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郵輪防疫應急機制的完善

劉曉菲　張晏瑲

摘要：2019新冠肺炎疫情波及數艘郵輪，“鉆石公主”號上發生的群體性感染事件給所有水上客運敲響了警鐘。為科學有效應對病毒在郵輪上的傳播，以“陸上社區”和“醫院”兩種場所與郵輪的對比作為邏輯模型，分析郵輪更容易產生突發群體性疫情的原因，研究國際公約及國內法對郵輪衛生防疫的要求，在短期應對措施方面以建立“臨時方艙醫院”為隔離應對思路，采用“循環消毒—分段重復檢測—分批轉移隔離—國際協作醫療救助”的處置過程;在長期機制建設方面著眼于郵輪公司風險應急管理機制、衛生防疫監管機制和傳染病防治的國際合作機制三個方面。

關鍵詞：新冠肺炎;郵輪;防疫應急;衛生防疫

中圖分類號：D922.294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028X（2020）01-0011-09

On the improvement of the emergency mechanism of cruise epidemic prevention

—taking prevention and control of COVID-19pneumonia as a reference

LIU Xiao-fei1，ZHANG Yan-qiang2

（1.Law School，Shandong University，Qingdao 266237，China;2.Law School，Dalian Maritime University，Dalian 116026，China）

Abstract：The COVID-19 has spreaded to several cruise ships and the group infection incident on the ship Diamond Princess has soundedthe alarm for the carriage of passengers by sea. In order to deal with the spread of the virus on the cruise ship scientifically and effectively，this paper comparesthe cruise ship with land community and hospital as the logical model，analyzes the reasons why the cruise ship is more likely to produce sudden mass epidemic，and probes the requirements of international conventions and domestic laws concerning the cruise ship epidemic prevention. With respect to the short-term response measures，it is vital to adopt the isolation response focusing on temporary shelter hospital and the disposal procedure of circular disinfection-segmented repeated detection-batched transfer isolation-collaborative medical assistance. As to the construction of long-term mechanism ，three aspects need to be addressed， i.e.， the risk emergency management mechanism of cruise lines，the health and epidemic prevention supervision mechanism and the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mechanism for the prevention of infectious disease.

Key words：COVID-19;cruise ship;epidemic prevention and emergency response;health and epidemic prevention

當前，2019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簡稱COVID-19）疫情形勢嚴峻。[1]國際郵輪由于航程較長，內部空間狹小，人員活動密集，一旦發生疫情很難得到有效控制。近期，美國嘉年華郵輪集團日本分公司運營的“鉆石公主”號和云頂香港集團旗下星夢郵輪“世界夢”號兩艘郵輪相繼發生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感染事件，給所有海上及內河客運都敲響了警鐘。其中，隔離期間確診人數持續上升的“鉆石公主”號郵輪最受國際社會關注。在疫情出現之前，“鉆石公主”號郵輪的航程是：2020年1月20日駛出橫濱港，1月22日?？柯箖簫u，1月25日抵達香港，2月1日經停那霸港，2月3日返回橫濱。而在1月25日，一名八十幾歲的香港男性乘客在香港下船并于2月1日確診患有COVID-19。[2]截至2月11日，日本政府已對該船上共3 700多人中的439人進行了檢測，確診人數為135人，這個數字已經超越同期日本本土確診的人數。[3]2月12日又增加39例確診人員，其中包含一名檢疫官員。[4]截至2月17日，“鉆石公主”號確診總人數達到454例。[5]十四天隔離期結束預計到2月19日，在此之前，日本政府計劃將對在郵輪上剩余的3 000多名乘客和船員進行全體病毒檢查。

