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匡宇 盧瑋

摘要:海洋強國戰略下,中國海事司法管轄權呈現出擴張化趨勢,由學界首倡的“三審合一”制度構想,構成了海事司法管轄權良性擴張中的重要一環。然而,應警惕其擴張過程中存在的異化和偏離現象。實踐中存在忽視海商法特性而根據民法一般性規定簡單化處理海商案件的趨勢,海事法院和普通法院趨同性明顯,加劇了原本就存在的管轄權沖突,亟需價值視角的納入,以彌補海事司法管轄權功能化下的不足。無獨有偶,美國擴張海事管轄權的歷程存在類似的難題,堪為前車之鑒。下一步應通過分析海事管轄權在應然層面的價值取向,厘清海事管轄權功能邊界,并倡導海事自體性的適度回歸,采取“以進為主,以退為輔”的策略,為海事案件管轄制度改革掃清障礙。
關鍵詞:海事司法管轄權;價值取向;功能邊界
中圖分類號:D993.5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028X(2020)01-0036-11
The obstacle of expanding maritime jurisdiction under the strategy of maritime power and its solution
—a comparative analysis based on the experience of American maritime lawJIN Kuang-yu1,LU Wei2
(1.Graduate Education Institute,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Shanghai 200042,China;
2.School of Economic Law,Shanghai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Shanghai 201701,China)
Abstract:Under the strategy of maritime power, Chinas maritime jurisdiction shows a tendency of expansion. The system of “three trials in one” first proposed by the academia constitutes an important link in the benign expansion of maritime jurisdiction.However, we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the alienation and deviation in the process of its expansion.In practice, there is a tendency to ignor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aritime law and simplify the handling of maritime cases according to the general provisions of civil law. The convergence between maritime courts and common courts is obvious, which intensifies the existing conflicts of jurisdiction. Therefore, it is urgent to include the value perspective, so as to make up for the deficiency of functional maritime jurisdiction.In the United States, similar problems exist in the history of the expansion of maritime jurisdiction.This paper attempts to clarify the functional boundary of maritime jurisdiction by analyzing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maritime jurisdiction at the level of necessity, and advocates the appropriate regression of maritime self-nature, adopting the strategy of “taking advance as the main, taking retreat as the auxiliary”, so as to clear the obstacles for the reform of maritime case jurisdiction system.
Key words:maritime judicial jurisdiction;value orientation;functional boundary
