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錄 王運東



[摘要]機動車交通事故數人侵權責任的認定,關鍵在于正確適用《侵權責任法》第8條、第10條、第11條與第12條。中國裁判文書網上公布的90起案件判決中,存在同類侵權行為不同責任認定的問題,究其原因在于對法律條文本身以及法律條文之間的邏輯關系存在誤解。四個條文在邏輯關系上存在四個層次,只有把握法律條文邏輯關系上的四個層次,才能準確解讀法律條文,才能對機動車交通事故數人侵權責任做出正確的認定。
[關鍵詞]機動車交通事故;數人侵權;責任認定;實證分析
[中圖分類號]D923.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20)01-0047-07
一、引言
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于2012年9月第1556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司法解釋》)。該司法解釋第13條規定,多輛機動車發生交通事故造成第三人損害,當事人請求多個侵權人承擔賠償責任的,人民法院應當區分不同情況,依照侵權責任法第10條、第11條或者第12條的規定,確定侵權人承擔連帶責任或者按份責任。然而,考察中國裁判文書網上自2017年1月至2019年5月間公布的案件,我們發現司法中對《侵權責任法》第8條、第10條、第11條和第12條的理解和適用仍存在較大差異,同類案件不同判的現象較為普遍。因而,以近期發布的典型案件為樣本,找出裁判差異的原因,為正確司法提供指引,實有必要。
二、機動車交通事故數人侵權案件的篩選及其裁判理由的梳理
(一)實證分析的基礎:90起典型案件的來源
本文選取90起典型案件進行分析。案件的篩選過程為,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的民事案件一類,首先按一級案由侵權責任糾紛篩選,選出347萬起案件,然后按四級案由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篩選,選出283萬起案件,再輸入關鍵詞“數人侵權”篩選,共得到259起案件,最后將時間界定為2017年1月至2019年明作為最終篩選的數據樣本。90起典型案件中,2017年有40件,2018年有44件,2019年到明份有6件。
(二)90起典型案件的分類及所占比例
以法院判決的法律依據為標準,對90起典型案例進行分類,并統計出每種類型案件的數量和占比(見表1)。
由表1可以看出,機動車交通事故數人侵權責任糾紛案中,適用《侵權責任法》第12條的案件最多,適用《侵權責任法》第11條的案件次之,適用《侵權責任法》第10條的案件再次之,適用《侵權責任法》第8條的案件最少。值得注意的是,在《侵權責任法》和《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司法解釋》出臺5年甚至7年之后,仍有相當部分的案件適用了《侵權責任法》之前的法律依據和司法解釋,例如還有9.68%的案件適用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條作為裁判依據。
(三)90起典型案件裁判理由的梳理及其存在的問題
1.適用《侵權責任法》第8條、第10條的案件及其裁判理由分析
在本文統計的樣本數據中,只有3起案件被認定為共同侵權行為與共同危險行為,分別適用《侵權責任法》第8條和第10條(見表2)。
如表2所示,在適用《侵權責任法》第8條的兩個案件中,雖侵權行為各有不同,但是法院的裁判理由卻大致相同,即兩人具有“共同的認識”且疏忽大意實施了共同過失侵權行為。但是,各自對過失的認識是否就是“共同認識”?各自對自己過失的“共同認識”是否屬于“共同過失”?是否構成主觀上的“意思聯絡”?在被認定為共同危險行為的案件中,受害人在被路過車輛刮擦以后,又被路過車輛與路邊違法停放的車輛共同擠壓致死,這兩輛車的刮擦和擠壓行為都是具體的致害行為,與受害人的死亡皆存在具體明確的因果關系,法院將該侵權行為定性為共同危險行為值得商榷。
2.適用《侵權責任法》第11條的案件及其裁判理由分析
有14起案件被認定為適用《侵權責任法》第11條(見表3)。
