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凡 寧越敏
中國城市網絡的研究起源于20世紀80年代初有關經濟中心、經濟網絡的研究。寧越敏在1983年出版的《城市地理概論》中專門辟有一節論述“經濟中心和中心城市”(于洪俊、寧越敏,1983)。由于當時國內城市研究極為薄弱,經濟學界使用了“經濟中心”這一用語。所謂經濟中心,是指隨商品經濟的發展而形成的,它是社會經濟活動即生產、交換、分配、消費比較集中的場所。經濟中心按作用的大小,可劃分為全國性的、省級的、地區級的、縣級等四個等級。可見,經濟中心即為城市,只是更加突出城市的經濟職能,而經濟中心的四個等級對應了全國城市等級體系。對經濟中心的研究,側重中心城市的研究。當時提出的中心城市系指國家范圍內的大的經濟中心,以中心城市為核心,存在著一個歷史上形成的、與若干中小城市和廣大農村緊密相連的經濟網絡。在這個網絡內,中心城市與其關聯地區的聯系,主要是經濟聯系而不是行政聯系。發揮中心城市的作用,就是要突破地區、行業、隸屬關系和所有制的界限,按經濟合理和專業化協作的原則,組織各種形式和內容的經濟聯合體,從而形成以中心城市為核心的經濟區。
1985 年,寧越敏首次對城鎮網絡的概念、城鎮網絡與城市體系研究的異同性進行了論述,認為城市體系內各城市之間存在政治、經濟、社會等各種聯系,如果把城鎮考慮為結節點,把承載城鎮之間、城鄉之間聯系的各種運輸通信工具考慮作網線,那么可用城鎮網絡來描述城市群系統(寧越敏,1985)。從所研究的對象看,城鎮網絡和城市體系大致相同,兩者都考慮城市之間的各種相互聯系,并把這種相互聯系看作是城鎮網絡和城市體系形成的必要條件。不同的是,城市體系研究出自于地理學,因而側重研究城市分布的空間結構,其規劃上的意義是建立城市合理的空間布局;而城鎮網絡著重研究城鎮之間的經濟聯系,其目的是通過建立經濟網絡,把各級城鎮和鄉村組織進一個運行協調的大系統中。城市體系和城鎮網絡的研究相輔相成,城市合理的空間布局將促進城鎮網絡的發展,而城鎮網絡的發展又將促進城市體系趨向合理。由于當時國內城市地理學界的研究重點是城市體系,并為城市規劃增添了城鎮體系規劃這一新的內容,因此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側重城市間經濟聯系的城鎮網絡的研究不多。
總體而言,20 世紀80 年代中國城鎮網絡的研究尚處于萌發階段,并依附于經濟網絡、中心城市和城市體系的討論。雖然這些討論因資料、數據等原因在實證研究方面有所不足,但在指導當時中國城市經濟體制改革方面發揮了一定的作用。1984年,《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中提出:“要充分發揮城市的中心作用,逐步形成以城市特別是大、中城市為依托的,不同規模的、開放式的網絡型經濟區。”1985 年,《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第七個五年計劃的建議》中提出:“逐步建立以大城市為中心的、不同層次、規模不等、各有特色的經濟區網絡。”這些表述成為日后中國城鎮化戰略指導思想的來源。
1992年,中國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方向,從而消除了束縛城市經濟網絡發展的外部因素。有鑒于中國經濟體制的改革,1993 年,寧越敏撰文《市場經濟條件下城鎮網絡優化的若干問題》,認為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將有利于中國城市網絡的優化(寧越敏,1993)。文章提出傳統規劃偏重于生產要素的空間配置,但對導致城市間相互作用的主體研究較少。城市間相互作用的主體是指各種組織機構和個人,其中承擔經濟活動組織、管理、決策的政府機構及具體進行生產活動的企業的行為尤為重要。