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載道寄平生

趙玥

在山西大學求學之際，有幸拜識了仰慕已久的李德仁先生，并親聆教言。“年輕人要耐得住寂寞，多下功夫！”先生說這話時，頭前傾著，眼鏡框后的目光從手里那本書里移出來，深情地望著我們。滿眼的期待溢出眼眶，播撒在我們年輕人身上，盼望著有一天可以看到我們長大。

一進李德仁先生的寓所，就看到“存道堂”橫匾。這是何海霞先生所題，后有張頷先生跋：“目擊道存之語見于莊子，謂有溫伯過魯，孔子目觸無須察言即知道存其身，宋有賈同者，門人尊謚為存道先生，此皆道學中之深旨善言也。”從兩位大師的題字，對先生有了大致的印象。

先生明德闡道，卓有成就。他以深厚國學研究為基礎，書畫鑒定為輔翼，精研書畫及詩詞格律，有詩千余首，著作畫集已出版十多種，是當代國內為數不多的將詩書畫印一體之學傳承發展的學者型藝術家之一。而先生武功超群，其形意拳藝亦海內知名，以武功入畫，別開雄勁生面。我認識李先生以后，時常想去見他，但也最怕去見他。想見是因為他博學多才，聊聊天就能聊到文字起源、哲學派流，校園里走一走也能講到師古師心師造化。怕見，是我愚笨又貪玩，總是沒有出色的作品……

李德仁先生從青年時期就四處求學，探道頗深。繪畫上得到呂斯百、高壽田、趙球、孫其峰乃至啟功、何海霞等大師們的指點，鑒定書畫師從徐邦達先生，又從王沐大師修道。先生的山水人物畫取法唐宋元明，兼收現代大家寫意風范。所繪山水畫蒼勁典雅，既有青綠富貴的飽滿色調，又有刀砍斧劈的豪邁筆鋒。筆墨中蘊含著灑脫的創作激情和深厚的繪畫功力，意趣中寓含著深邃的哲學思想。

既雕既琢，復歸于樸。2015年，人民美術出版社《中國當代名家畫集·李德仁》大紅袍畫冊正式發行。由首都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李福順作序。內容涵蓋廣泛，全面地體現了先生的藝術造詣。先生在其《畫集出版感賦》七律中寫道：“尋將六法當詩琢，便把三才匯筆耕。華發笑余何苦事，丹青載道寄平生。”先生授課，從不簡單刻意去講某種技巧，即使一定要談“技”，也要提升到“道”的高度來闡述。這個道，即自然與藝術發展的根本規律和內在動力。再不然，也要立足于美學的層面。正如先生著作《道與書畫》中所借引的：“道有所悟，法便明，明則易入，入則易化，化則可以任用自由。”

先生擅畫山水，兼精人物，工寫并臻神妙，內容多蘊含著深刻的哲理，如其《二士看松圖》。畫面運用斧劈皴，雄壯豪邁、蒼茫荒率。畫中一人行走于橋上，對岸一人靜立在亭中，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懸崖上那棵彎曲的孤松，卻因身處位置角度不同而有不同的感受——這邊人說松是向右彎的，那邊人說是向左彎。上部詩堂題詩一首云：“亭橋看樹彎，左右各一詞。相爭如寇仇，惱怒更相撕。兩言本無異，所病在偏執。蕓蕓世上人，此愚解何時。”先生就是這樣常以畫書詩印結合，揭示出人生社會的諸多道理，體現著先生無時無刻不在做深刻的思考。

再舉例，先生創作過多種冊頁，畫配以詩。如《天人期齊冊》中“觀瀑人字”一幅，畫二人觀瀑，兩瀑布會合，猶如二手相攜，倒過來看卻如人字。題詩云：“坐觀攜手泉，臥看是人字。泉性下為尊，人心高乃至。高下原一體，天人豈二事。世情吾倒思，和會得明智。”先生在畫與詩中，大量抒寫了對宇宙人事之道的深悟。

先生常說：“西方人的最高信仰是上帝，中國人早在老子孔子時代以來，即以道與德之信仰取代上帝信仰。道是世界一切事物的本源，是規律與物質之源的合一。人掌握應用之就是德。中國人以道德為最高崇拜，走在人類文明最前列，并已被現代最新科學所認同。”先生又說：“中、西方美術史的奧秘就在于，西方美術史上的作品其基本主題核心是上帝;中國美術史上的作品，無論人物、山水、花鳥，基本主題核心是道與德。這也是中西文化傳統的分野所在。”又說：“中國人講究，未曾學藝，先修藝德。所以中國書畫大師皆以道義為世推崇。”

“我們的藝術應該弘揚道、弘揚德”，先生已經將此作為平生的使命。先生書畫技高時輩，而深旨不僅僅在于書畫，他把書畫看作是載道之具。哲思滲透于筆墨，故一般書畫家難與比肩。

前段時間，先生在山西省藝術博物館舉辦書畫個展，我去打下手，幫忙布置，抱著先生的畫鉆進展柜，像是在玩密室逃脫，不亦樂乎！在布展《看山圖》長卷作品時，先生喚我，讓我讀讀卷后這幾句詩：“匆匆歲月移，垂垂人老易。時光不待人，立志需果毅！當下即奮行，應時展飛翼。”話音沒落，我的臉便紅到了脖子根兒，慚愧極了。這幾句詩，是先生自己的人生警言，細細讀之，更是對后輩的激勵啊！

先生對年輕人充滿了關切和希望，總盼著年輕人多學知識，快快成長。2019年春，我的老家文水縣籌備成立“文水縣女子書法家協會”時，李先生特意題匾鼓勵，還建議文水縣邀請山西大學美術學院劉維東院長題寫賀信。先生希望我們積極上進，向諸多師長名家學習，克繼書法藝術傳統，發揚光大。

半畝方塘活水流，嘔心瀝血育新苗。先生更像一面古鏡，歲月將他越磨越亮，變成月亮高掛于夜空，照亮了我們探索前行的路。

李德仁簡介：

李德仁，字澤甫，號霽原，室名存道堂。山西榆次人，1946年生。當代著名學者、書畫家、詩人、鑒定家，“東方繪畫學”理論體系開創者，并精形意拳術，1993年國務院表彰的突出貢獻專家，授予特殊津貼。山西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山西大學藝術學研究所副所長，山西東方美術研究院院長。全國藝術學學會理事、北京榮寶齋畫院教授、人民日報海外網文化頻道藝術委員會專家、西安何海霞美術館名譽館長、故宮文創中心陳列館名譽館長、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國際宋氏形意拳總會副會長、北京市形意拳學會顧問、中華形意拳聯合會顧問、馬來西亞藝術學院研究員、美國世界名人傳記研究院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