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博文,任 颋
(北京大學深圳研究生院匯豐商學院,廣東 深圳518055)
關鍵字:逆向并購,人才獲取;并購經驗;戰略共識
跨境并購是海外投資的主要形式,是企業國際化發展的重要途徑。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中國企業的海外并購數量自2005年開始激增。根據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世界投資報告2017:投資和數字經濟》,截至2016年底,中國大陸地區跨境并購的凈購入額為922.21億美元,占全球跨境并購凈購入總額的10.6%。雖然由于國際政治、經濟環境和國內政策的影響,在2017 年,中國跨境并購收購值出現2003 年以來首次下降,但中國依然是跨境投資大國。根據普華永道發布的《2017年中國企業并購市場回顧與2018 年展望》與《2018 年中國企業并購市場回顧與2019年展望》,2016年至2018年,中國生產制造企業進行海外并購的總次數約為438次。可見,深化對中國生產制造企業的跨境并購研究是十分重要且必要的。
現有的關于跨境并購的研究成果,主要將并購后的財務績效或整合程度作為衡量跨境并購成果的依據。但財務績效只是企業整體效益的一個方面,并不能完全代表企業整體發展狀況,無法全面評估企業在跨境并購實踐中的具體得失。而將整合程度作為衡量跨境并購成功與否的因素,未必契合企業跨境并購的初衷。尤其對于來自新興經濟體的企業而言,整合并非關鍵環節。麥肯錫咨詢公司出版的《中國跨境并購袖珍指南》(A Pocket Guide to Chinese Cross-border M&A)指出,由于中國企業早期缺乏整合能力,中國企業在跨境并購中一直采取放手型的管理方式,而目標企業的管理者也樂于享有高度的自治。因此,高度整合顯然不是中國企業跨境并購成敗的因素。
現有的研究成果中,不僅缺乏針對具體并購目的的細化研究,而且對于并購經驗的一般影響缺乏定論。一些學者認為,并購經驗與并購績效存在正向相關的特征;另一些學者則認為,并購經驗的影響是負向的;還有一些學者則發現,并購經驗的影響是非直線的,甚至是不顯著的。
Fowler和Schmidt(1989)發現,并購經驗和資產回報之間存在正向關聯。Haleblian & Finkelstein(1999)和Schweizer(2005)等的研究顯示,并購經驗對并購后的績效產生正向影響。此外,并購經驗會影響并購方選擇目標的能力、推動企業并購后的整合,可以讓收購者在協商階段和處理關于不良資產整合的特殊問題時,能夠在快速行動中表現更好(Straub,2012)。Li et al.(2016)采用了動態能力和組織學習視角,將并購經驗與文化差異相聯系,認為越有經驗的公司,越少受到文化差異的影響。Yang(2016)發現,包括并購經驗在內的一些因素,會對并購方的累積異常收益產生積極影響。在中文文獻研究中,夏赟(2017)認為,企業并購經驗越豐富,并購績效越好。馮梅和鄧紫夫(2016)認為,中國企業的并購經驗對并購后的短期績效存在正向作用,即收購經驗更豐富的公司應該具有更好的績效。
然而,另一些實證研究發現并購經驗和并購績效之間并沒有正向影響,且通常還有負向關系(Barkema&Schijven,2008)。Zollo&Singh(2004)探索了管理者與收購經驗相關的學習行為,發現管理者在此前并購中的成功知覺(perception)與現實并購的績效負向相關,且這種負向相關隨著管理者并購經驗的增加而提升。也有學者認為,并購經驗與收購績效之間的關系并非直線性的。Kusewitt(1985)的研究顯示,由于頻繁的收購未給企業留下充分的整合時間,收購經驗與收購績效之間的關系應該是曲線的。