由于在計劃經濟時期,中國基本上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企業,只有按照上級政府指令性計劃進行生產的工廠,工廠之間缺少橫向協作關系,更談不上獨立決策跨行政區投資,組建跨地區的控股公司。因此,當時中國不存在市場經濟國家那樣的跨區域、跨國公司,當然也不存在企業內部網絡。文章認為,伴隨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進程,企業開始成為市場經濟的主體,出現了企業自主的跨區域投資,由此成為城市網絡優化的新動力。如寶鋼集團擬在廣東沿海建立大型鋼鐵工業基地,體現了企業在對外擴散中將效益作為優先考慮的傾向。企業作為真正經濟實體的出現,將增強城鎮間的相互聯系。這是國內地理學界最早從企業網絡的視角分析城市網絡的論文。寧越敏進一步指出,伴隨著政府職能轉變,企業自主性加強,可以預見中心城市的對外擴散將更多地以企業為載體進行;強調中心城市企業集團發展,應盡可能將一般的生產部門轉移到勞動力成本較低的地區,留下企業總部、銷售以及研發機構,從而形成中心城市與一般城市不同的勞動空間分工格局。
從20 世紀90 年代起,發達國家的跨國公司開始大規模進入中國。寧越敏關注到跨國公司對華投資中出現了生產和管理、銷售的空間分離,形成了跨國公司區域性的管理機構,因而認為“首都北京和中國最大的經濟中心城市上海集中了跨國公司在華設立的絕大多數投資性公司和跨國銀行的分支機構,使跨國公司在華投資開始出現管理與生產分離的等級結構,這對于中國城市等級體系的重構有重要意義”。
國外城市網絡研究的起源可追溯到克里斯塔勒的中心地理論。按照中心地提供的不同服務所需要的(腹地)門檻,克里斯塔勒建立了自上而下的城市等級體系。中心地理論的不足是強調城市之間的垂直聯系,而忽略了城市間的橫向聯系。因此,中心地理論研究的是不完整的城市網絡。20世紀50—70年代,西方人文地理學界對城市間相互作用、空間擴散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城市網絡研究的理論基礎和方法。
20 世紀50 年代以來,以跨國公司為主導的經濟全球化影響日益增大。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既有發達國家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向外轉移,也出現了因產品內分工,將勞動密集型生產工序通過外包等形式的向外轉移,而信息通信技術的進步更是形成了互聯互通的世界。針對這一新的現象,西方學術界提出新國際勞動分工、世界體系等理論。受這些理論影響,1982年和1986年,美國城市與區域研究學者弗里德曼等兩次撰文,提出世界城市假說,認為在全球化時代出現了一批世界城市,并構成世界城市體系(Friedmann,1982;Fridemann,1986)。1991年,沙森出版了《全球城市:紐約、倫敦、東京》一書。雖然兩人的研究重點有所不同,但共同開創了城市研究的一個新領域,即世界/全球城市研究(沙森,2005)。卡斯特1996年出版的《網絡社會的崛起》是最近20多年研究全球化、信息化和網絡化趨勢的權威之作,在國際學術界具有重大、深遠的影響力。卡斯特將網絡定義為“一組相互聯系的節點”,節點依據網絡的類型而定。卡斯特強調了流動空間的重要性,并認為流動空間由實體空間和虛擬空間交互形成,因此具有二元屬性(Castells,1996)。
當代城市網絡研究主要由三個領域構成:一是從企業間關系入手的全球生產網絡研究;二是企業內部網絡研究;三是基于基礎設施網絡的城市網絡研究。
