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超
[摘? 要]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市民社會、類本質、共產主義是三個重要概念。在這三個概念的闡釋中潛藏著馬克思話語邏輯的轉換,又體現了馬克思關于人的解放的思想。馬克思通過對市民社會的批判,揭示出市民社會私人利益的實質以及人的異化存在狀態。在上述批判基礎上,馬克思預設了理想的、相互補充以及相互確證的社會關系。基于這一人本主義預設,馬克思站在人的解放的立場上論述了共產主義。共產主義既是對歷史之謎的解答,又是人的復歸與解放的存在狀態。通過這些連續的論證邏輯,體現了馬克思的人的解放思想。
[關鍵詞]《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市民社會;類本質;共產主義;人的解放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20)07-0004-06
《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在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它既是馬克思國民經濟學批判的起點,又是哲學革命的“秘密和誕生地”,還是關于共產主義的初步系統闡發。值得注意的是,馬克思在上述三方面的開拓性研究中,從批判立場上的市民社會研究,到人本主義預設下的類本質概念,再到理想性規定下的共產主義論述,其中話語邏輯的轉換,彰顯了馬克思對人的解放的不懈探索。
一、市民社會與人的解放
在《手稿》中,馬克思對國民經濟學進行了深入研究。“在國民經濟學家看來,社會是市民社會”。[1]236因此,在《手稿》中,“社會”的第一層內涵指的就是市民社會。但與國民經濟學家不同,馬克思對市民社會的研究一開始就站在批判的立場上。馬克思在借助國民經濟學理論剖析市民社會現實的基礎上,又在哲學層面以異化勞動理論來批判市民社會的歷史局限性,初步論述了實現人的解放的必然性與可能性的問題。
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時期,馬克思還處在黑格爾市民社會理論的二元分析框架之下。到了《德法年鑒》發表時期,尤其是在《論猶太人問題》一文中,馬克思的思想在二元分析框架內部發生了轉變。他在批判政治、國家和法的過程中認識到,國家和法的基礎存在于市民社會之中,是市民社會決定國家,而不是相反。因此,只有先考察和研究作為基礎的市民社會,才能真正地批判國家和法。至此,馬克思開始超越黑格爾的市民社會理論。在《手稿》中,馬克思深入到對市民社會的考察和研究之中。這意味著,馬克思徹底地跳出了黑格爾的“國家——市民社會”二元框架,獨立地走向“市民社會”的一元分析框架,并且在此后一生都致力于這一領域。
在《手稿》中,馬克思第一次將哲學與國民經濟學結合在一起,批判市民社會的非人存在。一方面,馬克思開始采用國民經濟學批判的方法,分析市民社會的客觀現實。馬克思主要是借助亞當·斯密、讓·巴蒂斯特·薩伊和大衛·李嘉圖等國民經濟學家的理論成果,而這些理論成果,尤其是以斯密為代表的“市民社會理論構成了馬克思回到現實的重要契機”[2]。馬克思因此從思辨哲學進入到實證的國民經濟學領域,進而回到對客觀現實的分析。這種研究方法是唯物主義的,這部分的分析也接近后來的《資本論》。[3]241另一方面,馬克思又運用哲學批判的方法來批判市民社會的非人本質。在費爾巴哈人本主義哲學,尤其是其宗教異化邏輯的影響下,馬克思創造性地提出了“異化勞動”理論,進而完成了對市民社會的批判性研究。
在國民經濟學批判方面,馬克思采用國民經濟學的語言,深入分析市民社會中的階級結構,批判資本家對勞動工人的剝削。馬克思首先以分欄對比的方式研究了國民經濟學中的資本、利潤和地租,并深入分析了工人和資本家、大資本家和小資本家、土地所有者與租地農場主之間的斗爭,進而得出結論:“整個社會必然分化為兩個階級,即有產者階級和沒有財產的工人階級”[1]155。而在市民社會中,這兩大階級都是作為非本質的存在。反映在工人那里,即工人遭受著資本家的剝削與壓榨,其生存、發展以及其他各方面在市民社會里都遭受著非人的對待;表現在資本家那里則是,他們為著死錢財的盈利而日日苦惱。總之,工人和資本家都處于非人的狀態之中。同時,馬克思對市民社會的非人狀態作了大量描述,諸如工人階級“牲畜般的存在狀態”“為他的生存而苦惱”“從事奴隸勞動”“在精神上和肉體上被貶低為機器”“餓死或行乞”“持續不變的貧困”[1]115-124等等。這一系列論述反映了馬克思進行國民經濟學批判的無產階級立場,即致力于實現整個社會的人的解放。這些論述也使得工人受壓迫、受奴役、受剝削的非人狀態暴露無遺,工人解放的需求呼之欲出,解放工人以及整個人類的任務顯得迫切而又必要。
