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娟
摘? ? 要: 艾麗絲·門羅在短篇小說集《快樂影子之舞》中,塑造了眾多鮮明的女性形象,對平凡女性做了深入細致的描寫,傳統與現代交織,相互碰撞。其中,《辦公室》《男孩和女孩》兩部短篇小說,頗具代表性。《辦公室》圍繞“女作家”尋找獨立空間進行創作,卻遭受來自男權社會的重重壓制;《男孩和女孩》中的“我”,渴望掙脫傳統文化桎梏卻處處受到來自家庭的阻礙。可以看出,門羅筆下的女性,在傳統與現代對立中艱難前行,尋找光明人生之路。
關鍵詞: 艾麗絲·門羅? ? 《快樂影子之舞》? ? 女性創作與獨立空間? ? 女性叛逆與文化桎
加拿大女作家艾麗絲·門羅(Alice Munro,1931—),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以短篇小說見長,故有“短篇小說大師”之美稱,其成名作短篇小說集《快樂影子之舞》發表于1968年,該作品榮膺加拿大最高文學獎項總督獎。《快樂影子之舞》由15個短篇故事組成,均圍繞農場、小鎮普通人物生活展開,語言平淡樸實,讀來有一種莫名的沉重感,門羅在作品中特別關注女性生活,對女性心理作了細膩刻畫,既有傳統保守女性,又有朦朧中想要沖破牢籠桎梏的現代女性,此中兩個短篇故事《辦公室》《男孩和女孩》頗具代表性,尤其是《辦公室》,一些評論家甚至認為這才是小說集中的“壓軸之作”。本研究試圖結合這兩個短篇故事,通過研讀文本,分析作品中女性生活不同處境,從而探討門羅對女性生存狀況的思考,以為解讀門羅作品提供一種有益的全新視角。
一、《辦公室》:女性創作與獨立空間
《辦公室》以“我”(女作家)的視角描述了一位女性作家想要擁有一間辦公室——這一獨立空間的艱難歷程。《辦公室》中的“我”表面看來是一位在家相夫教子的傳統女性,內心卻充滿對“家庭主婦”角色之外的渴望與向往。Jonathan Liebson指出女主人公試圖從家庭責任中解放出來,尋求一個合適工作場地以追求自己的創作夢想[1]。小說開頭時間設定在晚上,事件“我在熨裙子”,開篇便直截了當地表明“我”在家庭中的傳統性別角色:承擔大量家務勞動,此時丈夫卻在起居室看電視,全然不顧妻子感受。這其實是當時大多數女性的生存常態。恰逢其時,腦海中跳出“人生解決方案”:“我覺得我應該有間辦公室”,這一方案似乎隱喻“我”的人生不能就此下去,一種對自我精神與心靈獨立的渴望早已在心底播種、孕育、萌發。
“我”并不缺乏寬敞空間,家中房子夠大、舒適,甚至能遠眺大海,配有花園。然而,物質充實并不能阻止“我”對精神獨立的渴求。毋庸置疑,“我”是一位勇于追求人格獨立的全新女性。或許在別人看來,一支筆,一疊紙,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便可以完成寫作,結合當時時代背景,女性從事寫作并非易事,在“男性話語”占主導地位的時代,女性更是舉步維艱。英國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曾在傳世名作《一間自己的房間》中寫道:“女人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小屋,一筆屬于自己的薪金,才能真正擁有創作的自由。”[2]由此可見,一個獨立空間對女性進行創作極其重要。于“我”而言,“辦公室”是自信、安寧、方向、重要的象征。擁有一間獨立辦公室意味著女性有了主動權力,可以根據自身意愿安排寫作任務,不受父權制家庭環境干擾。
要真正實現寫作空間獨立,絕非一帆風順之事。女主人公深深知曉,女性在傳統性別中的角色地位根深蒂固。男人可以在家工作,女人只能照看哭泣的孩子,接聽響鈴的電話,“一個女人,坐在那里,看著空氣,看著一片鄉村的田野,但她的丈夫并不在這片田野中,她的孩子也不在,人們就會覺得這是違反人類天性的”[3]。社會輿論普遍認為女人只能待在家里做家務養育孩子,照顧丈夫。相對而言,女人獲得昂貴的貂皮外套、鉆石項鏈遠比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辦公室更容易,因為這才符合女性在男性心中的傳統定位。“我”的夢想并沒有獲得孩子們認同;相反,收獲的是他們的懷疑與冷漠。顯然,女主人公真實心理需求并未得到應有尊重與滿足[4],然而,這一切并未動搖她尋找辦公室的決心。最終,女主人公來到了麥利先生和夫人的公寓,租用了其中一間辦公室。