由表3可以看出,“機動車撞倒受害人,后車碾壓受害人”是適用第11條的典型行為,共13起案件,占比92%以上。但是,法官的裁判理由各有不同,主要表現為:(1)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推定前后行為均構成“足以”造成全部損害;(2)在無法確認前后行為侵害程度的情況下,適用“足以造成全部損害”;(3)將前后行為的結合認定“足以造成全部損害”。從以上案件裁判理由可以看出,法官尚不能清晰地把握第11條中“足以造成全部損害”的內涵。
3.適用《侵權責任法》第12條的案件及其裁判理由分析
《侵權責任法》第12條是關于典型的分別侵權行為的規定。在責任承擔方式方面,可以把第12條分為兩個部允第一部分是“能夠確定責任大小的,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第二部分是“難以確定責任大小的,平均承擔賠償責任”。表4為適用《侵權責任法》第12條的案件情況。
由表4可以看出,被認定為典型分別侵權行為而適用第12條的案件,其侵權行為類型多種多樣且較為分散。觀察裁判理由發現,其存在的突出問題是,同一種侵權行為由于論證角度不同,有些判決以兩個侵權行為相互結合為視角,有些判決則從因果關系的角度出發,出現了多種裁判理由的表述,導致了對第12條適用的混亂,有的適用前半句,有的適用后半句,使得責任分擔各不相同,其中的原因值得探討。
三、機動車交通事故數人侵權責任不同認定的原因分析
(一)裁判理由對“業同實施”與共同過失存在誤解
《侵權責任法》第8條中的“共同實施”是成立共同侵權的關鍵要件。第8條中的“共同實施”與第11條、第12條中的“分別實施”構成對應關系,對二者應作嚴格區分。因此,對第8條中的“共同實施”應作狹義理解,即只有在數人之間存在意思聯絡的情況下'先后或者同時實施行為,才構成共同侵權;否則,在沒有意思聯絡的情況下,先后或者同時實施行為只能認定為“分別實施”。也就是說,存在意思聯絡是共同實施或共同侵權的本質屬性,在沒有意思聯絡的情況下,兩個行為只能屬于偶然結合,并不能構成共同實施或共同侵權。《侵權責任法》出臺之前,學術界對共同侵權行為的認定存在主觀說與客觀說之爭,而《侵權責任法》第8條則采用了主觀說。但是,從裁判理由來看,主觀說與客觀說的理論之爭至今仍然對法官裁判認定產生影響,這一點從表2適用第8條的案件對共同過失認定的裁判理由中就可以看出。應予明確的是,按照現行法的邏輯,共同侵權行為的認定不能采用客觀說。
例如在一起案件中,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認為:“胡某和楊某二人對在非機動車道內停車下車的行為違法及可能造成的損害后果具有共同的認識,可以認定二人具有共同認識意義上的共同過失,故胡某與楊某二人的行為,構成有意思聯絡的共同侵權。”在法院看來,共同過失的概念被定性為共同認識,“共同認識”或者“共同的認識”并非法言法語,只會對“共同實施”造成誤解。如果單獨的“認識”可以勉強理解為“疏忽大意”或者“過于自信”的認識,那么數個單獨的認識如何構成“共同的認識”則無法明了。從裁判理由中只能推出,這數個有過失的行為,因導致了一個損害后果而被簡單地歸結為共同侵權,但是實質上采用的是廣義的共同侵權的認定標準,即主要依據的是共同侵權認定的客觀說,而這已偏離了現行法規則的立法本意。
(二)裁判理由對共同危險行為理解不準確
在本文統計的樣本數據中,唯一將機動車交通事故數人侵權行為認定共同危險行為的,是浙江省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一起案件。其裁判理由認為:“饒某未按規定在路肩上停車,車上人員蔣某下車捆綁貨物過程中,被后方一輛大貨車刮擦,造成蔣某死亡;鑒于蔣某的死亡結果是兩輛案涉機動車共同刮擦、擠壓造成,無法確定各自的具體損害后果,故一審依據《侵權責任法》第10條判決兩車輛承擔連帶責任并無不當。”根據該案裁判理由可以看出,法官對共同危險行為的理解存在偏差,主要體現在,將無法確定各自具體的損害后果認定為“不能確定具體侵權人”的情形,這將導致我國《侵權責任法》中規定的共同危險行為的范圍有所擴張,也將導致與第12條適用的混亂。
(三)裁判理由對“足以造成全部損害”的適用存在隨意性
