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巧青 ,蘇澤峰
《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以下簡稱《監察法》)是監察體制改革經驗的總結。以往職務犯罪追訴活動由《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調整,《監察法》出臺后,則轉由《監察法》和《刑事訴訟法》共同調整,《監察法》調整監察機關的職務犯罪的調查活動,《刑事訴訟法》調整司法機關的追訴活動。調查活動和追訴活動前后銜接,追訴過程需要對調查過程的合法性進行審查。以往由《刑事訴訟法》共同調整時,調查工作與追訴工作適用的標準一致,現這兩項工作由兩部法律調整,就可能出現兩種標準的情況,應當適用何種標準的問題。同時還存在其中一部規范未明確規定的地方,能否適用另一部規范的問題。這兩個問題就是《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銜接中需要解決的問題,換而言之,兩法銜接解決的問題是法律規定沖突、模糊時,法律適用的問題。
刑事證據是定罪量刑的根據,刑事證據規則的核心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侗O察法》出臺后,監察機關適用《監察法》的證據規則,司法機關適用《刑事訴訟法》的證據規則。當這兩種規則中存在矛盾之處、模糊之處,如何適用法律即為證據規則銜接的重點問題。在新一輪的司法改革中,建立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是一項重要的改革措施,證據規則尤其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是此項改革的聚焦點①2016 年兩高三部出臺的《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中大部分都是關于證據規則的規定。。監察機關是否應當適用司法改革文件中關于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規定也成為思考的問題。
建構非法證據規則銜接體系的核心在于遇到法律規定沖突和模糊時如何適用法律。這涉及兩部法律之間的關系,應當先對兩部法律的立法目的進行研究,如果立法目的差異過大,那么容易出現法律沖突,這需要進行取舍,而取舍必須比較分析立法目的,從而進行價值判斷。此外,遇到其中一部法律規定模糊的情況,如果兩部法律立法目的一致,則可以參照另一部法律的規定。
《監察法》的核心立法目的是防止腐敗。懲治腐敗犯罪是防止腐敗的措施,監察機關調查犯罪需要動用調查權,在調查過程采用強制措施,包括強制性的調查行為及人身限制措施,這便涉及到調查權的邊界問題。從法治的角度講,權利可為權力劃定邊界,即權力如果沒有權利的制約將無限擴張。當然權利需要救濟制度保障,由于權力的強制性,如果個人權利沒有國家權力予以保障救濟就容易被權力忽視。因此,所有授予權力的規范必然會跟隨權利保障規范?!侗O察法》在權利保障救濟方面也有相關規定②《監察法》第23、24、25、28、40、43 條等等。。以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為例,《監察法》既授予監察機關調查權,同時也規定非法證據排除規則③《監察法》第33 條第3 款。。故《監察法》的立法目的是懲治腐敗與保護權利。懲治腐敗當然包括懲罰腐敗犯罪與懲治腐敗違法。
《刑事訴訟法》的立法目的是懲罰犯罪與保護權利④《刑事訴訟法》第2 條直接規定懲罰犯罪與保護人權。,具體表現為總則中立法目的為懲罰犯罪與保護權利并舉。具體制度中,既授予偵查機關、檢察機關、審判機關追究刑事犯罪的權力,同時也規定權利救濟。從證據規則上看,懲罰犯罪需要賦予偵查機關偵查權,保護權利則是從實體和程序規定非法證據排除的范圍。當然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還從實體與程序兩個角度不斷增強權利保護,從實體標準逐漸擴大到言詞證據排除的適用情形⑤《人民法院辦理刑事案件排除非法證據規程(試行)》第1 條。,包括增加排除言詞證據的情形,明確重復性供述原則排規則。從程序上將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時間點提前,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即可向檢察機關申請排除非法證據⑥《關于辦理刑事案件嚴格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4 條。。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正是保護權利的體現。
因此,《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的立法目的在懲罰(反腐?。┓缸锱c保護權利相互一致。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銜接體系正是保護權利的重要體現,換言之從立法目的上,構建銜接兩法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體系不存在障礙。
