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程涵 夏航
摘? 要:激流三部曲以高家四代人的悲歡離合和家族盛衰為主線,揭示了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和家族制度必然崩潰的命運。這其中,高家公館中女性的一生大都充斥著悲劇色彩,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不論是上流社會的女性還是底層女性,都被“三從四德”、“重男輕女”的傳統女性思想禁錮著,成為了封建婚姻制度和迷信思想的犧牲品。
關鍵詞:激流三部曲;女性悲劇
作者簡介:傅程涵(1997-),浙江舟山人,杭州師范大學錢江學院中文系學生;夏航(1970-),湖北黃岡人,杭州師范大學錢江學院中文系講師。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5-0-02
激流三部曲以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各種思想的大碰撞為背景,以高公館作為時代縮影,進行無聲述說。三部曲中女性形象眾多,貴婦人、姨太太、貴族小姐、新女性等,無論哪種女性形象,皆有一個共性——悲。這不僅是作者主觀情感上的悲憫,也是對整個時代女人的悲的影射。這些女性是控訴舊制度舊思想的最好證明。
一、悲劇女性群像
(一)血淚交織的上層女性
在這個看似華麗富堂實則黑暗荒誕的高公館,上層女性可分為三類:一是陳姨太、周老太太等一輩的女性,二是瑞玨、梅芬這類與高家男人有感情糾葛的女性,三是惠、淑貞等高家貴族小姐。她們的人生各不相同,但身上卻有著共同的時代烙印。
1.高家太太們——周氏、沈氏、陳姨太
上一輩女性多是舊制度的盲目追隨者,她們受“以夫為天、母憑子貴”傳統思想的影響,靠依附男人鞏固自己的家庭地位,以男人的需求來評定自身價值。她們悲,悲在沒有自我,悲在甘愿物化,悲在麻木無知。大房周氏本性善良,可她身上存在著舊女性所有的奴性,從不敢對高家男人的決定說不。五房太太沈氏是一個可憐又可恨之人。她將自己的孩子作為“爭一口氣”的工具肆意打罵,卻在無形之中將孩子推入深淵。她聲嘶力竭地想留住丈夫,可最終只能自欺欺人、獨守空名。看似風光無限的陳姨太也是可憐之人,年紀輕輕就嫁給高老太爺做小,受盡旁人的斜眼。她既得不到一場怦然心動的愛情,也無法滿足自身的情愛需求。長期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心理與生理逐步病態,只能轉而追求物欲。這些太太們是舊社會的影子,她們在麻木無知中成為受害者,又愚昧地成為加害者,將悲劇延續到自己的子女身上。
2.高家“媳婦”——瑞玨、梅
瑞玨和梅的人生因長輩在一次牌局上的不愉快而交錯,情投意合的梅與覺新被迫分手。覺新背負著長房長孫的名頭娶了毫無感情基礎的大家閨秀瑞玨,而本該成為高家媳婦的梅在母親的逼迫下嫁給了另一個男人,這樣的婚姻注定不圓滿。梅清楚地知道自己余生只能在愛而不得中度過。她說:“一切都是無可挽回的了,不管時代如何改變,我的境遇是不會改變的”。[1]p111正是這種清醒讓梅失去了堅持下去的動力。而瑞玨的婚姻似乎更“幸福”一些,有可靠的丈夫,還有自己的孩子。她是一個一生都在為自己的丈夫和家庭而努力的女人。這樣一位好女人,也逃不過所謂“血光之災”的迷信之詞,死前竟連自己丈夫都沒能看上一眼。“巴金寫梅,寫瑞玨,這兩姐妹,一個飲淚于九泉,一個血泊中喪命”[2]p59,她們悲慘的結局足以引人深思。
3.高家小姐——蕙、淑貞
蕙說是一個生前死后都十分痛苦的悲劇人物。她的悲劇源于這個社會,源于她軟弱的母親和專制的父親。她將愛慕覺新的感情深埋心底,聽任父親擺布,嫁給“人品不好、脾氣差”的鄭國光。婚后因小產而瀕臨死亡,婆家竟以“一個陌生的男人怎么好在你那地方下手,不要羞死人嗎”[3]p325為理由拒絕請西醫看病。她死后,她的丈夫忙著續弦而未能將她的尸體下葬。高家另一個小姐淑貞,生而為女是她不幸的開始,一雙小腳是鎖住她靈魂的禁錮。重男輕女的思想使她從未獲得過父母之愛,父親對她視而不見,母親將她當做解氣的工具。在淑貞的世界,她的家庭沒有一絲光亮,她的生命只能在這絕望的深淵中慢慢沉寂。她們生于高家,卻因高家而死。