Hess與Yeung(2006)認為有四個高度相關的研究領域是全球生產網絡(GPN)研究的來源:20世紀80年代美國管理學家波特提出的價值鏈分析;經濟和組織社會學方面的網絡和鑲嵌研究;科學研究中的行動者網絡分析;90年代中期在經濟社會學和區域發展研究中的全球商品鏈(GCC)與全球價值鏈(GVC)分析。此外,Borru 提出了“生產網絡”的概念,意指一種跨國界的生產組織,在這個組織體系里面包含了全部生產的價值鏈,如研發、產品設計、制造、分配以及服務等。Ernst(2002)和以Henderson,Dicken,Hess,Coe 和Yeung(2002)等人為代表的曼徹斯特學派基于以上研究相繼提出了全球生產網絡新的研究框架,定義為以一定正式的規則(契約),通過網絡參與者等級層次的平行整合進程來組織跨國企業各功能環節聯系的一種全球生產組織治理模式。Ernst(1981)的研究更多地延續了全球價值鏈的研究路線并側重承擔不同生產功能的企業網絡組織關系的分析,屬于管理學派,其主要研究內容包括網絡中的生產范圍、權力非對稱關系、知識和技術的傳播等。曼徹斯特學派屬于經濟地理學派,主要秉承了全球商品鏈的內涵,重視制度要素的作用,強調地方對全球化的發展呼應,探討價值(Value)、權力(Power)與鑲嵌(Embeddness)三方面的內容。Yeung和Coe(2015)在原GPN分析框架基礎上提出更具普遍性的GPN2.0 版,以解釋全球生產網絡的動態演化,其4個主要解釋變量為:成本——能力比率、市場動因、金融約束、風險環境。在此基礎上從網絡行動者視角分析了企業內協調、企業間控制、企業間合作、非企業間博弈等4種全球生產網絡的行動者策略,進而作用于區域發展的實踐。因全球生產網絡的研究著重于企業間的關系,因此可以視為企業間網絡的研究。
全球生產網絡提供了考察全球分工體系下經濟活動網絡化空間組織的分析框架。全球生產網絡在當前全球性的經濟活動中也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在2013 年的全球投資報告中指出,當前超過80%的全球經濟貿易活動是通過全球生產網絡來實現的。全球經濟活動的主要行動者(企業、國家、個體、社會組織等)呈現的是網絡化的相互關聯性模式,物質和非物質流是實現網絡化關聯的基礎,網絡中存在著控制和協調的權力關系。因此,全球生產網絡是城市網絡化產生的經濟基礎之一。
企業內部網絡研究可追溯到海默對跨國公司的研究。海默首次探討了跨國公司組織結構與其所處的地理空間的相互關系,他特別專注于跨國公司內部空間組織的研究,提出跨國公司內部的勞動空間分工是否可以相當于國際勞動分工的問題。海默將錢德勒的企業組織等級理論與韋伯的區位理論相結合,總結出企業組織與地理形態之間所存在的對應關系。這就是跨國公司不同分支機構的區位具有可以辨認的等級空間布局,如公司總部傾向集中于少數主要的大都市中心,區域性分部機構布局在范圍稍廣的城市,而生產單元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內部以及國家之間分散布置。
Massey(1984)提出了“勞動空間分工”的概念,認為大型跨國公司在生產空間組織中所起的作用越來越重要,由此闡述了基于生產關系的生產空間組織的三種可能形式:具有集中的空間結構、有自主權的單一區域型公司;采用多分支公司的總部——分廠結構型公司;采用分部空間結構的跨國公司。其中,每一種企業空間組織都暗示著不同形式的地理差異和不平等性,如不同的區域具有不同的功能(組織、研究、生產等),也擁有不同的統治或隸屬的區際關系。
Conhen(1981)從宏觀層面的新國際勞動分工角度來解釋跨國公司經濟活動與世界城市體系的對接關系,他將新國際勞動分工中產業的轉化分為三種形態:世界不同地區的企業以合資或獨資的形式構成以制造業為基礎的國際勞動分工;國際服務業的全球化導致的服務業世界分工和地方集資;國際金融體系的形成使得國際資本流通直接與國際制造業公司、多國銀行等接軌,從而進一步促進跨國公司制造業和貿易體系的全球擴展。所以,Conhen將跨國公司組織與世界城市體系進行聯系,并認為新國際勞動分工是溝通兩者的重要橋梁,全球城市就是新國際勞動分工的協調和控制中心。
