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理論詮釋小說《蠅王》中的主要人物,這場“我”演繹,以超我的犧牲、自我的敗北、和本我的得勝為基本發展路線,雖然結尾峰回逆轉,但是它凸顯了社會文明的脆弱和原始野蠻的強勁,這個貌似兒童世界的神話與二十世紀上半葉成人世界刀光劍影的現實遙相呼應,使人們認識到人類文明的發展是在保持本我、自我、超我三者之間的平衡中進行的,本我膨脹,超我泯滅,自我也將消亡。
【關鍵詞】《蠅王》;精神分析;社會
【中圖分類號】I561 【文獻標識碼】A
《蠅王》自1954年問世以來,不僅深受廣大讀者的喜愛,在世界各國頗為暢銷,而且贏得了學者們的關注,不斷地從不同角度進行各種解讀,例如從主體人性惡、象征主義手法等,也有人從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角度解讀這部小說。但是,僅僅是從人性的角度套用了本我、自我、超我在不同人物身上的具體體現,卻沒有深入闡釋這種解讀所具有的社會意義。本文試圖再次運用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的心理學的人格結構發展理論,分析作品中主要人物所對應的三種人格,并聯系二十世紀上半葉成人世界的戰爭,闡釋其社會意義。
一、關于本我、自我、超我
根據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發展理論,人格的整體由本我、自我、超我三個主要部分組成。人格結構的最基本的層次是本我,它處于心靈最底層,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動物性的本能沖動。本我是人們所有的熱情、本能和習慣的來源,是遺傳本能和基本欲望的體現者。它沒有道德觀念,缺乏邏輯推理,唯一的需要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滿足本身。本我所遵循的是“快樂原則”,尋求歡樂和躲避痛苦是本我最重要的功能,自我遵循的是“唯實原則”,它主要是適應外部世界的代表,是現實的產物;自我主張人們維持正常而守法的生活,它在本我與外部世界之間起橋梁作用,是一種復雜的心理過程與結構。它掌握著行動的線路,根據環境特征決定哪些需要滿足,滿足后如何采取相應的行動;超我的主要職責是把控自我,以道德良心自省,限制、壓抑本我的本能沖動,而按至善原則活動。對自我對本我斗爭的勝利給予獎賞,產生自豪感。超我是人類理想的源泉,一切完美的追求都產生于超我。超我是高尚人格的表現,屬于理想境界,是能夠進行自我批評和道德控制的理想化了的自我。它需要努力才能達到,它是完美的,而非快樂或實際的。它往往是禁忌、道德、倫理的規范和標準以及宗教戒律的體現者。[7]
本我、自我和超我應該是相互協調的。自我是在超我的指導下監督本我的活動,是一種能根據周圍環境的實際條件來調節本我和超我的矛盾,決定自己的行為方式,所代表的就是通常所說的理性或正確的判斷。當自我屈服于本我時,超我會懲罰自我,使人感到內疚、自卑甚至有負罪感,反之,放任本我的膨脹,可能會產生災難性的后果。
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人類文明的發展是在保持這三者之間的平衡中進行的,但是,當環境產生突變,生存面臨挑戰的情況下,這種平衡也會受到威脅。在戈爾丁的小說《蠅王》中,一群來自曾經受過文明世界教化的孩童,在沒有了成人的監管下,面對荒島上未知的環境和不明朗的生活前景,他們用自己的行為上演了一場“我”的演繹,這場演繹是以超我的犧牲、自我的敗北、和本我的得勝為基本發展路線的,雖然結尾峰回逆轉,但是它凸顯了社會文明的脆弱和原始野蠻的強勁,從而為世界敲響了警鐘。