(二)命不由己的底層女性
1.鳴鳳反抗的悲劇
鳴鳳,一個善良樸實的女子。身為奴仆的她無法自控地與三少爺覺慧相戀,鳴鳳自知身份,甘愿做少爺一輩子的家仆,她清楚地知道“永遠有一堵墻隔開他們兩個人”[1]p206。可如此簡單的心愿卻被高老太爺不痛不癢的一句話徹底破碎。她乞求太太無果,想求助覺慧卻無法說出口。她無法接受這樣的命運,毅然決然地帶著對這個世界的控訴投湖自殺。她清醒地意識到:封建禮教的繩索是不會對她寬松的![4]p30然而鳴鳳的自戕并不能結束這個悲劇,對于冷酷無情的封建地主階級而言,她的死亡無足輕重。
2.婉兒、倩兒順從的悲劇
鳴鳳跳湖后,婉兒被迫代替鳴鳳嫁給了馮樂山。婉兒心灰意冷,她知道自己無法與這些權勢抗衡,那就只能順從。可她順從的結果呢?是忍辱負重地照顧刻薄尖酸的馮家老太太,是被馮樂山肆意打罵。在外靠一套精致的衣服遮掩一身傷,在家依舊是任人欺辱、誰也看不起的姨太太。婉兒的人生從一個禁錮的牢籠墜入了深不見底的地獄,一個本該青春活力的生命卻在打罵欺侮、忍氣吞聲的余生中含淚度過。四房克安家的婢女倩兒不像鳴鳳和婉兒那樣因為飛來橫禍而遭受不幸,她的悲劇只因她是一個封建地主階級眼里的毫無價值的奴仆。一輩子的忠心耿耿換來一句“死了個丫頭,也值得大驚小怪的?[5]p365”一個鮮活生命的消亡卻換來一片死寂,這種平淡令人心驚。這是多少底層仆人的真實寫照,揭露了這個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
二、女性悲劇根源探析
(一)封建婚姻制度的迫害
在高家這個禮教嚴謹的紳士家庭,幾乎所有女性都受一夫多妻、包辦婚姻制度的迫害。
1.家長制
高老太爺是高家最高統治者,他一聲令下,就葬送了婢女鳴鳳和婉兒的一生。他的獨斷讓覺新一輩子像個“活死人”一樣生活,他的冷酷使覺民差點無法和心愛的琴在一起,他的迂腐甚至逼得覺新離走。而他的死亡恰恰代表著家長制最終必將走向消亡。瑞玨也是家長制的殉葬品,她出嫁之前將父母當作天,對其言聽計從。出嫁后又將丈夫當做天,是舊社會典型的賢妻良母。她滿心歡喜地等待孩子出世,卻被告知沖撞了高老太爺的白事將被送離,這在覺新看來無法接受的要求,瑞玨卻選擇了妥協。在她的觀念里,一家之主高老太爺、丈夫都比自己重要。這是這個時代、這個制度所遺留下來的痕跡,無法輕易能改變。
2.包辦婚姻
包辦婚姻是那個時代最常見的事情,沒有所謂的婚姻自由,只有門當戶對、父母之命。就像一場牌局造成了兩個女人的婚姻悲劇。其原因僅僅是雙方家長意氣用事嗎?那為何受過新式教育的梅和覺新也選擇妥協而不做反抗?因為他們無法與牢固的社會制度抗衡,他們的身份使其無法對包辦婚姻說不。這就是封建婚姻制度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另一個典型人物是蕙,她服從封建禮教衛道者的父親周伯濤的一切安排,接受包辦婚姻,接受風評不好的丈夫和尖酸刻薄的婆婆。她將一切的苦都往肚子咽,可結局卻是尸骨難安。
巴金用新舊思想的對比,控訴封建禮教的無可救藥。無論是上層女性還是底層女性,她們沒有自主選擇婚姻的權利,被迫承受家族制的規約,成為封建家長制的奴隸。當制度成為有權有錢又有勢者的作惡工具時,這個社會已經到了末路。
(二)傳統女性思想的時代烙印
在女性地位低下的封建社會,女性不但被當做男性的附屬品,還要遵守“三從四德”“三綱五常”。“強大的封建意識束縛著她們,使她們承受著父權、夫權、族權、神權、政權相交為用的迫害,成為權利交織的罪惡羅網下的犧牲”[6]p75。
1.上層女性