在哲學批判方面,馬克思在揭露國民經濟學的矛盾時,提出了異化勞動理論,進而批判市民社會中人的非人存在狀態。按照國民經濟學家的理論,勞動創造財富。然而在現實中,工人的勞動不僅沒有帶來財富,反而使他們更加貧窮。馬克思假定了社會的三種可能狀態,以此分析和說明工人處境與社會財富狀況之間的關系,不管是在社會的衰落、增長抑或是富裕到頂點的狀態,工人的處境總是持續不變的貧窮。因此,馬克思揭露出國民經濟學所表述的社會的實質,即“私人利益的社會”[1]122,而國民經濟學也“只不過表述了異化勞動的規律”[1]166。馬克思還進一步系統闡釋了異化勞動,進而批判市民社會的異化性質。他指出,在市民社會的條件下,個體的勞動所生產的勞動產品不僅不屬于勞動者個人,反而成為支配他的對象。勞動本來作為個體的創造性活動,作為個體本質力量的實現與發揮,但在市民社會條件下,個體非但不能從中感受到自我實現的快樂,反而感到“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1]159。勞動成了個體為生存而被迫進行的手段。而且,個體作為不符合其類本質的存在,個體與個體之間也呈現出一種異化的、非本質的存在狀態。
馬克思在對市民社會的現實進行雙重批判的基礎上,展開了對人的解放的論述。一方面,馬克思批判市民社會的不合理性,徹底地推翻了市民社會永恒存在的神話,為實現人的解放指明了方向。市民社會是馬克思“完成政治經濟學批判、論證人類解放理想的理論前提”[4],只有在批判和克服市民社會的基礎上才能進入人的解放的理想存在狀態。在這一點上,馬克思與國民經濟學家存在本質的差別。雖然兩者都看到了市民社會中所存在的問題,但在理論態度上卻完全相反。斯密對市民社會持樂觀態度,并將市民社會辯護為永恒的社會形態。而馬克思對市民社會則持批判態度,認為其是不合理的存在。因此,國民經濟學建立在市民社會上,而馬克思則由于始終著眼于人的解放,從而將理論建立在人類社會上。另一方面,馬克思也揭示出實現人的解放的現實力量,即無產階級,從而論述了人的解放的可能性和現實性。馬克思指出:“整個的人類奴役制就包含在工人對生產的關系中,而一切奴役關系只不過是這種關系的變形和后果罷了。”[1]167換言之,人的解放需從異化勞動中解放出來,而這首先是建立在工人解放的基礎上。又由于“工人的解放還包含普遍的人的解放”[1]167,因此,馬克思揭示出了無產階級實現人的解放的歷史使命,也進一步明確了無產階級在人的解放中的歷史地位。
總之,在《手稿》中,馬克思深入市民社會的現實,批判市民社會中工人所遭受的壓迫、束縛與奴役,進而揭示出其作為社會存在的暫時性,以及走向滅亡的必然性。在對市民社會的外在批判與否定基礎上,馬克思還以歷史性的眼光將理論指向未來,致力于探索社會的解放,即建立在克服市民社會基礎上的人的解放。馬克思指出,無產階級是市民社會內部所蘊含的革命性力量,實現人的解放要通過工人解放的政治形式。雖然此時的論述還帶有先驗的人本主義色彩,但所包含的批判性與革命性,為人的解放思想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準備。
二、類本質與人的解放
在《手稿》中,馬克思提出了“個體是社會存在物”[1]188的論斷,從而在類本質的意義上使用了“社會存在物”一詞。在這里,“社會存在物”概念被用來特指“沒有被異化的人的類本質關系”[3]273。馬克思運用“社會存在物”這一概念,既論述人與人之間理想的社會關系,同時又以其為參照系,批判現實的市民社會中所存在的交往異化。通過“社會存在物”概念,馬克思在交往層面上論述了人的解放理想。
首先,馬克思在《手稿》中對“類本質”的論述有兩層含義。馬克思先是在《筆記本Ⅰ》中將人的本質規定為有意識的生命活動,即勞動;而后又在《筆記本Ⅲ》中將人的本質定義為社會存在物。這兩層含義既有區別,又緊密聯系,彰顯出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觀從個體維度向主體間維度的延伸。
