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AOXIAO YUAN
(廈門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福建廈門361005)
政策過程伴隨著政策變遷,政策變遷是一種常態的政策現象[1],澳大利亞的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也不例外。作為一個傳統的移民國家,所有涉及移民的政策問題無論大小都被視為是國家公共政策的重要議題。作為移民政策重要組成部分之一的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①同樣是一個影響甚廣的公共政策,占據了澳大利亞的公共議事日程的一席之地,多次被推到公共的聚光燈下而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從1973到2019年,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經歷了“擴張(鼓勵移民)—緊縮(限制移民)—擴張—緊縮”的經歷,這一現象的背后到底有什么規律可循?變遷又是由什么力量所推動的?對這些疑問的回答構成了本研究的主題。目前國內外已有的研究大多數是以人口學、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等相關理論、方法和視角來解讀留學生技術移民的問題,傾向于對具體問題進行具體分析而提出相應的對策建議,尚缺乏從政策過程視角對澳大利亞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變遷機制進行提煉和歸納的嘗試,本文試圖彌補這一方面的研究空缺。
通過借鑒主流的政策過程分析框架PET和ACF,立足于兩者在解釋政策變遷因果機制上的互補性與相通性,本文以一種整合的思維構建了一個新的政策分析框架——“焦點問題—政策圖景”框架,如圖1所示,試圖對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變遷的動力機制作出更具解釋力的分析。
框架以注意力分配和政策信仰系統的互動邏輯為理論基礎。“注意力瓶頸”的存在意味著人們對政策問題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既不能同時關注多個問題也不能長時間關注同一個問題,對于同一政策領域不同政策偏好所投放的注意力也有所不同[2]。由于注意力具備上述這些特點,政策行動者會為了推動政策變遷或維護現有政策壟斷而對注意力進行操縱,試圖提高或降低決策者及社會公眾對特定政策議題及偏好維度的注意力。當特定政策問題獲得了足夠的注意力分配時,它將不再被局限于子系統而是上升到了宏觀政治系統被討論,這時現有的政策壟斷面臨瓦解,政策面臨著間斷性變遷的可能。當政策問題不再獲得足夠的注意力分配之時,它便從宏觀政治議程中掉落,新的政策壟斷被建立,政策也重新回歸均衡狀態。
從變遷的表征上看,政策間斷與均衡狀態源自于注意力的不均衡分配,但是注意力的不均衡分配卻不能對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變遷的因果機制給出足夠的解釋。面對復雜的環境與海量的社會問題,有限的注意力決定了個體只能有選擇地獲取并接受部分信息然后再對這些信息進行處理,那么個體又會選擇接受哪些信息、以怎樣的方式處理信息?其實,在注意力轉移這一表征的背后還有更深層的原因——政策信仰的改變,政策信仰系統涵蓋了一整套基本價值、因果假設和問題認知,決定了人們傾向于過濾掉或忽視那些挑戰其自身信仰的信息,同時穩定地接受可以維護或加強其自身信仰的信息,并以符合自身信仰的方式來處理這些獲得的信息從而得出結論并做出政策選擇。基于此,文章界定了兩個解釋變量——焦點問題和政策圖景。
