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
【摘 要】“形象化政論”一直是建國初期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制作紀錄片的唯一模式。進入新時期后,一些編導力圖突破“形象化政論”的藩籬,從多方面進行了開拓和創新,從而在內在上與“形象化政論”劃清了美學界限。這些影片即使以今天的目光審視,仍有著高度的審美價值。本文通過回顧歷史和深入文本,試圖闡釋新時期的新影紀錄片在美學上所取得的突破的具體表征,并挖掘其中被忽視的美學價值。
【關鍵詞】新影廠,紀錄片,美學價值
中圖分類號:J905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07-0083-02
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下文簡稱新影廠)制作的紀錄片,在中國電影史尤其是紀錄電影史上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新影廠不僅見證了新中國發展壯大的歷史,也是中國新聞紀錄電影事業的一個縮影。新影紀錄片“曾經是一個時代的主流類型,一種電影模式的代表,一種文化的標志”[1]。與建國初期直至文革末期制作的紀錄片相比,新時期新影廠制作的紀錄片不斷嘗試擺脫“形象化政論”的束縛。在創作者主動的探索下,這一時期的新影紀錄片在美學上取得了許多突破,與以往創作的作品相比,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個體的“發聲”
格里爾遜將紀錄片定義為“對現實的創造性處理”。紀錄片影像中的聲音和畫面不僅是創作者對現實世界的再現,同時也是與觀眾進行交流的有效途徑。理論家比爾·尼科爾斯認為,紀錄片通過“聲音”可以表達創作者的個人情感與觀點。正因如此,紀錄片才能說服銀幕前的觀眾去相信畫面中的世界是“真實”的、可信的。[2]尼科爾斯將紀錄片的聲音表達分為“直接”與“間接”兩種。采訪、畫外音等可以視為直接表達,由電影技巧所構成的語言則為間接表達。本文將重點闡述前者的特質。紀錄片中的聲音在其發展過程中也在不斷變化,從早期“上帝之聲”的權威視點,到觀察模式或參與模式中的評論性話語闡述,聲音為影片敘述提供了一個邏輯框架。一方面可以較為清楚地表明時間、地點與故事背景等相關要素,另一方面還能將抽象概念具體化,讓影片中的動態影像與相關元素進行銜接,促使觀眾在觀影的同時獲得更為有效的訊息。
新時期新影廠出品的紀錄影片在美學上一個尤為明顯的突破就是:個體聲音從被壓制到逐漸釋放。在此之前,新聞紀錄影片中的聲音組成只有兩部分:亢奮的解說和昂揚的音樂。偶爾有來自影片內部人物的同期聲,那也是集體吶喊的口號,而個體的聲音一直處于被壓制和缺席的狀態。進入新時期,紀實觀念的滲透使得個體的聲音逐漸得到釋放,在新影廠出品的許多影片中,我們聽到了發自個體真實內心的聲音。在陳光忠編導的紀錄片《美的心愿》(1979)中,雖然充滿了帶有觀點的解說詞,但導演還是有意識地凸顯了個人話語表達。如影片中服裝設計師向女孩子們展示服裝、詢問意見時,女孩們自然地表達出對于眼前服裝的看法。她們的聲音在推鏡頭的作用下成為全片唯一一處有別于其他聲音表述的個體“發聲”。再如80年代紀錄片《來自農村的報告》(1984)中,解說詞和同期聲之間的關系進一步被調整,觀眾看到了語氣更為平和、內容更為自然,并且出現了第一人稱“我”的解說詞,同時采訪也大量出現。盡管這一時期個體的發聲很有限,但它背后折射出了時代語境的巨大變化,那就是從政治宣傳到對普通人的關注。
二、鏡頭的形式感增強
除了聲音上的進步,新時期新影廠打破呆板、沒有創造力的鏡頭語言,開始注重增強形式感,創造了新奇的視覺體驗。影片《潛海姑娘》(1978)不但采用了水下攝影,拍攝了姑娘們在水下的姿態,呈現出優美的流動感,還十分注重素材的趣味性,并通過剪輯產生沖突。影片捕抓海龜的片段中,音樂、解說詞和畫面相互配合,上演了一出水下追逐戰,產生了故事性和緊張感。在《美的旋律》(1978)和《美的心愿》中,鏡頭技巧的存在感被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開始比較大規模地使用快速變焦鏡頭,制造在鏡頭內部的沖突感。尤其是以上海國際體操邀請賽為拍攝題材的《美的旋律》為代表,其中大量拍攝了運動員們的形體姿態。配合這些姿態的則是多種夸張視角和傾斜構圖,有些段落甚至使用了重復剪輯,反復強調運動員們的某個動作,并且還增加慢鏡頭來增強動作的美感,帶有強烈的形式主義色彩。從紀實角度看,這樣的表達如今看來略顯夸張,但在1970年代末作為一種突破,卻顯得十分必要。
