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遞饅頭牛肉

宇文正

到金門評審。主辦單位幫我訂了一家新開不久的民宿。房間在二樓，窗外望出去，有兩只大黃牛呢。

我趴在窗前看著它們。靜靜看著動物，總能濾去我的煩憂，尤其牛這種安靜的大型動物，格外令人寧定。即使從二樓，我也能清楚看見它們的大眼睛。兩只牛有時各自吃草，有時輕輕靠近，摩挲，是感情很好的一對呀。

入住時，我就先問了，附近哪里可以吃晚餐？　這一帶挺荒涼的。民宿老板推薦一家五丼拉面。傍晚趁天還亮趕緊去尋訪，走近時我才醒悟，其實來時已看到招牌，但車子迅速通過，我看成了“三井”。三井是臺北高檔日式料理。

拉面店老板推薦他們新推出的“酒糟牛肉拉面”。金門因為盛產高粱酒，制酒過程剩余的酒糟也不浪費，免費送給養牛的農家，因此金門黃牛從小吃酒糟長大，肉質別有一番滋味。好的，就吃老板熱烈推薦的招牌面吧。面端上來，干式拉面上鋪滿薄片牛肉，咦，肉是生的？　旁邊還燒著一把小茶壺。這……該怎么吃？原來，那小茶壺里是高湯，等湯燒開，慢慢淋上牛肉，就可以吃了。

我可能澆得牛肉過熟了一點，但還是很好吃，是因為這牛吃酒糟長大肉質特別甜美嗎？　……這一下，我猛地想起，不久前才看窗外的大黃牛看了一下午，我怎么立刻就點了牛肉呢？　這是待牛處世的道理嗎？　筷子懸在空中忽然進退維谷。

但很快我告訴自己，這不是善遞饅頭的時候（按：sentimental，《善遞饅頭》為詩人孫梓評詩集名），以這附近荒涼的程度，我如果沒吃飽這一餐，晚上餓了連泡面也別想！

回到民宿天已黑了，老板夫婦在花園里澆水，問我吃了什么，我說酒糟牛肉拉面。他們盛贊我內行，說那是溫體牛肉，很好的。回房往窗外張望，看不見黃牛了。莫非夜間視力愈來愈糟了？　我走下樓張望，真的沒有。問老板夫妻，“外頭的黃牛是你們養的嗎？”

“不是不是，那是別人家的。”“牛不見了！”

老板娘大笑，“被趕回去了，不是被你吃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