“鉆石公主”號郵輪隔離期間持續上升的確診人數使人們對日本政府突發疫情應急管理的有效性和科學性提出了質疑。受疫情影響，一些郵輪如荷美郵輪公司運營的“威士特丹”號被日本拒絕入境后，輾轉關島、韓國、菲律賓、越南等地，其入港請求均遭拒絕。[6]郵輪突發群體性疫情的嚴重程度已經超越陸上其他場所。在此次疫情之前，郵輪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時有發生，2008年至2009年，上海口岸先后發生了“鉆石公主”號和“精鉆探索”號郵輪兩起因諾如病毒感染引起的群體性食源性感染事件，2010年“富士丸”號郵輪發生了甲型流感群體性感染事件。[7]為什么郵輪會更容易產生突發疫情是需要學術界及實務界關注的問題。在傳統觀念里，傳染病防治是一個醫學問題，但是在社會治理領域，傳染病的防治、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應對與法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突發事件應對機制就是在法律的框架下制定，是對國際法、國內法相關規定的集中體現。習近平總書記在2月14日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十二次會議時強調，“要完善重大疫情防控體制機制，健全國家公共衛生應急管理體系。”[8]因此，為科學有效應對COVID-19在郵輪上的傳播，完善郵輪突發群體性疫情應急機制，筆者以“陸上社區”和“醫院”兩種場所與郵輪的對比作為邏輯模型，分析郵輪更容易產生突發群體性疫情的原因，討論國際公約及國內法對郵輪衛生防疫的要求，探討郵輪防疫應急的短期應對措施和長期機制建設。在短期應對措施方面，筆者針對郵輪疫情傳染的特殊性，以建立“臨時方艙醫院”的隔離思路，以阻斷來自多個傳染源的傳染為核心，采用“循環消毒—分段重復檢測—分批轉移隔離—國際協作醫療救助”的處置過程，為此次國際公共衛生事件提供應對方案。

一、郵輪產生突發群體性疫情的原因分析

郵輪素有“海上移動社區”之稱，但與陸上社區相比，郵輪由于載客量大、人員密度高、聚集時間長、內部環境狹窄、飲食相對集中、航行地點多等特點，比陸上社區更容易導致傳染病的群體性爆發。[9]筆者將以“陸上社區”作為對照模型，分析郵輪的特殊構造和管理機制與傳染病發病、傳播的關聯性，探討國際郵輪更容易導致傳染病群體性疫情的原因。茲分述如下。

（一）郵輪的特點與傳染病爆發的關聯性

1.特殊封閉構造造成內部微小氣候滯濁

郵輪是高度密閉的場所，除了船舶運行的工作場所，郵輪內部艙室分為旅客居住艙室和公共處所，郵輪的公眾處所包括餐廳、劇院、游泳池等。郵輪上內部環境狹窄，艙室空間各異，內艙房沒有通風的窗口，容易導致微小氣候滯濁。[10]而公共處所較多則加劇了人員流動性。據公布數據顯示，“鉆石公主”號郵輪共有客艙1 337間，其中只有748間客艙帶有陽臺，而其余則為沒有窗戶的內艙房。[11]此次“鉆石公主”號上乘客加船員有3 700多人被隔離，艙室空氣置換不充分、密閉空間交叉感染機率高等特點，都會導致傳染病的爆發。另外，郵輪上生活衛生管道系統設計和垃圾處理排放也增加了傳染幾率。[12]

2.中央空調的內循環系統無法實現隔離效果

郵輪艙室內部的通風多是通過中央空調調節，中央空調的衛生情況、通氣量和濕度，與人群聚集程度有關，是影響旅客和船員健康的重要因素。[13]中央空調的循環功能分外循環系統和內循環系統，內循環是通過內部的空氣循環系統達到調節溫度的目的。根據《中國航務周刊》的文章，外循環輸入艙室的空氣新鮮、衛生，但恒溫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內循環系統可以理解為空調的進氣口利用原來艙室內的恒溫空氣，其空調流入的空氣是各個旅客居住艙室的流通過的空氣。[14]雖然空調有空氣濾清器進行過濾，但對于COVID-19來說，空氣濾清器沒有有效殺滅病毒的功能和效果，因此中央空調的內循環系統既不能保證空氣的新鮮和衛生，也無法實現隔離效果。

3.郵輪自身的防疫機制不完善

從近些年郵輪歷次群體性疫情可以看出郵輪公司的防疫機制并不完善。從飲食采購來說，食物與飲水統一采購、儲存、制作與供給，致病微生物可以通過“糞—手—口”途徑接觸傳播。[15]在日常防疫和消毒方面，船上自我檢疫的強度與頻率不夠，消毒的有效性和針對性也不足，應該增加對公共處所以及通風環境差的場所的消毒頻次和強度。在與航線規劃內靠泊港口的防疫合作機制方面，對于船上已出現的確診和疑似病例，應迅速排查密切接觸人員和一般接觸人員，并針對性采取隔離措施，并配合港口衛生部門開展人員檢測防疫和場所消毒，防止發生內部交叉感染。[16]患病乘客的就近醫療和剩余人員的分類型轉移隔離也需要有完善的評估和應對方案。

