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李斯特是匈牙利鋼琴家、作曲家、指揮家,是早期浪漫主義的代表人物之一。《婚約》是《旅行歲月·意大利》中的第一首作品,其靈感來自李斯特在參觀羅馬教皇大廳時對拉斐爾畫作《圣女的婚禮》的印象。本文主要通過分析《婚約》的創作特征、曲式結構和這首音樂作品與拉斐爾繪畫作品的聯系,來探索李斯特當時的世俗與宗教情感體驗以及這些情感對他創作的影響。
關鍵詞:《婚約》;李斯特;拉斐爾;曲式分析;《旅行歲月》
中圖分類號:J624.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0)04-00-05
1 創作背景
《婚約》是李斯特于1837—1839年在意大利旅行時創作的7首作品之一,后于1858年出版。《婚約》的靈感來自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大師拉斐爾的壁畫《圣女的婚禮》,這首作品雖然沒有很強的技巧性,但是體現了李斯特從以前的炫技到有真正精神內涵的藝術創作的轉變,開始從繪畫作品中汲取靈感。李斯特在創作《旅行歲月·意大利》時在音樂的炫技和內容之間找到了完美的平衡點,使技巧成為了藝術表達的一部分,而不是使音樂成為技巧炫耀的奴隸。由此可見,《婚約》是李斯特音樂創作成熟甚至達到巔峰的一首作品。在《婚約》的創作期間,李斯特與伯爵夫人瑪利亞·妲古特的關系十分親密,但是瑪利亞的丈夫是貴族,與當時的教會有密切的聯系,當時大多數貴族都是虔誠的教徒,且經常參與宗教事務。然而在傳統教會的教義中,離婚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件,因此李斯特和瑪利亞的婚約也不可能被允許。但瑪利亞毅然決然地離開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與李斯特私奔到了瑞士和意大利等地,《旅行歲月》第一輯和第二輯就創作于這一時期。
2 創作特征
2.1 主題/動機的陳述
整首作品由低音聲部單主題音調開始,這個主題在三組連續音程關系為純四度的向上二度級進之后,用八分音符的附點節奏演奏出上四度的跳進,最后由下行純五度的跳進來結束這一個主題音調的呈現。這個動機停留在主調E大調的屬音上,沒有從第一拍正拍開始,跨小節的下中音C#音給這個動機帶來了不平衡感。這個動機(B-C#-D#-F#-G)由五聲音階組成,同時也有阿拉伯風格的特征,[1]在開頭便為這首作品帶來神秘感和異域風格。這個旋律化的主題也因為節奏的自由行而增加了更多流動感。而開篇就被陳述的第一主題貫穿了全曲的發展,在后面的音樂中也通過不同織體的變化和移調、轉調等手法被呈現。雖然這個由五聲調式構成的動機讓人在開頭有一些不知所措,但隨著音樂的發展,這個動機的和聲意義會變得越來越重要,因為這個動機強調了B大三和弦,這個和弦后來被明確是主調的屬和弦;C#音的使用最初有些模糊,但是在106小節的第二次高潮中使用的就是C#大調的主和弦。
主題音調的延綿起伏讓人感受到當時李斯特身處異國與愛人懷中內心的甜蜜,但最后那個純五度的下行跳進好像也暗示了他內心對與貴婦瑪利亞的婚約求而不得卻無可奈何的哀婉。這個動機不使用踏板,用左手單獨奏出,在陳述這個主題的同時,也把聽眾不知不覺地帶到拉斐爾畫中那個寧靜、莊嚴又寬闊肅穆的場景中。
接下來兩小節是第二動機的陳述,與第一個動機非常不同的是這個新的主題音調有非常明確的和聲、節奏與旋律意義。而這個動機也與第一個動機有非常緊密的聯系。它的節奏型來源于第一個動機的后一小節,中聲部的旋律線條則是第二小節旋律線條的倒影。從和聲上來看,這個動機使用了E大三和弦,鞏固了主調的調性。第二個動機作者標明了dolce的字樣與decrescendo的記號,這樣的處理十分典雅細致,宛若繪畫中人物表情的微妙變化,引人入勝。這兩個動機也通過各種變化方式如模進、模仿、裁截、反復等貫穿了全曲。這兩個形態迥異而又互相關聯的動機的靈感很有可能來源于意大利北部的鐘聲。[2]
2.2 曲式結構