二、杰克與本我的放縱
杰克是個大身架的瘦高個兒,紅頭發,滿臉雞皮疙瘩和雀斑,長相難看,但并不帶傻樣,隨時準備發怒。他作為唱詩班的首領帶領唱詩班來到拉爾夫吹響海螺的聚集地時,被描述為“某種黑乎乎的東西”[1],“這下孩子們才看到黑乎乎的并不全是陰影,卻大多是衣服”,“他們的身體從喉嚨到腳跟都裹在黑斗篷里,左胸前還佩著一個長長的、銀色的十字架,每個人的頸部都裝飾著丑角服裝上用的疊花邊領。”[1]這群黑衣人的首領杰克卻與眾不同,他有著金色的徽章,象征著他的特殊地位。杰克的相貌不具備親和力,而是具有某種煞氣。雖然杰克也受到過文明世界的熏陶,但是原始的野蠻和欲望的惡因似乎從來就沒有被征服過。因此,他一露面就顯示出某種怒氣和霸道,令人感到壓抑。他開口詢問:“帶喇叭的大人在哪兒?”“那么,有沒有船呢?”語氣相當咄咄逼人。當得知沒有大人時,杰克毫不顧忌他人的感受,“走近一點,眼光向下,盯著拉爾夫,同時皺起面孔。”另外,在沒有人回答時,杰克“此刻雖有點沮喪,但又露出正要或者說隨時準備發怒的樣子。”后來再次確認沒有大人后,杰克對唱詩班隊伍進行了休整,表現出了極強的控制欲望。這一幕令豬崽子打心底里懼怕杰克,豬崽子“沒敢再問名字。這種整齊劃一產生的優越感,還有梅瑞狄口氣中不客氣的權威性,把他給鎮住了。”[1]
作者讓這個人物在完全表現出嗜血動物性的本能之前,賦予他一種善于韜光養晦的特點。在不情愿的選舉中杰克敗給了拉爾夫,“杰克惱羞成怒,臉紅得連雀斑都看不見了。他刷地站立起來,接著又改變主意坐下。”[1]當在途中偶遇被厚厚的藤蔓所困住的野豬時,杰克雖然猛地拔出刀來,胳膊舉起,卻依然猶豫了一下,形成了一個間歇,小豬逃走了。此時,他想到畢竟用刀刺進活生生的動物身上,汩汩涌出的鮮血慘不忍睹,會讓拉爾夫等人看到他的殘忍而有所警惕。但事后杰克也已暗下決心:“下一回可不發善心了。”[1]此次偶遇野豬的經歷激發了杰克的嗜血本性。他帶領捕獵隊員把臉涂黑,是他按照快樂原則行事的開始。“為了打獵。像在戰爭中那樣。你曉得——涂得使人眼花繚亂。盡量裝扮成看上去是另一個模樣——”[1]便可以為所欲為了,他躲在這一黑面具之后,完全沒了羞恥感,也徹底放棄自我,不惜一切代價滿足本身;遵循“快樂原則”,尋求歡樂,躲避痛苦,無拘無束,崇尚暴力,不再有任何難受和自責,反而感到無比的快樂。在他的帶領和影響下,利用捕殺野豬的方式吸引了大部分孩子放棄文明,投身到野蠻的追殺和享樂中。殺死了西蒙和豬崽子之后,暴力和殘忍形成了空前的威懾,為他最終取勝打下了基礎。最后為了消滅對手放火燒山,徹底破壞了島上的自然環境和生活環境。
根據弗洛伊德的理論,杰克的行為可以說是“本我”的惡性膨脹,是荒島現實和生存本能加上杰克天生的權力欲望導致了孩童世界的惡斗。這場惡斗剝奪了他人生命,破壞了生活環境。小說作者戈爾丁作為一個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人,他筆下孩童惡斗的性質與成人世界的戰爭性質何其相似就毫不為奇了。上世紀中葉,地球上發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法西斯政權橫空出世,希特勒利用日耳曼民族主義和德國人生存危機感而發動戰爭,剝奪了上百萬人的生命,其稱霸世界的權力欲望和個人野心膨脹到極點,毫不顧忌國際規則和人道思想,為所欲為,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其“本我”作祟。[5]
三、西蒙與超我消亡
西蒙是個瘦骨嶙峋的小個子,下巴突出,眼睛倒很有神采,使得拉爾夫誤以為他又快活又頑皮淘氣。“西蒙亂糟糟的粗黑的長頭發披散而下,幾乎遮沒了他那又低又闊的前額。”