需要進一步研究的是《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在立法目的中側重點是否一致,如果側重點一致,兩部法律能夠無縫銜接,自然也能形成良好的非法證據規則銜接體系。
從整體規范的角度而言,《刑事訴訟法》側重于平衡懲罰犯罪與保護權利之間的關系。如上所述,《刑事訴訟法》在總則宣誓性規定懲罰犯罪和保護權利,并且有一系列的具體制度支撐。
相較而言,《監察法》在立法目的更加側重于懲罰犯罪。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中體現的尤為明顯:其一、《監察法》未具體規定非法方法的認定標準,僅規定監察機關準用刑事審判關于證據的要求和標準①《監察法》第33 條第2 款:“收集、固定、審查、運用證據時,應當與刑事審判關于證據的要求與標準相一致”。;其二,未直接規定當事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權利②《監察法》第60 條規定了當事人申訴的權利,采用列舉和概括的立法方式,其中未直接規定申請排除證據的權利。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權利未從其中析出,如果認為此即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規定,同樣存在權利不明確,容易被忽略。,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適用依賴于監察機關的主動適用,根據中央紀委監察委最新公布的組織機構圖③http://www.ccdi.gov.cn/xxgk/zzjg/201905/t20190505_193379.html,下載日期:2019 年 5 月 29 日。,審查調查室承擔案件調查的職責,案件監督管理室承擔對調查措施使用進行監督管理。換而言之,監察機關內部設置上將執法與審查分離,但問題在于同一單位的不同機構能否同時勝任裁判與運動員的角色,值得深思;其三、未賦予被調查人委托律師的權利。總而言之《監察法》更加關注建構懲治犯罪的調查權的大框架。在保障權利方面仍需要再進一步完善。
綜上所述,《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在立法目的上基本一致,但《監察法》更側重于懲治犯罪,在權利保障方面,仍需要進一步完善,故兩部法律在具體制度銜接過程中,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銜接體系是權利保護的關鍵,更是兩法銜接協調的重點。

《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在有銜接業務的需要,同時又由于《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在立法目的上存在些許的差異,導致建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銜接體系需要相互協調。在具體建構前應先就《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的法律位階關系,以及監察機關與司法機關之間關系進行分析。
從法理的角度上講,低位階不得與高位階法律相沖突。高位階法律沒有規定,在不違反高位階的立法精神下,可適用低位階法律的規定。故建構銜接兩法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銜接體系,應先對兩部法律之間的位階關系進行分析。關于《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的位階關系,姜明安教授認為:《監察法》屬于憲法性法律④姜明安:《國家監察法立法的若干問題探討》,載《法學雜志》2017 年第3 期,第1~10 頁。。姜濤教授對此質疑:指出此觀點將推出《監察法》具有統領《刑事訴訟法》的更高效力位階。在姜濤教授看來《刑事訴訟法》與《監察法》是屬于相同位階⑤姜濤:《國家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銜接的重大問題研究》,載《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 年第6 期,第98~99 頁。。認真對比這兩種觀點,則會發現兩種觀點討論不在一個范疇上,姜明安教授是從新制定《監察法》將包含組織法、行為法、程序法、救濟法,規范內容將覆蓋監察機關設置、監察機關運行等方面,來論證其憲法屬性。而姜濤教授則是從追究犯罪的角度研究這個問題。