4.郵輪的醫療衛生系統存在漏洞

大型豪華郵輪的載客量可以達到航空客運的幾十倍，旅客在一定的航程內相對固定，聚集時間較長。航行中的旅客形成一個巨大的群體，生活在一個有限的空間里，人員的密集度極高，相對集中。人員構成與“陸上社區”最大的區別在于，郵輪的旅客以中老年人為主，患基礎性疾病的幾率相對較高，對疾病的抵抗力相對較差，因此對傳染病易感程度更高。雖然船上配備有一定的醫療設施和醫務人員，但是在專業人員醫療水平、接診量和檢查手段上均存在局限性，船員及服務人員的防疫意識及衛生學知識技能缺失，加之藥品供應不足，一旦出現傳染病，極易造成群體暴發并難以控制。[17]

5.郵輪靠泊港口防疫應急預案不完善

郵輪防疫應急預案制定的針對性決定了疫情能否得到有效控制。在應急預案的制定中，人員信息的排查、不同病原體的防疫措施、本船病毒的感染路徑管理及隔離措施，都需要港口防疫部門與船方協作做好技術儲備，制定針對性的防控預案。郵輪雖然航線和靠泊港口相對固定，但不同港口的應急處置能力不同，缺少國際郵輪應急演練也會導致突發事件發生時不能快速有效地作出反應。

（二）對“鉆石公主”號疫情應急處置的反思

1.國際公共衛生事件處置的復雜性

對公共衛生安全的處置是一國主權范圍內的事務，但由于國際郵輪運營航線和靠泊港口分處不同國家，郵輪經營人、船員和乘客擁有不同國籍，這給傳染病在國際間的傳播創造了條件，增加了各類公共衛生事件發生的風險。據“鉆石公主”號郵輪公司透露，該船約有一半的乘客是日本人，其余的人來自56個國家和地區。[18]據中國方面核實，“鉆石公主”號上共滯留311名中國同胞。在剩余的3 000多人檢測未完成之前，各國對本國人的醫療救助及跨國轉移行動受制于日本本國衛生主權的限制，屬于政治外交事件，因此各國無法盡快采取救助措施。而日本沒有采取在碼頭上隔離的措施，也是不想將“鉆石公主”號上的確診人數增加到本國的確診人數中，避免未來被其他國家采取貿易限制和入境限制。

2.港口國應急資源的局限性

“鉆石公主”號突發群體性疫情的應對處置對每一個國家來說都是挑戰。針對“鉆石公主”號突發疫情，日本政府及時采取了應對措施，將確診病人轉移至神奈川縣、埼玉縣、千葉縣、靜岡縣和東京的醫療機構進行治療。[19]但日本本國對樣本的檢測能力是每日1 500例，對于“鉆石公主”號上3 700多人的檢測耗時太長，導致已確診人員在船滯留時間延長，增加了交叉感染幾率。而對于已確診人員，就近港口醫療收納能力有限，轉送又增大了感染風險。此次郵輪公共衛生事件對靠泊港口的整體接納能力進行了一次“大考”，顯然橫濱港的醫療收納和人員轉移能力不足以應對此次郵輪突發群體性疫情。

3.COVID-19傳播方式的廣泛性

在醫務人員和科學家共同努力下，此次COVID-19的傳播方式得到了科學驗證。根據臨床和實驗結果，COVID-19可以通過飛沫、接觸、氣溶膠以及“糞—口”傳播，潛伏期最長可超過十四天。[20]COVID-19病毒傳播較快，病毒核酸檢測機制并不完善，經過多次檢驗才能確診，甚至有無癥狀感染者。“鉆石公主”號采取傳統的集中隔離措施，沒有根據疫情傳播特點設計分種類的隔離和分批轉移，對大型密閉空間來說存在更多潛在感染風險。[21]日本采用的檢測方式比較單一，沒有輔助其他檢測方式，存在漏診的可能，并且不得不納入考慮范圍的是，那些隔離十四天之后離船的人，仍然都很可能是處于潛伏期的病毒攜帶者。因此“鉆石公主”號突發群體性疫情處置的難度要大于歷次郵輪公共衛生事件。

二、關于郵輪防疫的國際法和國內法規定[HS）]

