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武漢的孕產婦：為孩子撐起一道“生門”

高逸佳　馮潔

2020年2月9日，武漢省委黨校外，酒店改建的隔離點已經投入使用。 攝影鐘銳鈞

在湖北，越來越多的新生命順利降生。1月24日，武漢疑似感染孕婦順利娩下6斤2兩的男嬰，術后回到感染病房繼續治療;1月29日，湖北黃石首例確診產婦成功剖腹產下一名5斤多的女嬰，母女已于2月7日順利出院;2月4日，湖北籍孕婦在隔離期內順利產子，母子平安……

面對著感染的風險、緊張的床位、被迫停下的產檢、艱難的求醫……疫區的孕產婦與醫生和志愿者們，一起為孩子撐起了一道“生門”。

“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生”

2月預產期對于準媽媽們來說，本意味著孩子可以在春天的陪伴下降生，意味著一個聰明伶俐的水瓶座寶寶，或是一個善良可愛的雙魚座寶寶。但隨著新型冠狀肺炎肺炎疫情的暴發，處于孕晚期的武漢孕婦集體陷入了焦慮不安。

“現在，去醫院產檢可能比不做產檢的危險要更大一些。”孕期28周的小圓子擱置了她預定的產檢計劃。在早期產檢時，她被檢查出有前置胎盤的可能，但只有懷孕到七個月的時候才可以做B超確認，本該這一周去武漢協和醫院做產檢的她，考慮到醫院收治了大批患新冠肺炎的病人，決定取消這個計劃。

“護士告訴我，孕婦在病毒面前的抵抗力幾乎為零。”小圓子很擔心。

家里人照顧非常周到，也沒有家人被感染，環境相對安全。但是前置胎盤孕婦在孕晚期存在大出血的風險，小圓子也擔心如果在家里出現這種狀況，去醫院的話不知道能否快速得到救治？“醫院如果沒有床位不收，我是不是得到處跑，去找醫院？”

大部分武漢孕婦都和小圓子有著同樣的擔心。一些關鍵產檢不能做，在沒有專家指導的情況下，如何自己判斷或處理出現的各種問題？如果有緊急情況需要去醫院，能不能找到有條件收治的醫院？

“臀位就是胎兒的頭在上面，很可能難產。”因為是二胎，胎兒又是“臀位”，懷孕37周的孕婦小影本來準備在武漢的一家醫院進行剖腹產。但現在的形勢讓她根本不敢出門。

“我現在迫切想知道到哪里生安全。我必須找一個最安全的地方生。”小影說。

難解的“求醫循環”

根據武漢市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18年武漢全市增加106610名新生兒。一年10萬新生人口，意味著在武漢這座大城市，平均每個月就有近9000個嬰兒出生。

目前，武漢市規模比較大的三甲綜合醫院，比如協和醫院、同濟醫院、中南醫院、人民醫院等，都是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定點醫院，也是平日里接收孕產婦相對比較多的醫院。一些預產期臨近的孕婦害怕感染，紛紛轉向省婦幼保健院這樣的專科醫院，或者私立婦產醫院。

這些專科醫院和私立婦產醫院大多沒有收治新冠病肺炎染者，但相對于綜合性醫院，這些婦產醫院的防護措施更少，接收的孕婦卻更多，這導致醫院收治孕婦前的檢查也更為嚴格。

小圓子說：“我認識的一個朋友，預產期2月份，她去了一家沒有收治肺炎病人的私立醫院預約生產。但是醫院明確要求必須提供證明，證明自己經過檢測沒有感染新冠肺炎才能收。”

然而，對于孕婦來說，去不去開這個證明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去綜合性醫院做檢測，就面臨感染新冠病毒的風險。另一方面，普通醫院用來檢測新冠病毒感染的肺部CT檢測，會產生對孕婦和胎兒有害的射線。因此，孕婦只能選擇去有核酸檢測試劑盒的醫院做檢測。