Godfrey 和Zhou(1999)探討了世界城市中跨國公司區域總部對世界城市功能的影響。他們認為,雖然弗里德曼采用跨國公司總部區位來確定世界城市等級的做法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也存在兩大問題:第一,跨國公司總部區位的數據并不能反映世界城市真正的影響,因為跨國公司總部往往設在母國,通過其遍布全球的分公司施展其影響力,但其總部不能自由遷徙至其他國家的城市。從這個角度講,跨國公司總部的區位更多體現了國家的經濟實力。第二,忽視了全球范圍內多樣化的地理條件和政治經濟結構。例如像美國這樣幅員遼闊、城市眾多且實現分權化的大國,其跨國公司總部并未都向紐約集中,因為紐約面臨國內其他城市對跨國公司總部區位的競爭。進而,他們提議采用跨國公司總部和區域總部的區位來判斷世界城市的等級,其分析結果使中國香港、新加坡這樣的城市在世界城市體系中的地位大大提升。
Taylor(2004),Alderson 和Beckfield(2004)開創了從企業總部—分支機構視角的企業內部網絡研究。與全球生產網絡側重企業本身不同,企業內部網絡研究與城市研究緊密結合,被認為是衡量城市網絡的一種指代性網絡。Taylor 是“全球化和世界城市(GaWC)”研究小組的發起人之一,該小組從生產性服務企業總部和分支構成的網絡來研究世界城市網絡。Alderson等則從跨國公司總部及其分支機構在全球的網絡來研究世界城市網絡。兩類研究雖然在方法上有一些區別,但他們都是基于這樣的一個事實,即跨國企業在進行空間戰略選擇的時候,一般會把總部集中在全球性的大城市中,而區域性總部設在某些區域中心城市,分支機構則分散在一般性的擁有某方面生產要素優勢可以降低成本的城市中,其結果是企業內部組織結構組成一個覆蓋很多城市的網絡。
Taylor的研究理論上可以追溯到薩森的全球城市研究。薩森認為全球城市的首要功能是以金融保險房地產為代表的生產服務業,其獨特的空間網絡形成具有高度專業化的全球城市。這些專業化的全球城市與主導的全球城市聯系在一起形成復雜的全球城市網絡,而全球城市就是網絡中的戰略空間。因而,Taylor 首先選取五個有代表性的先進生產服務業行業(APS),即會計業、廣告業、金融業、律師業、管理咨詢業,然后在每一個行業中選取代表性企業,根據這些企業在選定城市中的分布來測定城市之間的網絡聯系,城市的地位由在網絡中的連接性決定。
Alderson和Beckfield的研究不同于以往從屬性數據對世界城市等級進行劃分,而是基于城市間的關系數據。他們收集了2000 年世界跨國公司500強的總部和分支機構在全球的分布,研究方法上引入社會網絡的分析方法,提出中心性結構不應等同于等級結構,而是對關系流結構的反映。
Smith 和Timberlake(2001)開創了航空網絡視角下的城市網絡研究。他們使用了1977—1997 年6 個時間片段的世界城市間國際客流量數據,對世界城市網絡結構的演變進行了探討,指出世界城市網絡呈現一定的等級結構和派系現象。Cattan(1995)使用歐洲90 個主要城市之間的國際航班數據,分析了歐洲城市之間的吸引機制和國際化特征,結果表明,歐洲城市網絡是建立在各國自身城市體系基礎上的。Matsumoto(2004)在考慮國際航空客流量的基礎上加入貨流量這一指標,分別考察了亞洲、歐洲、美洲三大區域內航空客貨流網絡的發展情況,進而對三大區域內的九個樞紐城市的能級進行了評估。
張凡(2019)總結了企業網絡和航空網絡兩種研究路徑,指出企業網絡和航空網絡是兩種最具代表性的城市網絡實證研究路徑,它們解決了城市網絡研究中關系數據缺乏的難題。但從兩種方法本身的特點來看,也存在各自的優缺點。