一次大型公共衛生事件就是對傳統法律體系的一次考驗，也是重新檢視相關規定是否完善的契機。1912年“泰坦尼克”號傾覆事件催生了1914年《海上[CM（21]人命安全公約》，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我們在面對大型公共交通工具突發事件時依然難以有效應對，這不得不迫使我們全面反思現存法律體系存在的問題，以及應對機制中缺失的環節。郵輪在法律意義上并不是一類單獨的船型，而是大型化的豪華客船，其功能逐漸由旅客運輸轉化為旅游觀光。與內河郵輪和普通客船一般是本國國籍不同，為方便航行和管理，全球60%以上的郵輪懸掛方便旗。[22]受到此次疫情影響的“鉆石公主”號郵輪船籍國是英國，“世界夢”號船籍國是巴哈馬，“威斯特丹”號船籍國是荷蘭。郵輪運營航線和靠泊港口分處不同國家，郵輪經營人、船員和乘客擁有不同國籍，決定了國際郵輪實踐中會面臨跨法域的問題，增加了公共衛生事件解決的難度。因此需要對郵輪防疫的國際法和國內法作全面的分析以檢視法律制度的不足。茲分述如下。

（一）國際法規定

國際公約對傳染病防控的作用越來越大。隨著跨國人員流動和商務交往，傳染病已經不是一國主權范圍內的事，國際法是應對國際公共衛生事件危機的最有效的、符合正義的理念。國際公約并沒有為郵輪防疫作特殊規定，相關規定大多參照普通船舶的規定來調整。關于郵輪防疫的規定，筆者主要探討最具有相關性的國際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簡稱WHO）和國際海事組織（International Maritime Organization，簡稱IMO）制定的公約。另外，針對特定傳染病疫情，相關國際組織也會制定相關的指導性建議供船舶參考，例如波羅的海國際航運公會（BIMCO）在應對埃博拉病毒時制定的指南和標準條款。

1.WHO相關公約規定

2005年5月23日，在瑞士日內瓦舉行的第58屆世界衛生大會上，正式通過了新修訂的《國際衛生條例》（International Health Regulations），與1951年《國際衛生條例》相比，其適用范圍從鼠疫、黃熱病和霍亂三種傳染病的國境衛生檢疫擴大為全球協調應對構成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規定了可能構成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評估和通報程序，要求各成員國及時評估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并按規定向世界衛生組織通報。各成員國可以根據本國立法和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需要，采取2005年《國際衛生條例》規定之外的其他各項衛生措施，但應根據WHO要求，提供相關信息，并根據WHO要求考慮終止這些措施的執行。[23]2020年1月30日，WHO宣布將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列為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但同時指出沒有必要采取限制國際旅行和貿易的措施，WHO不推薦限制旅行和貿易的措施。[24]

WHO還制定了《船舶衛生指南》作為輔助性的技術指南體系，其所發布的《船舶檢查和船舶衛生證書簽發手冊》是2005年《國際衛生條例》的組成部分，用于執行簽發船舶衛生證書，是有助于預防和控制已知公共衛生風險的重要工具，用于提升交通工具運營者對公共衛生事件的關注和響應，并提供每年至少兩次例行檢查船舶衛生狀況的機會。該手冊適用于所有可能發生在國際航行船舶上的公共衛生風險的情形，在制定過程中同時考慮到了在貨輪和客輪上的適用性，檢查項目和控制措施非常全面，但郵輪的衛生條件與貨輪相比差別非常大，對于國際郵輪來說該手冊的要求偏低。

2005年《國際衛生條例》對全球傳染病防控的意義在于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了國際合作的模式，并強調締約國和WHO之間在鑒定和評估事件和應對公共衛生風險和突發事件方面的合作行動。[25]但從總體上看，相比聯合國、IMO等國際組織，WHO的立法權力和執法權力有限，相關規定更多地屬于引導性規范，而沒有制裁措施保證的國際法在約束締約國方面缺乏力度。

