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婆形象之新解

所有的大人都曾經是小孩，雖然，只有少數的人記得。

——《小王子》

有人說童話是寫給孩子看的，成年后看來，孩子很少能理解其中的深意。這就需要成年人引領孩子走進童話，通過童話，直抵現實。也有人說，童話都是騙人的，我想說，那是他沒有讀懂童話。

一、《海的女兒》里的巫婆形象

《海的女兒》是安徒生早期的代表作，充滿浪漫主義色彩。他中后期的作品越來越深入現實。安徒生童話幾乎都是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相結合的。

《海的女兒》的主題并不單一，其中有愛情的主題，有理想追尋的主題，所以不能簡單將她看作愛情的幻滅。從理想的追尋上看，人魚公主的結局是美好的，因為她用她的善良和堅持換來了靈魂的永生。

關于海巫婆，可以引出另一個主題：懲戒。我把它稱為：規則和平衡。

人魚公主本身生活在水里，卻要去陸地生活，這就打破了既定的規則和平衡，必將受到懲罰。所以，海巫婆承擔了海里的懲罰者。她像是一個法官，維護著海里的規則和秩序。

但誰說水里的魚就不能幻想成為天空中的飛鳥呢？我們今天很多的科技成果都源于過去人們的“癡心妄想”。不滿足于現狀，追求美好的事物，是人類的本性;對愛與美的追尋，是人類永恒的主題，人魚公主的出發點無可厚非。

巫婆在孩子的認知世界里是邪惡的化身，孩子認為海巫婆壞，是因為她奪走了人魚公主三百年的壽命和美妙的聲音，并懲罰她在陸地上的每一步行走像踩在刀尖上一樣疼。孩子看不到巫婆是規則和秩序背后的維護者，他們只看得到顯現的結果。我們應該讓孩子明白，任何結果都是有原因的，引導孩子去探求現象背后的因，這是一個深入現實的過程。

通過海巫婆對人魚公主的交換與懲罰，我們可以讓孩子更深刻地理解很多道理。比如：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天上不會掉餡餅;夢想成真的背后是艱難的跋涉;想要獲得必須先有付出;等等。

或許有人會說，讓孩子去承認巫婆是一個代表正義的正面形象太殘酷。

我們的孩子在童年時代擁有了太多的不勞而獲，為什么不讓他們知道在成長的過程中，每一份獲得都必須付出代價呢？親情是無私的，但孩子遲早有一天會跨出家門，脫離父母的懷抱，獨自去面對未來的人生。

海巫婆，也是每個孩子陽性特質的開啟者，內在弱小的打破者。人魚公主過了這關，意味著成年，所以她在陸地上的一切行為，都必須自己負責。巫婆代表了生活中存在又容易被忽視的規則，她的作用是保持得失的平衡。所以，我把她看作一架天秤。我們想要從別人那里索取，就得拿同等價值的東西去交換。當然，值不值得取決于自己的評判。人魚公主用美妙的聲音去交換了人腿，她認為值得，因為人腿能讓她邁向理想。孩子明白了這種規則和平衡，才能更加理性地去看待物質上和感情上的得與失。更多人懂得了這一點，幸福指數也會大大提升。

二、安徒生個人經歷

安徒生說：“生活本身就是童話。”

安徒生開創了創作童話的先河，他的童話作品充滿綺麗的幻想、詩意的美，卻又富含深刻的人生哲理，每個年齡階段閱讀都會獲得不同的感受。安徒生被譽為“世界兒童文學的太陽”，這還不能概括他的全部。安徒生讓童話超越了民間文學范疇的傳奇想象，借用童話的兒童視角透視現代人的復雜生活，他的童話都源于他對生活的原始體驗。

1805年，安徒生出生于丹麥歐登塞城一個鞋匠家庭，父親是鞋匠，母親是傭人。早年在慈善學校讀過書，當過學徒工。這樣的出生讓他更有機會接觸和關注到丹麥下層人民的生活現狀。1811年，天空出現彗星，后來安徒生以這件事寫了童話《彗星》。受父親和民間口頭文學影響，他從小酷愛文學。安徒生11歲時，他的父親病逝，母親改嫁，這成為他人生的一個轉折點。為追求藝術，他14歲時只身來到首都哥本哈根，17歲發表詩劇《阿爾芙索爾》，嶄露才華。1822年，他開始寫劇本。1828年，進入哥本哈根大學。安徒生畢業后始終沒有工作，主要靠稿費維持生活。1938年，安徒生獲得作家獎金。

安徒生的童話創作集中在1932—1957年。創作近170首童話，被譯成150多個國家的語言，暢銷全世界。

安徒生一生未婚，屢次戀愛失敗加重了他的自卑心理。安徒生認為自己戀愛失敗的原因是窮和丑。他多次在日記和書信中說過“由于我長得丑并且將永遠貧窮，誰也不會愿意嫁給我”“如果我長得漂亮，或者有錢，又有一小間像樣的辦公室，那我就會結婚成家”等類似的話。