在黨的十八大提出大力發展海洋經濟、保護海洋生態環境、維護國家海洋權益、建設海洋強國的戰略思想的背景之下,在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上,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適時提出推進海事案件管轄制度改革的目標。在海商法學界的有力推動下,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在中國海事審判三十周年座談會上明確提出要“進一步完善海事法院管轄制度,圍繞國家海洋開發戰略,積極探索將相關海事行政、海事執行案件和其他涉海民事、刑事案件統一納入海事法院專門管轄的新模式”。從這句話可以看出,海事管轄權的范圍和涉海案件呈現交錯之勢,且仍處于擴張之中。與此同時,實踐中大量的管轄權異議案件,以及海事法院與普通法院之間屢見不鮮的管轄權沖突,折射出海事管轄權范圍的不周延性。
對此,人們不免疑惑,為什么有些涉海民事案件歸屬于普通法院管轄?這些涉海民事案件和在海事法院受理的涉海民事案件有什么不同?進而言之,海事管轄權是不是存在諸多晦暗不明之處,引起了海事法院和普通法院的沖突?海事法院受案范圍納入海事行政、海上刑事案件又是基于什么考慮?是不是同樣存在邊界不清的問題?其中是否有長期重陸輕海的認識偏見?如何把握海洋主權保護和海事專門管轄的關系?這些問題不予以解決,無疑將影響到海事管轄制度改革的順利推進。亟需厘清“海事案件”內涵之標準,明確“三審合一”管轄權范圍,從而更好地發揮國際海事司法中心的引領作用。筆者在梳理中國海事司法管轄權實踐樣態的基礎上,嘗試予以探討。
一、多重視野下海事管轄權擴張的正當性分析
作為海事案件管轄制度的關鍵環節,以“三審合一”為中心的制度實踐,準確把握了海事司法管轄權的擴張內涵,促進了其在當下的良性擴張。“三審合一”首先是由學界發起的。2012年8月2日,司玉琢教授在上海海事法院召開的“海事司法理論研討會”上,首次提出擴張海事司法管轄權的構想①,開啟了理論界和司法界對海事司法管轄權良性擴張的思考②。
(一)從規范看海事司法管轄權擴張的理論支撐
從海法③自身特性上看,海事司法管轄權的擴張具有充分的規范基礎。海商法起源于實踐,最早來源于商人法。其最早的獨立形態表現為航運習慣,具有起源的獨立性、規范的習慣性特征。[1]25海法在立法目的、法律原則以及具體內容上都與陸法存在顯著的差別,具有鮮明的特殊性。[1]25此外,海法具有較強的技術性和專業性。[2]海事司法管轄的專業化是海法典型特征的必然延續。在海事司法管轄專門化的基礎上,海商法規范的關聯性和自成一體的特征,又使得將所有涉海案件統歸海事法院管轄的“三審合一”改革,成為完善海事司法管轄制度的應然方向。[1]26
海法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不同的法律關系往往發生在相同主體之間,且海法調整的對象之間往往具有動態的聯系。比如一起海上油污案件,在產生油污損害賠償民事責任的同時,還會伴隨著行政處罰等行政責任,并可能觸犯刑事法律規范。[3]7不難想象,如果將海事司法管轄權僅局限于民事案件,必然會割裂原本彼此關聯、相互銜接的海法體系。此外,海事司法管轄權的適度擴張也是海法規范自體性的必然要求。海法自體性是海法關聯性的必然推論,其在早期海商法中已有明顯呈現,在當下外國立法中也有例證④。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簡稱《海商法》)起草之初,也以一個綜合性法典的形式呈現,只是考慮到中國海商法特殊的發展階段,遂將刑事責任條款排除于海商法之外,隨著海法理念的深入研究與落實,海法體系的構建將彌補《海商法》調整單一民事關系的缺憾。
(二)從傳統看海事司法管轄權擴張的歷史啟示
從歷史上看,海事管轄權曾經有過輝煌的自成一體的時代,在古羅馬時期,海事司法管轄權已經非常廣泛,包括了非陸上的一切事務。據古羅馬《學說匯纂》記載,安東尼皇帝曾說:“朕誠為陸上之主,但海法乃海上之主,讓這一訴訟由我們的法律所承認的《羅德海法》來決定吧,只要我們的制定法沒有相反的規定。”[4]這種海事管轄權自成一體的特征在英國海事審判中也有呈現,但隨著普通法法庭的壓制,海事管轄權遭受到極大的削減。中世紀之后,隨著商業和航運的分離、近代學科的細分,獨立的、自成一體的廣義海商法被肢解,以至于西方航運發達國家,特別是大陸法系國家的純海事、海商案件呈萎縮趨勢。[1]29
當歐洲大陸的一些海事法原則漂洋過海來到英倫三島,又被懷抱雄心的殖民者帶到北美殖民地時,也不免受到全新時代形勢的波及,并進而影響到美國建國后的海事管轄權實踐。繼承自英國的舊海事管轄權制度并不能滿足新時代和新地理的要求。美國海事管轄權二百年的發展過程正是反省英國海事管轄權自體性缺失、追求自身統一性的過程。美國海事管轄權突破英國傳統法規則的限制,將海事管轄權擴展到包括海事合同在內的多種案件上的努力,正是破除政治影響、回歸海事管轄權本質的一種典型表現。
(三)從現實看海事司法管轄權擴張的實力保證