一方面,馬克思圍繞生產勞動,將人的類本質設定為“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1]162,也即“勞動這種生命活動”[1]162。也就是說,人的活動是有意識的,能夠在理論上和實踐上都把類當作自己的對象。此外,人的這種本質活動還具有能動性和現實性,能夠創造性地再生產對象世界。因此,人作為類存在物,在活動中發揮創造性,體現個性,從而將自己的本質對象化到現實的產品上,并且通過這些打上了人的烙印的勞動產品直觀自身,確證自己。另一方面,馬克思又圍繞主體間的交往活動,將人的本質規定為社會存在物。馬克思將人的本質規定為“社會存在物”有一個過程。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經濟學原理〉一書摘要》(以下簡稱《穆勒評注》)中,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是人的真正的社會聯系。”[5]24這表明,馬克思已經在社會關系上談論人的本質問題。根據學術界的文獻學研究成果,《筆記本Ⅲ》與《穆勒評注》基本完成于同一時期。在《筆記本Ⅲ》中,馬克思依據“個體是社會存在物”[1]188這一論斷,繼續在社會關系層面上研究人的本質。如果說馬克思對于“類”的第一個理解是在純粹生產中的個體與對象層面上的話,馬克思對于“類”的第二個理解關涉的則是進入交往中的人與人的主體間性層面。在這里,馬克思將“類”與“社會存在物”幾乎等同,“社會存在物”概念與人的類關系問題也總是聯系在一起。[3]268
通過對比《手稿》中“類本質”的兩層含義,可以發現馬克思對于“類本質”的論述發生了轉變,從主體維度到主體間維度,“類本質”的內涵在轉變中得到了提升和延伸。與此同時,這兩層含義又都建立在勞動實踐的基礎上。也正是在這一意義上,馬克思在思想實質上突破了費爾巴哈直觀思維的缺陷,進入到實踐思維中。費爾巴哈的類本質關系反映的是直觀的自然關系,而馬克思的類本質概念展現出的則是基于能動的勞動實踐的社會關系。雖然這一時期馬克思的“社會存在物”還帶有唯心主義的形式,但是它已經作為一個思想萌芽醞釀在《手稿》之中,并在隨后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發展成為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501這一科學論斷,為唯物史觀的創立奠定了基礎。
其次,馬克思在類本質意義上使用“社會存在物”概念,主要是受到了哲學和國民經濟學兩方面的影響。其中,哲學方面主要涉及費爾巴哈的人本主義,尤其是其“類本質”思想。而國民經濟學方面則主要涉及市民社會條件下的以商品交換為核心的一系列經濟學范疇。馬克思在這兩個方面的影響下,又超越了這兩個方面的局限,進而賦予了人的本質以“社會存在物”的規定。
一方面,“社會存在物”概念與費爾巴哈哲學既存在聯系,又具有根本性差別。馬克思曾指出,費爾巴哈的“從抽象的天上下降到現實的地上的人類概念,——如果不是社會的概念,那是什么呢!”[6]450在《手稿》中,馬克思沿用“類本質”的術語,并受其啟發而注意到“社會”的概念。[7]不過,學界往往將此看作是人本主義表現,而側重于批判其唯心主義缺陷。但實際上,馬克思從來都不是一個徹底的費爾巴哈派,在對“類本質”的理解上,馬克思一開始就對費爾巴哈有著實質的超越性意義。馬克思雖使用了費爾巴哈的哲學術語,卻以“社會存在物”表達出了超越“自然存在”的嶄新觀點。雖然這些以人本主義的形式出現,但其所昭示的科學性趨向,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否認的。數月之后,馬克思就站在批判費爾巴哈的立場上,人的解放逐漸從應然性的幻夢轉變為實然性的現實運動。另一方面,“社會存在物”概念的提出既借助于國民經濟學,又建立在市民社會批判的立場上。馬克思肯定了市民社會蘊含著積極因素,認為“國民經濟學以交換和貿易的形式來探討人們的社會聯系”[5]25。馬克思已經在《穆勒評注》的“交換”部分揭示了市民社會中貨幣、私有財產等范疇所具有的社會聯系本質。同時,馬克思也揭示了市民社會中通過商品交換建立起來的普遍聯系是異化形式的社會關系。正是在批判市民社會的基礎上,馬克思提出了符合人的本質的社會聯系。在《筆記本Ⅲ》中,馬克思再次重申人作為社會存在物的論斷,尤其是在[分工]片段中指出“分工是關于異化范圍內的勞動社會性的國民經濟學用語”[1]237,從而進一步說明了人的社會存在本質這一問題。