在荒島上的第一次地形探險中弄清楚了這個島嶼荒蕪人煙后,西蒙、拉爾夫和杰克三人對矮灌木叢的看法就能體現出三者不同的精神境界。西蒙說矮灌木叢“像蠟燭。蠟燭矮樹。蠟燭花蕾。”拉爾夫說“它們只是看上去像蠟燭。”而此時杰克卻鄙棄地說“咱們又不能吃這些玩意兒。”[1]可見,西蒙面對未知的大自然,從理想主義出發,他看到的是美好。拉爾夫從實際出發,否定了西蒙的想象。杰克從滿足本能的饑渴欲望出發,急切地走開了事。面對同一事物截然不同的三種態度,厘清了小說中這三人在不同層次上體現出來的“我”。在以后的情節發展中,西蒙的超我形象不斷完善。在孩童的人際關系處理上,在杰克和拉爾夫因為搭棚屋的事情而爭吵時,西蒙選擇了逃離,獨自來到陽光充裕的空地享受大自然。他關愛小家伙們,為集體利益而努力。在信念上,他是唯一一個不相信野獸存在并有勇氣探索真相的孩子。當孩子們因為野獸而感到恐慌時,他知道野獸即存在于每個孩子的心中。在實踐中,他能夠超越凡人的認識功能,直接和象征著大自然之魂、被孩子們獵殺的豬頭對話,認識到人與自然關系的危機,并因此而昏厥。他的這些完美人格和先知先覺使得人們不得不承認有些評論家將其與基督耶穌相媲美是有道理的。[4]
然而,西蒙身上的這些善良與美好與荒島上的現實格格不入。他在人際關系上與世無爭,雖然避免了他與杰克和拉爾夫產生矛盾,但是,陽春白雪,和者蓋寡。他在孩子們中沒有伙伴,更沒有同盟。因此,當他企圖帶著探索到的“野獸”的真相回到孩子們中間,卻被當做野獸而打死。他死后,在月光下自然界的小生物來到他身邊猶如天使要接他進入天堂,不難想象這個理想的境界是弗洛伊德的超我和基督教來生結合的產物。然而,對于現實的悲劇意義更加發人深省,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西方文化中象征著至善的基督教同樣受到了法西斯的踐踏,有些宗教人士進了納粹的集中營甚至直接上了絞刑架。
四、拉爾夫與自我喪失
拉爾夫,一個十二歲的英國男孩,金色頭發,“就他的肩膀長得又寬又結實而言,看得出他完全可能成為一個拳擊手,但他的嘴形和眼睛又流露出一種溫厚的神色,表明他心地倒不壞。”[1]他“身上有著某種鎮定自若的風度,與眾不同:他有那樣的身材,外貌也很吸引人……”[1]因此,在這座與世隔絕的熱帶海島上被孩子們推選為首領。
拉爾夫身上帶著明顯的人類文明的印記。在沒有成年人的指點下,他堅守著曾經學到的文明和有秩序、懂規則的舉止,他試圖帶領孩子們團結一致在島上重建文明,例如搭建棚屋、文明用廁、打飲用水、合理用火、點燃信號堆等,企圖重建文明社會的生活方式并將其維持下去,從而增加獲救的機會,重返文明社會,這是拉爾夫作為首領始終考慮的首要任務。有了這一目標或理想,拉爾夫企圖利用所有的文明之師來克服自己和孩子們的焦慮和恐慌情緒,他表現得信心十足,用象征著民主和秩序的海螺,組織孩子們在島上重建民主。他規定在會上發言的人必須握有海螺,這是對成人現實世界的一種認同。在代表“自我”的拉爾夫的領導下,大孩子們成功地進行了地形勘探,認清眼前的情形和環境,部署接下來的任務,施行了勞動分工、召開民主會議,有組織、有步驟地為獲得營救創造機會。這時拉爾夫及孩子們在自覺地利用文明世界所教授的知識和道義維持著正常的生活,并企圖控制住此時孩子們離開成人世界的恐懼,想盡一切辦法獲救。當大多數孩子喪失秩序肆意玩耍、嬉戲時,拉爾夫能夠堅持著自我管理和約束,但面對杰克的自娛自樂式生活,他感到身不由己,“他為自己的讓步而生氣。”[1]而面對現實再多責備也無濟于事。拉爾夫學會了思考和自我反省,“這種情形迫使你動腦筋,因為思想是個可貴的東西,它會產生成果……”作為孩子們推選出來的頭領,拉爾夫在會上重申了工作及生煙的重要性,在沒有獲救之前要維持好島上的生活,不能隨意取火以防點燃整個小島。所有這些行為都顯示出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的“唯實原則”,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主張人們維持正常而守法生活的“自我”。[6]