《監察法》中包含監察機關組織法的成分,這部分規定屬于憲法性法律沒有過多的疑問。但是《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的銜接主要是監察行為法、監察程序法、監察救濟法部分。筆者認為在調查與懲治職務犯罪的相關規范的銜接中,《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應當屬于同一位階的規范。因為首先兩法調整的對象為職務犯罪調查與追訴,在《監察法》出臺之前系由《刑事訴訟法》對此過程進行調整,《監察法》出臺后,職務犯罪調查由《監察法》調整,其后的程序由《刑事訴訟法》調整,這沒有改變職務犯罪調查的實質,僅僅只是名稱上的改變。其次,從立法法的規定上,犯罪調查屬于法律保留項目,但尚未上升為整個國家的基本問題。因為若上升為國家的基本問題,那么與調查同等重要的追訴活動也應該屬于基本問題,并被規定到憲法性法律中,兩者的位階依舊相同。其三,監察機關改革初期,《監察法》難免會大包大攬,同時規定組織法,程序法等內容。待改革成熟后,監察機關組織法、監察程序的相關規定應該會獨立成為不同規定。屆時這個問題將不復存在。
綜上所述,《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屬于相同位階的法律,二者只有調整領域的不同,不存在指導與被指導的關系。在職務犯罪調查過程中,由于《監察法》的規定尚未成熟,監察立法空白處可參照《刑事訴訟法》及其解釋的相關規定。因此在建構銜接兩法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體系中,兩法位階相同,兩法的規定應同等重視,應注重協調銜接。
建構銜接兩法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體系的另一個重要基礎是監察機關與司法機關的關系?!侗O察法》“實現對所有行使公權力的公職人員檢查全覆蓋”①參見中共中央紀律監察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監察委員會法規室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釋義》,方正出版社2018 年版,第43 頁。。這就意味著司法機關工作人員也屬于監察范圍。就此而言,目前《監察法》的規定將造成兩個法律關系重疊,其一是監察機關對職務犯罪調查后,司法機關對監察機關移送的刑事案件進行司法審查,即司法審查關系;其二是監察機關對司法機關公職人員行使公權力的監察,即監察關系。以裁判和運動員關系為例,第一層關系中,監察機關是運動員,司法機關是裁判員;在第二層法律關系中,二者的地位完全相反,監察機關是裁判員,司法機關的公職人員是運動員。從表面看,第一層關系是組織和組織之間的關系,第二層關系則是組織和個人關系。
在這兩種疊合的法律關系中,充分體現憲法規定的監察機關與審判、檢察機關之間相互配合、相互制約的關系②《憲法》第127 條。。當然憲法中同時規定了司法機關獨立行使權力③《憲法》第131、第136 條。,這種獨立具體表現為司法機關,尤其是法院在審理案件時應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即只能根據案件的事實及法律規定進行裁判,其他因素不應影響司法機關。為避免監察機關與司法機關在這兩層關系中身份地位混同,影響司法裁判,應當對這兩層關系進行剝離。在現有的規定下,可通過幾種路徑剝離這兩層關系:第一種方法,司法機關公職人員的反腐敗調查異地管轄,即由異地的監察機關進行監督管理,實現上述兩層關系的分立。當然這種方法為監察增加難度;第二種方法,司法機關公職人員的反腐敗調查升一級管轄,引進上級機關實現兩層關系分立;第三種方法,監察機關內部設置專門機關負責調查司法機關公職人員的反腐敗與一般的職務犯罪相分離,從監察機關內部分立兩層關系,效果肯定沒有前述兩種方法的效果好。


只有破解上述兩層關系的困局,才能使司法機關獨立又不至于枉法裁判。從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體系分析,職務犯罪案件移送到司法機關,由司法機關進行實體與程序兩方面的審查,程序部分最主要是審查是否存在非法證據,一旦認定存在非法證據,則意味著調查人員可能存在違法犯罪的行為,將可能使相關調查人員受到法律追究。在這層關系中,司法機關是裁判員,監察機關是運動員,且可能轉變為組織與個人之間的關系,即司法機關對調查人員的程序違法的審查處理。另一方面,在監察機關對司法人員的反腐敗監督關系中,監察機關是裁判員,司法機關工作人員是運動員,實際上也是組織對個人之間的關系。這兩種關系的疊加,使得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在排除非法證據時,可能出現兩種角色的混亂。由于監察機關的監察權能夠影響司法機關工作人員的權益①司法機關工作人員的權益包含:①合法的司法機關工作人員不得因法定原因接受調查的權利,這一權益是合法的;②涉嫌犯罪的行為不被發現,這當然是非法的權益,不能得到法律保護,但在未被調查機關發現前,司法機關工作人員仍履行公職,就應提供司法獨立的保護,如果認為司法機關工作人員涉嫌犯罪后,不管何種行為都不受法律保護,那么一旦出現職務犯罪,其后的所有行為均應認定為非法,將導致大量的案件重新處理,顯然不符現實。當然破解這兩層關系,不意味著不監督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只是將監督與案件審理隔離開。,可能導致司法機關獨立性缺失,最終導致司法審查的作用缺失。為防止這種司法審查形式化,應破解雙層關系的困局,才能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體系,并使之成為活法,得到真正的適用,同時實現對司法機關工作人員的監督。