對于企業網絡研究方法而言,主要存在兩個優點和兩個缺點。優點是:第一,企業網絡與世界城市/全球城市理論聯系緊密。世界城市網絡研究理論基礎來源于世界城市和全球城市的理論。世界城市理論將世界城市看成全球經濟系統的中樞或組織節點,全球資本用來組織和協調其生產和市場的基點,國際資本匯集的主要地點,大量國際和國內移民的目的地。跨國公司是考察世界城市的主要視角。全球城市理論來源于沙森的研究,她認為伴隨著全球經濟結構向服務業和金融業轉型,一些城市在此過程中稱為全球經濟中的空間節點,大量生產性服務企業在這些城市集聚,這些在全球經濟體系中扮演著管理角色承擔服務功能的城市被稱為全球城市。生產性服務業是考察全球城市的主要視角。因此,企業網絡視角的研究與世界城市/全球城市的理論相契合。第二,企業網絡視角的研究路徑能覆蓋更多尺度的城市網絡研究。企業網絡研究最初主要應用是對世界城市網絡的研究,隨著方法和研究數據的逐漸完善,在全國尺度和區域尺度的城市網絡研究中,也越來越多地利用到企業網絡研究的方法,體現出研究尺度的靈活性。尤其是在區域尺度上,企業網絡能很好地反映區域內部城市相互聯系的情況。但是,企業網絡視角的研究也存在以下兩個缺點:第一,企業網絡數據的代表性。在以Taylor 和Alderson 為代表的研究中,企業聯系數據一般選擇若干生產性服務業行業,或者以制造業企業內部聯系作為網絡聯系的基礎。一方面,選擇若干行業對城市整體聯系不具備完全的代表性,會存在數據結構決定論。另一方面,以企業內部聯系作為網絡研究的基礎忽略了企業間的相互聯系。事實上,企業間的聯系是研究城市/區域生產網絡乃至全球生產網絡的重要基礎。第二,企業網絡的研究路徑雖然具有尺度靈活性,但在強調全球流動性的前提下,容易忽視地方的黏附性。企業網絡視角的城市網絡研究關注的焦點是全球范圍內城市之間通過企業的空間組織產生的聯系,過分關注聯系本身容易忽視聯系對城市發展的作用。
同樣,航空網絡視角的城市網絡研究也存在優點和缺點。優點是:第一,航空網絡聯系是一種更為全面的關系數據。相對于企業網絡而言,航空流數據能夠更全面地反映了城市之間相互聯系的強度。相比較而言,無論是生產性服務業構造連鎖網絡還是企業內部網絡,都只能分析城市間的一部分相互聯系。而航空聯系直接體現了城市間的人流、物流,甚至可以促進城市間的信息流。第二,航空網絡與地方發展存在良好的互動,更能體現城市網絡流動性之外的節點性。航空網絡建立在航空運輸基礎上,是城市對外交通設施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滿足了城市對外聯系需求的同時也能推動城市的經濟增長。因此,航空網絡除能揭示具備全球流動性的城市網絡中城市間相互聯系的情況外,還能更深層次地反映這一過程中全球—地方之間的互動關系。當然,航空網絡視角的城市網絡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這是因為航空網絡反映的主要是城市間長距離的聯系過程,適合大尺度的城市網絡研究,在小尺度區域內部層面上就無法利用航空聯系進行城市網絡的研究,相對于企業網絡而言缺乏研究尺度的靈活性。
當前,國外城市網絡的研究有止步不前的態勢,主要有以下原因:
一是對國家與城市之間的關系關注不夠,這尤其體現在世界城市的研究中。由于全球化帶來的新自由主義在一定程度上有去國家管制的特點,沙森認為國家的發展與世界城市之間存在著系統的不連續性,促進世界城市發展的因素,不一定有助于國家的發展。但是,世界城市功能的集聚與提升既與國家經濟實力密切相關,也取決于該國的市場化、國際化水平。同樣,中國建設世界城市離不開整個國家發展的大背景。中國的改革開放是中國建設世界城市的先決條件,但目前中國市場經濟體系和制度的不完善又制約了中國世界城市能級的提升。
二是理論研究和實證研究都需要進一步推進。如全球生產網絡傾向于社會學的理論建構,強調網絡中的權力、關系等問題,但網絡處于動態變化之中,網絡中的權力、關系不是一成不變的,且網絡中的各個要素也是相互依賴的。如蘋果手機一直占據全球智能手機利潤的70%左右,但其生產仍高度依賴零部件生產和裝配廠商的供應鏈。因此,“權力”等一系列概念的內涵仍值得討論(康江江,2019)。全球生產網絡近期開始關注到地方的主動性,但局限于地方政府的作用,對地方企業自主創新的作用關注不夠。