在硬實力方面,中國是世界上設立海事審判專門機構最多最齊全的國家,也是受理案件最多的國家。[5]豐沛的機構資源為海事管轄權擴張提供了強大的機制保障。毫無疑問,“三審合一”的推進將在某種程度上加大海事法院受理案件的數量,考慮到機構發展的持續性,以及為了準確把握海事管轄權的運行規律,將一些不具有海事法屬性的案件從海事管轄權中剔除出去,可以確保機構的承載力達到合理的程度,不至于出現超載的情況;強調海事管轄權的海事特征,也是海事管轄專業性的需要,以確保中國海事法院以其公正高效保護中外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維護對外貿易和航運秩序,展示中國司法審判的良好形象。
在軟實力方面,中國海事司法也有不俗的表現,為海事司法管轄權進一步擴張提供了有力支撐。三十年來,中國海事法院審執的海事涉外案件涉及所有航運國家,許多案例被《勞氏法律報告》《勞氏海運與商業法律季刊》、聯合國國際海事組織刊載或援引,產生了廣泛的國際影響。[6]此外,中國海事專門立法成果顯著,海事專門立法經過從無到有的積累之后,正朝著結構合理、內容協調的體系化方向發展,為海事管轄權擴張奠定了堅實的法制基礎。[1]30尤其重要的是,海事司法隊伍和人才培養發展迅速,至今海事法官無論從理論功底、專業學歷、外語程度和年齡層次,都是中國法官隊伍中最優的,[7]為中國海事司法管轄權可持續擴張提供了堅實的人才保障。
(四)從愿景看海事司法管轄權擴張的價值意蘊
經略海洋的時代新訴求,呼喚海事司法管轄權的合理擴張。海事管轄權擴張不是單純的空間拓展,而是有著深刻的價值內涵。近年來,中國海洋權益保護呈現嚴峻之勢,作為因應之策,國家戰略應時而出,海洋權益保護成為廣泛共識。通過擴大海事法院的管轄權,可以更好地實現海洋權益的保護,扭轉傳統重陸輕海的觀念誤區,為“一帶一路”夯實制度保障。此外,通過海事管轄權的擴張,實現相關海事事項最大程度的覆蓋,還可以優化海事司法資源的配置,推動涉海法律均衡發展。海事司法管轄權應該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和中國國內法的規定 ,積極介入并公正處理海洋開發利用、海上事故糾紛,依法保護海洋權益,維護“藍色國土”安全。[8]
當下,中國管轄權在專屬經濟區行使的法律依據已經解決①,但并沒有得到統一行使。可以想見的是,在海事司法管轄權尚未覆蓋到刑事案件的情形之下,相關刑事案件必須由普通法院管轄。由于普通法院缺乏對專屬經濟區、大陸架和公海上海事案件的專門知識,無疑不利于中國海洋主權的維護。此外,在法律發展方面,中國涉海法律的發展日益向海商法中心化,海上行政法、海上刑法等愈來愈邊緣化,甚至出現了“死法化”的現象,[9]12海事管轄權的擴張可期達成“起死還生”的效果。此外,在消除地方保護主義、提高審判效率、節省司法成本方面,更存在將海事管轄權擴張至刑事領域的必要性。
二、自體性危機下中國海事司法管轄權的實踐樣態
在一定程度上,中國海事司法管轄權同步于改革開放的歷程,呈現出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發展歷程。雖然從受案范圍來看,海事管轄權呈現出一種逐漸擴張的過程,但在其發展早期,并沒有充分從海事法理論中汲取養分,也未真正尊重海事管轄權發展的本質規律,而是存在著實用主義傾向,使得海事管轄權的擴張呈現出無序的狀態。近些年來,在海商法理論界和實務界的共同努力下,海事管轄權擴張的實踐有了可喜的推進。但揆諸現實,依然存在許多亂象,亟需在實踐中逐漸克服。
(一)中國海事司法管轄權擴張的實踐歷程
在海洋強國戰略背景下,海事司法管轄權的擴張并不是一個突變的過程,而是有其獨特的歷史背景。事實上,隨著對外貿易的發展,中國海事司法管轄權幾經變遷。在1953年,中國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組織法》設立了水上運輸審判庭,[10]并且受理水上刑事案件。但由于形勢的變化,
1957年9月
《國務院關于撤銷鐵路、水上運輸法院的決定》發布
,水上運輸法院一度成為陳跡。直到1981年,中央決定成立交通部附屬的水上運輸法院,和其他專門法院采取統一體制。只是后來由于政策轉向,才臨時成立海事法院,并確定了相應的管轄范圍。基于實踐形勢發展和解決現實困惑的需求,海事法院受理案件范圍于1989年、2001年歷經兩次修改。相關司法解釋基本上將海事司法管轄權限制在民商事的范圍之內。200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海事法院受理案件范圍的若干規定》將海事行政案件和行政賠償案件納入海事法院管轄范圍,但海事行政案件的類型上需要細化,其中行政案件曾經有過反復,在2003年8月之后,海事法院基本不再審理海事行政案件。
