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鐵凝的作品《玫瑰門》作為研究主體,通過分析《玫瑰門》中的女性形象在社會、家庭、自我三個方面的掙扎求生中所作出的種種努力,表現了八九十年代女性主體意識的進一步覺醒,以及對女性自我價值的確立,自我身份的認同所提出的訴求。
關鍵詞:《玫瑰門》;主體意識;女性形象;現代性訴求
作者簡介:孫一丹(1997.5-),女,漢族,江蘇鹽城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5-0-02
一、性別文化身份的本質質詢
在《玫瑰門》中鐵凝就以汲汲在男性社會中營求地位的司猗紋表達了對這一社會秩序的嘲諷。司猗紋終身都在尋求自己的地位,希求以純粹女性的身份躋身于歷史社會之中。司猗紋的一生與時代大環境緊密相連,她有著驚人的生命力,頑強地想要加入歷史進程中,改變自身作為女人的命運。她永遠不安于命運,一次又一次卷席入革命中,奮勇搏命,她是個與生俱來的反叛者。即使無法進入時代的歷史之中,司猗紋也將自己旺盛的表演欲和過剩的精力投入了響勺胡同中段兒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在一個微小的權利模型中編排出一幕幕滑稽取寵的喜劇,并從中獲得隱秘的快感。因著她對自己命運的不可掌控性,她一直在試圖干涉別人的命運走向,并對別人改變命運的努力發出嘲諷。
在歷史舞臺上,有沖進父權社會舞臺的激進者,就有企圖躲藏在父權社會中的逃離者,因而鐵凝創造了姑爸這一人物形象。她企圖反叛自己的原始性別以達到欺騙他人欺騙自我的效果,她改變自己的外貌特征,極力地從發型、衣著、行為上模仿男人,但是這些外表的偽裝始終填補不了她內心的空虛。傳統的文化觀念始終以男性的審美塑造女性,將女性放在客體的位置,將自己的觀念加諸其上,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這種審美模式形成了一種集體無意識,隱藏于人們的審美觀念之中,不僅男性認同它,女性也同樣認同,姑爸就是在這種傳統觀念的認同下對自己的性別進行反叛,這注定是失敗的,既得不到她所希望的男性世界的認同也無法消解自我欲望。在文中姑爸與貓為伴,他把男貓大黃視為自己的心肝,這是一種畸形的欲望表達,以及母性的轉移,同時她喜歡給別人掏耳朵,這種模仿生殖活動的行為給他帶來了短暫的心理滿足和權利欲的獲得。這都是內心欲望的不到消解的表現。最終姑爸沒有得到他所希望的認同,并最終死于自己最想脫離的女性身份。
二、母性神話的湮滅
《玫瑰門》的一個重要作品內涵便是對女性人生好似無可逃避的角色標簽“母親”的逃避。謳歌母愛的偉大是文學作品永恒的主題,實則在男權文化中,處于崇高的地位的母親,只是一個被神圣外衣包裹的犧牲品,男權社會對女性的奴役和異化歸根結底來源于對掌控繁衍的欲望,他們為女性塑造了一個極為圣潔的母親形象,套在了女性意識之上,從而培養出“母性神話”的“集體無意識”。伴隨著西方女性主義文學理論的流入,作家們對女性母親的身份產生了疑問,她們認識到女人是由社會所定義的名詞,而“母親”則是被家庭禁錮的稱謂。
女人自始是在扮演男人心中的女人,從而獲得在文明社會中的地位,在舊社會,女人扮演柔軟服從的女人,在新社會,女人扮演自強獨立的女人,在同一個太陽之下,女性的遭遇被刻意抹殺和掩埋,文化革新的滯后,使得女性內在進階的過程被不斷拖延。鐵凝在對原始母親狀態的迷戀中注入的實際是女性的內省,是在現代文明中彷徨流浪的現代女性的緬懷。走向現代的女性也走向了文明的放逐,解放婦女的文明思潮成為政治正確,社會活動的高漲帶來了文化的缺失,缺少一次文化革新的現代女性始終缺少話語的表達權。
眉眉的舅媽宋竹西就自始至終遭遇著一場流浪,宋竹西與莊坦的結合來源于性的和諧,她對大旗和葉龍北的追逐,也是對性的滿足,但她的心靈從未找到停靠的地方,她選擇了與姑爸截然不同的道路,她通過放縱性來獲得對現代性的訴求的完滿。而文章的敘述主體眉眉通過對模特身體的直接欣賞與孕育下一代與自我達成了和解,但是她始終沒有原諒自己的外婆司漪紋。在文章的最后有一系列暗示,小瑋得到了一只德國純種母狗,狗狗剛一進門便給她做了絕育,眉眉為女兒取名為狗狗,作者通過一系列絕育的意向表達來暗示,通過滅絕的方式來結束循環成為她能想到的唯一途徑。文章以“她愛她嗎?”結尾,這個結尾表達了女性對循環悲劇的厭棄,女性對生育的厭棄實際是一種象征,是對循環的恐懼,對家庭性別桎梏的掙扎,是對女性本質的確認,是女性主體意識的現代性訴求。
三、鏡像突圍中的內外審視
改革開放以后,女性主義文學寫作滲入了西方女權主義的思想內涵,女性開始尋求自建國起被阻隔的文化上的解放和變革,女性主義的文本創作也將“女性解放”放在了首位。鐵凝的《玫瑰門》就是以敘事視角的雜糅變化以及弗洛伊德分析學說的深刻見解,鞭辟入里地將女性內在自我和他者的二元對立展現出來,在自審與審他之中,達到對人性的深入挖掘,在鏡城突圍中表達對女性自我確認,身份認同匱乏的現代性訴求。
