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然，美

杜學文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王之渙這首《鸛雀樓》可謂婦孺皆知，流傳千古。據說有某權威機構進行數字化分析，得出的結論是，《鸛雀樓》是整個唐詩中最好的詩作之一。姑且不說這種數據的科學性有多少，我們不能否認的一個事實是，《鸛雀樓》的確是好詩。

好詩的標準是什么？不同的人大概有不同的見解，自然說法多多。僅就《鸛雀樓》言，就有很多理由。比如它朗朗上口，易記易誦，便于流傳;又如其詞語通曉自然，好學好懂，便于理解接受;再如其寓意豐富，使人豁然開朗，心性升騰等等。這些說法都是很正確的。不過，還有一個問題似更重要，這就是《鸛雀樓》寫出了大自然運行的某種必然性、規律性，并使之與人的生命境界完美地融合統一起來，形成了獨特的審美意境。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至少從兩個層面寫出了大自然運行的規律。一是大自然總是處于一種運動變化的狀態，而不是靜止不動的。而動與變是事物存在的恒態。因其如此而使物具有了生命的意義。其運動與變化可使客觀存在的自然之生命呈現出豐富多彩、千姿百態的“活”的狀態。二是這種運動與變化又是有規律性的，并不是隨意的、偶然的、不可捉摸的。如果大自然的變化無規律可循，無定式可遵，它所呈現出來的就不再是人可以把握接受的“美”，而可能是“懼”——因為無法把握其規律而使人無所適從，形成高度的心理與精神壓力，并進而對自然“恐懼”，或者“抗拒”。

但是，如果一首詩或者一部作品僅僅只是描繪了自然的存在狀態還是很不夠的。因為它缺失了文學的主體——人。它必須把人存在的某種價值同時呈現出來，才能對人的內心產生觸動。《鸛雀樓》恰恰做到了這一點。在這運行不止、動靜有序的大自然中，人是具有主動性的存在物。他不僅有自我生長運動的特質，也具有超越自身局限的自覺性與能力——包括內在的認知感悟與外在的行為力量。這樣，作品才能表現出統一于大自然的人的主體性與尊嚴。而《鸛雀樓》正是這樣的詩。在大自然有序無盡的運行之中融入了人的存在方式與運行規律。二者如此有序、如此和諧、如此完美地融為一體，各有區別而又自洽包容，相互獨立卻又共生同行，構成了人與自然在區別中的統一，分離中的融合，自恰中的自足，以至于我們不能簡單地把它們視為不同的存在物，而更應該把它們看作同一的共同體。所以，在創作中缺乏對人的存在價值的表現當然是粗劣的。但僅僅表現出人，而忽略了人存在卻又統一于其中的自然之境的表達也是缺乏思想深度與審美品格的。這種天人合一的美的境界并不僅僅表現在詩歌之中，也表現在以敘述為主的散文、小說當中，表現在繪畫、音樂與園林等一切藝術類型之中。這是中國美學對人類的獨特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