截至2月8日，武漢市已有14家醫院可以進行核酸檢測，但由于檢測試劑數量有限，大多不可以讓孕婦優先檢測。一些可以進行核酸檢測的醫院為減少排隊人數，要求疑似病人先去社區醫院檢查，確認疑似后再攜帶報告來醫院做核酸檢測。如此一來，為了拿到證明，孕婦們需輾轉幾個醫院進行檢測，被感染的風險大大提高。

而對于那些已經出現感染癥狀的孕婦來說，在醫院生產與治療更是成為一個難以解開的“求醫循環”。

1月29日，小飛發布了一條求助微博，引起大量網友的關注。妻子出現感染癥狀后，小飛多方聯系醫院與各種相關部門，找社區求助、呼叫120，但醫院卻無法接收。

“一般普通發熱定點醫院，只接收發熱的普通病人，不接收發熱孕婦。”小飛的妻子當時詢問了幾家普通發熱定點醫院，但因為不滿足為感染產婦接生的條件，醫院無法對她進行接收。

根據武漢市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醫療救治組1月28日發布的《關于做好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特殊病人醫療保障工作的通知》（下稱《通知》），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協和醫院西院、湖北省人民醫院東院區和武漢市中心醫院后湖院區是為確診或疑似感染的孕產婦進行保健、手術的定點醫院。

2018年武漢全市增加106610名新生兒。一年10萬新生人口，意味著在武漢這座大城市，平均每個月就有近9000個嬰兒出生。

無奈之下，1月30日，小飛根據《通知》給出的定點醫院名單，求助古田社區工作人員聯系120救護車，帶著妻子前往武漢市中心醫院后湖院區。

然而，后湖醫院的醫護人員對小飛說，他們現在還在對發熱病人進行轉移，床位沒有安排好，只能對孕婦進行簡單的抽血和拍片孕檢，沒有接生的條件。

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其他三家定點接收發熱孕婦的醫院中。這些醫院必須把其他病人騰出并且改造病房，使病房滿足接收發熱孕婦的條件，才能夠確認接收和接生。

而在2月7日核實確認的信息中，《通知》指定的四家孕產婦定點醫院里，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可以接收治療確診的發熱孕婦，但目前床位已滿，該醫院不能對疑似患者進行核酸檢測，也不可以進行孕婦的產檢和接生;武漢市中心醫院后湖院區可以接收發熱孕婦，目前床位已滿，疑似孕婦住院后可以排隊進行核酸檢測，不可以進行孕婦產檢和接生，核酸檢測也有很多人排隊。華中科技大學協和醫院（本院）接收發熱孕婦，要求孕婦前往發熱門診篩查后，視情況決定是否接收。

在非官方指定的醫院中，武漢湖北六七二中西醫結合骨科醫院、黃陂區人民醫院、江夏區人民醫院與武漢大學中南醫院確認接收發熱孕婦。但六七二中西醫結合骨科醫院只接收已經確診的孕婦，僅中南醫院和黃陂區人民醫院可以為疑似孕婦進行核酸檢測。

“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果孕婦不能確診感染的話，就很難進定點醫院做治療，但是如果讓孕婦到其他醫院排隊檢測的話又很危險，因為孕婦的抵抗力低。”小飛的妻子十分無奈。

互助支撐的高危孕婦們

公共醫療資源緊張，疫情仍在肆虐，在通往順利生產的路上，每個被困在武漢的孕婦都面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而對于流產率極高的高危孕婦來說，新冠肺炎帶來的影響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

高危孕婦，是指反復的以流產、胎停為妊娠的結局的孕婦群體。小新是一名武漢的高危孕婦，她上一次懷孕在27周時出現胎停，檢查之后，被確診為非典型的抗磷脂綜合征。

“在武漢，有一些孕婦和我一樣，在懷孕這件事情上很艱難，一路走得都很艱難。像我們這樣的人，再次懷孕后，需要每周或每兩周去產檢一次，查各項指標，然后調整用藥。”

小新這一次懷孕，從剛懷上就開始注射低分子肝素保胎，一天兩針，同時還需要口服阿司匹林、優甲樂等其他藥物。這些高危孕婦使用的保胎藥基本都是處方藥，必須去醫院找醫生開藥后再從醫院拿。