故事采用雙重敘事視角,從童年的眉眉眼中窺視著時代的風云變化,以及在時代壓迫中,艱難求生的不同女人的故事,而從成年蘇眉眼中,則是與自我的不斷對話,在一次又一次對內對外的質詢中重獲新生,獲得和解。
故事無疑有著雙重主人公,童年與成年的蘇眉以及婆婆司猗紋。后者才是這部小說的真正主人公,也是這部作品的靈魂所在,她是鐵凝筆下最為復雜的人物,擁有極為繁復的人生序列和性格合成,她的一生都在不斷追尋與確認自己的身份,出演著無法言說的女性悲劇,她登上舞臺,試圖拓出一塊容身之所,卻成了舞臺上的小丑,僅僅提供了一場引人遺忘的悲喜劇。她是童年眉眉和成年蘇眉無法逃脫的人生桎梏,亦是一座鏡像圍城,與其說蘇眉是在與童年的自己對話,不如說她在與司猗紋對話。眉眉對司猗紋的抗拒是對女性自我的抗拒,是想要剝離內心的怪物而不得的彷徨失措。而司猗紋對外孫女眉眉,更多的是塑造,她跟蹤掌控眉眉,一直強調“能”與“不能”,眉眉的到來讓她覺得“無論如何總要迫使她改變點什么的——雖然她首先要迫使眉眉改變。”司猗紋是想要眉眉成為一面鏡子,一面映射她自己的鏡子,從這鏡中感受到生命的循環,從而獲得自我的肯定與滿足。
眉眉對女性命運循環的恐懼,來源于婆婆司猗紋的壓迫,這種出自同性的壓迫,更深層次加劇了蘇眉有關成長的恐懼,而司猗紋所代表的正是女性本我的流露,實際上這是蘇眉的自我對于扭曲的本我的逃離和恐懼。對司猗紋的塑造和書寫,是鐵凝在女性“本我”與“自我”之間的一次冒險。無法實現自我價值的司猗紋,在奔走于父權社會中營求位置的同時,實際上則成了父權社會的某種隱秘的同謀與依存關系。而蘇眉則是她這一系列本我展現的見證者,她親眼目睹了在長久的文化熏陶中,作為弱勢群體的女性互相傾軋,他們在長久的壓迫下忘記了去對抗真正的敵人,轉而向一切可接觸到的傾瀉自己的悲劇。女性生命力的內耗使得蘇眉陷入了本我的表達與受到不正確引導所產生的自我的約束的矛盾之中,盡管她在與女性超我的直面之中,取得了與自我的和解,但其實這種對扭曲的本我的恐懼還是時時發作。
四、敘事表達的創造革新
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80年代初期女性寫作的代表作品中,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就是對性的規避。在這一時期,愛是崇高的,神圣的,愛情是在罪惡的兩性關系中拯救女性的唯一途徑。而性是丑惡的,卑劣的,討論欲望好似是一種褻瀆,是不被允許的。“女人在壓抑自我中升華出一種高尚、神圣的自我圖騰。相對于父權文化對女性的異化——物化,這實際上是另一種形式的女性人格異化——神圣化。”
而1988年,在《玫瑰門》中,鐵凝勇敢地邁出了女性自我欲望覺醒的第一步,首次完成了運用身體敘事的手法探求女性生存之路的嘗試,“完成了將女性寫作由控訴社會到解構自我的深化”。在中國傳統理論中,女性的身體欲望長期受到男權思想的把控和壓制,因此“純潔的愛、精神的愛,為愛犧牲欲望,都是為偉大男性編造的神話,而女人的肉體需要并未成為主體的一種需求”。鐵凝將女性欲望的書寫作為沖擊男性敘事的武器,對性愛的自由書寫,也是對男性長期將女性置于附屬地位的挑戰,將女性從性愛的“物化”和“神圣化”中都解救出來。
20世紀70年代末期的女性主義文本受“傷痕”、“反思”文學的影響,多數都在描寫文革對人的青春肉體與心靈的傷害。但是這種對社會大環境的激烈控訴反而更加顯示出女性主義文學內在的空虛,雖然通過書寫不同的女性形象、女性命運悲劇來反思與警醒讀者,但是這些作品有個共同的特點,即把女性悲劇命運完全歸罪于父權制與男性中心主義傳統之下,她們始終還是把個人的悲劇鉤纏在社會悲劇之下,面對殘酷的現實,只能采用過分“超越”的方式自我欺騙。
而在20世紀80、90年代,女性寫作進入了重要的轉型時期,社會思潮的傳入,女性寫作經驗的豐富,思想理論的成熟都使得女性寫作發生了根本的轉變,女性寫作逐漸由為女性發聲的敘事模式轉變為對女性質詢的敘事模式,《玫瑰門》將女性寫作從“不自覺的女性呼喚”拉向了歷史舞臺,開始獨立思考女性主義文學的意義,不再把女性悲劇命運完全歸結于社會政治,“將個人的悲劇隸屬于社會政治的悲劇”,轉而進入文化層面的思考。
《玫瑰門》之于女性主義在中國的發展意義在于作者開始自審女性自身對自己的悲劇命運所應承擔的責任,即男性中心主義文化傳統下女性對自身的貶低和深層次的依附心理。她對女性的批判遠較對男性的批判深刻與激烈,她明確女性自身的性格特點在自己的命運悲劇中也起到了很大作用,無力反抗的壓迫使得女性困囚于自身的牢籠之中,鐵凝在《玫瑰門》中著力展示的就是在與傳統女性寫作情境不同的直面內在的情境之中不同姿態的女性面對欲望與社會的矛盾時,所釋放出的不同光芒,以此來深入探索女性覺醒的荊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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