綜上所述,《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位階相同,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體系時,兩法存在矛盾之處,應考察立法目的后進行取舍,其中一部法律有規定模糊之處,可以參照另一部法律規定。同時應有良好的銜接體系,還需要有順暢的監察機關與司法機關關系,否則將會影響具體的銜接效果。
當監察機關完成調查后,將案件移送到司法機關,由司法機關對案件的程序與實體進行雙重審查。程序審查主要審查是否存在違法調查的情形,其中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是審查的重點,在兩法規定存在些許差異的情況,構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銜接體系應從非法證據規則的實體與程序兩個方面進行。
建構銜接《監察法》和《刑事訴訟法》的非法證據規則體系應先從非法證據的實體標準進行分析。
1.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實體標準的問題緣起
《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采取不同的法律術語體系,如偵查權改稱為調查權,造成兩法之間法律術語體系形成隔離。同時《監察法》準用了《刑事訴訟法》的證據規則②《監察法》第33 條第2 款:“收集、固定、審查、運用證據時,應當與刑事審判關于證據的要求與標準相一致”。,事實上就要求監察機關適用《刑事訴訟法》的證據規則,這之中就包含了準用《刑事訴訟法》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同時《監察法》又規定“以非法方法收集的證據應當依法予以排除,不得作為案件處置的依據”。這兩條規定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沖突,即《監察法》要求與刑事審判標準相一致,而在刑事審判中非法證據沒有一律排除的情況下,《監察法》又規定排除所有非法收集的證據。
此外,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以下簡稱“兩高三部”)出臺《關于辦理刑事案件嚴格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等相關規定擴大非法證據的實體范圍,監察機關是否要采用相關的實體標準③此外《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也有對非法證據有所擴大,同樣存在監察機關是否適用該規定的問題。?出現監察機關是否要適用此類規定的困惑,原因在于:首先類似規定系由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共同制定,由于中央監察委成立時間較晚,未參與制定相關規定;其次,此類規定帶有改革性質,擴大了非法排除證據法律規定的適用條件。此類規定不屬于司法解釋,究其性質而言應屬于司法改革的指導性文件,這就產生監察機關是否有義務、有意愿適用這類規定的問題。
2.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實體標準解析
筆者認為:《監察法》33 條的規定應當如此解釋:首先是課以監察機關在證據規則上準用《刑事訴訟法》規定,其次也表明對非法證據的基本態度。由于《監察法》關于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規定比較原則,不具有實際操作性,同時《刑事訴訟法》及其司法解釋對于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有細致的規定,具有可操作性,故準用了《刑事訴訟法》的證據規則?!侗O察法》33 條第3 款彰顯了《監察法》對非法證據的基本態度,同時考慮到職務犯罪依賴言詞證據的特點,此規定也為《監察法》在現有《刑事訴訟法》非法證據的基礎進一步通過具體解釋擴大非法證據的范圍提供法律依據。故在監察機關出臺具體解釋之前,監察機關仍應當適用《刑事訴訟法》及相關司法解釋的證據規則,尤其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

