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靈
摘? ? 要: 孟稱舜是明清之際的戲曲作家和戲曲理論家,被認為是戲曲“臨川派”繼湯顯祖之后最重要的作家,倪元璐稱他為“我朝填詞第一手”。卓人月亦認為孟稱舜的三部雜劇《花前一笑》《泣婦眼兒媚》及《桃源三訪》足稱當時“北曲之最”。孟稱舜所寫雜劇題材廣泛,都有本事源流。本文探討孟稱舜現存的五部雜劇的題材與本事源流。
關鍵詞: 孟稱舜? ? 雜劇? ? 題材? ? 本事源流
孟稱舜是晚明時期臨川派的重要代表人物,繼承了湯顯祖以來擅于傳情的特點,現存雜劇五部《花前一笑》《眼兒媚》《桃源三訪》《英雄成敗》和《死里逃生》。根據題材,可以分為愛情劇、社會歷史劇和社會公案劇三大類。
一、愛情劇——真情的歌頌
孟稱舜早期創作的《桃花人面》《眼兒媚》《花前一笑》三劇都取材于歷史和現實中文人的情感生活,寫才子佳人終成眷屬的故事多屬愛情喜劇。
(一)源于唐本事詩——《桃花人面》
《桃花人面》的故事最早收錄在孟棨編纂的唐本事詩《題都城南莊》,孟棨編纂本事詩是為了了解詩歌中的故事,更好地體會詩歌的思想感情。到現在我們已難以考證這首本事詩到底是事因詩作,或詩因事做,或詩事同做,但這個感人淚下的愛情故事一直以來受到很多戲曲作家的青睞。《桃花人面》在敘事方面基本沿用了本事詩里的故事,但把本事詩敷衍成一長篇雜劇作品,顯示出了很多不同:
1.人物形象更加豐滿。
在原本事中,只出現了三個人物,即崔護、葉蓁兒、葉蓁兒的父親。在孟劇中,這些人物形象不僅描寫得更加豐滿,還新增添了人物,使故事更加圓滿。從出游目的看,本事中崔護是因為科考失意出游,雜劇中崔護是因情出游,這就奠定了愛情劇的感情基調。同樣,在交代崔護返回時,本事中是因為第二年清明節他突然想起,情感不可抑制,因而再訪。雜劇中交代清楚了原因,要待探花期重到玄都。這一理由的交代,增強了故事的邏輯性,同時可以看出孟稱舜對情的重視。葉蓁兒的形象在劇中更是十分豐滿,從對崔護的一見鐘情,卻不似男方坦率大膽,別后抑制不住內心的情感,整個第二出都在刻畫葉蓁兒對崔護的思念。這里面既有大膽的思念,又帶有少女的矜持與嬌羞,讀來纏綿悱惻,感人淚下。
劇中還增添了人物鄰家二女,她們年齡大致和葉蓁兒相近,作者通過鄰女二人突出了葉蓁兒的相思之情,突出了葉蓁兒的用情極深。在葉蓁兒不堪承受相思之苦,快要香消玉殞之時,二女就成了最好的傾訴對象,希望自己死后,如果她們能見到崔護,則告訴他,她為他而死。二女不僅僅從側面豐滿了葉蓁兒的形象,更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把葉蓁兒為情而死的故事推向了高潮。
2.情節的增添。
本事僅僅是一個短小的故事,敷衍為一篇雜劇,孟劇對故事情節也有所增添,如初見時雙方心理刻畫、別后的思念、掃墓情節等。劇中第三出寫的是葉蓁兒與父親掃墓的情節,時間已是第二年清明,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卻不見故人。這一情節不僅增添了故事悲涼色彩,還為葉蓁兒后面為相思而死做了情感上的鋪墊。可見孟稱舜在創作《桃花人面》時,十分重視主人公情感的變化,突出至情論。
(二)源于宋筆記小說——《眼兒媚》
這個故事最早出于宋張端義的《貫耳集》,故事的主角是楊誠齋和一教授,在元人蔣子正的《山房隨筆》中,故事的主角換成了孟之經和岳陽教授陳詵,并增加了人物陳詵的舊友陸云西。楊誠齋因為一首詞放了官妓,體現的是文人對才華的賞識,《山房隨筆》由陸云西出面調解則更接近社會現實,使故事情節更加合情合理。孟劇《眼兒媚》基本承襲了《山房隨筆》中記載的故事,更加突出了江柳這一形象,再次顯示出孟稱舜對才子佳人這一戀愛模式的欣賞。