文章把焦點問題界定為政策實踐中出現的那些能夠引起決策者(議會) 或媒體(公共輿論) 高度關注的問題,既可以是社會問題也可以是一些在短期內發揮大量影響的事件、突發危機、輿論風波等,還可以是一種變得流行的符號或個人經歷,它們的核心在于其中所包含的議題對媒體、公眾和決策者具有吸引力。焦點問題是觸發政策間斷性變遷的重要契機,也為政策均衡現狀的維持帶來了挑戰,因為它們能夠激發注意力轉移從而打開政策議題進入宏觀議程的通道[3]。焦點問題不會憑空出現,每一個問題的背后都存在著一系列復雜的因素。這些因素分為“外部因素”和“內部因素”,不同的因素對政策變遷的影響路徑也有所不同。政策圖景是關于“一個政策如何被理解和討論的”[4],它在人們持續關注某項政策的過程中形成,受到一系列在關鍵節點上的焦點問題、信息的影響。這里所界定的“政策圖景”既包括議會中的決策者所構建的政策圖景,也包括了政策在媒體中所呈現的政策圖景。此外,作為政策變遷動力因素之一,對政策圖景的研究并不僅僅局限于政策圖景本身,而是本著透過現象看本質的原則,通過分析政策圖景的競爭來探討其背后所代表的政策信仰之間的博弈。政策信仰與公共政策之間是可以互相轉化的,某種政策信仰可以轉化為特定的公共政策,而一項公共政策也總是對應著某種特定的政策信仰[5],特定的公共政策在社會公眾眼中則形成了政策圖景,可以說政策圖景是以一種“修辭”的方式對政策信仰進行表達。

圖1 “焦點問題—政策圖景”分析框架
政策發生重大變遷的關鍵節點出現在政策議題從子系統上升到宏觀政治議程的時候,而議題獲得高度關注是節點出現的標志。在這一過程中決策者的關注度起到了核心作用,但是媒體對議題的關注度也不容忽視,因為媒體的報道和動員能夠通過推動議題顯要性轉移的方式來增加議題的社會關注度,當社會關注度提升到一定程度時會吸引決策者的關注,從而助力議題從子系統進入宏觀政治議程[6]。基于此,文章對議會討論中關于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議題的發言頻次和媒體(主要指《悉尼先驅晨報》和《堪培拉時報》)②對議題的報道量分別進行統計性分析,通過構建發言頻次及報道量隨時間變化的矩陣來觀察決策者和媒體的關注度變化情況,從而分辨出政策變遷的關鍵節點。
如圖2所示,總體而言,從1973到2019年議會討論中針對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議題的發言頻次呈現出明顯的間斷均衡性分布,2次大幅度的間斷性上升出現在2000年、2009-2010年間;3次較大幅度的間斷性上升出現在1973年、1979年、2006年,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時間里,議會對議題的關注度都維持在較低水平上。可以看出,1973年是政策的起始點,2006年所出現的注意力上升的情況主要是對后續的間斷性變遷起到了鋪墊的作用,為此,政策變遷的三個關鍵節點為1979年、2000年、2009-2010年。如圖3所示,《悉尼先驅晨報》和《堪培拉時報》的報量總和也呈現出明顯的間斷均衡性分布,分別在2009-2010年、2007年、1999年出現了大幅增加,在1988-1991年出現了較大幅度的增加,其余時間內都維持在低位變化。與議會發言頻率的分布相比,1988年之前媒體對政策問題的參與程度和關注程度較低,所以在分辨變遷的關鍵節點時應該根據1988年之后媒體報道量的變化情況來決定。結合政策變遷的結果,本文認為媒體成功發揮議程轉移的作用而推動政策間斷性變遷的關鍵節點有兩個,分別為1999和2009-2010年,2007年媒體注度的上升為2009-2010年的媒體議程轉移起到了鋪墊,1988-1991年媒體關注度的上升并沒有成功推動議程轉移,但是某種程度上加速了原有政策壟斷的瓦解。