但是,這個自我卻有著十分脆弱的一面。在荒島的現實面前,生存危機、內心恐懼、文明的不成熟、野蠻天性膨脹等一起壓向這個少年,使其身上“自我”地位下滑。面臨生煙求救和打獵吃肉的選擇,他放棄了前者。在野蠻的游戲中他不能夠制止杰克的暴行,在文明與野蠻的對侍中他不能夠保護自己的同伴,最后在權利的爭奪中他失去了控制能力,成為一個逃亡者。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來看拉爾夫的敗北是“自我”的淪陷,是本我對自我的顛覆。人類已有五千多年的歷史,人類文明遵循著從低級向著高級發展的規律,經歷了原始氏族、奴隸社會、封建社會、進入二十世紀,歐洲資本主義發展到了成熟階段,科學技術突飛猛進,人道主義思想被廣泛接受,發揚光大。然而,正是在這個歷史階段,爆發了慘絕人寰的世界大戰,法西斯主義將持續了300多年的人道與人文主義打翻在地,其鐵蹄幾乎踏遍了整個歐洲。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作為調解“本我”與“超我”橋梁的“自我”的唯實原則在此失效了,正如《蠅王》中的孩童游戲奪走了西蒙和豬崽子的生命,成人世界的戰爭不僅奪去了人的生命,也毀壞了社會文明,帶有現實主義的色彩的“自我”和飽含理想主義元素的“超我”在狂躁且失控的“本我”面前是如此不堪一擊。
五、結語
人類是具有可塑性的,無論是從身體還是從心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雖然曾經遭到過批評和質疑,但是,他關于人的本我、自我、超我的理論對于人類認識自身和社會均具有很大的啟發性。人的道德感不是與生俱來的,是在實踐中受到文明的教化、社會契約的約制和道德規范的束縛而形成了個人與外部世界的平衡。這種平衡不是一成不變的,在環境巨變的情況下,平衡有可能被打破。對于個人來講需要自我的調整,而對于握有一定權柄的個人來講,自我調整和社會責任緊密聯系在一起,如果這種領袖級的人物毫不顧忌文明和道德對他的約束,任憑本我釋放和膨脹,必將給世界帶來災難。因此,“蠅王”所展現的貌似兒童世界的悲劇,不啻是向成人世界敲響的警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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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阮煒,徐文博,曹亞軍.20世紀英國文學史[M].青島:青島出版社,2004.
[4]阮煒.20世紀英國小說評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5]徐莉華,卲鸞飛.《蠅王》——“政治褲子”里的神話[J].復旦外國語言文學論叢,2010(2).
[6]唐冬梅.用弗洛伊德的“三我說”解讀《蠅王》[J].南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5).
[7]SigmundFreud.“TheEgoandtheId.”TheStandardEditionoftheComp letePsychologicalWorksofSigmundFreud.London:Hogarth,1923.
作者簡介:寶新麗(1980-),女,蒙古族,遼寧省朝陽市,碩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