在適用第11條的統計案件中,法官適用第11條的裁判理由各有不同。有的裁判理由中,在無法確認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造成損害后果時,因兩個侵權行為侵害程度無法確定而直接適用“足以造成全部損害”。有的裁判理由中,在沒有證據證明的情況下就直接推定構成“足以造成全部損害”,例如在以“兩次侵權行為均足以造成全部損害”為裁判理由的5起案件中,有4起案件的裁判理由中沒有任何關于“足以”的論述,而直接推定兩機動車侵權人的行為“均足以”造成最后后果。甚至還有的裁判理由中,將兩機動車侵權行為相互結合造成損失作為適用第11條的裁判理由,這個裁判理由更像是對第11條的論證,其完全不符合第11條的構成要件。從以上裁判理由可以看出,法院對第11條中“足以造成全部損害”認定的隨意性。
(四)裁判理由對責任大小的確定采用的依據不同
在數人侵權的責任分擔上,《侵權責任法》第12條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能夠確定責任大小的,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第二部分是“難以確定責任大小的,平均承擔賠償責任”。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確定責任大小是正確適用的關鍵,法院在裁判理由中存在不同的認定依據(見表6)。
由表6可以看出,將數人分別實施的侵權責任分擔,直接依據《侵權責任法》第12條后半句認定為平均承擔責任的案件數量最高,占比達到了32.22%。這將導致一個問題,法官為了規避確定責任大小的適用困難,會直接忽略第12條前半句的規定,不審慎考量確定責任大小的認定依據,而傾向直接判定數位侵權人平均承擔責任。例如,在河南省安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一起案件中,裁判理由在沒有討論如何窮盡確定責任大小依據的情況下,直接認為“法院不能確定呂某和無號牌黑色雅馬哈牌兩輪摩托車駕駛人責任大小,二人平均承擔賠償責任。”這主要是因為第12條沒有明確分別侵權責任分擔的認定依據,在沒有明確依據的情況下,司法中就會出現直接忽略第12條的前半句而直接適用后半句,從而讓侵權人承擔平均責任的現象,以此來變相地降低該條文的適用難度。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將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作為數位侵權人責任劃分唯一依據的案件,達到19起,占到全部統計案件的21.22%,這說明有相當一部分法官,將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作為內部責任劃分的唯一依據。還有部分案件是把侵權人的過錯與侵權行為的原因力相結合作為認定責任的依據;剩下的案件中有些只分析原因力,有些只分析過錯,還有些籠統地綜合考量過錯、原因力與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對責任進行了認定。
四、機動車交通事故數人侵權責任認定規則正確適用的邏輯解讀
數人侵權責任認定的規則之間,存在著嚴格的邏輯關系,表現為這些規則的適用具有一定的層次順序,因而,機動車交通事故中的數人侵權責任認定應該按照層次順序逐層分析。
(一)數人之間是否有意思聯絡是責任認定的第一個層次
根據機動車交通事故中的數位侵權人之間有無意思聯絡,可以將共同侵權與分別侵權區分適用,在數位侵權人之間存在意思聯絡時,應認定是狹義的共同侵權行為,適用第8條。
1.“共同實施”的解讀應摒棄客觀說而堅持主觀說
共同侵權理論中的主觀說認為,各個加害人之間不僅須有行為之分擔,且須有意思之聯絡,否則若干偶然結合的數人行為不能成立共同侵權。主觀說又包括意思聯絡說、共同過錯說和共同認識說。主張主觀說的學者認為,《侵權責任法》第8條采納了共同過錯說,共同過錯既包括共同故意也包括共同過失。主張客觀說的學者認為,各加害人間不需有意思聯絡,只要數人之行為客觀上發生同一結果,即應成立共同侵權行為,其主觀上有無意思聯絡,在所不問。按照客觀說,只要損害結果同一,即數個行為客觀上相互結合發生同一不可分的損害結果,就能成立共同侵權行為。正如前文第三部分中所述,在《侵權責任法》將“共同實施”與“分別實施”予以嚴格區分的立法背景下,已經將“主觀的關聯共同”和“客觀的關聯共同”嚴格區分,單純的客觀行為的關聯共同不得認定為共同實施,而只能認定為分別實施。在現行法規則之下,客觀行為的關聯共同只能理解為“主觀的關聯共同”下位的責任認定依據,即在數人之間存在意思聯絡的前提下,數人的行為對同一損害后果均具有因果關系,才能作為進一步認定共同侵權責任的要件。否則,若將“主觀的關聯共同”和“客觀的關聯共同”同時作為同一位階的認定標準,將會導致“共同實施”適用的混亂和擴張。