從表1來看,李斯特的這首《婚約》并沒有很明顯的傳統曲式規范的痕跡,很難判斷出它屬于何種傳統曲式結構的范疇。然而進一步觀察,可以發現這首作品的結構的中心部分更接近分節歌式的結構。在段落1中,基于主調屬方向上的G大調的段落主題重復了一遍之后經過6小節的發展被推到了高潮。同樣的做法在段落2中也用更加激烈、更戲劇化的方式呈現出來。這種曲式的創作很有可能受到了他在創作《婚約》同一時期創作的靈感——三首彼得拉克十四行詩的影響。因為這3首作品就有很明顯分節歌的特征。因此,筆者更愿意用“節”來描述這首作品的中心部分。在這首作品中可以看出有奏鳴原則的體現,如這首作品有兩個相同重要的主題,第二主題出現時(第38小節)較為出人意料地轉入屬方向的調,在調性回歸前長時間的屬持續(66~75小節),以及第77小節第二主題回到原調上陳述都可以證明這個觀點。
這首作品的引入部分較長,而非常有特色的是作曲家把這個引入部分分成了3個相互分離的部分。第一部分是作品的開頭,是兩個動機的呈現,后面四小節是這兩個動機的變化重復,聲部被加厚,力度上也有了更多的變化,第二動機使用了上三度的模進。這種序列式的重復在李斯特風格成熟時期的作品中很常見。第二部分從9小節開始。這個部分是建立在第一動機的基礎上創作出來的,最開始在10和12小節中,作曲家通過模進的方式把動機穿插在樂段中,然后隨著和聲節奏的逐漸緊湊,低音聲部從19小節開始在不同音區完全重復動機1。這個轉換的完成,作曲家使用了非常密集的轉調,然而這些調式沒有非常強烈的在功能上的暗示。但很巧妙的是,作曲家在9~17小節低音聲部通過下行的全音音階(G#-C?)非常自然而巧妙地完成了和聲的轉換。這種更加注重和聲的色彩效果而非功能意義的創作手法,在當時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突破,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印象主義音樂家的創作。
引入部分的第三段從30小節的安靜的行板組成。這一段的主要材料來自第二個動機,在男高聲部則裁截了動機1的前三個音,與聲部形成對話與呼應,如戀人之間的竊竊私語,耐人尋味。這一段的和聲非常單純,強調了主調E大調的主和聲,這樣穩定的和聲與A段極富變化與戲劇性的和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最終在36~37小節加入了半音使樂段平靜地結束在屬和聲上。
在整首作品真正意義上的第一節開始時,讓人出乎意料的是37小節的B大三和弦并沒有被解決到E大調的主和弦,而是落在了屬方向的G大調上的主和弦上。這一段新出現的旋律非常像平穩而莊嚴的進行曲,低音的連續重復也增加了更多的穩定感。這一段完全是一個新的樂思的開始,它與前面引入部分被精巧構思出來的兩個動機和動機的變奏在調性、織體、節奏以及和聲上完全不一樣,甚至前面的設計太過于精妙以至于掩蓋了這一部分在結構上的重要性。盡管這個段落出現了新的樂思,作曲家依然把前面出現過的動機融合在了其中。46、48和50、51小節是動機1的裁截和模進,在這一個樂句重復中,動機1被更自然而完整地融入這一段(58、59小節)。從68小節開始的發展階段是由動機1為基礎組成的上行模進,直到74小節達到在動機2上建立的高潮。雖然這一部分的和聲十分不穩定,情緒也逐漸增強,但是左手的低音始終保持著八度B音。B是E大調的屬音,是新調G大調的三級音,在和聲上有非常顯著的意義,使聽眾在聆聽時可以在極度的不安中找到一種持續的穩定感,也可以被認為是在77小節回歸原調之前的屬持續。
從第77小節開始的第二節與第一節的結構基本相同,但是這部分在一開始就確定了E大調的調性,低音保持了長達6小節的E持續音,鞏固了調性。左手原本的和弦織體在這一段變成了動機1的變奏,在第92小節開始的重復樂句中,左手的織體變化成了八度的連接,用ff演奏出來,情緒飽滿、熱烈。這一段的高潮是動機2在C#大調上的移調。非常有趣的是,C#在主調E大調的下小三度音,而第一段的主題的主音G是E大調主音上小三度的音,這樣的設計必然是作者有意的,以達到聽覺上的平衡感。
尾聲可以分成兩個部分,113~120小節是基于動機2的B段在f#小調上的再現,在120小節完滿終止在E大調的主和弦上。第二部分則是所有動機和主題材料的組合,最后通過重復動機2且非常不合常規地使用VI-I(C#-E)終止。這樣特殊的終止與106~112小節對C#大三和弦的強調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3 音樂與繪畫的聯系