海事行政案件的陡然中止引起理論界和司法界的困惑。2006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意見,對此問題進行回應①。自2010年來,部分行政案件被納入受案范圍之內,以解決海事行政案件中涉及專業海事事項的問題,這反映了中國海事管轄權拓展過程中,缺少恒定的價值取向和操作標準。海事司法管轄權受案范圍修改在2016年達到高潮。2016年3月和8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海事法院受理案件范圍的規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海事訴訟管轄問題的規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發生在中國管轄海域相關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一)》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發生在中國管轄海域相關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二)》先后發布,受案范圍采取開放式列舉的方式,更加詳盡具體。在經過反復之后,海事受案范圍又一次拓展到環境法領域。鑒于中國進一步加強海洋權益的需要和海商法自體性的考慮,中國開始嘗試以海事刑事案件作為海事司法中的試點。2017年2月,最高人民法院指定寧波海事法院審理第一例海事刑事案件②。這可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相關條文中找到依據③
。作為海事法院歷史上審理的首例刑事案件,該案標志著海事案件“三審合一”試點正式啟動。[11]
綜上所述,海事司法管轄權在實踐中存在如下兩種擴張方式。首先是司法解釋型擴張。中國海事管轄權通過司法解釋的方式走過了一段拓展之路,不僅僅在具體案件上擴大適用范圍,囊括了大部分涉海民事案件,而且整體上納入了海事行政案件。這種伸縮具有政策性、統一性、強制性特點。其次是試點實驗型擴張。顯然,人民法院對相關案件納入海事管轄權,并無充分的可行性依據,尚存在許多障礙,以至于不宜全面推廣。中國將海事刑事案件納入海事管轄權范圍,呈現出一種實驗性特點,是否納入受案規定,還需要時日檢驗。當然,在司法實踐中,兩種擴張方式并沒有較好地解決中國實踐中的海事管轄權邊界問題,在實踐中常常依賴于“法官的解釋”將具體案件納入海事管轄權之中。
(二)中國海事司法管轄權擴張中的障礙與不足
1.中國海事司法管轄權受案范圍的擴張之失
縱觀海事管轄權在中國當代的演變歷程,不無偶然和倉促之處。受案范圍規定理應遵循中國海事管轄權創設時“更好地維護海商事的發展”的精神,然而,由于中國海事法院初創之時,海商業尚不發達,案件本來并不豐富,且分布在廣大的江河湖海之上,海事管轄權對便利性的需求又要設置相當數量的海事法院,這一度導致案件院均數量并不多,這也是海事法院受案范圍擴展的一個重要動因之一,這一實用主義考慮無疑會一定程度消蝕海事管轄權擴張的合理性。即便司法解釋意不在超越“有益于海商事貿易”標準,但對于受到案源壓迫的普通法院來說,這種動力還是相對充沛的。這導致在受案規定中,更多地考慮到普通法院和海事法院之間的案件不均衡,在實用主義考量下背離了“更好地維護海商事發展”的初衷。
對于作為試點的刑事案件而言,其在統一納入受案范圍上尚存障礙。“海事刑事案件”概念的內涵和外延在實踐和理論中尚未得到明確厘定。按照相關學術意見,海事犯罪涉及的罪名大致可分為船員瀆職類犯罪、海事詐騙類犯罪、危害海上航行安全類犯罪、破壞海上航行設施類犯罪以及海上走私、毒品、偷渡及非法運輸特定物品類犯罪。
[12]但上述分類并未涵蓋實務中常見的非法漁業捕撈等犯罪行為,前述所列海事詐騙犯罪雖涉及海事要素,但相關詐騙行為和結果可能都發生于陸地上,其與海事的聯系并不顯著,如信用證詐騙與其說是海事詐騙,不如說是貿易詐騙更為合適。[12]這更加凸顯了管轄權標準上的不一致性。
觀察中國海事法院的受案范圍,可以發現海事法院所管轄的“海事”既非廣義海事法所指的海事(至少目前海事法院不管轄發生于海上的海事刑事案件),[13]也非前述狹義海事法所指的海事。[14],[15]13-14可見海事法院的受案范圍并非從扎實的理論基礎推演而出,而更像是基于實用主義的一種抽象概括。工具主義的定義方式,自然讓海事管轄權的邊界不容易借助理論識別,以致受案范圍規定在具體適用上常常并不清楚。管轄權邊界不清,會出現和普通法院共同管轄一類案件或者一起拒絕一類案件的情形。在中國古代,專門管轄機關不得受理普通案件,否則被視為“越分”而加以責罰。[16]在現代,受理普通案件也顯然違反了專門管轄的相關規定。海事實踐中的管轄權問題與受案范圍規定不能科學地界定海事管轄權有關。
2.海商案件中民商法一般性規定適用的泛化
從海事管轄權的歷史發展來看,在誕生的最早期,其與陸上法庭有著涇渭分明的界限。這個時代,海事法庭以一些商人在航海中長期形成的慣例為依據,并不受普通法或民法支配,這可謂海事法自體性最為圓滿的時代。中世紀以后,民族國家的出現、海商法日益國內化以及航運科技日益發達導致海上風險特殊性淡化,海法獨立性遭到削減,概念體系的精細化導致海法逐漸被融合到民法的體系之內,以至于現時代有大海法的呼聲,[17]原本自成一體的海商法制度逐漸變得名不副實,海商法的自體性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
誠然,海事法的自體性危機由來已久,這應該是造成其邊界不清的重要原因之一,自體性包括統一性、獨立性、習慣起源性。自體性則是指海商法所具有的自成一體的獨立性質,并進一步表現為海商法的外部獨立性以及內部綜合性。其中,外部獨立性是指海商法與其他法律的可區分性,以及在可區分性基礎上的獨特性和不可代替性;內部綜合性則指海商法是圍繞海上運輸發展而來的,由各種類型的法律制度構成的一整套法律制度,自成體系。[15]23-24由于中國同樣置身于主權國家的背景之下,自然在自體性方面存在一定的約束條件。然而,海事管轄權依然可能具有可區分性基礎下的獨特性和不可替代性。筆者認為,只有這一點得以解決,自體性目標才不至于墮入淪為一個象征性概念的危險,才可能有效指導海事管轄權的規范化運作。