2.共同過失中意思聯絡如何認定
“主觀說”中的共同故意的含義,在學界和司法實務界已經達成一致的意見,但是對于共同過失的內涵,學界和實務界均具有較大的爭議,存在不同的理論觀點,如均具過失說、意思聯絡說、共同認識說、一致行動說以及過失關聯說等。筆者比較認同葉金強教授的觀點。葉教授主張,行為人意思是構成共同過失的基礎,這里的意思是指一致行動的意思,即數人有共同為—定行為的合意。葉教授的觀點本質上也是屬于意思聯絡說,但與其他意思聯絡說的主要區別在于數位侵權人之間意思聯絡的目的不同。該觀點認為,共同過失的數位侵權人之間存在一致行動的合意,并且該行動的合意沒有侵害他人的目的意思。其與共同故意的區別也在于當事人之間意思聯絡的目的不同,當一致行動的意思中含有侵害他人的目的指向時,便表現為共同故意;而當一致行動的意思中雖不含有這樣的目的指向,但行為人可以預見共同做出的行為會導致他人損害,并且可以避免這樣的損害發生時,便表現為共同過失。因此,共同過失的含義應該界定為以一致行動為內容而不具有目的意思的意思聯絡。
3.機動車交通事故中一般不存在共同過失的共同侵權
首先,針對表2中適用第8條的兩類侵權行為,一般不存在共同過失的共同侵權責任,原因在于,無論是出租車違法停車與乘客下車未盡到注意義務的數人侵權行為,還是在道路上堆放沙石料的指示者和實施者的數人侵權行為,由于數位侵權人之間素未相識,因而不存在意思聯絡,則不構成共同過失,也就不能被認定為共同侵權的連帶責任。其次,在機動車相撞或追尾造成第三人損害時,往往屬于突發事件,雖然機動車駕駛人對損害結果均為過失的主觀心態,但是,由于機動車駕駛人之間在發生交通事故前或者過程中,一般沒有意思聯絡,因而每位機動車駕駛人的過失僅屬于各自獨立的過失(只存在偶然結合的事實),則不能認定為共同過失,而是應當根據數個侵權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不同的因果關系,分別適用第10條、第11條或者第12條。當然,若在特殊情況下,數位機動車駕駛人在共同協作從事某項活動中(如共同拖拉鐵絲網作業),由于過失而造成第三人損害時,則存在意思聯絡,從而構成共同過失,應當認定為共同侵權的連帶責任。
(二)分別實施的行為是否均為致害的原因是責任認定的第二個層次
依據分別實施的數個侵權行為是否均為致害的原因,區分適用第10條和第11條、第12條。在分別實施的數個侵權行為中,只有一個或部分侵權行為最終導致損害后果發生的,應該適用第10條;在分別實施的侵權行為中,每個侵權行為均是造成損害后果的原因的,則應該選擇適用第11條或第12條。
1.共同危險行為屬于分別實施的行為而非共同實施的行為
如前文對“共同實施”的闡述,“共同實施”應該限定在有意思聯絡的前提下,而不存在意思聯絡時則屬于分別實施侵權行為。從共同危險的行為內容來看,屬于二人以上各自實施危及他人人身、財產安全的行為,這說明兩侵權人不存在意思聯絡,屬于分別實施的行為。若二人以上所實施的行為存在意思聯絡,即使只有一個行為造成損害后果,也應認定為共同實施的行為構成共同侵權。
2.分別實施的行為并非均為致害的原因是適用第10條的基礎
共同危險行為是指數人實施的危險行為都有造成他人損害的可能,其中—人或者數人中部分人的行為造成他人損害,但不知數人中何人造成實際的損害。從共同危險行為的概念和法律規定中,可以看出共同危險行為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其中—人或者數人中部分人的行為造成他人損害。換言之,雖然數位侵權人分別實施了危險行為,但并非所有的危險行為均是造成損害后果的原因,而是由其中的一個或部分危險行為造成了損害后果。這個特征也是共同危險行為與其他的無意思聯絡的數人侵權行為相區別的關鍵所在。
3.分別實施的行為均為致害的原因是適用第11條、第12條的基礎
《侵權責任法》第11條和第12條是關于分別侵權的規定。從法條規定的客觀行為要件來看,“二人以上分別實施侵權行為造成同一損害”,說明分別實施的侵權行為都是造成損害后果的原因,每一個侵權行為都與損害后果存在條件關系,也只有分別實施的侵權行為都是造成損害后果的原因時,才可以適用第11條和第12條。
(三)分別實施的行為是否“足以”造成全部損害是責任認定的第三個層次