企業內部網絡的研究則把重點放在數據收集上,以此建立城市間的企業內部網絡,但企業在對外投資決策過程中為什么選擇這些城市,不同企業內部網絡之間有什么區別,網絡又是如何演變的,以及企業的總部/分支的設立對城市本身的意義關注不夠。又如,沙森在全球城市的研究中,使用了外國直接投資的數據以反映資本的全球流動,強調了國際證券市場和金融證券化對全球城市功能塑造的作用。但為了構造城市之間的聯系網絡,GaWC 舍棄了不具連接性的證券市場交易額等指標,而是使用先進生產服務業企業分支機構這一指標,因此,其結果不能充分反映全球資本的流動,所得出的城市連接性也不等于城市真正的影響力。以GaWC歷次公布的排名為例,通常是倫敦位居紐約之前,而實際上紐約才具有對世界經濟的真正影響力。此外,按照GaWC 的研究結果,自2000年以來中國有越來越多的城市進入世界城市網絡,且在該排名榜中的地位越來越高,如2018年列入世界城市網絡名單的中國大陸城市有38個,其中北京排名第4,上海排名第6。但是,該排名并未體現中國大陸城市與其他世界城市在國際化程度上的差異,當然也沒有分析跨國先進生產服務業企業在中國的擴張機制。
三是忽略創新對網絡研究的影響。如世界城市網絡研究小組以沙森的全球城市理論為指導,采用五個代表性的先進生產服務業企業建構世界城市的聯系網。然而,新世紀以來,互聯網對經濟和社會的滲透越來越深,出現了一批新型服務型跨國公司,但這些企業并未列入世界城市網絡研究小組的評價視野。
通過理論推導、軟件仿真及實驗分析,研究了泄漏對于液壓系統流量、速度的影響;推導出了泄漏對于速度的影響表達式,為今后系統的研究提供了更好的參考;基于AMESim建立了調速閥進油節流調速回路仿真模型,仿真研究了外加負載對液壓缸泄漏以及泄漏量對活塞速度的影響,得出了負載-流量、負載-速度、流量-速度曲線。
四是各種網絡相互之間的整合不夠。生產網絡更多地關注企業間的關系,而企業內部網絡關注企業內部的總部——分支機構之間的空間關系。實際上,由城市的經濟聯系形成的經濟網絡不但包含以上兩種關系,還包含了資本流動、技術流動,其中創新網絡正在成為新的研究熱點。多種關系網絡的整合可以成為今后的研究方向。此外,城市網絡和交通網絡之間的相互關系和方法借鑒也值得深入探討。
城市網絡反映城市間的相互聯系和合作互補,既涵蓋了垂直化的聯系,也包含了水平化的聯系。在城市網絡研究中,城市被視作網絡中的節點,城市在網絡中的地位將不再簡單地由城市形態或功能所決定,而是被穿行在城市之間的各種“流”所主導。由于城市網絡研究的理論來源不一,目前城市網絡的研究也存在一些問題,其中比較突出的是“網”和“絡”的研究孰輕孰重。從根本上來說,城市網絡中的“網”和“絡”是相輔相成的關系,“網”由各種要素的流動所編織,“絡”是要素被地方黏附后所形成的節點。“網”的組織特點決定了“絡”的功能和地位,但沒有節點,要素流動無法實現在地化。因此,城市網絡研究的著力點應當兼顧“網”和“絡”兩方面,即流動性和節點性,但重點應放在節點上,因為有了城市這個節點,才會有城市間的各種流動,而且節點的性質決定流的性質和規模。因此,城市網絡研究的重點應該是“絡”,“網”只是研究“絡”的工具變量,以此區別于交通地理以“網”為主的研究。
城市網絡研究在中國具有雙重的意義,一是把握中國城市網絡演變的規律;二是為發展服務,通過城市網絡的優化,形成以中心城市為引領,帶動大、中、小城市和區域協調發展的城鎮化空間格局。因此,需要從中國城鎮化發展的宏觀背景出發從整體上把握中國城市網絡的演變與優化。一方面,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一直處于快速城鎮化的發展階段,城鎮化進程帶來了人口流動和空間再分布,對中國城市的整體空間格局產生了影響。另一方面,中國也處在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融入全球化的過程中,這一過程又對中國城鎮化進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由此形成城市體系新的特征和新的空間格局。因此,中國城市網絡研究應該緊密聯系中國的時代背景,建構研究的自主性。
