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漢畫藝術對現代平面設計的影響與啟示

趙希崗，王瀟櫻

（北京建筑大學，北京 100044）

一、引言

兩漢時期是我國進入封建社會后，社會文化生活繁榮發展的一個時期，上承秦晉美學，下啟魏晉之風，而漢畫正是出現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之下，它既融合了為上層階級服務的宮廷藝術，也接納了廣大勞動者所創造的民間藝術，同時，又融合了當時的宗教藝術，使其具有更為豐富的文化屬性以及美學思想。漢畫在藝術表現形式上配以其獨特的寫意技法，不僅大大增強了藝術表現力，還增強了藝術感染力，在數百年的發展歷程中得到了逐步的發展與完善，使其在中國美術史中占有重要地位。

在全球化發展的今日，平面設計也不能局限于狹小的范圍內，而應該考慮世界文化的共通性與獨特性。既需要更好地融入時代的發展，又不會在設計全球化中喪失自我。在追求國際化視野的同時，也要運用現代設計語言，將具有中國特色的事物融入其中，扎根于傳統美學之中。只有這樣，我們的平面設計才是具有獨立靈魂的設計，才能得以長遠的發展。而平面設計作為最為直觀的傳播媒介，將漢畫藝術融入其中，也為漢畫尋找到一個很好的傳播途徑。

二、漢畫藝術的淵源及其特點

（一）漢畫藝術的文化屬性與傳統設計之美

漢族的文化稱為“漢文化”，其基于漢朝，顯示了漢朝的統一文化這一構造。漢文化在中國文化的歷史長河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從某種角度來說，作為人口基數最大的民族，漢文化就是中國文化。

約翰·梅杰在他的天與地思想論述中談及：“漢代的宇宙論在中國形成關于它在世界上的地位的認識中具有重要的意義。”①，他認為中國傳統文化中所倡導的“天人合一”，是對于生命的闡釋，不僅是具有世界性價值的命題，而且更具有后現代的意義。

中國傳統藝術之美在漢畫藝術中的展現可謂是最為全面而生動的。漢畫的主要內容包括天地奇觀、世俗人間等事物景象，針對宇宙萬物生死輪回的話題，有傳統的民族情懷和獨特的意識形態，并從精神層面深入探究古人抒發情感的藝術創作形式。在將人與自然世界緊密結合的同時，又在人的軀體與精神之間相互印證、相互作用。

一個民族的歷史，不僅可以用文字作為記載，還可以用圖像作為記載，這種傳承歷史的形式，更具有說明性。建筑的形制、墓壁上的繪畫，以及器皿上的圖案，都是時代的象征與時代精神的反映，以圖案作為一種記錄方式，更接近人們心里的“原發過程”②，更能體現一個民族精神的集體無意識領域。所以說，漢畫是中國藝術長河中最具有代表性以及最具有研究價值的傳統設計形式之一。

（二）漢畫藝術的表現手法

1.“知白守黑”“五色兼備”的色彩表現形式

中國繪畫的色彩，以黑、白兩色為起點。黑色由來已久，從黑色陶器（圖1）的出土，再到秦墨的發現，無不訴說著黑色早已被大眾所接受的事實。而對于白色的描述，孔子也早有提及，《論語·八佾》：“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③孔子說繪畫完成以后才顯示出素色可貴。從最早的周易太極圖（圖2）上就能看到黑白兩色的搭配，黑為陰、白為陽，兩者之間相互依存，相互變化。漢畫則很好地運用了這種黑白觀，運用強烈的對比，計白當黑，虛實相生，將具有局限性的畫面賦予了無限的想象，真正做到了所謂的“知白守黑”。

眾所周知，漢代審美對黑色和赤色尤為偏愛，并配有青、黃以及白色，構成了與金、木、水、火、土相對應的正五色。并且，漢代就已經出現“間色”的概念。到了南朝梁時期，皇侃《論語義疏》亦云：“不正謂五方間色也，綠、紅、碧、紫、騮黃是也。”

漢畫色彩的豐富使用以及顏色搭配原理，為后世的審美理念以及藝術創作提供了豐沛的理論基礎，奠定了“吾國繪畫，筆為骨，墨為肉，色為飾”④的繪畫美學與色彩審美觀。

2.“骨法用筆”“工寫兼備”的線描表現形式

最早用線作為裝飾的是新石器時代，線具有極高的概括性，能簡潔清晰地表明大千世界的形象特點，并且線條更容易表現作者的情感變化以及情趣特征，同時也是漢畫最主要的表現手法，僅僅幾根線條就能把一個物像描繪得栩栩如生。

宗白華曾說：“中國畫自伏羲八卦、商周鐘鼎圖花紋、漢代壁畫、顧愷之以后歷唐、宋、元、明，皆是運用筆法、墨法以取物象的骨氣。”⑤無論是漢代的瓦當、畫像石、畫像磚，還是帛畫，漢代畫家已經能將物體的形、神通過線而生動自如地表現出來。以線作為畫面骨骼，色彩作為輔襯，從而奠定了中國繪畫獨特的繪畫技法與審美特征。