現實中他經歷過黑暗和痛苦的時期，這為他的創作注入了一種孤獨感。在生活的磨礪中，安徒生逐步開掘出自身的潛能，將對生活的所感所悟融入到一個個絢爛的童話故事里，在那里他永遠是那個保持本心、單純熱情的孩童，同時是一個冷靜自持的成人旁觀者。

三、《萵苣姑娘》里的巫婆形象

安徒生前期的作品仍是從傳統童話中過度而來，有公主與王子愛情的影子。安徒生童話與傳統童話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女主人公都會經歷重重磨難，因為生活本身充滿未知與坎坷，所以錯是注定要犯的。

一旦觸犯禁忌，就會由女巫出來實施懲戒。禁忌，通常是防止人在成長過程中觸碰人性中的劣根性。但大多會經歷從觸犯到穿越。如格林童話《萵苣姑娘》中的萵苣，說錯話把自己夜里與王子偷會的事泄露給了女巫。女巫剪掉萵苣的長發，將她扔下高塔。這個看似懲罰，實則促進了萵苣的成長。

剪掉長發，就是剪掉少時不經事的天真與無知;扔出高塔，是將她一個人置于未知的環境中，脫離保護，獨自去應對未來。每個孩子都會長大，離開父母的庇護，獨自走向未來的路，這也是必經之路。萵苣離開高塔后，王子也被迫走上自我發展之路。他們都經歷了從弱到強的磨礪。

所以，女巫的懲罰，就是萵苣姑娘的啟蒙，也是人魚公主的啟蒙。

接受懲罰的那一刻，她們將負起對自己的責任。萵苣在孤獨與干涸的沙漠中生下兩個孩子，成為母親，因堅強完成了內在從分裂到統一的融合。人魚公主沒能獲得愛情，因善念放棄了殺死王子來保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內在分裂與崇高靈魂的融合。

四、懲戒主題

為什么在童話里總會出現看似殘忍的懲戒主題呢？

在安徒生童話《最后的一天》中，有這樣一段文字：

現在對他叫喊的就是他生前的那些罪惡的思想和欲望：“你記得我嗎？”

靈魂顫抖了一會兒，因為他熟識這種聲音，這些罪惡的思想和欲望——它們現在都一起到來，作為見證。

“在我們的肉體和邪惡的天性里面是不會有什么好的東西存在的。”

靈魂說：“不過在我說來，我的思想還沒有變成行動;世人還沒有看到我的罪惡的果實！”

這就是“原罪”。《紅鞋子》中的凱倫也未能逃脫原罪的懲罰，那雙紅舞鞋鉗著她的腿，控制著她不停地跳舞，沒有辦法停下來，只好讓劊子手把穿著紅鞋的腳砍掉。凱倫懺悔了自己所犯的罪過，儈子手為她制作了一雙木腳。之后，凱倫走上了自我贖罪之路。

這個故事里的紅舞鞋充當了女巫的角色，完成了懲戒的任務。安徒生之所以對故事中的主人公進行嚴厲的責難，目的是要讓孩子們正視人性中罪惡的意念和丑惡的行徑，自省自戒，遠離邪惡，最終實現靈魂的救贖。

在《最后的一天》中，安徒生也說道：

“人的靈魂啊，你永遠是神圣、幸福、善良和不滅的！”這是一個洪亮的歌聲。

所有的人，我們所有的人，在我們一生最后的一天，也會像這個靈魂一樣，在天國的光芒和榮耀面前縮回來，垂下我們的頭，卑微地向下面墜落。但是上帝的愛和仁慈把我們托起來，使我們在新的路線上飛翔，使我們更純潔、高尚和善良;我們一步一步地接近榮光，在上帝的支持下，走進永恒的光明中去。

《海的女兒》的結局，天空的女兒對人魚公

主說：

你，可憐的小美人魚，跟我們一樣嘗遍了苦痛，堅定不移，你的善行使你升入了精靈的世界，現在，你也和我們一樣，可以憑借三百年的善行，為自己創作一個不滅的靈魂。

為什么要等“三百年”那么長？安徒生想告訴孩子：理想的追尋，從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沒有經歷等待，就體會不到幸福的甘甜。

五、得失的平衡

榮格認為完美投射所產生的依賴與共生的問題，使女性看似處在美好的生活里身心卻飽受焦慮所苦，因為自性化的發展需求與原型的集體化特質基本上是對立的。

這些童話里的男孩女孩從年齡上看幾乎都處于青春期的12—15歲。青春期是從兒童向成人的過渡，此時，孩子內在都有一個未活出來的自己，這個自己會在潛意識里作怪。所以成人會覺得青春期的孩子叛逆。那其實是，孩子的外我與內我從裂變走向統一的過程，這就是成長。年齡的增長，消融了曾經的純真，但我們都在成長中擁有了對抗的力量，這也是得失的平衡，同時印證了巫婆存在的合理性。

（四川職業技術學院）

作者簡介：夏金蘭（1979—），女，四川遂寧人，副教授，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兒童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