最后,馬克思對人的社會存在本質進行了系統的具體分析。一方面,馬克思通過考察人與人之間直接的、共同的實際交往活動,得出人是社會存在物的結論。在直接的、共同的交往活動中,主體之間通過物與物的交換,實現人的本質的相互補充、相互確證,并形成普遍的社會聯系。就個體對他人而言,個體的勞動產品成為他人需要的對象,這就說明人是社會性的。他人要在社會交往中得到補充,得以滿足,從而維持其生存與發展,他人離不開社會。反之,就他人對個體而言,別人的需要使得個體的本質力量得到認可與肯定,個體從而在社會交往中確證自己,獲得自我實現的樂趣。因此,不存在孤立的個人。總之,在直接的交往活動中,交往雙方彼此聯系,相互需要,相互作用,從而也促進交往雙方的全面發展。另一方面,馬克思以科學活動為例,分析較少同他人發生直接聯系的活動,進一步論述人是社會存在物。馬克思指出,人即使是“從事一種我只在很少情況下才能同別人進行直接聯系的活動的時候,我也是社會的”[1]188。因為,活動所使用的材料、使用的語言文字、甚至人本身的存在都是社會的。也就是說,雖然科學這類活動較少與他人發生直接聯系,但是這類活動的各個要素、活動的背景等等都是社會的。
通過對直接聯系和較少直接聯系這兩種活動的分析,馬克思再次系統地論證了人在本質上是社會存在的性質。總之,在《手稿》中,“社會存在物”是在人與人的關系問題上,作為對人的本質的規定。不過,由于這一規定處在人本主義影響下,因此還帶有先驗的唯心主義思辨性質,屬于價值性的預設。但同時也正是“社會存在物”的這種價值規范性,從而對現實社會具有深刻的批判性和革命性。“社會存在物”所蘊含的“人所應是”的價值規范直接成為馬克思批判現實社會與人的歷史境遇的重要價值參照系。[8]在現實社會中,人與這種理想的應然狀態相矛盾,人的“社會存在本質”發生異化,尤其是貨幣本來作為交換和交往的手段、工具,在市民社會的現實中反而成了交換的目的。馬克思以“社會存在物”為價值規范,批判資本主義對這一規范狀態的背離,這種類本質意義上的人本主義關懷體現了馬克思對于人的解放的追求。
三、共產主義與人的解放
在《手稿》中,馬克思曾用“社會”概念來規定共產主義。以“社會”概念定義共產主義是馬克思當時對共產主義認識的最大特點,“社會”也因此被馬克思視作是克服異化后的理想狀態[9]407,也是對“人的社會”的簡稱[10]。馬克思對這一理想狀態進行了大篇幅的論述,具體有以下三個方面的主要內容。
首先,從整體上來說,共產主義意義上的“社會”是對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也是對“歷史之謎”做出的正確解答。在《手稿》中,馬克思在國民經濟學批判的基礎上闡述了共產主義思想。馬克思不僅批判市民社會的局限,還論證了共產主義這一自覺的歷史進展。在這里,馬克思運用黑格爾的否定之否定的辯證法,將共產主義看作是對私有財產的否定之否定,即積極揚棄。馬克思認為,超越異化的理想狀態應建立在對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之上。與粗陋的共產主義以及政治的共產主義不同,馬克思看到了私有財產的積極本質。他指出:“這種物質的、直接感性的私有財產,是異化了的人的生命的物質的、感性的表現。”[1]186也就是說,私有財產在本質上不過是工人積累起來的勞動,是工人本質力量的物質展現。因此,共產主義要揚棄私有財產的異化形式。此外,又由于共產主義尚且以揚棄私有財產為中介,所以必然帶著它所“脫胎”的那個社會的特征,因此還不是理想的社會狀態,而只是通向理想的社會狀態的現實行動。馬克思還指出:共產主義是“人的解放和復原的一個現實的、對下一段歷史發展來說是必然的環節”[1]197,從而將共產主義看作是開啟人類社會的環節。并且,共產主義作為現實的革命行動要經歷一個漫長的過程。
其次,共產主義意義上的“社會”實現了人與自然以及人與人之間矛盾的真正解決。“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等于人道主義,而作為完成了的人道主義,等于自然主義。”[1]185一方面,在人和自然界的關系上,“社會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質的統一”[1]187,人與自然界在社會中實現了真正的和諧統一。就自然界而言,“自然界的人的本質只有對社會的人來說才是存在的”[1]187。通過人的實踐活動,自然界歷史地生成為人化自然。自然界既作為人的活動的起點為人提供物質基礎,也作為人活動的結果即人化的自然。自然在人的勞動中被打上了人的烙印,并在人的實踐活動中不斷地被激活。