瑞玨是激流三部曲中最受傳統女性思想影響的人,她遵從“出嫁從夫”的封建禮制,有著溫馴忠貞的傳統美德,為丈夫不惜忍受獨自去城外待產的痛苦,以“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的命不好”[1]p298的態度自我暗示,這種完全依附在命運和丈夫身上的思想是非常舊社會式的。這種不反抗和認同是對封建社會和男權至上的軟弱性,也是造成她悲劇的一大原因。淑貞尚處在對一切充滿好奇心的年紀,她的世界卻充斥著打罵,她用一雙小腳顫顫巍巍地在高公館這個牢籠里掙扎。生而為女的她,成為重男輕女的受難者,也成為那個時代拔不掉的刺。
2.底層女性
性格剛烈的鳴鳳也認為男尊女卑,在她投湖之前,真正成為壓死她最后一根稻草的其實是覺慧的不理解和漠視。他沒有在鳴鳳最需要的時候感受到她的無助脆弱,而是推開了她。可鳴鳳不怨不怪,將覺慧微小的回應放大成愛來自我安慰。傳統意識的長期毒害使她認同男尊女卑的現實,將自己置身于弱勢地位。沈氏的陪嫁丫頭喜兒與老爺克定曖昧不清,被太太發現后竟選擇勾引克定以保全自身,可笑的是沈氏為留住丈夫竟同意了讓喜兒成為姨太太的荒唐請求。這就是女性的自我物化和人身依附的表現,她們認為自己無法在社會上物質獨立和精神獨立,因而對男性有著人身依附的意識。
激流三部曲的女性角色普遍存在“甘于忍受”的性格缺陷,她們身上都帶有對男權的軟弱性,這就是傳統女性思想留下的時代印記,是“一個充滿悲劇的演變,是男權文化和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摧殘和異化”[7]p12。
(三)封建迷信的摧殘
激流三部曲中描寫封建迷信的部分不多,但卻貫穿著整部小說。如果說梅芬的幸福是被包辦婚姻摧毀的,那封建迷信是導致瑞玨之死的直接劊子手。因生產時間與高老太爺的白事相撞,陳姨太等人以犯“血光之災”的理由要求瑞玨去城外待產;因有帶孝男性不得入女子產房一說,覺新和瑞玨隔著一道門經歷了生與死。這些人里有人接受過新式教育,有人有著淵博的知識,可笑的是他們卻成為了封建迷信的執行者。瑞玨最終成為了傳統迷信的犧牲品。覺新曾因與梅芬八字不合的理由痛失心愛,可等到為弟弟覺民包辦婚姻時,竟采用了同樣的測八字的方法。周伯濤將女兒的死也歸于福薄。福、禍、命運,這是他們對一切事情的解釋。鳴鳳自戕歸于命運不公,倩兒病死歸于沒有福氣,婉兒代替鳴鳳成為姨太太也歸于是禍躲不過。不論是施害者還是受害者,每一個人對于封建迷信的態度是尊崇和深信不疑的,沒有人提出質疑,沒有人反抗,沒有人認為這是落后的思想,這才是最悲哀的現實。
激流三部曲是一個家庭的歷史,也是一個社會的縮影,巴金用滿腔悲憤和細膩的筆觸塑造了這些美好而又令人同情的女性形象。梅的日夜以淚洗面、瑞玨產房內的撕心裂肺、淑貞的無聲絕望、蕙的悲慘結局……都是對吃人的封建禮教的控訴。巴金說:“我寫梅,寫瑞玨,寫鳴鳳,我心里充滿著同情和悲憤……我慶幸我把自己的感情放進了我的小說里面,我代那許多不必要的犧牲品的女人叫出了“冤枉!”[1]p351。他借這些女性的悲劇揭示了封建禮教落后、腐朽的本質,批判了男權文化、父權制和迷信思想。激流三部曲以家族興衰的悲劇展示了一個時代,每一個人物的塑造、每一個結局的設定都有其文學價值和社會意義。
注釋:
[1]巴金,家[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
[2]江魚,淺析家中四個女性形象[J].萊陽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7(2).
[3]巴金,春[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
[4]許厚明,巴金筆下鳴鳳形象的悲劇美探因[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04).
[5]巴金,秋[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
[6]舒雯,家中的血色薔薇——論《家》中上層女性形象[J].呂梁教育學院學報,2009(2).
[7]徐迎紅,一段婦女解放的激情之旅——巴金小說中的女性形象研究[J].江西師范大學,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