由于海商法的自體性缺失,導致大量的一般民法規范乘虛而入。可以想象,在一般非涉海民法規范得以適用的涉海案件中,普通法院受理能夠獲得更大的正當性,這必然增加了案件被普通法院受理的可能。應該看到,對理論的輕視并不代表沒有相應的理論,而是此種理論沒有得到認真的總結。如果這種理論能夠被認真對待,能夠阻擋住民法規范的攻勢而得以優先適用的話,海商法的受案范圍必將得以拓展。海商法學界長期以來強調海商法的實踐性,主要側重于實際問題的解決,使得許多應當在海事自身層面解決的問題由于相應研究的欠缺并未得到解決,存在一種忽視海商法的特性而根據民法一般性規定簡單化處理海商案件的趨勢。這種趨勢在表1中有所體現,導致本來應該屬于海事管轄的事項向普通法院偏移。
上述以民法一般性規定解決海商案件的趨勢,造成了海事法院和普通法院在思維方式等方面的趨同性,在一定程度上銷蝕了海事法的獨立價值,導致海事管轄權邊界的游移缺少有力的專業屏障。這顯然和缺乏恒定的價值取向大有關聯。縱觀相應案件,論者常常以“專業性”作為是否納入海事法院受案范圍的理由。這種“專業性”所指為何?如果指的是海事案件的“專業性”,這種指稱將具體問題籠統化,并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如果指的是法官的“專業能力”,更難成為海事管轄權專屬管轄特定案件的有力理由。海事管轄權邊界問題有更深層的原因,事實上反應了海事法綿延已久的自體性危機。正是人們對海事法的自體性有所疑惑甚至不認可,導致了對管轄權混同的不以為奇。
3.普通法院和海事法院之間的管轄權沖突
如上所述,海事管轄權受案范圍的擴張具有正當性,但如果不能遵循海商事內在規律的話,必然會進一步模糊海事法院和普通法院之間晦暗的邊界,加劇普通法院和海事法院之間的管轄權沖突①。根據實證數據②,在管轄權爭議案件中,船員勞務合同、海事破產、郵輪合同③等案件占一定比例。普通法院認為應該屬于海事法院管轄,雙方有爭議,由上級法院指定管轄的17件,其中支持海事管轄權的6件,否定海事管轄權的11件;海事法院認為屬于普通法院管轄,雙方有爭議,由上級法院指定管轄的16件,其中支持海事管轄權的14件,否定海事管轄權的2件。高級人民法院通過裁定方式撤銷海事法院管轄權異議認定的27件,其中支持海事管轄權的24件,否定海事管轄權的3件。上級普通法院否定下級普通法院管轄權異議認定的67件,其中支持海事管轄權的64件,否定海事管轄權的3件。最高人民法院再審改變海事管轄權的共7件,全部支持海事管轄權。
由以上數據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結論:在部分案件中,海事法院和普通法院基于受案范圍存在依靠雙方無法調和的沖突,提交上級法院指定管轄④;基層法院在相當程度上侵入了海事管轄權的領域;海事法院和高級法院在受案范圍上理解也有出入,許多海事法院不認為屬于自己管轄的案件,都被高級法院納入到海事管轄的范圍之中。如果認為,由于認定更多地基于觀察視角和實踐經驗,高級法院更能把握海事管轄權規律,恐不切實際。所以,高級法院作為同時審判一般民事案件的機關和更高層次的審判機關,之所以表現出支持海事管轄權的傾向,更多地可以歸結為政策性考慮,海事法院基于其專業性的視角,可能更加契合于海事管轄權的本質⑤,這是海事系統獨特的設置體制所導致的結果。
部分海事管轄權沖突和當前一些新型案件的出現密切相關。首先是海事破產案件,這種案件基于破產案件統一管轄的政策需要,有一定的合理性,然而在船舶優先權方面,可能造成保護力度不夠的問題,以至于部分實務法官發出將海事破產案件統歸于海事管轄權的呼聲。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起訴主體的基層化讓作為中級法院的海事法院案件受理范圍規則成為屢遭突破之域,規則適用不統一的情況似乎變得更加不可避免⑥。然而,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的一體性必然導致海洋生態環保領域的公益訴訟案件由海事法院大量地流向普通法院,而且會使超過基層法院管轄訴訟標的限額的案件被輕易截留在基層法院審理,這些案件被訴主體的級別管轄利益和地域管轄利益則會被非法剝奪⑦。
管轄權沖突的原因也可從受案范圍規定上找到原因。在相關海事管轄權的受案范圍上,司法解釋作了開放性的規定①,這當然是在無特定標準之下的權宜之策。然而開放式的規定將大部分未知領域付諸于自由裁量,更加需要一種藉以作出判斷的標準。開放性規定對于普通法院來講,似乎不成為問題,因為與之沖突的并非現實的力量,即便面臨困惑,也常常可以通過靈活的法律解釋來消解。然而對于專門法院,這種開放式規定往往造成和普通法院之間的沖突。如何理解這種開放式規定,在實踐中存有困惑,有采取“同類解釋原則”之情形,也有通過擴大解釋的方法納入一些涉海案件②之情形,這一問題未在普通法院和海事法院之間達成充分共識,很大程度上影響到法律的適用。海事管轄權的定位存在實用主義傾向,這也是管轄權受案范圍不科學的原因之一。