就主體的人而言,人本身是自然存在物,依賴于自然界進行人的生命活動。人從自然界中獲取認識和實踐的材料,將自然界作為自己生產和活動的對象。同時,人在加工自然的同時創造性地發揮人的本質力量,享受生命活動的樂趣。此外,由于人的感覺與對象性活動緊密聯系,人在自由自覺的對象化活動中,適應自然界的全部豐富性,從而形成豐富的人的感覺。因此,在共產主義社會,人與自然處于相互生成、和諧統一的關系之中。此外,馬克思還專門論述了工業活動。在工業中,自然被進一步納入人的認識和實踐的領域,人也利用自然科學創造性地改造自然,并為人的解放提供物質準備。通過工業,馬克思進一步論述了人與自然的統一。另一方面,在人與人的關系上,“社會”解決了個體與類的矛盾。在市民社會中,人是自私自利的原子式個人,通過商品交換形成抽象的普遍聯系。進入共產主義之后,人真正成為社會存在物。在共產主義條件下,活動和享受都是社會的。個體之間相互依賴,相互補充,相互確證。個體生產的勞動產品成為他人的需要,因此個體是“為別人的存在”。人由于其需要的多樣和自身能力的有限,所以必須在社會中通過勞動產品相互補充、相互滿足,進而獲得生存與發展。反過來,別人也是“為他的存在”[1]187。我的勞動產品作為我的本質力量的外在表現,因此別人對我的勞動產品的需要,也就是對我的本質力量的確證。又由于別人確證了我的本質力量,因此別人也就是為我的存在。此外,我的需要也要借助別人的勞動產品得以補充和滿足。因此,別人通過他的勞動產品補充我的需要,彌補我的本質力量,為我而存在。總之,在共產主義條件下,人與自然、人與人的矛盾得到真正的解決,人作為符合人的本質的社會存在物而存在。
最后,在共產主義意義上的“社會”中,人重新占有自己的本質,復歸為完整性的人。在“私人利益”的市民社會中,異化勞動和私有財產的相互作用,人在生產和交往上都作為異化的存在。而在克服異化進入共產主義之后,人實現了“向自身、也就是向社會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復歸”[1]185。人開始擺脫異化狀態,真正地占有自己的生命和人的全面的本質,成為屬于人的存在,并重新具備人的特性。一方面,需要成為人的需要。在市民社會中,人被抽象為資本家和工人,人的需要被抽象為“對貨幣的需要”,并且作為真正的需要和唯一的需要。對于資本家來說,他不得不減少需要,努力節省。這樣一來,他越是滿足他的金錢的需要,他就越是喪失自己作為人的需要的豐富性;他擁有的財富越多,他的異化就越是深重,越是喪失了自己。對于工人來說,由于他的貧窮,致使他連基本的生存需要、動物的需要都得不到滿足,也就更談不上滿足自己作為人的需要了。而在共產主義的條件下,“富有的人和人的豐富的需要代替了國民經濟學上的富有和貧困”[1]194,人的需要體現人的豐富性,符合于人的本質,而呈現出自由的多樣性。另一方面,感覺得到徹底的解放。在市民社會中,人的感覺是片面的。由于處在私有制這一條件下,人的“一切肉體的和精神的感覺都被這一切感覺的單純異化即擁有的感覺所代替”[1]190。因此,人不能感受到自身的、內在的豐富性,而僅僅作為一個片面的人而存在,受單純的擁有的感覺的支配。而在共產主義條件下,“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1]189。人的全部豐富性得以展開,從而作為一個全面的人、整體性的人而存在。
總之,馬克思在《筆記本Ⅲ》中使用的“社會”意指共產主義的理想狀態,這在整體上直接體現了馬克思對人的解放的理論探索。共產主義意義上的“社會”,克服了異化勞動,積極揚棄了私有財產,實現了人的本質復歸。人與人之間相互確證、人與自然之間和諧統一,一切矛盾都得到真正的解決。人擺脫一切枷鎖的束縛,開始自由全面的發展,從而實現徹底的解放。
綜觀整個《手稿》,馬克思運用市民社會、類本質、共產主義三個概念所展現出來的理論邏輯,與人的解放思想始終高度契合。不管是對于市民社會的現實性批判,還是關于類本質規范性預設,亦或是關于共產主義的理想性規定,實質上都離不開對人的關注。它從關注人出發,又達致人的復歸與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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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姚黎君? 魏亞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