此外,發現并購經驗不具有顯著影響的研究不在少數。Haunschild 等(1994)認為,收購經驗并沒有影響收購者的理性行為,因此,收購經驗對并購績效的影響很小。Billet 和Qian(2008)主張,此前的良好并購績效沒有減少并購中消極的財富效果(negative wealth effects)。King(2003)的研究也發現,作為被普遍研究的變量之一,收購方是否有收購經驗對收購方的績效并沒有顯著影響。Hayward(2002)主張,雖然經驗的曲線效果在生產制造環節有所體現,但能否為類似并購的戰略決策提供幫助還存在疑問。根據學者們研究的結論,至少存在三方面因素限制了收購者的并購經驗效果。首先,并購是異質性的,不同的并購可能出于不同的原因,因此,基于先在經驗的推論可能與現時的并購不相關(Haleblian & Finkelstein,1999)。其次,并購績效存在顯著差異,這決定了管理者是否有強烈的意愿從經驗中獲取推論(Levinthal&March,1993)。再次,并購的發生不規律,經驗中產生的推論未必能及時應用到實踐之中(Huber,1991)。以上限制因素表明,并購經驗本身并不能確保并購取得良好的績效(Haleblian&Finkelstein,1999)。韓立巖和陳慶勇(2007)認為,國內外許多實證研究發現,并購活動并沒有給并購方帶來理想的績效提高。通過研究發現,從并購頻數與并購績效的關系來看,并購績效與并購頻數之間存在著先上升后下降的倒U型趨勢。
通過上述研究成果可以發現,關于并購經驗對并購績效的影響并沒有一致的結論,這與不同研究所選取的績效衡量方法不同有關。從并購經驗對財務績效的影響來看,研究表明,可能存在正向的影響,但也可能是曲線甚至是負面的。不過,并購經驗對并購方的協商能力、快速行動能力(Straub,2012)和彌合文化差異(Li,2015)具有積極影響。在以“獲取優質人才”的并購目的為導向時,有利于溝通、反應和合作的并購經驗對此目的的實現具有積極影響。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企業跨境并購經驗對于實現通過跨境并購獲取優質人才的并購目的具有積極影響。
學界不僅對并購經驗的影響缺乏共識,而且對于調節并購經驗的影響作用因素缺乏研究。根據文章所考察的并購目的,并購雙方的發展戰略共識可能成為調節并購經驗影響效果的因素之一。并購經驗影響并購方的決策判斷與解決問題能力,然而優質人才能否認可、配合并購方,并為并購方所用,是雙向的推動。雙方在發展戰略上的共識程度很可能調節并購經驗所發揮的影響作用。戰略共識是組織中個體對組織領導關于組織決策的共鳴和理解,以及由此引發的凝聚力、向心力和通力合作等(楊新國,萬鵬宇,2017),是人才為企業所用的重要條件。如果對戰略議題缺乏清晰、共同的理解和認識,就會對戰略執行造成嚴重障礙(Noble,1999)。在通過跨境并購獲取優質人才方面,如果目標企業的員工對發展戰略具有清晰的理解,能夠獲知自身工作如何做出具體貢獻,就可以與并購方密切合作。因此,在并購雙方達成高度戰略共識的條件下,并購經驗對實現獲取優質人才并購目的的影響可能會被削弱。基于此,本研究提出第二項假設。
2.1 兩組臨床效果比較 治療2周后觀察組臨床效果優于對照組,且總有效率(94.64%)高于對照組(75.00%),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2。
假設2:在以獲取優質人才為目的的企業跨境并購中,并購雙方在發展戰略上的共識程度對并購經驗與實現該并購目的的影響具有負向調節作用。
本研究所依據的樣本來自對具有跨境并購經驗的中國制造企業的問卷調查。通過邀請受訪企業的高管填寫問卷,共收集145 例跨境并購實踐的相關數據,通過分析填寫時長、沖突回答等因素對問卷進行篩選,最終得到具有“獲取優質人才”的并購目的的有效問卷87份。
問卷對受訪企業在跨境并購中是否實現了“獲取優質人才”的并購目的,以及該目的的實現程度進行了調查,并根據相關理論研究成果和企業家在訪談中的意見,對在研究并購經驗的影響時所需要控制的先在因素設置了相關問題。