管轄權沖突也可能基于地方利益因素,這在有同類情形參照時似乎更加理所當然。當前部分通海可航水域案件仍置身于普通法院的管轄之下,比如部分支流水域的海事案件
③。即便在某些已經劃歸海事法院的支流水域,也因為利益因素,普通法院與海事法院之間會產生管轄權的強力沖突,雖然沒有法律上的依據,但是卻有實踐上的支持。誠然上述爭議均可通過指定管轄和上訴管轄的方式得以解決,然而這種指定管轄和上訴管轄依賴的更多是權力話語,帶有很強的工具主義色彩,很難作為今后管轄權實踐的有效標尺,更難以避免大量的管轄權異議案件繼續出現。基于其權宜性和工具性色彩,需進一步思考其深層次原因,以求得因應之策。
三、比較法經驗下中國海事司法管轄權的價值反思
中國當下正處于“一帶一路”倡議深化實施的階段,在成功打造亞洲海事中心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爭創國際海事中心的目標。這就意味著,我們需要將海事的競爭力直接延伸到世界競技場,要和占世界海事法相當比重的英美法系對手同臺競技。現在的中國早已不復當年忍辱負重之時,但依然需要師其長技以自強。因此,對英美法系當代代表美國的經驗進行分析檢討,考察其海事管轄權統一性的歷程,借鑒其在管轄權劃界中的經驗,極具現實意義。
(一)美國海事司法管轄權的擴張經驗及檢討
1.美國海事司法管轄權的擴張經驗
美國海事管轄權建立在英國海事管轄權的低起點之上,獨立建國之后,隨著聯邦主義的演進,其開始了長達兩個世紀的擴張之路。但在擴張道路上并沒能遵循海商法發展的本質規律,以至于出現邊界模糊的現象,幾度造成了聯邦和州權之間的緊張,招致合法性危機。在管轄水域上,美國海事管轄權突破了承自英國的傳統規則,將其受案范圍納入到廣大的通海河流之上。除了在地理上拓寬空間外,海事管轄權在相關的主體事項上,也呈現出擴張態勢,在擴張的過程中,不乏反對和質疑的聲音。
以海事侵權領域為例,早期機械地適用“嚴格地點測試規則”。其導致的問題之一是,或許發生損害地點是明確的,但所涉及的活動與傳統的海事商業或航海活動沒有任何相似之處。比如,被沖浪板不幸擊中的游泳者④,一名受傷的滑水運動員⑤,被漂浮的水上飛機的螺旋槳擊中的工人⑥,在大西洋中失事飛機上的一名受傷乘客⑦,這些和海上并無關聯的活動紛紛被納入到海事管轄權的范圍之中。在侵權案件中,民事管轄權是否不取決于當事人與船舶的關系,是否只管轄發生在船上的侵權行為,頗值得懷疑。根據上述地點檢驗規則,裝卸工人、機組人員和碼頭工人被拒絕進入聯邦法院,因為不幸的是,他們的受傷地在碼頭上,而不是在船上⑧。這顯然是不公正的。
意識到這種情況,越來越多的法院指出,侵權行為地點本身并不是決定性的,于是他們采用“地點+連接點”原則,要求侵權行為除了發生在可航行水域外,還必須具有“海事性質”。在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一個案件是McGuire v. City of New York案①,法院在駁回海事管轄權時,批評了單獨使用嚴格地點標準的做法,表示:“海事管轄權的基礎必須是海事過失和海事位置的結合。海事過失一般被認為在某種程度上與航運或商業方面的過失有關。”在這種新思路之下,許多原告被排除在海事管轄權的大門之外,比如潛入通航水域并因此受傷的游泳者②、一名站在淺水中受傷的船主③、車從渡輪上滾落轄區的卡車司機④,而這些案例在原來的地點標準之下無疑是被歸入海事管轄權范圍的。
2.美國海事司法管轄權的歷史檢討
美國海事管轄權在統一性的價值追求方面十分明確。但在此過程中,管轄權范圍界定標準呈現抽象化的趨勢。管轄權標準的界定應該有一定的標準,其應該在整體上有利于海事法統一性目標的實現。然而,在法院判例實踐中,卻發現在很大程度上背離了上述目標。可以說,大量沖突著的案例共同存在于海事管轄權的框架之中。緣何出現這樣的情況?首先在于標準的抽象性讓下級法院無從遵循,通過對相關合同和侵權管轄權相關測試標準的分析,我們可以感覺到,相關的標準呈現出一種抽象化的趨勢,這種抽象化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海事法的確定性。其次,這也和最高法院受案量少,各巡回法院各行其是的判決缺乏統一的修正有關。誠然標準的抽象性在事實上體現出靈活性的特點,更有利于為制度變遷提供空間。然而,當抽象性達到一種不具備操作性的程度,那無疑需要認真檢討了。
美國海事管轄權注重對船員的保護。海員工資案件一直歸屬于海事管轄權的核心案件領域,美國法院遵循“海事法庭是船員的監護人”的古老傳統⑤,對船員的特別關懷在相關海事著作和法院判例中時有呈現,在一些工資合同案件中,法官會作出不利于船主的解釋。作為極端的情形,一項數據表明,在相關案件中船員無一敗訴,皆獲得了相應的救濟。但船員常常被視為不能照顧好自己的孩童,在獲得保護的同時,也極大地限制了權利的實現。船員主要被賦予普通海事法“保養和醫療”的權利、獲取工資的權利以及在船舶不適航下獲取損害賠償的權利。20世紀以來,船員自身權利意識開始覺醒,不再匍匐于家長主義保護之下,相應地在聯邦和州之間出現了關于海上從業者的競爭性保護,海事管轄權通過《瓊斯法》逐漸拓展了自己的保護領域,權利內容和船員概念呈現擴張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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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0-01-10
