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楠
摘要:出于對歷史、現實和未來的強烈憂慮,奧威爾創作了小說《一九八四》,描述了烏托邦社會的噩夢,從而表達出對人類命運的深切關注。小說中溫斯頓的反抗困境體現出的荒誕正是奧威爾自身斗爭困境的真實折射,同時溫斯頓對倫敦郊區“黃金鄉”的追求,也體現出奧威爾自身思想的矛盾。通過對比分析溫斯頓與奧威爾的反抗與追求,可以進一步分析《一九八四》體現的荒誕與真實。
關鍵詞:《1984》? 荒誕 真實
中圖分類號:I5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05-0088-02
《一九八四》是喬治·奧威爾的代表作之一。小說講述了主人公溫斯頓反抗黨的極權統治卻最終失敗的故事。奧威爾是公認的20世紀英國最重要的文學家和思想家之一。奧威爾自稱是一個“政治作家”,“對政治和作家這兩個詞是同樣重視的”[1]。因此,除了奧威爾思想上的成就,他的小說藝術價值也值得研究。《一九八四》中主人公溫斯頓荒誕地反抗與追求與奧威爾的政治理想相一致,這體現一種真實。
一、荒誕與真實
正如加繆所說的:“荒誕產生于人類的呼喚和世界的無理的沉默之間的對立。”[2]丹麥學家克爾凱郭爾的著作首次賦予“荒誕”一詞以現代含義。此后,荒誕的概念在法國和德國的存在主義哲學中一再出現,而“荒誕”一詞在世界上的廣泛傳播是在英國批評家為“荒誕派戲劇”命名之后[3]。經過兩次世界大戰和尼采“上帝已死”的宣言,20世紀的作家得到了新的啟發和發展,他們的作品大多揭示了人類生活的荒誕本質。奧威爾在經歷了帝國主義、資本主義、法西斯主義和社會主義思想的洗禮后,形成了自己政治性和藝術性相結合的藝術創作原則。豐富的社會經歷使他的小說變得怪異并且荒誕。但同時,《一九八四》的荒誕又體現出了藝術的真實。真實是感性的。溫斯頓反抗與追求的荒誕正是能體現出奧威爾自身反抗與追求的荒誕,這恰好真實體現出了一定的歷史語境和社會關系。正如歌德所認為的那樣,“每一種藝術的最高任務即在于通過幻覺,產生一種更高更真實的假象”[4]。
二、自身形象的荒誕
《一九八四》的荒誕特征,體現在小說中人物形象的無價值、空虛和無意義中。小說主要塑造了三種類型的人物形象:主人公溫斯頓(黨內成員),奧布萊恩(核心黨員)和無產階級形象。在這部小說里,這三類人物的生存狀態都體現了荒誕感。《一九八四》的特別在于它是一部“反英雄”的小說。“主人公”一詞完全失去了它的意義——中心人物的力量和智慧居于我們之下,因此我們的感覺是在俯視一個受限制的、沮喪的或荒誕性的人物形象。這就是反傳統型主人公的情形:小說的主人公既不善良,又不邪惡;既是道德的又不是道德的。他就是加繆所謂的“荒誕的”。在一個嚴重異化和充滿幻滅感的歷史范圍中,昔日的理想主義、浪漫主義和一切美好的傳統價值已成為無稽之談。溫斯頓——精神孤獨、意識混亂的小人物,深刻揭示了極權社會中的人類的精神危機和道德癱瘓。小說中以溫斯頓為代表的黨員同志,絕大多數無親無友,家不是家,無事可做(真正意義上的事)。他們中的一些(如溫斯頓)已經認識到自身的生存狀況難以擺脫,使人惡心、厭惡。他們的住所和辦公室充滿灰塵,食堂都是油膩的;當溫斯頓面對著年輕女孩朱麗葉的接近,懷疑她是來監視他的,人與人之間缺乏基本信任。人物與周圍環境,人際關系之間的強烈不協調體現出荒誕感。“人根本的處境不是作為公民的處境,而是必然死之的處境”[5]。小說中人物最后的結局都是“被蒸發”。這種人物自身行為的荒謬和怪異構成了《一九八四》的荒誕特征。
三、反抗手段的荒誕
《一九八四》的主人公溫斯頓反抗黨、抵抗黨的極權統治,實際上并沒有對黨的統治造成任何破壞。他僅僅是開始寫日記,妄圖了解過去的真相,與朱莉婭發生性關系并同居,然后在奧布萊恩向他確認:“你們愿意殺人嗎?”“愿意去欺騙、偽造、勒索、腐蝕兒童心靈、散發上癮毒品、教唆賣淫、傳播性病——去做任何可能導致黨腐敗墮落或者削弱黨的力量的事嗎?”他回答“愿意”。綜上可知,溫斯頓的革命本身就具有荒謬性,目標的完美絕對不意味可以不擇手段。按照康德的說法,當人把他人當作實現某種目的的工具時,他人就成了物[6]。而在小說中,盡管溫斯頓和朱麗葉追隨奧布萊恩是為了與“老大哥”的斗爭,但卻已經把前路上一切犧牲對象變成了物。在所謂的美好目標在尚未實現之前,已經動用了手段的不可控制,而與自身發生了根本性分裂。這也就是《一九八四》中體現出的最大的諷刺性與荒誕性。最終,溫斯頓越是反抗,越是接近死亡。
