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文裁縫
官員聘請師爺來幫助處理政事的風氣是在明末清初形成的。明清時厲行“精兵簡政”,《大清會典》里規定的全國縣級政府官員編制人數極少,一個知縣、兩三個“佐貳官”而已。而在縣以上,明清兩代又設置了遠比前朝復雜的具有監督性的衙門。科舉選官制的全面實行,使得很多官員并未經受過政務的訓練就匆忙上崗,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當官,面臨地方事務和上級層層監督的壓力,使得官員開始逐漸聘請自己信得過的朋友來幫忙處理政務,抑制作為地頭蛇的書吏勢力。特別是在清代,很多滿族官員不諳漢語和政務,必須依靠自己信得過的顧問幫忙。因此,聘請師爺成為了被官方正式承認的渠道,允許官員帶一套自己的顧問班子上任當官。
清代各級衙門官員都會聘請師爺,當然,權勢最大的莫過于在各省巡撫、總督處當顧問的師爺。巡撫、總督從理論上講,是從中央派出的監察及軍事指揮官員,略高于各部首長或至少與之平級。但是除了副官性質的文、武巡捕外,巡撫、總督沒有正式的衙門編制,全都依靠為政務而請求皇帝批準臨時借調的官員(稱為“幕僚”),以及私人聘請的顧問(稱為“幕友”)來撐門面,組成軍事參謀和政務指揮方面的工作班子。被總督巡撫聘請的師爺,往往因此而威風八面。

晚清名臣左宗棠就是幕府師爺出身。他中舉后接連三次參加會試都沒能考取進士,灰心之下絕了科舉之念,轉而研究兵法。那時正值太平天國起義,天下大亂,正好給了左宗棠出頭機會。湖南巡撫駱秉章聘任了左宗棠為幕友,對他非常信任,簡直是言聽計從。左宗棠字季高,當時下級官員大小事務來請示,駱秉章都說:“可請教寄高先生。”
有一次總兵樊燮前來撫署拜見巡撫,向駱秉章請安后,駱秉章說:“見一下左師爺。”樊燮就向左宗棠拱了拱手,不料左宗棠居然大發雷霆,說:“武官見我,無論大小,都要請安,你為什么不請安?”這樊燮也是個倔性子,心想這左宗棠也太能裝了,便頂撞道:“朝廷體制沒有規定過武官見師爺要請安,武官再受輕視,可說起來我總是朝廷正二品官員,憑什么拜你這個舉人?”左宗棠最聽不得的就是別人說自己沒有中進士,他勃然大怒,起身上前就要用腳踢樊燮,嘴里罵道:“王八蛋,滾出去!”樊燮只好悻悻退出。
不久,左宗棠就唆使駱秉章彈劾樊燮,要罷樊燮的官職;而樊燮也向湖廣總督官文揭發左宗棠,彼此爭斗,鬧到咸豐帝親自出面過問。由于咸豐帝早已知道湖南巡撫的奏章都是由左宗棠代擬的,很欣賞左宗棠的才能,同時也考慮到鎮壓太平軍主要依靠的是湘軍人物,因此,經胡林翼、曾國藩等人的力保,咸豐帝不僅沒有治罪左宗棠,還升他四品京堂,到曾國藩幕府為幕僚,同時下旨將樊燮革職,勒令他回鄉居住。
樊燮回到家鄉湖北恩施縣,把“王八蛋,滾出去”六個字寫在木牌上,號為“洗辱牌”,放在自己祖宗牌位之下,要兩個兒子定時參拜。又蓋起一幢“讀書樓”,重金請來教師,將兩個兒子和老師關在這幢樓里,閉門讀書。還要兒子平時穿婦女衣服,說:“考取秀才可以換男外衣,中了舉人和左宗棠平等可以換男內衣,中了進士、點了翰林,才可以燒了洗辱牌,告慰先人。”皇天不負有心人,后來他的小兒子樊增祥果然中進士,進翰林院為庶吉士,而大兒子樊增祹也學問出眾,但英年早逝,沒有能夠進翰林院。
別看左宗棠當師爺時飛揚跋扈,實際上他也有吃癟的時候,也有短板。每當左宗棠代東家起草有關刑事司法審判的公文時,往往會被刑部駁回,不是被指責適用法條錯誤,就是被指責供、證之間存在漏洞。左宗棠極其自負,一直自比諸葛亮,可是他只喜歡策劃軍機大事,對于一般政務的認真程度遠遠比不上事必躬親的諸葛亮。面對煩瑣的法律和刑部的苛求,他只會大發牢騷。他的推薦人胡林翼聽說后,趕緊寫信鼓勵他,建議幕府另外聘請“精曉例案之刑名幕”,把司法審判事務轉給刑名幕友,自己專攻軍情大事的奏章。這個也不能怨左宗棠,清代司法程序是非常復雜的。州縣作為初審機關,受理一切案件,但卻只能自行裁判其中處罰為杖一百以下的案件,以上徒、流、充軍、發遣、死刑案件,都要由州縣偵查、初審,擬定判決意見,然后案件經過一層層衙門的復審,各自提出自己的判決意見,直到具有終結判決權力的那一個衙門為止。
一般來說,徒刑由省的按察使司確定判決,流、軍、遣及一些重大的死罪案件由各省的巡撫、總督判決(都必須經過朝廷批準),死刑案件一律要經過朝廷復審。如果下級對于案件所擬判決被上級認為不妥,就會遭到駁詰,被認為錯誤的,就有可能把這個判決打回來,責任官員還有可能會受到處罰。
這種發回重審,對于司法人員來說是非常尷尬丟臉的事情,所以在明清時為了應付這件頭等大事,官員會專門聘請刑名師爺,他們都必須熟悉律例,以及審判方面的種種慣例、成案,能夠起草種種文件,是這方面的專家。刑名師爺一般至少要經過三年的學習和實習,才能夠掌握這一技能。
左宗棠是干大事情的人,作為未來的國之棟梁,那些訴訟判案中的瑣碎條文,自然不是他所熟悉,更不是他愿意干的。謀大事者不拘小節,看來咸豐皇帝在處理左宗棠事情上還算頭腦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