女主人公“我”一來到麥利家的公寓,周身即被“男性化”裝飾品團團圍住,如模型船、陶瓷鹿頭、銅馬、煙灰缸,還有一張中年男人肖像照。為后面女主人公尋求心靈獨立空間未果,難以突圍男性層層物理空間埋下伏筆。果不其然,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麥利先生想方設法予“我”困擾,以致“我”根本無法安心思考寫作。他要把女主人公的辦公室布置成像家一樣,“我說,但是,說真的,我并不希望這里像家”[3]。“我”原本打算擺脫家庭的束縛,尋找一片棲息之地創作,擺脫傳統女性的枷鎖,又處處遭受男權壓制,麥利先生還送“我”盆栽植物,美其名曰“讓人豁然開朗”,“我”平生最討厭室內盆栽。傳統女性角色在麥利先生心中揮之不去,因此,他以種種方式試圖打破女主人公心中的“作家夢”。“更別說一個年輕女人,說自己有丈夫有孩子,卻跑得遠遠的,把自己的時間花在咔嗒咔嗒的打字上”[3],以麥利先生為代表的男性人物認為照顧丈夫和孩子是女人的神圣天職,至于寫作則是浪費時間。他強勢介入女作家寫作空間,是男性社會堅強捍衛者的角色。女主人公,這樣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女性出現,讓麥利先生對男性主宰的社會深感惴惴不安。為了避免男權社會崩潰與瓦解,他試圖用種種騷擾手段趕走女作家。所幸的是,女主人公是一位能夠意識到男權壓制而不畏反抗的女性,她果斷離開便是對重重壓制的有力反擊,還會繼續尋找其他辦公室以期“夢圓作家”,這是對女性追求精神與心靈獨立空間的最大鼓舞,也是對當時“男性中心”社會壓制女性的有力回擊。門羅以她對生活的熱情和信心預示了女性必將會走出艱難生存狀況,正如故事結尾時,女主人公字斟句酌,覺得自己有權利擺脫麥利先生,開啟獨立寫作生涯新征程。
二、《男孩和女孩》:女性叛逆與文化桎梏
《男孩和女孩》以“我”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描寫了男孩和女孩在長輩眼中的差異,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模式深深影響著奶奶、父親、母親的思想觀念。以“我”為代表的女孩,自始至終沒有一個具體名字;以弟弟為代表的男孩萊爾德則貫穿始終。門羅有意隱去“我”的名字,暗含了女性的卑微地位。但是,在弟弟萊德爾熟睡的時候,“我”卻給自己講述有關勇氣、膽量和自我犧牲的英雄故事,“我”化身為故事中英雄主角:“我在爆炸的樓房里救人”“我射殺了兩只狂暴的狼,在它們試圖威脅校園安全的時候”[3]。可以看出,“我”對自我的理想化想象是對傳統文化的叛逆表現,救人、射擊儼然都是男性作為,“我”骨子里已有了“不輸男兒”的氣質。
母親是一位典型傳統家庭主婦,她的活動范圍幾乎都在屋內,偶爾出門都被認為是件怪事。母親是廚房的“天使”,她包攬了家里所有家務活,洗碗、制作各種果凍、果醬、蜜餞或者腌制咸菜、辣醬。母親是傳統女性形象的保持者,因此,她希望女兒“我”也能繼承這些傳統。但是,“我”對家務活已然生發了厭惡情緒,“對我而言,家里的活兒似乎永遠都沒完沒了,疲憊不堪,特別令人情緒低落”[3];與之相反,“而屋外的事兒,幫爸爸打下手,則具有儀式般的重要性”[3]。顯然,這里表明“我”已有了沖破傳統文化藩籬的心靈渴望。“我”渴望屋外的廣闊、自由,討厭屋內的拘束、囚禁。但母親卻始終覺得女孩應待在家里做家務,即使“我”已能在屋外幫助父親分擔飼養銀狐的工作,“我”的付出在母親眼中依然是毫無價值的,她只認為弟弟萊爾德將來才會成為父親真正的幫手。母親是“我”跳出傳統文化桎梏的“絆腳石”,女孩的身份總是與強調、責備及失望聯系在一起,是“我”不得不成為的一個角色。