2.IMO相關公約規定

IMO制定的公約中與船舶疫情防控相關的主要是兩大法規：《海員培訓、發證和值班標準國際公約》（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on Standards of Training，Certification and Watchkeeping for Seafarers，簡稱《STCW公約》）和《國際海事勞工公約》（Maritime Labour Convention，簡稱《MLC公約》）?！禨TCW公約》在第A-VI/4節部分是關于醫療急救和醫護的強制性最低要求，詳細規定了在船上提供醫療急救的海員的適任標準和被指定在船上負責醫護的海員的適任標準，前者規定評估適任的標準是始終將對自身和他人的危險降到最低等，后者評估適任的標準是預防傳染和疾病蔓延是充分和有效的、迅速認識病情變化的意義、尋求無線電醫療咨詢的程序符合既定做法和建議等岸上醫療、醫療的提供以及醫療報告表格等①。其中與本次疫情最為相關的是B3.1.2通風的規定：“1.臥室和餐廳通風系統應受到控制，以使空氣的狀況令人滿意，并確?？諝庠谌魏渭竟澓腿魏翁鞖夂蜌夂蛳露汲浞至魍ā?.空調系統，無論其為中央空調還是單個空調，均應設計成：（a）根據戶外大氣條件使室內空氣保持適宜的溫度和相對濕度，并保證在全部空調處所有充分的通風，并考慮海上作業的特點，避免產生過度的噪音或振動;（b）便于清潔和滅菌，以防止或控制疾病的傳播?！盜MO公約的規定是作為最低要求的指導性、原則性規定，沒有針對國際郵輪的特殊構造和運行機制進行特別規定。實踐中由于郵輪乘客很大比例是中老年人，多具有基礎疾病，抵抗力比較弱，對船上治療設施和藥品供應以及場所消毒等衛生條件要求較高，而在郵輪日常運營中以上方面都存在薄弱環節，因此IMO公約的規定對郵輪防疫并沒有發揮出應有的效果。但是作為全球航運最權威的國際組織，IMO對此次疫情反應迅速，1月31日，IMO發布第4203號、第4204號通函件，為降低新型冠狀病毒感染風險提出建議，2月12日IMO又發布第4203號通函件的補充件Circular Letter No.4203-Add.1，進一步提供防控感染的信息和指導。[26]

（二）國內法規定

由于郵輪具有跨法域的特點，因此各國根據國際郵輪運營實踐和國內實際，或直接適用國際法，或將相關國際公約轉化為國內法適用。[27]全球郵輪業比較發達的國家主要集中于歐洲和北美地區，其中美國和歐盟對郵輪業的規范相對完善。在郵輪衛生防疫方面，美國疾病預防與控制中心專門編印了《船舶衛生操作手冊》（Vessel Sanitation Program Operations Manual，簡稱VSP），該手冊對船舶衛生作出十分細致和嚴格的規定，對船方和港口衛生檢疫官員都是很好的指導手冊。[28]加拿大參照美國的VSP，還專門對國際郵輪的衛生檢查制定了工作手冊。[29]歐洲目前通過歐盟SHIPSAN TRAINET項目制定了《歐洲郵輪衛生標準和傳染病監測手冊》（European Manual for Hygiene Standards and Communicable Diseases Surveillance on Passenger Ships），專門用于對郵輪的衛生管理和傳染病監測。[30]該手冊基于歐盟法規的衛生標準制定用于歐洲水域航行的規定，目的是為了保障在歐盟范圍內航行或者停泊郵輪的衛生水平，郵輪乘客及船員的健康以及食品、水和環境的安全。郵輪旅游業在中國屬于新興業態，以上國家和地區的郵輪衛生防疫規定對中國有極大的借鑒意義。中國的防疫法規體系較為完備，主要涉傳染病防治、突發事件應急和船舶安全監管三個領域，但針對郵輪的特別規定較少。

1.傳染病防治

傳染病防治領域相關的國內法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境衛生檢疫法》及其實施細則、《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等法律法規及相關的規范性文件?！吨腥A人民共和國國境衛生檢疫法實施細則》第15條規定：“在國境口岸以及停留在國境口岸的交通工具上，發現檢疫傳染病、疑似檢疫傳染病，或者有人非因意外傷害而死亡并死因不明時，國境口岸有關單位以及交通工具的負責人，應當立即向衛生檢疫機關報告?！眰魅静》乐畏煞ㄒ幨窃瓌t性規定，與船舶有關的特殊規定主要集中在突發事件應急和船舶安全監管領域。

2.突發事件應急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對海上突發事件應急處理作出了最具普遍適用意義的規定，雖然沒有明確提及海上突發事件的應急措施，第67條、第89條關于“緊急狀態”的規定，承認了緊急行政權的存在，為政府在發生海上突發事件時緊急行政權的啟動提供了依據。突發事件應急相關的法律法規主要是《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條例》《國境口岸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出入境檢驗檢疫應急處理規定》《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交通應急規定》等?！锻话l公共衛生事件交通應急規定》第26條規定了船長應當采取的臨時措施：以最快方式通知前方停靠點，并向船舶所有人或者經營人及始發港口進行報告，組織對傳染病人實施緊急衛生處理和臨時隔離，并將船舶迅速駛向指定的?？奎c，封閉已被污染或可能被污染的區域，禁止向外排放污物，對船舶和可能被污染的?？繄鏊鶎嵤┬l生處理。針對郵輪群體性疾病突發事件防控，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其出入境檢驗檢疫管理職責和隊伍已于2018年劃入海關總署）還于2009年制定了《國際航行郵輪群體性疾病突發事件應急處置技術方案》，主要針對突發事件先期處置、可疑病例現場排查、樣品采集與送檢、暴發原因的流行病學調查、衛生學檢查、衛生控制以及事[CM（21]件報告、通報、評估等工作要求，為應急處置為提供指導。