漢畫延續了中國畫中寫意精神的精髓，將物體的造型、構圖、精神等用簡約的粗線條、粗形狀的圖像來表現，從而體現出其中的力量與運動之美，充分體現了“少則多，多則惑”的意境。漢畫的線條不僅看似簡單，還具備了白描的藝術特征。從東漢時期的壁畫可以看出，線條的曲折、疏密變化豐富了物體的動態。例如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狩獵紋漆奩（圖3），主要描繪了“神人乘龍、飛馬、狩獵”等紋樣，并以白描的方式表現，收放自如、頗具特色。

3.“寫意為主”“平面裝飾”的圖案表現形式

漢畫形象中的造型經常會看到一些變形、夸張的物體，創作者以這種表達方式來表現出人或物體的動態以及形象之美，這為日后中國美術發展史中凝結成寫意這種藝術表現形式奠定了基礎。寫意技法是相對于工筆而言的，在中國畫的繪畫技法上，屬于豪放一類的畫法。以簡練的筆法繪出物體的形狀與內在神韻，從而表達作者的意志。漢畫可以說是寫意技法的源頭之一，漢畫通過高度凝練的抽象、夸張手法提升傳統設計的形式感之美。

>圖1 黑陶

>圖2 太極圖

>圖3 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 狩獵紋漆奩

>圖4 電影《影》海報

>圖5 靳埭強為2008奧運會設計的圖標

>圖6 《桃色的云》封面設計

“裝飾”一詞同時具有名詞和動詞兩層屬性，都是為了達到視覺的沖擊力與美觀而添加的附屬物，使其更具有形式感。漢畫具有極強的裝飾性，以平面裝飾為主，以點線面為主的藝術語言加以形式表達，其間還包括圖案裝飾、對比關系、材料肌理、主體色彩等。通過這些藝術手法，使漢畫在平淡的二維平面空間中呈現出不同韻律、富于變化的裝飾美感。

三、漢畫藝術在現代平面設計中的形式語言轉換

（一）漢畫藝術與現代平面設計的融合

1.色彩的繼承與衍生

現代平面設計最重要的一個特征就是對觀眾視覺瞬間的吸引與沖擊。強烈的色彩對比，可以增強設計作品的視覺感與感染力，是最先打動觀眾的一個可視元素。而色彩的運用一定要具有大眾性，迎合市場的定位。

傳統的色彩搭配是根據民族不同的歷史、宗教、風俗習慣而形成的。以黑白為主，傳統五色兼備的漢畫藝術表現形式，成為現代平面設計發展的重要源泉。例如常見的黑白搭配，是我國本土道教所崇尚的傳統色彩，一陰一陽，相互融合使用，給人一種寧靜、樸素，卻又渾然天成的感覺。另外漢畫藝術中常常出現的黑紅搭配，強烈的對比，給人一種沉穩、莊重又不失動感的視覺。這樣強烈的視覺對比，正是現代平面設計風格所推崇的一種形式，例如電影《影》的電影宣傳海報（圖4），以黑白兩色為主，強烈的視覺對比，象征正邪勢力的對抗；并以紅色文字來突出重點，使整個畫面沉靜中不失動感，緊張中又帶有一絲戲謔。

由此可見想要追求現代平面設計的視覺沖擊感，漢畫藝術的色彩搭配與之存在著緊密的關聯，通過對漢畫藝術色彩搭配藝術的繼承與衍生發展，可以更好地設計出更具時代感和視覺沖擊力的作品。

2.線性設計的交融

快節奏的生活方式，使現代平面設計摒棄了原有的繁雜與裝飾，取而代之的是簡潔明快的畫風，大量的線性設計受到了廣大民眾的喜愛。

根據線的曲、直、彎、折來體現物體的運動姿態，漢畫藝術可謂把“線”應用到了極致，寫意性的線條，體現出不同物體的動態，融會貫通了“少則多”的意境，這與現代平面設計的準則相吻合。合理運用線的延展性，使設計的作品從寫實化進階到符號化，從模擬化發展到抽象化。

例如以線性設計為代表的靳埭強先生為2008年奧運會所設計的一系列圖標（圖5），以墨為線，形象生動地勾勒出運動形態，既符合現代簡約的審美情趣，又能讓全世界都體會到中國傳統元素的魅力。