奶奶也是傳統女性人物代表之一,她時時謹記女性自古以來應遵守的禮儀規范。“女孩子不要這樣甩門”[3]意指女孩關門應輕柔緩慢;“女孩子坐下來的時候,雙膝要并攏”[3]。如果雙膝分開,喻指女性沒有教養。“更倒霉的是,當我問問題的時候,‘這不是女孩子應該關心的事情”[3]。在以奶奶為代表的老一輩人認為,女孩不必對外在世界關注太多,盡好家里本分便好。然而,“我”并沒有順從奶奶禮儀性說教,回歸傳統性別角色的女人,“我繼續甩門,坐相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覺得用這種辦法就可以讓自己獲得自由”[3]。“我”的叛逆恰好說明了“我”對傳統文化桎梏的反抗,“我”渴望“男女平等”,社會規約給女性帶來了太多束縛。
父親在此短篇小說中應是“男性話語”中心人物的代表,盡管全篇對父親的言語(意指父親本人的說話)著墨不多,但父親的影子一直貫穿始終,從開篇“我爸爸是養狐貍的”到結尾“她只是個女孩子”,父親的影響無處不在。父親最愛的書是《魯濱孫漂流記》,他筑造的狐貍空間與魯濱孫在孤島上建立的獨立王國極其相似,父親是其中的主人。小說對父親的工作描寫細致,飼養銀狐、剝皮、射殺老馬,場景血腥,通常都是男性冒險的行為。父親獵殺弗洛拉(一匹栗紅色的老母馬)時,弗洛拉掙脫逃竄,父親叮囑“我”關門,“我”卻敞開大門,幫助弗洛拉逃跑,在此之前“我”從未違抗過父親的話,或許弗洛拉對自由的追求也印證了“我”自己渴求改變命運的愿望,才會助力弗洛拉尋求新生活,“我”對父親的工作也有了全新認識。父親最終從弟弟口中得知真相,是“我”故意放走了弗洛拉。父親的態度并未表現出過于激動或憤怒,但是“他說的一句話,永遠赦免了我,也放逐了我。‘她只是個女孩子”[3]。這句話意味深長,在父親眼中女兒的定位仍然是傳統角色,將來亦是在家操持家務,是柔弱的象征,獵殺老馬應是男性的行當,“我”幫助弗洛拉逃離正好迎合了父親心里女性本能的反應,如果“我”攔住弗洛拉反倒更不符合女性的特質。于“我”而言,“我”沒有聽從父親的命令恰恰證實了“我”內心對父權文化桎梏的叛逆與反抗,“我”以實際行動沖破了文化藩籬的阻礙。
三、結語
門羅在《快樂影子之舞》中并沒有明確指出女性應如何走出自身所處困境尋求全新生活,但是透過其中兩部短篇小說《辦公室》《男孩和女孩》,我們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女性想要追求夢想,實現自我價值,突圍原有傳統性別角色,處境極其艱難。她們既受到來自男權社會壓制,又受到來自傳統女性諸如奶奶、母親等老一輩阻攔,狹窄生存空間與傳統文化桎梏壓得女性喘不過氣來。令人可喜的是,《辦公室》中的“我”并沒有因為男東家麥利先生的百般干擾而放棄對“作家夢”的追求,“我”還會繼續尋找其他的辦公室,足見“我”的決心非同一般;《男孩和女孩》中的“我”雖然最終未能成功擺脫來自家庭中父母、奶奶、弟弟集體合圍的重重壓力,但“我”在母親、奶奶面前仍表現出來的“不合時宜”的叛逆行為,對父親命令的違抗,其實反映了“我”對傳統文化桎梏的不屑。總之,門羅筆下的女性就是在傳統與現代的沖突中摸索著前行,不退卻,不妥協,勇于堅持,勇于抗爭,一步步尋找未來人生光明之路。
參考文獻:
[1]Liebson, Jonathan. Revisiting the Deep Sense of Place in Alice Munros Debut, 50 Years Later[EB/OL]. https://www.theatlantic.com/entertainment/archive/2019/01/alice-munros-dance-happy-shades-50-years-later/579187/.
[2][英]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間自己的房間[M].賈輝豐,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3][加]艾麗絲·門羅.快樂影子之舞[M].張小意,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
[4]王美萍.渴望回家的女人——《雨中的貓》女性意識新探[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9(2):98-102.
基金項目:廣西民族師范學院人才科研啟動項目;項目編號:2014RCGG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