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教師在傳授知識的過程中,沒必要把知識與自己抬得過高,我后來的自學成功就說明一點,學習的本質就是自學,所以教育諸要素中,人才是教育的“主語”,而非教師,更不是那些“He”“She”這樣的人稱代詞及其正確運用的語法規則知識。
我小時候學英語是從初一才開始的。記得在學字母期間,因為與同學打鬧被班主任老師拎到辦公室反思一節課,而這節課我們教室里正好是在上英語課。第二天英語課堂上,老師在復習前一天新教的字母時點了我名字,因為我沒學過那幾個字母,當然是一問三不知,結果被那個英語老師一頓臭罵。雖然內心覺得自己很冤,但只能敢怒不敢言,心里也不過生些悶氣而已。
大約一個多月后,我在英語課上又被點名了,這次是老師讓我口頭翻譯黑板上的一個句子—他是一個男孩子。不知是因為自己緊張還是沒掌握牢單詞,張口我就錯把句子主語的“他(He)”說成了“她(She)”,結果說成了:“She is a boy(她是一個男孩)”。顯然,這次英語老師也不會放過我的,但這次不再是簡單地罵我笨或蠢,而是有些諷刺地說,你都十幾歲了,竟然連男女性別也分不清,甚至對全班女生說,如果看到我跑進女廁所不要以為我是耍流氓,而不過是一個男女不分的大白癡。
此后一段時間,每次我去廁所,幾個調皮的男同學總笑話我:“你有沒有跑錯廁所啊?”“好幸福呀!老師允許你上女廁所!”我好多次因為這樣被調侃而差點與別人打架,內心累積的都是對英語老師的怨恨。為了表達對這位中年女教師的討厭,我英語課上再也不聽講,作業也胡亂地寫一寫,這樣,一個其他學科的學霸,英語成績經常考個位數。雖然那位老師任教一年后,隨丈夫調去了縣城,但我由于基礎沒打好,英語成績倒數第一的局面在六年中學期間基本沒動搖。就這樣,我的高考成了一場滑鐵盧,我原本想考浙江大學,結果只考上了個浙江的大學。
工作幾年后的一天,突然想到自己有了孩子后,孩子在高考時可千萬別重蹈覆轍。為了孩子的前途,我決定從字母、音標開始學英語,在同事們的一片嘲笑聲中,我靠一臺破錄音機開始自學了。學習了一段時間發現英語竟然那么好玩,沒有了英語老師的監督、辱罵與挖苦,我學得特別起勁。就這樣,讀下英語專科、本科,最后我一個物理專業的大專生竟然獲得了英語碩士文憑!
我看到媒體上經常批評我們的外語教學:師生投入那么多的時間、精力,一路高考、四級、六級考下來,但最后發現,學生們學的既不是英式英語,也不是美式英語,而是啞巴英語,大學畢業幾年后,語法、單詞基本全還給了老師!為何咱們的教育教學效果會是這個樣子?我覺得,最根本的還是許多老師的教學還停留在知識本位階段,生命本位意識缺場。所以,即使在今天的教育現場,依然能看到許多我初一時英語老師的影子。他們的教育價值坐標里,知識和知識的正確性無比神圣。當學生認知上出現任何錯誤,就要讓孩子馬上認識自己的錯誤,并及時、立刻進行糾正!為了讓你長記性,甚至還會頻頻采用行為主義的刺激手段,罵你、罰你、諷刺你;為了幫你掌握正確的知識,你的感受、你的面子,甚至你的人格全部靠邊站,為無比神圣的學科知識讓路。但那些老師不知道,你老在學生寫錯的地方打上一個個紅叉叉,你老盯著學生的嘴巴挑語法毛病,結果學生們因為害怕犯錯受到責罵與挖苦,盡量避免寫和說,造成了“萬馬齊喑”的局面。畢竟人都是有自尊的,都有內在的自我保護的心理機制。
而人的成長是離不開試錯的環節。語言的掌握更是如此,所以最好的語言學習方法是用語言,但我們的教學法卻在處處打擊學生的自信,似乎只有讓學生覺得自己愚蠢和可笑才能凸顯教師的聰明與權威,似乎建立了這樣的師道尊嚴,教學活動才有了保障。其實,教師在傳授知識的過程中,沒必要把知識與自己抬得過高,我后來的自學成功就說明一點,學習的本質就是自學,所以教育諸要素中,人才是教育的“主語”,而非教師,更不是那些“He”“She”這樣的人稱代詞及其正確運用的語法規則知識。當我們把知識傳授只是看成一個師生的交往活動,明白在傳授知識、培養能力的過程中,比知識、能力更重要的是教師傳遞給學生一種尊重、平等、鼓勵與信任,那么我們也許真的成為了一個現代意義上的教師,超越知識本位,甚至超越能力本位而躍升進入生命本位的教育之境!
諾丁斯在《學會關心—教育的另一種模式》里明確提出了我們學校教育應該培養的是能感受關心并學會關心的人,關心不僅只是一種讓人變得善良和可愛的情感,它還暗含著知識、能力等人的全面成長。我深以為然,因為每個人其實都在人生之初獲得過那種基于關心、愛護的“生命本位”教育的浸潤和滋養。
有一次在教師培訓課上,談及教師的課時培訓,我一激動就說出教師應該把看動畫片《小豬佩奇》當成在職培訓,并計入課時、學分。作為培訓講課老師說出這樣的話,許多人會覺得我頭腦發熱。
但事實上,動畫片里的豬媽媽與豬爸爸在育兒中所展示的修養與教育智慧,一直是我所不斷用來自我檢視自己專業程度的標尺。豬媽媽那耐心和藹的樣子,就是我理想中老師最美的“教態”:臉上永遠掛滿笑容,即使佩奇他們犯了錯,也不會大聲訓斥,從來都是柔聲細語地說話,她那溫和的批評反而更有力量;佩奇的爸爸,在與孩子一起尋找丟失的玩具恐龍時,雖然先發現了恐龍,卻裝出沒看見的樣子,而是引導佩奇去思考分析,最終讓佩奇自己去發現了目標,然后毫不吝嗇地贊美孩子:干得好!你是個多么出色的偵探啊!如果,我初一遇到這樣有智慧有情懷的老師,面對我說出“She is a boy(她是一個男孩)”,老師也能對我豎起大拇指說一句:“Well done! You mean he is a boy?(你真棒!你是說他是一個男孩?)”,也許,我的英語和我的人生都會不一樣。
所以,我在教學過程中,也常常會放水讓學生去贏我,在明知道解題思路時,故意大腦“卡殼”,讓學生贏我。那種幫助老師解出難題的勝利喜悅,讓學生走向自信、走向對學習的熱愛。教育,不僅是一門教學的藝術,也是一門尊重他人的藝術。唯有如此,我們才算是真正理解生命本位的教師,哪怕你面對的是一群陌生的學生,也能為人師表。
【朱永春,浙江省桐鄉市第三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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