3.船舶安全監管

作為船舶安全監管領域的特別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海上交通安全法》并沒有直接規定船舶防疫的內容，但中國是IMO的A類理事國，船舶安全監管的規定充分吸收了IMO法規的精髓，《STCW公約》和《MLC公約》相關規定以及IMO通函也適用于中國的船舶衛生防疫。為更好地指導船舶防抗疫情，交通運輸部海事局作為航運主管機關，其下屬的國際海事研究委員會船員分委會秘書處于2020年2月8日發布《船舶防控“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工作指南》，參考了中遠海運特運公司工作指引以及非典期間航運公司防護的實踐，適用于各類船舶，可以為郵輪突發疫情控制提供經驗和指導。[31]中國從疫情開始到現在積累了具有實效的防疫經驗，在中國各行政監管部門的共同努力下，目前靠泊中國港口的國際航行船舶還未出現群體性疫情事件。

三、對郵輪新型冠狀疫情防控的建議

COVID-19傳播速度快，傳播方式多樣，需要根據郵輪的特殊構造、管理機制與傳染病發病、傳播的關聯性及時調整防疫應急機制。[32]“鉆石公主”號事件為國際社會提供了大型公共交通工具發生公共衛生事件時應急處置的樣本。結合中國抗擊COVID-19的經驗，筆者從短期應對措施和中長期機制完善兩方面為疫情防控提供建議。

（一）短期應對措施

機制是對法律的集中體現，在突發事件發生時，如果沒有機制的保障，法律形同虛設，防控措施的實施也不到保障。筆者將郵輪獨特的封閉構造與“醫院”進行類比，基于集中隔離的有效性和人員轉移的難度，建議以構建“臨時方艙醫院”為隔離思路，以阻斷來自多個傳染源的傳染為核心，采用“循環消毒—分段重復檢測—分批轉移隔離—國際協作醫療救助”的處置過程，以完善郵輪突發群體性疫情應急機制。以國際公約和相關國內法為基礎，為此次郵輪事件設計解決方案。

1.循環消毒機制

郵輪獨特的封閉構造可以與“醫院”進行類比，但相對于陸上醫院，郵輪的劣勢在于缺乏陸地上有效的醫療支援與保障，優勢在于構造方面有獨特的抽風系統。醫院一般都沒有抽風系統，而船舶的衛生間都有抽風系統將室內空氣排往大氣，中央空調的進風口和出風口是分離的，可以在送風管路的風機出口做好消毒并保持正壓力;增大空調的機械通氣量，特別是新氣量，以增加內外空氣的流通，最大程度地保證每個房間的空氣清潔度，減少傳染的危險性。[33]循環消毒的方法可采用《船舶防控“新型冠狀病毒”疫情工作指南》中關于船舶通風安全的建議：“（1）應加強空調通風系統維護保養工作，確保生活區空氣狀況良好。（2）抵達國內或疫區港口船舶，應注意船舶空調及通風控制，船上一次風（新風）占10%—20%，二次風（循環風）占80%—90%，各輪應根據本船實際把風比調整，直至把二次風關閉，因船而異，原則是盡量使船上生活區空氣保持新鮮。（3）船上用于隔離的處所，應獨立通風或關閉全船回風，減少生活區內部空氣循環?！睂ι形闯霈F群體性疫情的國際郵輪，建議成立由當地海事部門和專業防疫部門組成的港口防疫應急隊伍，對疑似病例進行專業檢測和隔離，并對全船進行消毒，有條件的港口可擴大檢測和消毒范圍，對所有到港的船舶進行防疫消毒。

2.分段重復檢測機制

根據中國防疫經驗，病毒核酸檢測可能要經過多次才會確診，并存在無癥狀感染者以及潛伏期較長的感染者，這些情況都將加劇防疫形勢的復雜性。[34]日本厚生勞動省認為，1月底下船的香港確診病患的密切接觸者僅有2人，從截止到2月10日出現的確診人數來看，有出現來自多個感染源的二次甚至三次感染的可能性。[35]因此在十四天隔離期內，對乘客和船員并不能通過一次甚至幾次檢測予以確診，后續感染者的存在可能會影響隔離效果，因此需要根據病毒核酸快速檢測結果，結合多種檢測方式多次排查可疑病例①。