我們認為,中國城市網絡的空間格局是全球化、城市化、市場化三重驅動下形成的結果。全球化是外部的、全球性的驅動力,城市化和市場化是國家的、地方性(相對于全球而言)的驅動力。全球化、城市化、市場化影響下的中國城市網絡形成機制可以用三角模型來進行解釋,見圖1。

圖1 解釋中國城市網絡的三角模型
第一,全球化和城市化的內在聯系。全球化和城市化是當前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的兩個重要背景,兩者之間也存在著內在聯系。一方面,中國城市化進程是經濟發展的結果,投資是中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改革開放以來,全球化給中國帶來的大量外來資本,以外商直接投資(FDI)的形式推動著中國經濟的發展。因此,全球化對中國城市化的進程有推動的作用。另一方面,當前中國城市化的整個格局表現為東部沿海地區水平較高,中西部地區水平相對較低的差異。這種格局形成的原因在于沿海地區在自然條件、經濟基礎和政策推動等多方面因素作用下率先融入到全球經濟體系中,成為全球資本進入中國的窗口。因此,城市化過程中,人口大量向沿海地區大城市集聚的過程可以看成是城市化對全球化的地方響應。
第二,全球化和城市化對中國城市體系空間格局的網絡化作用機制。首先,全球化帶來的新國際勞動分工決定了中國城市在跨國公司全球生產網絡中的地位。開放較早、具備良好經濟基礎的沿海大城市例如北京和上海成為跨國公司區域總部的首要區位選擇,而其余大部分中國城市在全球分工中成為被區域總部所支配的制造業基地。這反映了國際勞動分工強化了中國城市網絡中核心城市的控制作用。同時,全球化對中國城市的影響呈現演進式的空間特點。沿海城市最先成為開發的主戰場,而中西部地區城市直到近年來才逐漸加入到全球化的進程中,越來越多的邊緣城市逐漸在城市網絡中崛起。全球化在中國的空間演進路徑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城市網絡中邊緣城市的逐漸融入過程。其次,在城市化的整體進程中,中國城市體系的空間格局也呈現出沿海主要城市群和大城市集聚效應顯著,大量人口流入,從另一個側面體現了城市網絡中核心城市地位的強化。此外,在政府優惠政策的推動下,內陸地區得到發展,逐步縮小了與沿海的差距,城市化格局也顯現出擴散效應,推動更多的邊緣城市融入到城市網絡中。核心強化和邊緣融入構成了中國城市網絡化聯系發展的主要特征。
第三,市場化是中國城市體系走向網絡化的重要推動力量。市場經濟制度有利于資源配置優化,有利于發揮各方的積極性。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加快形成商品和要素自由流動、平等交換的現代市場體系,其目的是建立符合市場經濟規律的運行機制和體制。隨著市場經濟的建設,中國經濟管理體制從計劃經濟金字塔式的等級管理走向了網絡化管理模式。城市之間的經濟聯系也從垂直等級聯系主導向縱向和橫向兼備的互補協作的網絡聯系轉變。具體而言,在城市相互作用中,雖然從中央到省、市、縣自上而下的行政等級管理模式依然存在,但不再是唯一的主導力量,市場力量推動了越來越多的跨越行政區劃限制的城市間相互聯系的產生。同時市場化催生的城市網絡化聯系對全球化和城市化也存在反饋機制。首先,網絡化強化了城市之間的聯系,促進了城市從傳統的地方空間向流動空間的轉變。這一機制有利于中國城市作為一個整體板塊嵌入到世界城市網絡之中。同時城市也能憑借流動性的優勢完成全球化的地方鑲嵌和全球生產網絡的網絡鑲嵌。其次,網絡化的城市體系空間結構中,城市間聯系更為緊密,要素流動更充分,對于縮小中國城市化進程中存在的東西差異、省際差異和大、小城市差異具有積極作用,有利于實現全國范圍內城市體系的合理空間。