焦點問題的發生能夠激發決策者對特定議題的注意力轉移,從而為其打開進入宏觀議程的通道,是政策變遷的重要引發機制[7]。本文把出現在關鍵節點的議會議事錄和報道篩選出來,對其中的內容進行詳細研讀,采用定性文獻內容分析的方法對其進行解構、歸納和比較,提取出每則發言和每篇報道聚焦的是什么問題或問題維度,再把它們進行匯總,分辨出了最受議會和媒體關注的焦點問題,并分析它們背后的一系列內部及外部因素,如表1所示。

圖2 議會辯論發言頻次分布(1973-2019) (單位:則)

圖3 《悉尼先驅晨報》和《堪培拉時報》報道頻次隨時間變化分布圖(1973-2019) (單位:篇)
主導政策圖景正是某一時期解決政策問題的指導“范式”,對與之相應的政策壟斷起到了支持的作用。受到一系列出現在關鍵節點上的焦點問題、信息的影響,主導政策圖景并非一成不變,它的轉變為打破現有政策壟斷帶來了動力。“當一個獲得一致贊同的圖景變得有爭議時,政策壟斷通常受到攻擊,一個新動議(一波批判或是狂熱)把問題提到宏觀政治議程中的可能性就增加了。”[8]134
羅茲和鮑姆加特納(Rose、Baumgartner,2013)認為“主導政策圖景會因為路徑依賴而在均衡階段保持穩定,對政策議題的詮釋也會遵循既定的認知框架,該框架引導著行動者如何討論問題,以及提供可能的解決方式”,政策圖景的形成就是“框架建構效應”。對于媒體而言,麥庫姆斯(2008)認為媒體賦予議題屬性顯著性的過程可以看成是“框架建構”,即“選擇某個可感知現實的一些方面,讓這些方面在一個傳播文本中更加顯要,以此來形成對所描述事項的某種界定問題的特殊方法,對其因果的解釋、道德評估或對處理意見的建議”。由此可見,關于政策議題的議會討論或媒體報道在什么框架下展開,則形成了什么樣的政策圖景,進而決定了政策議題以什么方式被解讀。
政策圖景由事實內容(經驗性)和評價內容(情感性)兩部分所構成,前者代表了政策議題在什么主題內容下被討論,后者代表了對該主題的評價態度是什么。結合“框架建構”的概念和政策圖景的定義,文章把“事實內容”和“評價內容”分別作為編碼分析的兩個主要要素,分別構成了編碼表中的一級編碼類目和二級編碼類目。對于前者而言,筆者通過對大量澳大利亞官方及學術文獻進行研讀,認為澳大利亞國內對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的爭議和討論幾乎都在這五個領域內展開,文章把這五個主題領域高度概括成——種族、教育援助、資源分配、人才、教育產業,它們構成了政策圖景的事實基礎,被設置成“主題”(一級編碼),用以區分議會發言和媒體報道是在哪個或哪些主題下展開的。對每一個主題采用虛擬變數1、2、3、4、5進行賦值,數字的不同只代表不同的主題,沒有任何數值上的差異。對于后者而言,本文以“正面語調/正面報道基調”及“負面語調/負面報道基調”(二級編碼)對某一特定主題下的議會發言和媒體報道所包含的情感性信息進一步進行分類,在編碼時分別對應“+”和“-”的賦值。最終所呈現的結果會以“主題+評價”的形式出現,如表2所示。
涉及研究需要的文本共有兩大類:議會議事錄和報紙,編碼對象有兩大類:議會發言、報紙文章,其中議會議事錄以“則”為單位,報紙文章以“篇”為單位,比如,一篇媒體文章或一則議會發言對“種族”表達出“肯定”的觀點或態度,則記作+1。分析單位可能會被重復編碼,比如,一篇報紙文章同時對“人才”表示了批判并對“資源分配”表示了認同,則該篇報道被記作(-4、+3)。本文對來自于議會議事錄的306則發言及來自于《悉尼先驅晨報》和《堪培拉時報》的117篇報道逐一進行編碼,在完成編碼之后,將數據輸入到EXCL中進行統計性分析。因為分析的對象針對的是所有母本,未采取任何抽樣方法,故不需要進行統計檢驗。根據上文所分辨出的政策變遷關鍵節點,本文把1973年到2019年這長達40多年的政策歷程分成四個階段:1973-1978、 1979-1998、 1999-2008、 2009-2019,分別統計四個階段中各個主題的頻次和百分比,把它們按照數值從大到小排序,每個政策階段內頻次最高的主題及該主題所對應的頻次最高的評價構成了該階段的主導政策圖景,分析結果如表3、表4所示。從議會的發言內容可以看出,決策者所構建的主導政策圖景隨著政策階段的演進而發生了變化,依次為“種族平等”(1973-1978)、“占用資源”(1979-1998)、“人才與教育雙贏”(1999-2008)、“實現公共利益”(2009-2019)。政策在媒體中所呈現的主導圖景也隨著政策階段的演進而發生了變化,依次為“種族平等與引進人才”(1973-1978)、“人才流失與‘計劃外移民’”(1979-1998)、“成績與問題并存”(1999-2008)、“從人才與教育共損到可持續發展”(2009-2019)。