3.分批轉移隔離機制

“鉆石公主”號集中隔離措施的科學性和有效性已經飽受質疑，郵輪公司與碼頭的防疫應急合作需要進行調整。通常情況下，在郵輪上經初步排查發現呼吸道傳染病可疑病例后，首先應劃分密切接觸者和一般接觸者。在做好相關防護措施的前提下，將可疑病例和密切接觸者轉至隔離觀察室進行詳細排查，同時做好自身防護，嚴防交叉感染。但是對于此次COVID-19，病毒傳播途徑多、傳染性強，郵輪乘客多以老年乘客為主，部分患有基礎疾病，免疫力比較低，需要針對乘客自身健康狀況進行分批轉移隔離，并且要打破十四天隔離的期限，在核酸檢測結果陰性可以離開郵輪之后，使用救援船或者救援飛機將船上人員轉移到特定場所進行第二個十四天的隔離。據媒體報道，2月17日，美國政府為被困在“鉆石公主”號郵輪上的300多名美國公民安排包機返鄉，另外已確診的40多名美國公民將繼續留在日本治療。[36]隨著疫情擴大，預計采取撤僑方式的國家也會相繼增多。

4.國際協作醫療救助機制

大型郵輪的疫情暴發可能在短時間內使患病人數劇增，在防止疫情傳入的同時，要做好大量病人的轉運和救治工作，對危重病員、嚴重疫情的處理要依靠港口國政府部門，但對于逐漸增加的確診人數需要相當規模的碼頭轉運救治設施，還要保證隔離期間船上各場所衛生狀況、微小氣候環境調節和食品藥品的供應，并且注意生活和醫療廢棄物處理。[37]郵輪隔離人數眾多對港口當地的醫療收治能力是巨大的挑戰，每日大幅上升的確診人數表明集中隔離措施造成了船上內部的交叉感染，因此亟需開創另一條隔離路徑。鑒于國際公共事件處置的復雜性，筆者建議借鑒中國政府收治輕微病例的“臨時方艙醫院”模式，采用兩種隔離應對思路：一種是在橫濱大黑碼頭建造“方艙醫院”，將郵輪上剩余乘客轉移至碼頭隔離;另一種是在日本本島附近的島嶼中尋找臨時?？康?，選定轉運便利的區域建設“臨時方艙醫院”。第一種思路的優勢在于建造耗時短，乘客滯留郵輪時間短，缺點在于對日本政府來說有擴大本國疫情的風險，囿于民眾意愿而不愿采取此種措施。第二種思路的優點在于可以遠離日本本島，對橫濱所在的東京灣城市群影響較小，不必承擔郵輪疫情擴散至陸上的風險，并且便于各國使用救援船和救援飛機對本國公民進行轉運治療，而缺點在于耗時長，對后期醫療物資運輸要求較高。[38]在病人轉運隔離治療過程中，WHO和IMO等國際組織可以充分發揮協調、組織角色，對疫情的控制提供科學指導和專業醫務支持，發揮人道主義救援的優勢。

（二）長期機制建設

對傳染病的控制離不開法律的規制，此次國際公共衛生事件為審視郵輪應急機制和郵輪監管存在的問題提供了契機。

1.郵輪公司風險和應急管理機制

郵輪由于載客量大、人員密度高、聚集時間長、內部環境狹窄、飲食相對集中、航行地點多等特點，容易爆發群體性疫情，因此大型國際郵輪自身防控條件非常重要。國際郵輪運營航線相對固定，與靠泊港口主管機關聯系較為密切，因為郵輪公司應該充分利用順暢的溝通渠道，在日常運營中對航行區域的傳染病情況做好動態信息管理，建立常用航線風險管理制度和應急處置機制，科學分析航線上可能存在的各種風險并做應急處置的各項準備工作，建立健全動態的船舶衛生風險評估機制。[39]