基金項目:上海市085工程“華東政法大學博士生海外調研計劃”
作者簡介:靳匡宇(1981-),男,河南商丘人,華東政法大學研究生教育院外國法制史專業博士研究生,威廉瑪麗法學院訪問學者,E-mail:jinkuangyu@163.com;盧瑋(1978-),女,安徽六安人,法學博士,上海政法學院經濟法學院副教授,E-mail:someofblue@hotmail.com。
① 在本次研討會上,司玉琢教授作了“實施海洋發展戰略,改革完善有中國特色的海事司法管轄制度”的發言。
② 在此基礎之上,根據海事司法改革的進展,司玉琢教授對其觀點進行了進一步深化。司玉琢教授至少曾分別于其他四次重要場合論證了“三審合一”構想的現實可行性,分別是2014年8月18日最高人民法院“紀念海事法院30周年”、2015年“維護國家海洋權益推進海事法院體制機制改革研討會”、2016年5月28日大連海事大學“維護國家海洋權益 推進海事法院體制機制改革研討會”、2017年6月23日大連海事大學“海事刑法論壇”,體現了老一輩海商法學者推動海事管轄權跨越發展的殷殷之心。
③ 需要說明的是,基于海事管轄權擴張的需要,海法的概念被創造出來,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相對于海商法,海法概念(即使在狹義上)具有更大的包容性,除了涵蓋民商事規范外,還可以涵蓋行政規范和刑事規范。
④ 《俄羅斯航運法典》即是在海法自體性方面比較完善的典型范例。
① 2016年8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審理發生在我國管轄海域相關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一)》和《關于審理發生在我國管轄海域相關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二)》,進一步明確人民法院作為沿海國法院對中國管轄海域的司法管轄權。
① 2006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海事審判工作發展的若干意見》(最高人民法院法發[2006]27號)出臺,該意見要求進一步研究海事行政案件的管轄問題,逐步理順海事行政案件的管轄。
② 2017年8月21日,寧波海事法院對寧波市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艾倫·門多薩(Allan Mendoza Tablate)犯交通肇事罪一案作出宣判,以交通肇事罪判處被告人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參見寧波海事法院(2017)浙72刑初1號一審判決書。
③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28條規定:“專門人民法院案件的管轄另行規定。”
① 這也可以從相關判決書中得到驗證,由于大量規避行為的存在,當事人提起的管轄權異議往往不具有實質性爭議的性質,故筆者并不以此類異議作為依據,考慮到法院之間,特別是海事法院和普通法院之間的爭議往往是實質性的,可以在相當程度上說明海事管轄權的邊界存在不明晰性,故筆者擇取這一類案例以增強說服力。
② 筆者于2019年11月12日從中國裁判文書網上,以“海事法院”“指定管轄”“撤銷”等關鍵詞交替查詢,擇取136個判決書和裁定書進行分析。
③ 當下,郵輪旅游成為一種新事物,發生在郵輪之上的人身傷害事件也逐年增多,有些案件可能沒有太多海事因素的介入,但依然被提交到海事法院審理,在實踐中不無爭議。
④ 1999年12月25日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三次會議通過、1999年12月25日公布、自2000年7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第10條規定:“海事法院與地方人民法院之間因管轄權發生爭議,由爭議雙方協商解決;協商不了的,報請他們共同的上級人民法院指定管轄。”
⑤ 針對這種情況,訴稱一審專業二審不專業,在某種程度上不無道理。因為所謂專業性,應該作寬泛理解,不一定具有非難的色彩。除了專業素養以外,觀察案件的視角自然也應該是專業性的一部分,二審高級法院顯然更容易從民法的視角看待海事案件。
⑥ 根據2016年3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海事法院受理案件范圍的規定》,污染海洋環境、破壞海洋生態責任糾紛案件由海事法院專門管轄。
