內,英國能從歐盟那里爭取多少權益,也還要看最終談判結果。脫歐對英國金融地位的影響,或許并沒有外界想象得那么嚴重。事在人為。”
英國同歐盟談判的過程,是前者爭取權益的時機,也是后者拿捏英國的時機。金融業對英國來說太過重要,要說英國政府最終愿意用漁業等其他領域的權益換取歐盟金融市場的便利,也并非不可能。
商務部研究院學術委員會副主任張建平告訴《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至少在金融機構與專業人才的聚集上,脫歐的確會對英國金融業產生負面影響。不過更值得注意的是,脫歐也有潛在正面影響。“英國一旦徹底自由,就可以按照自身意愿同其他國家、地區談自由貿易,借助金融、教育、科技甚至文化產業,擴大英國在國際市場的影響力。換言之,脫歐弱化了英國和歐盟的聯系,卻讓前者有機會深度擁抱世界。”
張建平還強調:“英國對歐盟有諸多不滿,歐盟委員會的決策效率較低便是其中一點。從重商主義到貿易立國再到全球擴張,英國始終把自己當做全球化的重要參與者,也一直看重決策效率。以后,英國政府會逐漸加強同亞太地區的經貿合作,這有助于彌補英國在歐洲的損失,有助于該國擺脫尷尬局面,有助于其提升經濟增速。當前,亞太地區是全球經濟最重要的增長引擎,也是最大潛在市場。”
亞太地區即亞洲太平洋地區,包括東亞國家、東南亞國家、太平洋上的一些島國以及瀕臨太平洋的美國、澳大利亞等。
英國政府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2月6日,英國外交大臣多米尼克·拉布(Dominic Raab)出訪澳大利亞。在澳大利亞首都堪培拉,拉布與澳大利亞總理莫里森、澳大利亞外長佩恩舉行了會談。拉布表示,希望兩國建立面向未來的現代伙伴關系,并希望兩國間新的自由貿易協定成為英國脫歐后簽署的首批協議之一。
澳大利亞作為英聯邦國家,與英國的關系一向密切。目前,兩國之間的貿易額為170億英鎊(220億美元)。結束澳大利亞的行程后,拉布還會繼續訪問日本、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尋求與更多非歐盟國家達成自由貿易協定。
脫歐后,英國與歐盟的關系會比從前作為成員國時要相對疏遠,在此背景下,從自身國情出發,主張順應全球化大勢的英國也已經提出了“全球英國”的理念,即脫歐后日益加強英國同全世界的聯系。
所謂“全球英國”,是2016年底,為應對脫歐可能帶來的國內與國外的不確定性,時任英國首相特雷莎·梅的保守黨政府推出的一個構想,意在規劃英國脫歐后的新方向。如今,脫歐成為現實,英國各種舉措的方向性也日益明顯。
“談自由貿易協定,無疑,歐盟和美國對英國來說最為重要,但是這二者都是難啃的骨頭。和歐盟的談判還沒正式開始,最終會達成怎樣的協定也很難說。可以確定的是,英國若想和歐盟談成一個對雙方都有利、比較溫和且全面的自貿協定,一定需要經歷比較痛苦的博弈,談判過程或許會曠日持久。美國這邊,特朗普政府絕不會心慈手軟,且美國也一定會趁機提出很多條件。更重要的是,英國同歐盟、美國的談判將相互影響。比如,英國如果接受歐盟的約束條件,無疑會對其與美國的協議形成制約。”丁純如此強調。
因此,在開啟最重要或許也是最難的兩個談判的同時,英國開始了“廣泛撒網”的布局。歐盟和美國以外,亞太地區是最具潛力也是最大的市場。拉布也公開表示:“現在應把‘全球英國付諸行動。亞太地區充滿機遇,我們想傳遞的信息是,英國對企業開放,是重要的投資目的地。”
丁純還告訴記者,首站選擇作為英聯邦成員的澳大利亞,也不禁令人想到英國政府曾經的“三環外交”政策。“三環外交”由丘吉爾提出,主要內容是,維持英國與英聯邦國家的密切關系、確保英美特殊關系以及開展英國與歐洲的合作關系,英國是三環的連接點、中心。
此外,在英國看來,澳大利亞、日本、新加坡等,這些國家的價值觀與自己沒有太大差距,英國若與其開展貿易談判,阻礙因素也將更少一些。
英國有意通過多種途徑擴大自己的影響力,但脫歐在非經濟領域的消極影響也逐漸體現出來。分析認為,英歐之所以難以就捕魚問題達成協議,很關鍵的一點就在于由捕魚問題衍生出來的情報共享議題。據悉,由于雙方尚未協商一致,歐盟開始拒絕向英國分享安全情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