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樹》閱讀訓練

陳振林

【原文】

無言的樹

王蒙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生長出來的。原來樹類也和人類一樣，面臨著同樣的興味無窮而又悲哀無邊的謎語。

他出現在離村口半里多路的河灘地上。樹皮青綠，樹干粗壯，尤其是，他長滿了枝枝葉葉，從每一個枝上又像龍須一樣地長出了許多枝枝葉葉，蓬蓬松松，華蓋碩大無朋。他已經為自己締造了一個驚人的、令自己應接不暇的世界。

他每天忙著尋求太陽和清風，汲取泥土和泥土里的水分，諦聽鳥鳴和萬籟。他每天都在生出新的枝和葉，向天空獻出他的新的情思，向小草提供他的蔭庇，向風獻出新的搖曳的舞姿。

離他五米遠的地方有一株響楊，它是一位滔滔不絕的“話癆”患者。響楊從早到晚都講述它對大地的忠誠。

樹們都不回答，想回答也沒有插嘴的份兒。他們覺得這也有趣，這是一個美好的世界，白天有太陽而晚上有月亮，有了云就可能下雨也可能打雷，樹枝上有鳥而樹干上有蟲，樹下有人在滔滔不絕地演講，而有人含笑閉目養神入定。

他從來不講話。別的樹說他是啞子，他不承認也不否認。當然他也有自己的思想、情感、傾向、意識流、夢和“行為”。毋寧說他是非常被動的。清晨時分他的樹葉上常常掛滿露珠，露珠反射出朝霞的光輝和遠山的面影，這是他的羞怯的初戀之情。太陽一出來他就立刻收起了自己的濕潤的幻想，他全身心地面向陽光，吸收陽光，奮力生長。只要日照好他就要長出新的芽和蕾、葉和枝，這使他感到又吃力又快樂。這就是他對太陽的向往的深情了，生長就足以代替一切感謝的表白。他從來不覺得有必要向太陽說什么。同樣他從來沒有統計過自己的根須，從來不覺得有必要向大地論證自己存在的正當性、必要性與不可或缺性。

最有趣的是風。風是一個脾氣難以捉摸的朋友。它常常給你以慈祥和機敏的撫摸，用清新的氣息調劑你的密集的擁擠，給你以舞蹈的啟迪。風太兇的時候他也覺得有點站不穩，有些抱歉，有點無可奈何。于是他隨著風扭擺起來，柔韌而又粗獷，像是一種土風舞。于是他終于感到了一種少有的淋漓酣暢，而他那迎風善舞的名聲也就大噪于世間了。

最早把這棵樹的舞姿報道到人類中間的是一對大齡青年。他們信步走到了他的跟前。然后男青年畫了一幅畫——《樹之舞》。女青年寫了一首詩——《夢里的樹》。他們的畫和詩卻引起了人們的好奇心、興趣和逆反心理。各色人等開始前來尋找這棵樹，打量、審察這棵樹，欣賞、捉摸這棵樹，評議、研究起這棵樹來了。

“嚴重的問題是來歷和品種，”一位面孔呆板的植物分類學家宣告，“他不是松、不是槐、不是梨、不是棗、不是楊、不是柳、不是桃也不是胡桃，他甚至連香椿和臭椿都不是……”

“不不不不不，”一位看來面孔活潑的研究員一口氣說了許多個“不”，“這是一株了不起的樹，他屬于24世紀，我們的第12代玄孫將會正確地理解他的價值，這需要一種文化的新價值觀念，比如說，你知道外星系的植物的結構嗎？”

“這棵樹已經有了名聲，有了名聲就什么都是好的了，連烏鴉拉在樹上的屎都會變香的。”一位憤世嫉俗的長發青年罵罵咧咧地說。說完，他掏出一把折疊刀，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樹上。