1.人物形象的增添與豐富。
在孟劇中,新增了鴇兒這一角色,戲劇一開始就由鴇兒交代了江柳的基本情況。鴇兒一開始不看好江陳的愛情,她怕禍事殃及自己,因此一次次地勸江柳放棄,使他們的戀愛阻力增強。這在之前的故事中是不存在的,無論《貫耳集》還是《山房隨筆》,都沒有著重刻畫官妓,她是喪失自主權的,她的命運不受自己主宰,而是受男權社會的限制。《眼兒媚》刻畫出一個勇敢潑辣的女性形象,她甘于為了愛情犧牲自己。陳詵的形象在劇中得到了豐富,他有情有義,沒有逆來順受,而是積極地爭取愛情。
2.故事前因后果得到完善。
《貫耳集》沒有交代二人的愛情背景,《山房隨筆》只談到二人頗為人所知。在孟劇中,清楚交代了二人的戀愛背景:他們偷偷約會,如今已經兩年多了。江柳和陳詵不同于葉蓁兒崔護、唐子畏素香,他們不是一見鐘情,而是有很深的情感基礎。孟劇中一開始交代清楚了陳詵不僅僅是文人狎妓作為一種娛樂,而是抱著要娶江柳為妻的目的。劇中,江陳二人一起面對封建社會的禮儀制度,一起違抗官箴,這是情與禮的抗爭,并最終取得勝利。在老友陸云西的幫助下促成的大團圓結局體現出孟稱舜的思想里對儒家思想的皈依。
(三)源于明筆記小說——《花前一笑》
故事完整框架最早見于《蕉窗雜錄》,之后出現在較多的文學作品中,其中較出名的如馮夢龍《警世通言》中的《唐解元一笑姻緣》等。與《蕉窗雜錄》相比,唐伯虎秋香的故事在《花前一笑》中也做了較大的變化。
1.素香身份的變化,豐富了人物形象。
在《蕉窗雜錄》里素香是官宦世家的婢女,在《花前一笑》里變成了沈府的養女,提高了素香的身份地位。這一改動更符合孟稱舜傳統主流的儒家思想觀念。《蕉窗雜錄》里,沒有過多的筆墨描寫素香的心理,它著重展現了唐子畏的風流形象,在孟劇中清晰地刻畫了素香的心理,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的愛情是相互的。初見,素香一笑,俘獲了唐子畏的心,以至于他丟下朋友,放低身份,一路追到沈府做了傭書。別后,素香的思念也是恒久綿長,在面對身份低下扮作傭書的唐子畏時,她依然堅定自己的選擇。
2.情節的增添,戲劇效果加強。
孟劇中增添了吳中四才子中的祝允明、文徵明,他們都屬于有才華、率真、放浪形骸之輩。一開始就寫到了他們三人在船上飲酒作樂,在見到素香之后,唐子畏丟下文祝二人,去追求愛情,后文中二人再次出現,增添了二人去吳興沈家的情節。文祝去吳興,一為沈老爺請他們去,二為尋唐子畏回來,這使得情節更加連貫。到了沈家,沈老爺讓唐子畏服侍二位,增強了故事的戲劇性,使故事有更多的看點,符合觀眾的審美接受。由二人引起唐子畏真實身份的交代,唐子畏說出實情并不遮掩,并促成了美好姻緣,體現了文祝二人對唐子畏大膽追求愛情這一行為的支持,也反映了當時社會文士們對才子佳人這一愛情模式的期望。
二、社會歷史劇
《英雄成敗》又叫《殘唐再創》,是一部描寫唐末農民起義的雜劇。在唐朝末年,民不聊生,社會環境惡劣,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黃巢屢試不第,領導了唐末農民起義。黃巢所處的時代及其事跡與明末農民起義有著相似之處。明代天啟年間,魏忠賢及客氏弄權,黨派爭斗,社會不安寧,很多地區都有農民起義。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孟稱舜借黃巢這一歷史事件不僅表達了作者的英雄觀,而且傳達了作者作為晚明文人在封建倫理與人本精神間的痛苦掙扎。