表1 焦點問題及其形成的內部及外部因素

表2 用于分辨政策圖景的編碼表

表3 議會發言“主題+評價”排序(1973-2019)
政策信仰是政策圖景的理念性基礎,行動者對政策圖景的構建可以理解為對自身政策信仰進行營銷。不同的政策信仰之間往往存在矛盾與沖突,相應地,秉持不同政策信仰的行動者會構建不同的政策圖景來獲得支持或擴大影響,從而讓政策壟斷得以維持或推動政策變遷。政策圖景之間的競爭與均衡關系正是政策信仰之間相互博弈的結果:當政策處于均衡狀態時,不同政策信仰之間達到博弈平衡,不同的政策圖景則以一定的次序存在著,處在支配地位的政策信仰所對應的政策圖景為主導政策圖景,對現有的政策壟斷起到了支持作用。政策均衡的狀態并不能一直維持下去,當焦點問題出現并引發注意力轉移時,主導政策圖景及政策信仰受到了挑戰,政策壟斷面臨著瓦解的可能,政策信仰之間相互制衡的穩定局面被打破,政策圖景之間則為了取得主導地位而競爭加劇,這種狀態會一直持續到新政策壟斷得以建立為止。薩巴蒂爾把政策信仰劃分為三個等級——深層信仰、政策核心信仰和次要信仰[8]158-159,由于深層信仰的穩定性高且極其抵制變革,所以本研究不予以考慮,政策核心信仰的變化往往能引發間斷性政策變遷,次要信仰的變化與漸進性的變遷有關。基于此,文章認為在政策間斷性變遷的關鍵節點或階段內,不同政策信仰的博弈主要發生在核心信仰的層面,博弈的結果是主導政策圖景的改變及新政策壟斷的建立。政策均衡狀態下所發生的漸進性變遷大多是對原有政策的微調,主要由次要方面信仰的改變所導致,其目的往往是基于維護主導政策圖景的地位及現有壟斷的穩定。

表4 媒體報道“主題+評價”排序(1973-2019)
1973年是政策發生間斷性變遷的節點,也是主導政策圖景發生轉變的節點,維護種族平等的政策信仰占據了主導地位,從移民政策中消除種族歧視、清除“白澳主義”影響受到了重視。在這樣的導向之下,留學生的去留問題被界定為種族平等問題,緊縮性的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被視為是對新頒布的《反種族歧視法》的違背,使用強制性的政策工具(限期離境、強制遣返、移民申請的“空窗期”)限制非歐裔的留學生申請移民不具備合理性[9]。但是上述的界定和外交實用主義的政策信仰形成了沖突,因為不限制非歐裔留學生移民會影響到教育援助目標的實現,難以維護澳大利亞的外交利益⑩。為此,留學生的去留不應該過度與種族問題掛鉤,使用強制性的政策工具是確保留學生履行回國義務,是合理的。從議會的相關發言也可以看出,絕大部分發言的議員及內閣成員雖然對限制性政策的“種族主義嫌疑”進行批判,但是并沒有否認外交實用主義信仰的正確性及教育援助的重大意義,所以最終所形成的擴張性政策是一個相對折中、兩者兼顧的選擇。取消強制離境的做法是對種族平等原則的維護,但是為了盡最大的可能兼顧教育援助成果,政府采取一些如勸說、宣誓、個人聲明等自愿型政策工具,在不妨礙留學生申請移民的個人自由的前提下,鼓勵他們履行回國義務[10]。
在1979年這個間斷性變遷的關鍵節點,“高比例留學生移民”的焦點問題讓種族平等的政策信仰受到了來自于社會公平政策信仰的挑戰,擴張性的政策被認為是縱容留學生以種族平等原則為借口滿足個人移民的意愿,造成了留學生與本國公民之間權利與義務的失衡,是對本國公民的不公平[11]。澳大利亞政府用于資助留學生的資金是以教育援助的名義支出的,主要來自于公民的納稅,不用納稅的留學生免費享用澳大利亞的教育資源是建立在履行回國義務的基礎上,然而大量的留學生畢業后直接移民,在形式上等同于不履行義務,構成了對教育援助資金和高等教育資源的不合理占用。從維護社會公平的政策信仰的角度出發,留學生的去留問題應該被界定為資源分配的公平性問題,緊縮性的政策可以防止資源被濫用進而保障本國公民(納稅人)優先享用資源的權利。為此,恢復對強制性政策工具的使用是必要的,向留學生征收一定比例的費用也是相當合理的,不但能降低移民意愿,同時還能減輕國家的財政負擔。