關于監察機關是否應當適用兩高三部出臺的關于非法證據的規定的問題。筆者認為應當適用相關規定,首先《監察法》課以監察機關適用與刑事審判相同標準的義務,而此類規定包含了刑事審判中非法證據的相關標準,在刑事審判能夠得到適用,故監察機關應當適用相關規定;其次,上述兩部規定關于非法證據規則的相關規定是對保障權利的具體化。如上所述《監察法》的立法目的包含懲治腐敗與保護權利,且《監察法》也規定以非法方法收集的證據應當依法予以排除,上述規定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與《監察法》的立法目的一致。兩高三部關于非法證據規定的實體標準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體系的組成部分。

總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體系的實體標準應適用《刑事訴訟法》及兩高三部的相關規定的標準。當然監察機關準用《刑事訴訟法》的證據規則僅是暫時性措施。一方面,在兩部法律的術語體系存在差異的情況下,準用《刑事訴訟法》的規定掩蓋住《監察法》的解釋問題。更為重要的是,《刑事訴訟法》的實踐基礎是所有類型的犯罪追究活動,未特別關注職務犯罪案件偏重于言詞證據的特點,可能導致《刑事訴訟法》的證據規則不能滿足監察機關需要的情形。當然如果由《監察法》規定或者監察機關制定解釋的方法,可能導致兩部法律不一致的情形或是立法不經濟的問題。因此徹底解決此問題的最佳方法是整合《刑事訴訟法》及其相關司法解釋和監察機關的實踐經驗,制定刑事證據法,由刑事證據法對證據規則進行規定。
建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還需要相配套的程序制度。《刑事訴訟法》對相配套的程序有所規定,近來推進的以審判為中心的改革又進一步完善了相關的程序。其中偵查階段的相配套程序制度包括:委托律師制度、申請排除非法證據制度(包含當事人及代理人主動申請和檢察院詢問后申請)、偵查終結時,駐看守所的檢察院詢問犯罪嫌疑人是否需要排除非法證據、偵查終結,偵查機關全面審查證明證據收集合法性的證據材料①主要的規定《關于辦理刑事案件嚴格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4 條起至第15 條及《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第5 點。以及同步錄音錄像規則等。這一系列偵查階段的相關程序與實體標準共同構成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監察法》的程序規定則主要體現在同步錄音錄像制度、被調查人的申訴權②《監察法》60 條,雖然未明確規定,但是非法收集證據可納入60 條第一款的第五項兜底規定之中。。兩部法律關于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程序規定存在一些差距,在兩法銜接的過程中,可在不違反《監察法》的規定的前提下,適度引入《刑事訴訟法》的相關程序,以方便兩法的相互銜接。

1. 同步錄音錄像的留存備查制度
《監察法》第41 條第2 款規定:“調查人員進行訊問以及搜查、查封、扣押等重要取證工作,應當對全過程進行錄音錄像,留存備查。”相比《刑事訴訟法》①《刑事訴訟法》第123 條:“偵查人員在訊問犯罪嫌疑人的時候,可以對訊問過程進行錄音或者錄像;對于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案件或者其他重大犯罪案件,應當對訊問過程進行錄音或者錄像。”錄音或者錄像應當全程進行,保持完整性?!薄缎淌略V訟法》只針對重大案件的訊問必須進行錄音錄像。而言,《監察法》擴大了同步錄音錄像的適用范圍,其一是不再限制于重大犯罪案件,其二是不再局限于訊問這種偵查行為。《監察法》擴大同步錄音錄像的原因在于職務犯罪的封閉性,證據集中在言詞證據,而言詞證據正是產生非法證據的集中處,故《監察法》不區分職務犯罪案件重大與否,一律要求同步錄音錄像。這一點也與審判中心主義改革相契合,改革正逐步擴大同步錄音錄像的案件適用范圍②《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五……嚴格依照法律規定對訊問過程全程同步錄音錄像,逐步實行對所有案件的訊問過程全程同步錄音錄像。。擴大所適用的偵查行為類型也與審判中心主義改革③《關于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的意見》三、建立健全符合裁判要求、適應各類案件特點的證據收集指引。探索建立命案等重大案件檢查、搜查、辨認、指認等過程錄音錄像制度。……的精神相一致。
同步錄音錄像的目的是賦予偵查行為的合法性可事后驗證,即同步錄音錄像是證明證據收集過程合法的最佳途徑。調查過程中,由于保密需要,不公開調查過程,但缺乏公開就容易導致監督的失位,而如果對調查設置過多的限制也將降低調查效率。同步錄音錄像是事后證明證據收集過程合法的最佳證據,同時也能夠保證調查效率。
