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宗富,張 朝
同性戀現象既是一種現實存在的社會現象,也是一種獨特的亞文化,并與一定的政治、經濟、文化相聯系。對大眾而言,同性戀的概念似乎非常明確,根本無需解釋,在使用這個詞匯時也比較隨意,多數人認為同性戀就是喜歡同性并與同性有性關系的人。然而,從學術角度對同性戀的概念進行界定,就涉及到生理、心理、社會等多方面的問題,本文擬從三個維度對同性戀的概念進行界定。
西方的學術研究中,通常使用“homosexuality”或“homosexual” 指代同性戀,前者僅做名詞使用,指代“同性戀關系”;后者則做形容詞和名詞使用,指代“同性戀的”和“同性戀者”。在日常用語中,使用“gay”和“lesbian”分別指代男、女同性戀者。
心理學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將同性戀者稱為“專愛同性的人”或者“性顛倒者(inverts)”。英國性學家哈夫洛克·靄理士(Havelock Ellis)認為性沖動的對象是同性而不是異性時就可以稱為同性戀[1]。同性戀史研究學者弗洛朗斯·塔瑪涅(Florence Tamagne)認為同性戀是一種性吸引指向同性別人的性愛形式[2]。美國著名性學家金賽(Kinsey,A. C.)1948年對人類性行為進行了大規模調查,提出了著名的“性關系連續體”理論。該理論認為,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現實社會在一切方面都表現為連續體,性取向和性行為也概莫能外,存在著從“絕對異性性行為”(0級)到“絕對同性性行為”(6級)的7個中間過渡狀態。金賽給同性戀作出了如下定義:“性別相同的人所建立的性關系,既指肉體關系,又指精神關系。”[3]
西方學者關于同性戀概念的界定有如下缺陷:第一,內涵過于寬泛,導致診斷擴大。按此定義,只要是同性之間建立了性關系,不論其個人意愿如何,不論是否有情愛依附,例如,那些被迫與同性發生性關系的人,那些只有同性性行為、沒有情愛依附的人,都被診斷為同性戀者,造成同性戀診斷的擴大化。第二,割裂了人的屬性,忽略了整體性。眾所周知,任何人都是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有機統一體,同性戀者也不能例外。同性戀者在自然屬性的驅使下與同性建立性關系,但其個人意愿、情愛依附、性對象的選擇等卻深受其社會屬性的影響。金賽的同性戀定義割裂了人的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只強調自然屬性,忽略了社會屬性,忽略了人的整體性。
我國古代文人常隱晦地用“余桃”“斷袖”“龍陽”“安陵”指代同性戀現象,民間俚語則用“相公”“兔兒爺”“像姑”等稱呼男同性戀者,用“磨鏡”“契若金蘭”“菜戶對食”等指代女同性戀。在當代,口語用“同志”一詞替代學術性詞匯——同性戀,用“基佬”“基友”“彎人”“玻璃”“兔子”等指代男同性戀,用“拉拉”“拉子”“蕾絲邊”“百合”等指代女同性戀。
學術性研究中,對同性戀概念的界定比較權威的有三個。第一,著名社會學家李銀河教授認為:“同性戀性取向是指以同性為對象的性愛傾向與行為,同性戀者則是以同性為性愛對象的個人。”[4]第二,著名艾滋病防治專家張北川教授主張用“同性愛”替代“同性戀”一詞,并將同性愛定義為:“在對性伴侶的選擇擁有充分自由的條件下,一個性成熟的個體如果具有明顯或強烈的指向同性的性欲或同時存有主動的同性性行為,方可視之為同性愛者。假如個體僅有偶然的同性性行為,但有關性定向的自我意識模糊,可視為同性性行為,而不宜簡單地判定其為同性愛者。”[5]第三,在《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第三版)》(CCMD-3)中,同性戀被定義為:“在正常生活條件下,從少年時期就開始對同性成員持續表現性愛傾向,包括思想、感情及性愛行為;對異性雖可有正常的性行為,但性愛傾向明顯減弱或缺乏,因此難以建立和維持與異性成員的家庭關系。”[6]