首先,并購的宏觀情境可能對實現并購目的產生影響。因此,問卷中設置了“并購的目標國(區域)”和“并購交易完成的時間”兩個問題。其次,由于并購雙方的業務關聯度會影響并購的效果(馬華維等,2011;戴治國,2009;趙相忠、何錦華,2008),問卷設置了“目標企業所屬行業”的問題。此外,林婧(2007)和張潤(2012)的研究表明,我國企業所進行的跨境并購通常為“弱勢并購”,并購雙方綜合實力的差距也會對并購效果產生影響。因此,問卷中設計了“并購方綜合實力在同行業中的全球排名”和“目標企業綜合實力在同行業中的全球排名”的問題。再次,值得注意的先在因素是組織層面的文化差異。許多學者都在不同程度和不同方向上論及企業文化對跨境并購的影響作用(Weber & Drori,2008;Kroon et al.,2008;Dauber,2012;Reeves,2012;Liu & Woywode,2013;Caiazza & Volpe,2014;Lee et al.,2014;Popli,2016;Xu & Jiang,2017 等)。所以,問卷中設計了“并購雙方的企業文化差異程度”的問題。最后,另外三個被納入調查的予以控制的因素分別是“目標企業的員工規模”“并購雙方此前的合作經歷”和“目標企業在并購方產業鏈中的位置”。這三項因素的重要意義得到了受訪企業管理者的普遍認同。
總結問卷中針對“獲取優質人才”這一并購目的所獲得的數據,87份受訪案例均實現了此并購目的,但在實現的程度上有所差異。其中基本實現此目的的樣本72 例,而完全實現此目的的樣本15 例。因此,本研究將“基本實現”取虛擬值0,將“完全實現”取虛擬值1,運用適合對二分類變量進行回歸分析的logit模型,通過量化分析驗證并購經驗對完全實現獲取優質人才這一目的的影響,并驗證發展戰略共識對并購經驗的調節作用。對于模型中變量的處理以及描述性統計的結果如表1所示,模型的設計思路參考圖一。

表1 變量處理與描述性統計表

圖1 研究設計模型圖
在問卷設計之初,研究者盡量保證具體問題的代表性和唯一性,以降低自變量之間多重共線性的可能,避免影響參數估計的一致性。為了進一步確認自變量之間的相關性,在進行Logit 回歸之前,首先對此部分需要運算的變量進行相關性分析。如果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的絕對值超過0.8,則變量之間具有多重共線性;反之,如果相關系數未超過0.8,則說明變量具有良好的統計性質。具體的相關性分析結果見表2。
由表2可知,所選取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的絕對值最高為0.442,遠低于0.8的標準。這說明將這些變量納入模型不會導致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可以獲得相對良好的統計結論。
為了驗證并購經驗的影響和戰略共識的調節作用這兩個假設,本研究先后進行了兩次Logit回歸。兩次回歸的區別在于,模型2在模型1的基礎上加入了并購經驗與戰略共識的交互項。表3給出了本研究涉及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信息和相關系數。
在表3中,縱列為被解釋變量“獲取優質人才”這一跨境并購目的的實現程度;橫行中的“并購經驗”為解釋變量,即并購方的跨境并購經驗的情況;“戰略區識”為調節變量,即并購雙方的戰略共識的程度;“跨境并購經驗-戰略共識”是解釋變量與調節變量的交互項;交互項以下由“并購企業綜合實力”至“并購完成時間”均為控制變量。再向下依次為常數項、樣本數量、偽R2和Wald 檢驗。在各變量所對應的兩行數據中,上面一行是變量在Logit 回歸模型中的系數,而下面括號中的是穩健標準誤。