如果要更深入地了解作曲家在這首作品中的用意,就需要從李斯特創作的靈感來源——拉斐爾的《圣女的婚禮》談起。拉斐爾以佩魯吉諾的原作為模板創作出了《圣女的婚禮》,在兩幅作品的對比之下,可以看到十分明顯的差異。佩魯吉諾的作品強調了人物背后的教堂,而這個巨大的建筑在畫布上的展現幾乎掩蓋了前方的婚禮場面。畫面中的人物以畫面中央站得筆直的祭司為中心,略顯僵硬地排列成一條直線,這樣的做法似乎把畫面分隔成兩個沒有聯系的部分,從視覺上更強調人物身后的教堂。與之不同的是,在拉斐爾的作品中,人物和建筑的比例幾乎相當,有更強的平衡感和整體性。婚禮的人物排列以祭司為中心呈弧形,增加了畫面的視覺深度。拉斐爾畫中3個主要人物的動作更自然、協調和靈動,在使他們成為畫作焦點的同時,也通過使用高明的透視技法,使觀賞者注意到人物身后的教堂。這樣的做法使整幅畫成為一個整體,同時有兩個值得聚焦的中心。
李斯特在他的作品出版時堅持要把拉斐爾的畫作一并放在樂譜中的做法,很明確地表示他認為繪畫可以幫助演奏者了解他曲式結構設計的巧妙之處。作品開頭使用的兩個動機以及基于動機而創作的段落可以被理解為是對人物身后教堂與整體色彩的描述;而在38小節新出現的G大調進行曲式的主題則是對主人公瑪利亞、約瑟夫、祭司和婚禮參與者的描繪。在1883年李斯特重新把這首鋼琴作品改編成女聲合唱和管風琴作品時,在這個G大調行進主題出現時,演唱者的歌詞是“Ave Maria”,這也證實了這個主題確實是在描寫圣女瑪利亞。
4 思想內涵
李斯特的創作包括《旅行歲月·意大利》在內,都包含了許多標題音樂的元素,他在《旅行歲月》作品集中為每一首曲子都寫了標題,其中第二輯《意大利》非常重視“死亡”與“愛”的主題的表達,顯然《婚約》想要表達的主題是“愛”。[3]這個主題的選擇非常符合浪漫主義時期藝術家與音樂家重視從個人的視角進行個人情感的抒發,與巴洛克時期站在宗教的角度歌頌神性與表達對全人類的愛有明顯的不同。值得注意的是在浪漫主義時期,愛已經被那個時代的人理想化為一種至高無上的狀態,甚至可以把人引領到更脫俗的哲學或神學真理層面。[3]李斯特在《婚約》中也試圖暗示塵世與超乎自然的存在之間的關系,這樣的做法或許借鑒了拉斐爾,因為拉斐爾也試圖在他的壁畫《圣女的婚禮》中用描繪世人的方式來描寫圣母瑪利亞受感召而懷孕這一充滿神性的事件。《婚約》這首作品的主題雖然是“愛”,但也包含著較為明顯的宗教特征,從他借鑒拉斐爾宗教題材的畫作可以了解到他已經對宗教和世俗的關系產生了一定的思考。
從李斯特在這一時期的創作中,可以感受到他已經逐漸釋懷,不再為了討得上流社會的追捧而過于注重炫技,逐漸轉向個人情感的抒發,并創作了許多極富有個性的小品。因為他深刻地意識到音樂在經歷了貝多芬等大師后,奏鳴曲之類的大型體裁已經被發展到了幾乎無可超越的地步,而且古典主義時期這種規整、有邏輯性和框架性且十分理性的結構已經不能完全承載浪漫主義作曲家的豐富多變的個人情感,所以李斯特在創作個性小品的同時,賦予了作品標題性,且用主題變形的手法貫穿全曲,《婚約》就十分清晰地體現了這些創作特點。
5 結語
《婚約》作為《旅行歲月·意大利》中的第一首作品,不僅記錄了李斯特在旅行過程中的所見所想,李斯特還以拉斐爾的作品為靈感,用音樂陳述了那個時期他的內心情感體驗與思想的轉變與覺醒。這首短小而精致的作品運用了豐富的、色彩鮮明的和聲語匯,注重和聲色彩的呈現,對后來印象主義音樂的形成與發展有不可忽視的影響。李斯特通過借鑒繪畫作品來展現美術和音樂在情感上、結構上的緊密關聯,并在作品中包容了深刻的人文主義精神以及對人性與神性的思考,因此,此作品背后的人文內涵遠遠超出了一個概括性的標題賦予其的意義。
參考文獻:
[1] 韓霄.李斯特《意大利游記》之《婚約》創作背景與創作手法研究[D].南京師范大學,2018:17-18.
[2] Backus, Joan . Liszts “Sposalizio”:A Study in Musical Perspective[J]. 19th-Century Music,1988(2):173-83.
[3] R .拉里·托德.十九世紀鋼琴音樂(第2版)
[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15:465-467.
作者簡介:王欣悅(1999—),女,上海人,上海大學音樂學院2018級本科在讀,通訊作者,研究方向:鋼琴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