李銀河教授對于同性戀的定義比較寬泛,按此操作時容易出現診斷擴大化,雙性戀、商業同性性交易從業者、男男性接觸者(men who have sex with men,MSM)等不可避免地被判定為同性戀。張北川教授的定義比較嚴謹,較好地將同性性行為與同性戀進行了區分。李銀河教授和張北川教授關于同性戀的定義都過分注重了同性戀者的性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忽略了同性戀者的情愛依附和個人意愿。CCMD-3關于同性戀的診斷比較嚴謹,涉及到了同性戀者的性行為與情愛依附,卻仍然忽略了其個人意愿。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在CCMD-3的診斷中,同性戀雖然被列入了性指向障礙,但卻在診斷說明中明確指出,“從性愛本身來說不一定異常”,即同性戀未被認定為“異常”,這也通常被解讀為同性戀的“去病化”。
同性戀一詞,由“同”“性”“戀”三個字組成,在同性戀概念中,都有各自特定的涵義。
“同”字涵義有二:一為生理性別相同,二為性指向相同,即同性戀雙方都是生理性別相同的人,性指向也都是與自己生理性別相同的同性。就這個角度而言,同性戀者愛戀的是同性,對異性是不產生感情的,換而言之,對方如果是異性或者變性人,同性戀者是不會對其產生戀情的,情愛依附是不會產生的。
“性”字涵義有二:一是性行為,二是性關系,即同性戀者通常會基于性行為而形成和保持一定的性關系。眾所周知,性行為和性關系是異性戀人之間不可缺少的元素,對于同性戀人而言,性行為和性關系更加重要,如果沒有了性行為和性關系,同性戀人之間的關系將難以維系。當然,異性之間存在著“柏拉圖式”精神戀愛,同性之間也會存在這種特殊的、極端的無性之愛。
“戀”字涵義有三:一是平等自愿,二是情愛依附,三是專一排他。除了性指向不同之外,同性戀與異性戀在情愛方面并無二致。首先,同性戀人之間的愛戀及性行為也是建立在雙方平等自愿基礎之上,非自愿、被強迫、被強制與同性發生愛戀及性行為的人都不能視為同性戀者。其次,同性戀人彼此將情愛依附于對方。當對方需要時,愿意為對方付出金錢、勞動、身體乃至生命,并從中獲得快樂和幸福感;當自己需要時,愿意從對方那里尋求物質幫助和精神慰藉;當雙方有矛盾和沖突時,愿意設身處地地理解、接納對方的思維認知、情緒情感、意志行為,并渴望對方也能同樣地理解、接納自己。最后,同性戀人之間的情愛具有專一性、排他性,雙方都希望獨自占有對方的情感,不允許背叛和欺騙,一旦自己的私有情感領地被第三者入侵,就會發生激烈的沖突,甚至不惜用生命來捍衛,出現自傷、自殺、傷人、殺人等極端行為。
我們認為可以從 “個人意愿”“情愛依附”“同性性行為”三個維度對同性戀的概念進行界定。
就個人意愿維度而言,同性戀是指個體在自然狀態下承認自己愛戀同性,自愿與同性保持親密關系和相應性行為。個人意愿主要包括身份認同自愿和性行為自愿兩個方面。從邏輯學來講,一方面,身份認同是同性戀的充分條件,但不是必要條件,即只要自愿認同了自己的同性戀身份,就可以界定為同性戀,那些不認同自己的同性戀身份的人未必不是同性戀。從心理健康角度來看,完成了同性戀身份認同者屬于自我和諧型同性戀;反之則屬于自我不和諧型同性戀,后者經常伴有焦慮、抑郁等心理障礙。另一方面,性行為自愿是同性戀的必要但不充分條件,即如果同性性行為不是自愿的,是被強迫、被強制發生的,就不能界定為同性戀,即使自愿與同性發生性行為,未必一定是同性戀。同性戀者是在情愛依附的基礎上,自愿與同性發生性行為,但是,個體如果只是為了尋求新奇刺激,自愿與同性發生性行為,因為沒有情愛依附,也不能界定為同性戀。