2.郵輪的衛生防疫監管機制

郵輪航行跨越了不同的司法管轄區，存在執法的不連貫性，而掛方便旗的郵輪與船旗國沒有“真正聯系”，在安全監管方面船旗國很難履行實質監管職能，影響了對郵輪監管的實際效果。對國際航行船舶實現有效監管的途徑主要是港口國的監督檢查（Port State Control，簡稱PSC）。PSC監管是IMO最有力度的監管機制，對海事部門來說，建議將船舶傳染病疫情作為評估船舶安全的一項指標，對全球正在運營特別是運營亞洲航線的郵輪進行調研，對到訪郵輪實現“一船一檔”，定期評估郵輪應急處置機制，建立到訪國際郵輪防疫檔案評估機制，加強對國際郵輪動靜態信息管理。對港口防疫部門來說，要充分研究國際郵輪各種傳染病等相關事件的主要風險，找出風險控制的關鍵點，建立一套系統完善的國際郵輪疫情防控體系。在實踐中，還要發揮多部門聯防聯控的功能，設計大規模人員轉移救助演練，提高港口危機處置能力。另外，通過“鉆石公主”號事件可知，郵輪港口區域的環境生態、衛生健康、排放治理以及醫療收納能力等是靠泊港口建設必須要關注的問題。根據中國郵輪旅游業發展的特殊業態，建議在國家層面統一郵輪監管標準，完善法律規定，發揮信息技術的連接功能和整合優勢，推動高科技監管手段的智能應用，建立協調、統一的郵輪綜合管理體制和聯合執法機制，實現海洋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3.傳染病防治的國際合作機制

郵輪以及其他國際航行船舶航線跨越不同國家，船員及乘客擁有不同國籍，人員流動性大，為“病毒”的跨國界傳播創造了條件。在這個國際貿易和交往密切的時代，誰也不能獨善其身，傳染病防治需要各國在公共衛生領域的合作。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構建“海洋命運共同體”理念，為全人類在海洋合作交流與資源共治共享方面提供了“中國方案”和“中國智慧”。各國在應對國際公共衛生事件上應積極推動雙邊、多邊合作以及與國際組織的合作，一方面探索區域性防疫合作機制，構筑傳染病區域聯防機制;另一方面要探索跨國際組織合作模式，充分利用不同國際組織在國際事務中的管理者、協調者、決策者的角色功能，構建運轉順暢、權責明確的合作機制。

四、結語

國際郵輪運營航線和靠泊港口分處不同國家，郵輪經營人、船員和乘客擁有不同國籍，給傳染病在國際間的傳播創造了條件，增加了各類公共衛生事件發生的風險。正如WHO所指出的，“我們正處于一場傳染性疾病全球危機的邊緣，沒有一個國家可以躲避這場危機。”面對COVID-19，任何國家對此都難以獨善其身、置身事外?！般@石公主”號郵輪突發群體性疫情不僅對日本政府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對全球郵輪旅游業也是一個嚴峻考驗。受疫情影響，未來將有更多的郵輪不能正常營運。船舶疫情的防治成果將在未來一段時期影響航運業的健康發展。

在傳染病防治全球化的背景下，亟需一種新的全球應對理念和方案。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蘊含全人類的共同價值追求，既尊重和關照個人、國家的利益，又超越個人和國家的界限，謀求開放創新、包容互惠的發展前景，追求實現人類的整體利益。而中國匯集各方力量、全國動員的防疫經驗如緊俏物資統一配發、定點醫院集中收治、城市或社區封鎖等都為此次疫情處置提供了借鑒，為全面應對突發疫情提供了“中國方案”。根據中國抗擊COVID-19疫情的經驗，建議從短期應對措施和中長期機制完善兩方面構建郵輪突發群體性疫情應對機制。短期措施是建立“臨時方艙醫院”，以阻斷來自多個傳染源的傳染為核心，采用“循環消毒—分段重復檢測—分批轉移隔離—國際協作醫療救助”的處置過程，以減少潛在傳播者對口岸公共衛生安全造成的影響。

為了避免長遠的經濟和法律風險，在長期應對機制方面，則應注重郵輪公司風險和應急管理機制、港口主管機關的衛生防疫監管機制以及傳染病防治的國際合作機制三個方面的建設，以期構建協同高效、運轉順暢的疫情防控體制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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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0-02-18

基金項目：2019年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新時代海洋強國建設”重大研究專項“海洋命運共同體視野下的中國海洋權益維護研究”（19VHQ009）

作者簡介：劉曉菲（1985-），女，山東濰坊人，山東大學法學院國際法專業博士研究生，廈門海事局鷺江海事處鼓浪嶼（國際郵輪碼頭）海巡執法大隊副大隊長，E-mail：liuxiaofei1@mail.sdu.edu.cn;張晏瑲（1976-），男，臺灣南投人，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E-mail：ycchang@dlmu.edu.cn。

① 參見《STCW公約》A-VI/4。

①?！禡LC公約》關于衛生防疫的規定主要涉及人員、船上和機制三個方面，包括保[CM（21]護健康和安全及防止事故、通風、醫務室、船上和

① 參見《MLC公約》A4.3、B3.1.2、B3.1.8、B3.1.8、B4.1。

① 參見《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