在1999-2001年這段時間里支持擴張性政策的議員們所構建的“人才與教育雙贏”政策圖景獲得了議會和媒體的支持,經濟效益成為了占據支配地位的政策信仰。“雙贏”圖景的背后是通過構建人力資本獲得與學術資本主義之間的聯動機制來追求更大的經濟效益的新嘗試,留學生去留的問題被界定為人才與經濟發展的問題,維持了近20年的“占用資源”主導政策圖景及其所代表的過于片面的社會公平政策信仰因為違背了澳大利亞經濟發展及產業轉型的計劃而難以繼續獲得支持。以“留學—移民”模式為核心的擴張性政策構想被提出,意在節省本國人才培養成本的同時,也為留學生教育產業帶來發展動力,讓移民政策最大限度為經濟發展服務,達到1加1大于2的效果[12]。市場化和信息型政策工具得到了重視,政府一方面把引進留學生移民彌補勞動市場人才空缺與留學生教育產業的發展規劃相結合,另一方面則通過信息共享的手段促進了部門之間有效協同,加強了對教育產業的監管。
在2009-2011年這個政策變遷的關鍵階段,“印度留學生遇襲事件”率先點燃了輿論,隨著事件的不斷發酵,“留學—移民黑色產業鏈”問題被曝光,報道熱點從之前的安全問題轉移到了教育產業亂象及“留學—移民”模式的弊端上[13],對“人才與教育雙贏”的政策圖景構成了嚴重的沖擊。輿論風波讓“留學—移民”模式的負面影響成為了議會的關注重點,討論集中在了“人才錯配”“教育產業不可持續發展”“忽略培養本土人才”等焦點問題上,決策者們開始對過去十年里過度重視經濟效率尤其是短期效益的做法進行了反思。起初“留學—移民”模式在減少人才培養成本和增加教育創收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績,政策所帶來的外匯收入、所創造的就業機會、所引進的優質人才為國家發展和民眾生活水平的提高做出了一定的貢獻并受到了多方的認可。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忽略長期經濟發展以及公平性缺失的問題開始日漸明顯,如何在長期和短期經濟利益之間、在效率與公平之間求得均衡成為最迫切需要解決的難題。盡管來自不同背景的議員及行動者們在是否限制留學生移民以及如何限制留學生移民的具體問題上存在分歧,但是在價值選擇上取得了基本共識——政策應該以促進及維護公共利益為目的。在這樣的導向下,留學生的去留問題不再只是種族平等問題、資源分配問題或是提高經濟效益問題,而是如何維護公共利益、創造公共價值的問題,建立有效的利益協調機制是新的關注重點。最終“留學—移民”模式被廢止,取而代之的是“留學—就業—移民”模式,重塑留學生教育產業的教學質量,引進移民與開發本土人才互補成為新的政策目標。為此,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的價值體系被重塑,過去長時間以來在政策制定及執行過程中對不同的價值進行單維取舍的基本邏輯得到了改變,建立一種新的以公共價值為主導的多元價值協調共存的格局成為新的努力方向。
澳大利亞的留學生技術移民政策呈現出間斷均衡性變遷的特征,在間斷性變遷的階段,焦點問題觸發了注意力轉移,政策信仰的博弈表現為政策圖景的競爭,當焦點問題的關注度下降、新的政策圖景勝出、主導聯盟發生更替之后,政策再次進入一種新的均衡狀態。政策間斷與均衡狀態源自于注意力的不均衡分配與政策信仰之間的互動,注意力的間斷均衡性分配是變遷的表征,而變遷的本質則來自于政策信仰的改變。相應地作為解釋變量的焦點問題和政策圖景之間也存在著相互作用:焦點問題觸發了決策者和媒體對政策議題及政策偏好序列的注意力轉移,為政策議題進入宏觀政治議程打開通道的同時也動搖了主導政策圖景的地位,最終舊的政策壟斷被打破,新的壟斷得以建立,政策重新進入均衡狀態。