就情愛依附維度而言,同性戀是指個體在對性對象的選擇有充分自由的條件下對同性產生了愛戀,并將情愛依附于對方,從情愛依附中獲得愉悅感、成就感。從邏輯學來講,情愛依附是同性戀的充分必要條件,即對同性有了情愛依附就可以界定為同性戀,沒有情愛依附就不能界定為同性戀。從這個維度來講,只要對同性產生了情愛依附,不論是否發生性行為,如前述的“柏拉圖式”精神戀愛,就可以界定為同性戀;如果沒有對同性產生情感依附,只是與同性發生性行為、保持性關系,就不能界定為同性戀,只能稱之為同性性行為或同性性接觸者(如MSM)。
但是,情愛依附有一個本質問題——“什么是愛情,愛情是什么”,無論是對異性戀而言,還是對同性戀而言,都無法準確回答。自從人類存在伊始,這個問題就一直困擾著我們,迄今沒有解決,而且也沒有跡象表明將會被解決。
就同性性行為維度而言,同性戀是指個體在性驅力驅使下與同性發生或保持性行為,并從中獲得身心愉悅感。從邏輯學來講,性行為既不是同性戀的充分條件,也不是必要條件,不能以是否發生了同性性行為來界定是否是同性戀,即發生了同性性行為未必是同性戀,未發生同性性行為未必不是同性戀。就這個維度而言,那些偶然的、被脅迫的、意外發生的同性性行為不能被定義為同性戀;那些雖然沒有發生同性性行為,但將情愛依附于同性的人,仍然被界定為同性戀。
綜上所述,同性戀概念的界定有個人意愿、情愛依附、同性性行為三個維度。情愛依附是同性戀定義的充要條件,即同性之間只要存在情愛依附就可以確定為同性戀,沒有情愛依附就不能確定為同性戀。個人意愿中的身份認同是同性戀定義的充分條件,即只要自愿認同了同性戀身份,就可以確定為同性戀,那些否認同性戀身份的人,未必不是同性戀者。個人意愿中的性行為自愿是同性戀定義的必要條件,即沒有性行為自愿就不能確定為同性戀,性行為自愿的人未必是同性戀者。同性性行為既不是同性戀定義的充分條件,也不是必要條件,即有了同性性行為未必是同性戀,沒有同性性行為未必不是同性戀。
據此,我們從個人意愿、情愛依附、同性性行為三個維度對同性戀概念作出如下界定:在性驅力的驅使下,性成熟的個體在對性對象的選擇有充分自由時,將情愛依附于同性,自愿與同性保持親密關系,自愿與同性進行性行為,在親密關系和/或同性性行為中能獲得身心愉悅感,其性取向身份認同、同性性行為不作為診斷的先決條件。
同性戀概念的三維度界定可以總結為如下模型,如圖1所示。

圖1 同性戀概念三維模型
這個定義從生理、心理、社會三個方面對同性戀概念進行了界定,將同性戀者作為認知、情緒情感、行為統一的“整體的人”看待,將“同性性行為”與“同性戀”做了嚴格的區分,避免了同性戀診斷的片面化和擴大化。
根據這個定義,可以把同性戀分為三類:真性同性戀(素質性同性戀),兼性同性戀(雙性戀),假性同性戀(境遇性同性戀)。其中,真性同性戀完全符合上述定義;兼性同性戀除符合上述定義外,還從個人意愿、情愛依附、性行為三個維度對異性存在愛戀及相應行為;假性同性戀則是在特殊的單一性別環境里,性對象的選擇沒有自由,在原始的、本能的性沖動驅使下,將性能量轉而投向同性,進而產生了同性性行為。
人類同性性行為的可考文獻記錄已有約4500~4700年歷史[7-8],直到近代,人們才從科學的角度對這一現象進行研究。1869年,德國醫生本克特(Benkert)首次將其命名為同性戀[9],成為了醫學、心理學、社會學等領域的重要研究課題。人們對同性戀現象的認識也經歷了犯罪、疾病、關系、亞文化的嬗變[10],一些學者對同性戀提出了各具特色的定義,這些定義符合相應時代政治、經濟、文化的特征,是由其所處的時空決定的。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對同性戀現象的認識更加全面、深刻、客觀,本文在綜合分析既有同性戀定義的基礎上,從個人意愿、情愛依附、同性性行為三個維度對同性戀的定義給出了界定,試圖從生理、心理、社會三個方面加深對同性戀現象的理解,形成科學的認識,為各學科對同性戀的研究提供參考和依據,促進人類的文明與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