現在，湖北省婦幼保健院已經關閉了小新之前做保胎的科室。從懷孕第19周起，小新就再沒有去過醫院，至今已有半個多月。封城之前，她囤了一些低分子肝素，夠用十幾天，但這之后怎么辦？“現在就算去醫院，因為科室停診，我也沒辦法把藥開出來。”

小新加入了一個武漢高危孕婦建立的微信群。群里，每個人都很焦慮迷茫。一些情況類似的孕婦，已經將原本一天兩次低分子肝素的注射量，改為一天一針，甚至隔天一針。但減少藥量是否會導致胎停，甚至給自己帶來危險，她們也很擔心。

疫情發生后，小新在家哭了很多次。她不停地在網上翻查相關新聞，睡眠也變得非常差。“每天都是凌晨兩點才睡著，夜里還做噩夢。”

焦慮不安的孕婦們在群里互相交流保胎經驗，互相打氣，盡可能的互相幫助。在微博上看到武漢有被感染的孕婦求助，她們就會在微博上幫她們呼救，幫她們聯系可以接收的醫院、撥打市長熱線。遇到情況很緊急的孕婦，她們還會送出二甲雙胍，芬嗎通雌二醇和地屈孕酮這樣的保胎藥物。

“等疫情過后，歡迎大家都來武漢玩兒，吃熱干面，吃鴨脖子。”小圓子笑著說。

為孩子撐起一道“生門”

幸運的是，有很多志愿者和醫生組織正在通過多種方式，幫助武漢孕婦解決困難。貴州省遵義市婦幼保健院生殖醫學科的韓磊醫生建立了12個湖北孕婦咨詢群，組織20-30名醫生每天在線上對湖北省的孕婦們提出的問題進行回答。

韓磊說：“在疫情期間，既不能草木皆兵，遇到什么問題都去醫院，也不能諱疾忌醫，出了很多問題也不去產檢。因為過度醫療會浪費醫療資源，增加傳染風險，而漏診是更要不得的，可能危及母兒生命健康。為了盡快及時解決這個突出的矛盾，我們組建了湖北孕婦咨詢群。”

“我在第一時間利用我們現有的同行學術交流群，在群里發布公告，希望更多的同行加入，因為這需要大量的醫生。”韓磊說，現在每天群里都有更多的志愿者加入，這些志愿者來自全國的婦產科同行，有醫生、護士也有助產士。

另外一群自發匯集的專業志愿者組成的“nCoV支援行動”，希望幫助武漢及周邊疫區居家隔離的新冠肺炎（疑似）患者及家屬。其中，“nCoV～武漢留守孕媽群”，是這一行動中專門負責幫助有需要的孕婦聯系醫院和相關機構的小組。

“nCoV支援～武漢留守孕媽群”的負責人表示，已經有很多武漢的普通孕婦在私立醫院或者專科醫院成功生產，也有和小飛妻子一樣的感染孕婦得到了幫助。小組志愿者每兩天整理一次醫院信息，他們每天都收到大量的求助，也在通過各種渠道幫助武漢孕婦解決困難。

現在，nCoV志愿者們已經籌集并寄送了一批必需的藥品給有需要的高危孕婦。小新也在強迫自己有規律地生活作息，讓自己放松下來：“大家一起互相加油打氣，說武漢一定會好的，咱們一定可以戰勝這個病毒的。”

“等疫情過后，歡迎大家都來武漢玩兒，吃熱干面，吃鴨脖子。”小圓子笑著說。

而在諸多志愿者的幫助下，1月31日早上，小飛聯系上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協和西院，醫院雖然仍未徹底完成對感染新冠肺炎的孕婦的產房準備，但還是接收了他們，并幫助小飛的妻子自然生產成功。

2月1日19時13分，小飛更新微博動態：“順產7.1斤胖小伙一個、孕婦狀態很好。感謝各位關注和轉發。”

在諸多志愿者和熱心網友的幫助下，小飛的妻子在武漢協和西院順利生產，母子平安。目前，已經確診感染新型冠狀肺炎的小飛和妻子在醫院接受治療，孩子出生后就與他們隔離。2月4日嬰兒的核酸測試為陰性，轉到了普通病房。

（應被采訪者要求，文中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