(一)對英雄人物的歌頌
此劇最初定名《殘唐再創》,最后改名為《英雄成敗》,結合作者當時所處的社會環境,折射出作者的英雄觀與成敗觀。劇中,黃巢起義的原因是考試不第,令狐滈買狀元,逼反了黃巢,而不是看到社會凋敝為廣大人民考慮。黃巢是英雄,他面對黑暗的現實,敢于發動起義,但他的本質是為了自己。筆者認為,孟稱舜要歌頌的真正英雄人物是鄭畋。滅剿黃巢起義,面對頹敗的殘唐,鄭畋的出發點是站在廣大的人民角度,這要比黃巢高明得多。這反映了晚明文士對國家安定、人民生活幸福的熱切期盼。
(二)興亡成敗觀
劇本名為《英雄成敗》,作為英雄人物,表面上看,黃巢起義失敗,鄭畋剿匪成功,一成一敗。鄭畋作為封建儒士,他能夠為朝廷剿匪,這的確很成功。但細細品讀,孟稱舜要傳達的興亡成敗觀遠不止這些。黃巢看到了社會的黑暗面,看到了封建科舉考試的腐朽,他最終走上了起義的道路,他是被腐朽的封建官僚殘害的對象,他的起義帶有合理性質。這里面,最大的惡人是田令孜,劉允章、令狐滈已經伏法,他卻安然無恙。從這個層面看,鄭畋是失敗的,沒有從根本上杜絕后患。結合孟稱舜的生活經歷,他是想要尋找一條“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繼往圣之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道路。明末,黑暗的社會現實讓他不禁選了這一歷史題材,塑造出兩個英雄形象,體現出一介儒士的家國情懷。在他看來,個人的是非成敗遠遠沒有社稷和人民重要,只是道路仍然很漫長。
三、社會公案劇
本事出于馮夢龍《智囊》卷十三之十五《捷智部·倉卒治盜》,將原故事中的受害書生改為掌司法之刑部官員,突出惡僧目無法紀的可憎程度。孟劇豐富了這個故事,詳細地交代了婦人為何被幽禁和楊生與僧人周旋,最終處死了兩個惡僧。
(一)揭示黑暗腐朽的社會現象
佛教自從傳入中國后,僧人形象就進入文學作品。魏晉時期僧人的形象大多是潛心修煉的苦行僧。到了隋唐五代,隨著佛教的繁榮,這一時期的僧人形象有世俗化趨勢,主要表現在清規戒律與內心情感的沖突。到了明代,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受到社會風氣的影響,僧人形象越來越世俗化,文學作品里,僧人逐漸突破清規戒律的限制,追求聲色犬馬,和尚破戒現象較多。同時代作品中,明代具有代表性的通俗小說《三言二拍》里,描寫僧人的作品就占了很大比例,其中描寫惡僧的作品非常多。由此可見,在明代僧人破戒追求財色已經成為一種值得關注的黑暗腐朽的社會現象。《死里逃生》就塑造了猥瑣貪色的僧人形象,反映出了孟稱舜對現實社會的關照。
(二)現實意義
孟稱舜選用這一社會現實題材,具有較大的現實意義。佛教,講究因果報應,善惡有報,劇中楊爺心地善良,有謀略最終在逃亡的路上遇到好人被救。兩位惡僧罪大惡極,殘害婦女,謀害朝廷命官,最終付出了性命。劇中還蘊含了對縱欲主義的勸誡。不僅描寫出僧人的丑惡嘴臉,還道出僧人萬惡的根源在于縱欲。明代,縱欲思想泛濫,淫穢小說非常多,較出名的如《金瓶梅》等。借此,孟稱舜希望勸誡世人心地善良,克制縱欲思想。
四、結語
孟稱舜雜劇題材廣泛,都在其本事的基礎上或多或少地改動,折射出他的思想和當時的社會狀況。有的還反映出當時黑暗的社會現實,具有較深刻的現實意義,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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