由模型1所得到的結果可以看出,中國制造企業的跨境并購經驗對于完全實現“獲取優質人才”的目的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因此,假設1 得到了驗證。同時,模型二的結果顯示,并購經驗與戰略共識的交互項的系數為負,且在10%的顯著水平下顯著。這表明戰略共識對并購經驗的影響作用具有負向的調節作用,即當并購雙方的戰略共識度高時,并購方的并購經驗差異對“獲取優質人才”的影響不顯著。因此,模型2的結果驗證了假設2。

表2 相關性分析結果
綜上,通過問卷調查所獲取的數據,在控制了先在因素的條件下,統計分析的結果驗證了“中國制造企業的跨境并購經驗對于完全實現通過跨境并購獲取優質人才的并購目的具有積極的影響”,并且驗證了“并購雙方在發展戰略上的共識,對并購經驗對于完全實現此并購目的的影響具有負向調節作用”。

表3 并購經驗對完全獲取優質人才的影響及戰略共識的調節作用
針對學界關于“并購經驗”對并購成果影響的結論并未達成一致的現實,本研究堅持以目的為導向,深入情境調查與分析。在結合理論文獻和企業家訪談的基礎上,提出兩個假設,并確定了納入回歸模型的控制變量。通過設置具有極強針對性的問題,采取問卷調查的方式獲取了87 例關于中國制造企業跨境并購案例的相關一手數據,為Logit 回歸運算提供了樣本基礎。通過回歸分析,研究在統計層面驗證了提出的假設,表明中國制造企業的跨境并購經驗對于完全實現“獲取優質人才”的并購目的具有積極的影響,而且并購雙方在發展戰略上的共識,對于該影響具有負向調節作用。
研究成果對于中國制造企業通過跨境并購獲取優質人才具有清晰的指導意義。研究首先肯定了并購經驗的積極影響,這意味著企業應該把握走出去的機會,積累自身的跨境并購經驗,并從經驗中汲取有益的啟示,提升自身在跨境并購中的協商能力、快速行動能力和彌合文化差異的能力。這種經驗的積累對于中國制造企業獲取優質人才具有顯著的積極影響。同時,研究也給予經驗較少的企業以信心,指導其通過盡可能達成并購雙方的戰略共識,來調節并購經驗對獲取優質人才的影響。
因此,對于普遍缺乏豐富跨境并購經驗的中國制造企業而言,如果希望通過跨境并購完全實現獲取優質人才的目的,至少應當努力做好兩方面的工作。一是獲取跨境并購經驗。通過自身走出去或通過向經驗豐富的企業求教,從直接或間接的經驗中汲取有利于通過跨境并購獲取優質人才的能力。二是中國制造企業在跨境并購中應當力爭目標企業對發展戰略達成更高程度的共識,以利于獲取優質人才這一并購目的的完全實現。
本研究通過對第一手數據的收集與分析,在以并購目的為導向的路徑中,既驗證了關于并購經驗對中國制造企業在跨境并購中獲取優質人才的影響的假設,也驗證了并購雙方戰略共識程度對上述影響的調節作用。研究結論對于指導中國制造企業的相關跨境并購實踐具有指導意義。同時,本文的成果對于未來相關主題的學術研究也具有一定啟示。
針對中國(制造)企業跨境并購的特點和獨特訴求,未來的研究有必要堅持以并購目的為導向,深入并購情境,開展具有針對性的調查和分析。中國是新興經濟體,中國的企業在跨境并購的實踐中往往并非僅專注于財務績效的改善或對目標企業的整合。因此,針對中國企業跨境并購的研究首先要明確并購方的并購目的,才不至于因衡量標準選取的偏差導致研究成果無法服務于實踐。
一方面,本研究限于數據的來源渠道,只聚焦于中國制造企業這一類主體,研究范圍較為狹小,可獲得的樣本數量也較少。未來的研究可以適當放寬并購主體的條件,爭取為統計分析提供更大的樣本規模,從而使研究成果得到更廣泛的應用。
另一方面,限于取材和篇幅,將完全實現“獲取優質人才”的并購目的作為唯一的被解釋變量。然而,跨境并購的目的往往是復合且多層次的。未來的研究可以對諸如“獲取專利或技術”“提升品牌價值”“優化資本運營”等其他跨境并購目的予以考察和分析,為具有不同跨境并購目的的中國企業提供更為全面、更具針對性的實踐指導。
研究結論表明,對于中國企業跨境并購的相關問題,研究者應該聚焦其特點,展開有針對性的、以具體并購目的為導向的實證研究。通過深入的實踐調研,獲取一手數據,從而指導實施跨境并購的企業盡可能完全實現其并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