注釋:
①政府對擁有留學生身份或具有留學經歷的技術移民申請人進行有選擇的接納成為永久性技術移民的法律法規、國家戰略、實質性政策、計劃、方案等。該政策在內容上還涉及留學生教育政策、多元文化政策、人口政策、外交政策等。有選擇性的接納既包括引進也包括限制。
②選擇《悉尼先驅晨報》主要是因為它在澳大利亞當地的影響力和發行量較大,內容覆蓋面比較廣。此外,該報紙所屬的布萊克集團還在維多利亞州、昆士蘭州、西澳大利亞洲等不同地區分別發行了The Age、Brisbane Times、WA today等報刊,考慮到同一集團旗下不同地區報紙所刊登的部分文章和新聞報道之間可能存在重復性(尤其是對那些全國性的影響力較大的事件的報道),所以選擇其中發行量最大的《悉尼先驅晨報》。選擇《堪培拉時報》主要是因為它關注的重點在聯邦議會、洲議會、各政黨會議的討論內容,時常對政府發布的新聞稿進行即時跟進,該報還是澳大利亞大部分非官方團體,比如工會、少數民族社區委員會等用來發布消息的重要平臺。
③1972年議會通過立法正式廢除了“白澳政策”,也是在這一年,“入境的移民必須擁有澳大利亞所需要的某種技術”的技術移民政策被提出,為此政府不再拒絕那些符合要求的非歐裔背景的申請人申請技術移民。但是對于非歐裔的自費留學生而言,即便是符合技術移民的要求卻仍然需要嚴格遵守畢業后離境的規定,然而歐裔背景的留學生卻不受此類限制,自由黨政府為這一做法給出的理由是:澳大利亞政府對絕大部分的非歐裔留學生的祖國進行了教育援助,即便是自費留學生也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政府的資助,為此他們需要履行回國服務的義務,絕大部分的歐裔留學生不用履行回國義務,因為他們的祖國并不是澳大利亞進行教育援助的對象。
④根據1979年7月移民局公布的資料顯示,1978-1979年度獲得永久居留權的留學生占年度留學生總數的75%。
⑤1979年聯邦政府頒布了《留學生收費辦法》規定留學生必須繳納一部分學費的同時取消了之前對留學生人數的年度上限,但是也要求留學生畢業后必須離境,申請移民之前必須要有至少兩年的境外工作經歷,而且必須使用自己的常駐地址于境外遞交技術移民申請。
⑥Visy工業公司總裁理查德·普拉特(Richard Pratt)發起成立了澳大利亞人口協會(APOP),自成立之日起,該協會就為游說人口政策、大幅度增加澳洲人口這一目標而奔走。其目標是,到2020年,建成“一個擁有5千萬人口的民主、安全、繁榮、公正且多元化的澳大利亞”。
⑦2001年初,霍華德政府公布的“創新計劃”指出,留學生教育產業是澳大利亞建設“智慧國(Clever Country)”并實現經濟轉型的重要內容,是“新經濟”的代表之一。
⑧發生在2008年底到2009年中這段時間里,引起了印度政府的高度重視,時任印度總理辛格代表政府就留學生安全的問題向澳大利亞政府提出抗議,時任澳大利亞教育部長的吉拉德就此事出訪印度。
⑨少數違規私立教育機構、中介機構、雇主之間密切合作,以“畢業后可以成功移民為誘餌”來欺騙和侵害留學生的利益,其中教育機構為學生提供劣質的課程,中介機構負責為這些教育機構做虛假宣傳來招募有移民預期的留學生,而雇主則利用政府所規定的攻讀高職課程的留學生申請移民需要“900小時實習經歷”這一要求讓留學生為其提供無償的勞動,這些勞動并非以實習為目的,很多時候甚至與所學課程完全不對口。
⑩從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初這段時間里,東南亞地區被列為澳大利亞教育援助的主要對象,除了“科倫坡計劃”的公派留學生之外,所有來澳的自費留學生也都受到了澳大利亞政府不同程度的資助。教育援助實質上是關乎澳大利亞福祉的外交行動,意在加強澳大利亞對東亞諸國政治、經濟、文化上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