正如陳光忠在《美的旋律》創作談中所提到的,拍攝這部影片是為了“努力破除思想上的暮氣沉沉、墨守成規和藝術上處理上四平八穩、平鋪直敘的框框,在藝術夸張上做了一點探求”,而“破墨守成規的老一套,必須要有藝術的構思”,“正確的、合理的藝術夸張,是為了使形象反映事物的本身特征更真實、更突出、更深刻、更生動、更美麗。”[3]由此可見,藝術上的側重和探索體現出特定時代背景對于紀錄電影的要求。這一點在之后80年代初的紀錄片《莫讓年華付流水》中體現得更為明顯,片中陳光忠甚至使用了大量特寫鏡頭的快速剪輯,搭配追問式的解說詞,形成了蒙太奇的效果,十分引人注目。
三、有選擇的“紀錄”
在新聞片和紀錄片觀念逐漸分離的背景下,新時期紀錄電影在畫面的選擇和拍攝上體現出另一種過渡意味。正如陳光忠在訪談中談到的:“紀錄電影是選擇的藝術,是發現的藝術。紀錄電影不是拍出來的,是編出來的。拍出來的是素材,編出來的是作品。”[4]在這種原則和方針指導下的紀錄電影,尤其是陳光忠作為編導創作的幾部電影,就明顯體現出這樣的特點。
一方面,紀錄電影重視“發現”和“編”,使得編導的作者地位得到了提升,素材的意義在短時間內可以得到很好的挖掘,但另一方面也意味著主題先行、依照主題選取素材,組織拍攝的傾向出現。在《美的心愿》和《美的旋律》等片子中,被拍攝的畫面在很多時候是為解說詞而服務的。如《美的心愿》的開篇,編導為了說明“服裝的重要性”,先用解說詞闡明了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的相關理論,隨即用追尋古代文明的方式,解釋“愛美之心自古就有”,實現了用影像來寫議論文的目的。此外,片頭和片尾相對應的鮮花的鏡頭、畫家的畫作也形成了有趣的對應,不但形成了完整的“敘事”,更將影片的訴求落在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宏大命題上。相比之下,《美的旋律》將大量筆觸放在了體操運動員參加比賽的實錄上,然而這些畫面的意義被解說詞牢牢限制在固定的范圍之內,體現的依然是“實況+解說”的模式。相似的例子也來自《莫讓年華付水流》中,在影片的開頭,畫面呈現出幼兒園、小學、成年、老年等人生階段,通過拍攝他們的腳步來形成對應關系。同時解說詞不但說到“人生的道路是這樣開始的”,還直接大聲疾呼“醒醒吧!青年朋友”,此種制作手段將編導的態度和觀點表露無遺。
總的說來,這一時期拍攝的紀錄電影,與以往相比著重凸顯出鏡頭的存在感,以及濃重而強烈的編導意識,并注重畫面和音樂的配合。其中甚至不乏大量特技特效的使用,這也體現了編導對于鏡頭語言和技術的重視,影片背后當然是創作者在新聞紀錄電影中體現個人創造性和價值的開始。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一階段的紀錄電影在題材和手法上的突破,體現出我國當時與世界紀錄電影觀念的差距與不同。同時,這一時期新影廠拍攝的紀錄片具有較高的美學價值和藝術價值,它們也對今后大規模發展電視紀錄片的形式風格產生了很大影響。
參考文獻:
[1]張同道.多元共生的紀錄時空[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87.
[2][美]比爾·尼科爾斯著,陳犀禾,劉宇清譯.紀錄片導論(第2版)[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16.67.
[3]陳光忠.從框框里跳出來——紀錄片<美的旋律>創作談[J].電影藝術,1979(03):27.
[4]黎煜.陳光忠訪談錄[J].當代電影,2011(03):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