“到我這里來刻，我歡迎！”響楊拼命地向憂郁的長發青年弓腰。長發青年似乎領了它的情，拿起折刀從響楊的樹干上劃了一下，滋溜，流出了一股黃水，把青年的手弄臟了。

少先隊員到這棵樹下野餐，留下許多面包屑、蘋果皮和汽水瓶蓋。汽水瓶他們還要不辭辛苦拿回去退錢。

青年團員到這棵樹下采集樹種，費了半天勁才弄清這棵樹沒有種子。

一位攝影師前來攝取這棵樹的形象。他先在鏡頭上涂了些唾沫，又故意對錯了焦距，按快門時手一抖，最后照出了新奇的畫面。

人來得太多鳥就不敢逗留了，它們一只又一只地飛走。松鼠搬了家，蟋蟀也不再在他的周圍鳴叫，連野蜂也遠遠地繞開他飛。野蜂其實最膽小，除了吮吸樹葉和野果的漿水，它們從不敢伸出自己的刺，倒是有許多獸類常常對它們發起先發制人的攻擊。

最后風也不肯眷顧了。

終于他的身上出現了許多小黑蟲子，有點像蚜蟲，又不完全像。誰讓他是一棵四不像的樹呢？生的蟲子也四不像。

蟲子最初只有兩條，又變成四條，又變成八條，每秒鐘翻一番，15秒鐘以后已經是六萬五千五百三十六條了，又過了15秒鐘以后，完全數不清了。

長滿討厭的蟲子的樹，多么惡心！不再有人光顧他了，他自始至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也漸漸地明白了：“我完了。”

于是他懷著安寧的心情睡著了，不知道一覺睡了多長時間。他還以為從此可以不再醒來呢。醒來的時候趕上了一場大雷雨，雨水沖刷得他干干凈凈，他第一次知道了洗澡的快樂，擺脫了一切蟲子的快樂。“轟”的一聲巨響，無名樹暗道不好，他似乎已經誠惶誠恐地匍匐在地面上。待到他抬起頭來，卻見與他遙遙相對的響楊樹冠上火光熊熊、黑煙沖天。這是怎么回事？響楊沒有回答，它在電火中噼噼啪啪地響，又被雨點敲出了咝咝聲。終于，火也熄了，煙由濃變淡，響楊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雨過天晴，風和日麗，經過了一串串熱鬧的、有趣的、陽光明媚的日子。干涸了的河灘和污穢的卵石上終于又流過了清清的水。無名樹旁栽滿了垂柳。在雷殛中受到損傷的響楊又抽出了新的枝條。雀鳥又在林里飛翔，風又開始眷顧他們。他們沒有注意到這株無名的樹。

無言的樹覺到了少有的輕松，他舒了口氣。

（節選自同名小說，有刪改）

【閱讀訓練題】

1.下列對本文相關內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與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A.小說中的景物描寫自有作用，如開篇寫樹“長滿了枝枝葉葉，從每一個枝上又像龍須一樣地長出了許多枝枝葉葉”，這是寫這棵無言的樹的茂盛，也在寫其美好。

B.小說中寫到了響楊，寫響楊與無言的樹不同的特點，其實對無言的樹有襯托作用。

C.小說中出現了大齡青年、植物分類學家、研究員、長發青年、少先隊員、青年團員等人物，寫他們對無言的樹的不同反應，也是在寫他們自己的生活態度。

D.小說表面寫樹，也在寫人，小說正是為了告誡我們不要做像無言的樹這樣的人。

2.小說依照兩條線索展開情節，請分別從開端、發展、高潮、結局四個環節分析這兩條線索。

3.文章主要運用了以物喻人的手法，試加以分析。

【參考答案】

1.D（D項中“……告誡我們不要做像無言的樹這樣的人”說法錯誤，文章的主旨并不是如此。）

2.①以無言的樹的經歷為線。茂盛生長——眾人羨慕——雷電擊倒——輕松生長。

②以眾人對無言的樹的反應為線。發現樹——喜愛樹——討厭樹——不再注意樹。

3.全篇以物喻人，寫樹其實在寫人。①寫無言的樹，比喻生活中有作為而又特立獨行的人；這類人有成就，也有屬于自己的美好生活，但是惹人妒忌。②寫響楊，比喻生活中喜歡自我吹噓，無真才實學的一類人。③寫其他事物，如“風”，比喻引導人跟風做事的一類人。

（作者單位：湖北省荊州市監利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