⑦ 2018年3月22日江蘇省灌南縣人民檢察院對山東榮成偉伯漁業有限公司(簡稱榮成偉伯公司)、何延青等18名被告人向江蘇省灌南縣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同時對46名被告及榮成偉伯公司等3個單位提起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請求判令被告以增殖放流、勞役代償、建立海洋牧場等方式修復海洋生態或賠償修復費用1.3億余元及承擔損害調查、評估費用,并在媒體上公開賠禮道歉。此案若采取單獨起訴的方式,則應由當時管轄區域為江蘇及上海沿海海域(包括洋山深水港及周邊海域)和長江水道瀏河口以下通海水域的上海海事法院管轄,二審則應由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管轄。
① 比如2016年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海事法院受理案件范圍的規定》采取的是例舉式的范式,但在“海事侵權糾紛案件”和“海事合同糾紛案件”兩類之下,都有個兜底條款“其他類型案件”。
② 何謂涉海案件,在實踐中并不清楚,在涉外海事刑事案件處理的過程中,也會發生海警與公安機關之間管轄權爭議的問題,這突出反映了“涉海”二字之明晰度大可存疑。
③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調整大連、武漢、北海海事法院管轄區域和案件范圍的通知》(簡稱《通知》)第4條規定:“大連海事法院、武漢海事法院、北海海事法院分別管轄上述發生在黑龍江省水域(大連)、長江支流水域(武漢)、云南省水域(北海)內的下列海事、海商案件:1.船舶碰撞、共同海損、海難救助、船舶污染、船舶扣押拍賣案件。2.涉外海事、海商案件。發生在上述水域的其他海事、海商案件,由地方人民法院管轄。”這一規定將部分海事法院在內河水域轄區的受案范圍限定在極其狹窄范圍內,上述內河水域都是派出法庭主要轄區,《通知》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海事訴訟特別程序法若干問題的解釋》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海事法院受理案件范圍的若干規定》有不一致的地方,使海事法院(尤其是派出法庭)管轄范圍受到極大限制,不利于海事審判的發展。
④ 參見Davis v. City of Jacksonville Beach,251 F. Supp. 327 (M.D. Fla. 1965)。
⑤ 參見King v. Testerman,214 F. Supp. 335 (E.D. Tenn. 1963)。
⑥ 參見Reinhardt v. Newport Flying Serv. Corp.,232 N.Y. 115,133 N.E. 371 (1921)。
⑦ 參見Horton v. J. & J. Aircraft, Inc.,257 F. Supp. 120 (S.D. Fla. 1966);ef. Weinstein v. Eastern Airlines,Inc.,316 F.2d。
⑧ 參見Victory Carriers,Inc. v. Law,404 U.S. 202 (1971)。
① 該案涉及到一個游泳者被從公共浴場底部突出的水下物體所傷害。
② 參見Chapman v. City of Grosse Pointe Farms,385 F.2d 962 (6th Cir. 1967)。
③ 參見Hastings v. Mann,340 F.2d 910 (4th Cir. 1965),cert. denied,380 U.S. 963 (1965)。
④ 參見Le Master v. Chandler,50 Wash. 2d 71,309 P.2d 384 (1957)。
⑤ 關于這一點,有很多表述,比如“the ward of the admiralty”“guardians of the sea”“the favorite of the law”等。
⑥ 2007年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海事審判工作發展的若干意見》專門強調:“進一步完善海事海商案件專門管轄制度。海事海商案件的專門管轄制度是中國海事審判制度的基礎。海事法院應當依法受理案件,當事人不得通過協議方式、地方人民法院不得通過改變案由排除海事法院專門管轄。地方人民法院違反法律規定以及最高人民法院的有關規定受理海事海商案件的,只要一方當事人提出管轄異議,上級人民法院發現地方人民法院受理海事海商案件的,也可以依職權予以撤銷。最高人民法院和各高級人民法院要加大監督力度,確保海事海商案件專門管轄這一法律制度落到實處。”
⑦ 如漁船租賃、經營、收益、分配以及股權之爭,淺海灘涂使用權糾紛,船舶抵押借款合同糾紛等訴訟案件。
① 參見Mobil Oil Corp. v. Higginbotham,436 U.S. 624 (1978)。
①在上訴人陳忠良與被上訴人曹克明勞務合同一案,法官在裁定中指出,上訴人主張本案屬于海事管轄事項,未能提供證據證實。由此可見,法官對證據的認定對海事管轄權的受案范圍有重要影響。參見江蘇省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蘇07民轄終125號民事裁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