在同步錄音錄像資料的處置上,《監察法》規定為留存備查,即同步錄音錄像資料不隨案移送檢察機關,待檢察機關需要審查時再行調?、軈⒁娭泄仓醒爰o律監察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監察委員會法規室編:《〈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釋義》,方正出版社2018 年版,第194 頁。。而《刑事訴訟法》采取卷宗移送主義,同步錄音錄像資料將隨案移送⑤《人民檢察院訊問職務犯罪嫌疑人實行全程同步錄音錄像的規定》第11 條規定:……錄音、錄像資料復制件,叫辦案人員保管,按照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的有關規定移送。。

留存備案制度的邏輯前提是推定監察委的調查行為均是合法,不會出現非法證據。由于推定調查行為一切合法,進一步推出檢察院和法院原則上不需要對調查程序進行合法審查。既然只是推定,也就存在被推翻的可能,故而允許檢察院和法院調取錄音錄像,審查程序合法性。故同步錄音錄像資料僅是為反駁存在非法證據的主張才出示的作為證明調查行為合法的證據。除此之外,留存備案制度也有出于保密的需要。
留存備查制度的影響在于:法院、檢察院、辯護人只能通過犯罪嫌疑人/被告的口述來獲得非法證據的線索,這就意味程序審查的法律開端實際受到限制⑥雖然實踐中,非法證據排除往往是從犯罪嫌疑人/被告的供述開始,但不排除法院、檢察院主動發現的可能,也不排除辯護人通過錄音錄像獲取線索的方式,但留存備案制度已經將這種可能性排除。。同時還會導致審查起訴以后的程序不當的拖延,因為一旦啟動非法證據審查,檢察院和法院需要向監察委申請調取錄音錄像,將導致訴訟程序被拖延。
從審判中心主義改革的規定看,加強程序審查也是改革的重點之一,這是對程序正義以及司法審查的進一步提倡。留存備查制度的邏輯前提是推定程序正義,應該說兩者沒有實質上的矛盾。但從權力運行監督以及司法程序順暢推進角度,監察委可在制定具體的實施細則時應規定同步錄音錄像資料一般隨案移送,涉及其他案件偵查秘密的錄音錄像資料留存備案,并在有限度公開。
2. 調查階段的監察機關提前介入
依據《監察法》規定調查階段,法院、檢察院、辯護人不能介入。犯罪嫌疑人也不能向檢察院和法院申訴。而在審判中心主義改革中,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中可以向檢察院申請排除非法證據,同時重大案件偵查終結前,檢察院應當核查是否存在非法證據問題。①《關于辦理刑事案件嚴格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4 條、第15 條。
審判中心主義改革的主要措施是引入司法審查,通過加強外部監督及設置事后監督的程序,促使偵查行為的合法化。從理念上分析,審判中心主義改革是在平衡案件偵查效率與案件程序正義上,適當向程序正義調整。而《監察法》是在對反腐整體態勢的基礎上,涉及對整個國情判斷,建立在大量調查研究上作出規定。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沒有了解監察立法的所有考察因素,無法對這樣的規定做出合理的評價。但監察機關調查的案件最終都將接受司法審查,包括實體與程序兩個方面。在案件調查終結前,應當允許檢察機關介入,進行審查。一方面,可以通過提前介入進行程序審查,加快非法證據排除,另一方面,檢察院實際承擔證明犯罪成立的責任,同時也是刑事審判的實際參與者,其有意愿要求定罪量刑的證據均為合法證據,其也有經驗知道實體證據充分的標準,能為監察機關的調查提供一定協助。故監察機關在指定具體的實施細則時,可與檢察院協調,允許檢察院提前介入審查以提高調查的質量。檢察院作為法律監督機關,對所有的法律實施都有權予以監督,提前介入便是法律監督的最好體現。
3. 賦予被調查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權利
《監察法》規定被調查人有申訴權,即如果認為存在侵害被調查人合法權益的行為,可向監察機關申訴,這樣的規定是否涵蓋被調查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權利需要監察機關進一步解釋。筆者認為在引入檢察院審查全案證據的同時,還應當為非法證據排除程序設置更多的開啟途徑。有學者提出引入強制措施的可訴制度②姜明安:《國家《監察法》立法的若干問題探討》,載《法學雜志》2017 年第3 期,第10 頁。。從目前的改革動向來看,程序正義、權利保護與調查效率的平衡與域外并不一樣,這種平衡表現調查階段兼顧效率、程序正義與權利保護,適度傾向于效率,并通過事后監督的方式來實現程序正義與權利保護,從而促使監察機關調查行為合法化。在這種背景下,筆者認為應賦予被調查人在調查終結時委托律師,并向檢察院申請非法證據排除的權利,由檢察院對申請進行核實,從而更好地保護當事人的權利。
《監察法》是監察體制改革的合法性來源,監察體制改革變更了權力的運行方式。《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規定上有些許差異,但始終應堅持做到懲罰犯罪與保護權利相統一,對于《監察法》規定模糊區域應參照《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對于規定存在矛盾之處應通過解釋使其符合立法目的,通過構建銜接《監察法》與《刑事訴訟法》的非法證據規則體系,努力實現法治反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