就今后中國城市網絡的研究而言,要關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中國的世界城市建設問題。世界城市處于全球城市網絡的頂端,是國家實力的綜合反映。1982年弗里德曼提出世界城市的命題時,國內還只是在熱議發揮中心城市的作用。于今,以北京、上海為代表的一批城市已步入世界城市的行列。因此,要加強北京、上海等世界城市的研究。弗里德曼的世界城市與沙森的全球城市概念有所不同,后者強調金融和專業服務業的重要性,但這是中國經濟的弱項。中國世界城市的長處在于綜合實力較強,其中科創能力在迅速上升。因此,中國世界城市的建設宜對標城市性質更為接近的世界城市,形成自己的功能特色。例如,北京作為首都可對標東京,重點提升自身的綜合實力;上海作為經濟中心城市,可對標香港,加強自貿區建設、提升要素市場的國際化;粵港澳大灣區可以對標舊金山灣區,打造全球重要的科創中心。
二是要研究城市群和城市網絡兩者之間的關系。早在1976年,戈特曼就提出世界六大都市帶的概念,其中發達國家的五大都市帶分別以紐約、芝加哥、倫敦、巴黎、東京等世界城市為核心,它們是大都市帶的孵化器,亦是聯系世界的樞紐。中國城鎮化的快速發展推動了城市群的發展,《國家新型城鎮化發展規劃》提出要把城市群作為城鎮化的空間主體形態,而學術界也對城市群開展了廣泛的研究。那么,城市群和城市網絡兩個理論和實踐能否進行整合?對此問題,早在1940 年,德國經濟學家廖士在討論經濟景觀時就進行了嘗試。廖士首先構建了不同等級中心地和市場區組成的網絡,在此基礎上,形成由6個城市密集扇面和6個城市稀少扇面間隔組成的廖士景觀。城市群即為規模較大、城市化水平較高的城市密集地區。推進城市群戰略,有利于發揮集聚經濟的效益,有利于國土的空間治理。但中國城市群內部發展差異普遍較大,城市群和非城市群地區之間的發展差異更大,在公共服務資源空間配置方面尤其如此。以中國三甲醫院的分布為例,13個城市群擁有的三甲醫院數量占了全國的57%。其中,京津唐、長三角和珠三角三甲醫院的數量又占了全國的四分之一以上,北京、廣州的三甲醫院又占了所在城市群數量的一半以上。中國百強醫院分布更為集中,北京、上海、廣州分別有26 家,21 家和10 家,占百強醫院總數的57%(杜鳳嬌,2015)。可見,推進城市群戰略有可能造成資源向核心城市進一步集中,從而擴大城市群內部以及城市群與非城市群地區的差異。為此,協調城市群核心地區與邊緣地區、城市群與非城市群之間的發展十分必要。
在此方面,克里斯塔勒的中心地理論亦提供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思路。克里斯塔勒認為中心地的服務職能存在等級差異,不同等級的職能所需要的腹地大小不同,由此他采用自上而下的方法構建了中心地六邊形的網絡。其中,高等級的中心地提供高等級職能服務,其服務范圍也更廣。從世界的尺度看,沙森的全球城市就是全球級別的中心地,而中國政府確定的國家中心城市則是國家級別的中心地。若以世界城市、國家中心城市為核心組織都市圈、城市群乃至覆蓋整個國家的基礎設施網絡、服務網絡,將有利于不同層級區域的協調發展。
中國城市網絡的研究發端于改革開放之初,與中國城市經濟體制改革緊密聯系。未來中國城市網絡研究仍應發揮這一傳統,與中國城鎮化進程緊密相連。要進一步擴大研究的主題,不僅要繼續深化生產網絡、企業網絡、基礎設施網絡的研究,也要關注流通網絡、創新網絡以及服務設施網絡的研究。希望中國學者能通過不斷的努力,形成城市網絡研究的中國學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