對“足以”造成全部損害采用客觀說的認定標準更為科學。“足以”的含義是指完全可以,“足以造成全部損害”即每個行為都構成損害結果發生的充足原因。但是對于如何判斷“足以”,學界則存在不同的標準,存在主觀說和客觀說。對于是否足以造成全部損害的判斷,主觀說主要是根據一般的社會經驗,注重考察行為本身的危險性;客觀說不僅依據經驗判斷行為的危險性,還要關注案件的實際發生情形,即“客觀說”更加強調每個侵權行為實際造成的損害后果。“足以”一詞含有經驗判斷的因素,這是主觀說的合理之處,但若完全依據經驗判斷,尤其經驗判斷完全由法官作出的情況下,則可能導致經驗判斷的差異性和隨意性,因而有必要在經驗判斷的基礎上結合案件實際情況,使經驗判斷的事實更加符合實際損害。
例如,在多重碾壓的機動車交通事故數人侵權案件中,甲車把行人丙撞倒在馬路中央,并從丙身上軋過,隨后乙車又從倒在路中央的丙身上軋過。依據主觀說,可能存在多種經驗判斷結果:(1)甲車與乙車的行為均足以造成死亡;(2)甲車的行為足以造成死亡,但丙在死亡過程中由于乙車足以造成死亡的碾壓導致死亡;(3)甲車不足以造成死亡而與乙車的行為相結合造成死亡等。以上梳理的90起案件中,對于此種數人侵權行為判決不同的情形屢屢出現,說明完全依據主觀說會導致經驗判斷的隨意性。客觀說在—定程度上可以彌補主觀說的不足,在經驗判斷可能出現多種結果的情況下,應當通過結合車速、人車的位置關系、碾壓的位置等更為詳細具體的案件事實做出法醫鑒定報告。在法醫鑒定報告的基礎上,結合當事人之間的舉證責任分配,使得責任認定更加符合實際損害。需指出的是,就舉證責任分配而言,主張“足以造成全部損害”的當事人(一般為受害人或其家屬)應當負擔證明責任,若司法鑒定得出非足以造成全部損害或者不確定的結論時,應由其承擔不能完成證明的責任,從而不能適用第11條,而應適用第12條。
(四)分別實施的行為能否確定責任大小是責任認定的第四個層次
1.交通事故認定書不能直接作為責任認定的依據
交通事故認定書是交警部門對發生事故事實狀態的記載,其中的責任劃分不具有司法上的民事賠償責任分配意義。實際上,交通事故認定書的本質,是交通事故中行為人的違章行為與事故發生之間,是否存在事實因果關系的一種表達形式。其本身并不是法律責任認定依據,而是追究法律責任的事實根據之一,只是侵權行為責任成立的一個參考因素。
2.應將原因力直接結合還是間接結合作為能否確定責任大小的首要因素
本文篩選的適用第12條的案件中,對責任大小的確定,有的依據原因力,有的依據過錯大小,導致同類數人侵權行為之間責任分擔標準不一致。因此,有必要對能否確定責任大小明確統一的適用依據。由于對直接結合的數^侵權難以區分過錯大小,因而過錯大小不宜作為統一確定責任大小的依據。因而,應當將數個原因力結合的程度(直接結合或間接結合)作為能否確定責任大小的第一位階的認定依據。直接結合要求兩個人的侵權行為都屬于損害發生的直接原因,且因兩個直接原因的結合而共同造成了損害,二者缺一不可。原因力的直接結合意味著每個侵權行為都是直接作用于受害人,在此情況下,應適用“難以確定責任大小”,平均承擔責任。間接結合是指分別實施的數個侵權行為之間偶然的結合導致同一損害后果的發生。原因力的間接結合,代表著其中部分原因力直接作用于損害結果,而其他原因力則對損害結果起到間接的作用,在此情形下,應適用“能夠確定責任大小”,按責任大小承擔責任。
3.過錯大小可以作為原因力間接結合情形下進一步確定責任大小的因素
在原因力間接結合的情形下,責任大小可以依據原因力對損害后果的影響程度來確定,也可以依據過錯程度來確定。在機動車交通事故數人侵權責任中,由于在原因力間接結合的情形下不存在故意的場合,所以,可以按照重大過失重于一般過失、一般過失重于輕微過失的標準,分別確定各侵權人所占過錯的比例,來確定各自的責任份額。
五、結語
通過梳理近三年機動車交通事故數^侵權案件的審理情況,可以看出,司法中存在著大量的法律適用不準確和同類案件不同認定的現象,究其根源仍然在于對《侵權責任法》相關規則存在誤解。造成誤解的原因可能有三點:其一,沒有對現行法條文之間的立法安排從邏輯關系上予以解讀;其二,《侵權責任法》之前有關數人侵權的法律規則、司法解釋,甚至包括《侵權責任法》沒有采用的理論學說,也影響了法官對現行法的準確解讀;其三,《侵權責任法》第8條、第10條、第11條、第12條的內容極其豐富,而表達簡練,沒有明確的操作依據,這也會導致法官在司法中對法條的適用產生困惑。本文通過梳理90起典型案件中規則適用存在的問題,探究其原因,進而對規則適用予以邏輯解讀,希望對司法實踐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