在20世紀30年代和30年代以后的諷刺作家中,喬治·奧威爾是政治傾向最強烈的一個。他對經濟蕭條年月底層社會的貧困和痛苦感同身受,對英國社會的精神衰退和歐洲大陸的道德墮落強烈不滿。為了尋求解決這些問題的途徑,他接觸過社會主義思想參加過社會斗爭。但是,出于他的小資產階級立場,他不可能接受真正的、科學的社會主義,而對人類未來和社會主義的前途只能作出悲觀的、反馬克思主義的推測。而通過《一九八四》的主人公溫斯頓對極權統治的反抗體現出的奧威爾的漫長探索、痛苦斗爭和走上歧途的過程,在他那一代知識分子中有相當的代表性。
四、追尋“黃金鄉”的荒誕
黃金鄉是溫斯頓夢境的體現,并且在與朱莉婭的約會中他們也到了一個黃金鄉的地方,“空氣清新甜潤,樹葉青翠欲滴……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鼴鼠洞,在牧場對面參差不齊的樹籬旁,榆樹的枝條在隨風輕舞,繁茂的樹葉在微微顫動,碧水潺潺、鯪魚悠游”,這是溫斯頓的想要的黃金鄉[7]。
其實這正是奧威爾追求的荒誕性,奧威爾所追求以田園風光為基礎的生活狀態,這是一種虛無縹緲的伊甸樂園。他想以恢復過去的方式來逃避現實注定是要落空的。那么奧威爾為什么要描述一幅過去的烏托邦畫面呢?一位評論家的回答是頗能引發深思的——“奧威爾在政治上是激進的,在感情上卻是保守的。”[8]奧威爾既受到了社會主義思想影響而又對資本主義現實感到不滿,又從小資產階級立場上眷戀過去。通過《一九八四》中溫斯頓的命運展示了奧威爾思想的矛盾性,企圖恢復過去的田園生活是矛盾的,不符合實際的。雖然說,小說家應當把握歷史規律,洞悉歷史的演變,通過歷史進程的描述體現歷史原因。但奧威爾通過主人公溫斯頓荒誕的探索體現出的也是對人類現實命運的關注。《一九八四》中對“黃金鄉”的追求導致了荒誕的效果。荒誕無稽的世界是“將日常世界反轉過來打破通用的既成價值觀,創造一個荒誕無稽的世界,把人和世界的荒誕一面暴露無疑,從而抹殺人本身的某種可能性”[9]。
五、結語
在《一九八四》中,奧威爾通過自己的創作,從不同角度表現了在極權社會的重壓下冷酷荒誕的人際關系和極不和諧的生態環境,揭示了人性的扭曲、人類精神的崩潰和自身價值的喪失。在對丑惡的批判中,延續了荒誕派反諷的文學傳統。1938年加繆在發表關于薩特《厭惡》的評論時,曾經指出:“看到生活的荒謬,這不是結束,而僅僅是開始。幾乎所有偉大的思想家都以這個真理為起點。”[10]《一九八四》的荒誕也只是開始,而不是終結。奧威爾的創作是一種對人類生存本質的探索,也體現出了深切的現實的人文關懷。
參考文獻:
[1]喬治·奧威爾.我為什么要寫作[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2]阿爾貝·加繆.加繆文集[M].郭宏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9:640.
[3]王洪岳.審美的悖反:先鋒文藝先論[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5.
[4]伍蠡甫.西方文論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
[5]張榮.荒誕.怪異.離奇法國荒誕派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5:33.
[6]蔣承勇.20世紀西方文學主題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
[7]喬治·奧威爾.一九八四[M].北京:時代文藝出版社,2018.
[8]候維瑞.現代英國小說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1985.
[9]S.E.斯通普夫,J.菲澤.西方哲學史:從蘇格拉底到薩特及其后[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10]加繆.西西弗的神話[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9.
責任編輯:劉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