>圖7 《心的探險》封面設計

>圖8 《剪紙的故事》

>圖9 北京舞蹈學院校徽

>圖10 海基會會徽

線性藝術的平面設計將是未來設計的發展趨勢，如果能夠將具有中國傳統元素的漢畫藝術合理運用其中，必將為我們的設計增添特色，從而創造出更具本土性與現代性的作品。

3.裝飾性肌理的使用與啟示

在平面設計迅猛發展的時代，為了使設計更具獨特性，廣大設計師運用到了肌理的藝術手法進行裝飾，使設計的畫面更具有質感與層次感，提升了設計的審美效果與裝飾意趣。

漢畫藝術是最早將肌理運用在平面裝飾畫面中的一種藝術。其在創作中利用不同的肌理效果，來區分畫面的主次與動態的張力，通過材料的肌理與色彩的肌理，讓單調的畫面具有更強的觀賞性。在現代平面設計中，可以提取出漢畫對肌理這一藝術手法的運用，從而讓平面設計更具個性。

目前在現代平面設計中大量使用肌理元素已經非常普遍，尤其在海報設計中最為常見，設計師經常通過加強物體自然肌理的方法來突出宣傳物的質感與特性，使觀眾的視覺感加強，從而更具有說服力。

可見運用不同的肌理來改變人們對純平面的審美疲勞與乏味，是現代平面設計的一大發展方向，從漢畫藝術中學習到的肌理藝術效果的表現方法，可以使我們的設計作品提升視覺效果，滿足民眾不斷提升的審美需求。

（二）漢畫藝術在現代平面設計中的創新性應用

1.書籍封面設計

在現代書籍封面設計中，大量引用漢畫元素的設計非常多。最早運用在書籍設計中的是魯迅先生于1923年翻譯的愛羅先珂的童話集《桃色的云》的封面云紋羽人圖（圖6）。原型截取于山東嘉祥武氏祠畫像石的一幅拓片。外形為常見的帶狀云紋，云紋的兩端為羽人，既體現了漢畫厚重的風格，又體現出了特有的俊秀飛揚之美。但設計中摒棄了漢畫拓片的墨感，而采用了明亮的橘紅色，給人更加靈動、升騰的感覺，更好地體現出這本書的主題——向往春天，渴望自由。自此之后，魯迅先生還借用羽人馴龍圖為《心的探險》作封面設計（圖7），其曲線的構圖與適合性的文字設計，成為現代書籍封面設計的模板。上海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美術考古與藝術美學》、重慶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畫像石鑒賞》等書籍封面，都運用了漢畫圖案，既可以和書本內容相呼應，也體現了中國傳統書籍的韻味。

2.圖形藝術設計

版式設計作為現代平面設計重要的組成部分，是視覺傳達設計最為重要的一部分。在版式設計風潮興起的當下，要想獨樹一幟，讓人過目難忘，必須具有獨特之處。

例如以趙希崗教授為創始人的新剪紙藝術，思想來源就是漢畫藝術。他的剪紙作品傳承了漢畫藝術大方質樸的特質，學習到漢畫線條的精髓，注重線條的頓、挫、曲折之美，同時也習得漢畫“知白守黑”的關系，使其剪紙作品不再是傳統剪紙的民俗氣質，而是散發出強烈的現代感和文化氣息的時尚之美。其新剪紙藝術衍生的書籍排版設計更具有特點，其《剪紙的故事》（圖8）一書，更是獲得“世界最美的書”銀獎。

可見，以漢畫藝術作為根源，進行再創造、再設計，是現代版式設計的一種新思路，既不失版式設計的美感，又使千篇一律的版式具有了新的活力，同時使版式設計更具有文化底蘊與藝術特色。

3.標志設計

漢畫的造型具有簡練、拙樸、深沉等藝術特點，所刻畫的人物更是栩栩如生，簡單的幾筆就可以做到形神兼備。漢畫的圖案大多以具有象征意義的吉祥圖案為主，例如龍、鳳、鹿等瑞獸形象，同時還有許多樂舞、飛天以及膾炙人口的歷史故事，這些形象都大量地運用于現代的標志設計當中。許多企業便根據自身的性質以及特點，從漢畫中提取部分典型的圖案作為原型進行設計創新，從而形成具有鮮明特色的標志。

例如北京舞蹈學院的校徽（圖9），就提取并采用了漢畫中“長袖舞”的形象，將漢畫與學院自身特點完美結合，意在展現舞蹈文化的博大精深及傳承性，并借此體現北京舞蹈學院發展中國舞蹈事業的使命。再如，海峽交流基金會的會徽（圖10），標志中以漢畫的云紋為核心，組成一個“交”字，象征海峽兩岸文化、習俗、愛好的一致。以漢畫為原型進行加工設計的標志數不勝數，還有日本著名的角川書店、徐州城市標志、中國漢畫學會會標等等。

現代標志設計中，設計師對漢畫形象的提煉與應用已經得到人們的認可，使我國的標志設計更具有本土特色，同時也使漢畫的傳承和發展找到一個更好的表達形式。

四、結語

傳統藝術始終是一座豐厚的藝術寶庫，尤其是在“中國風”盛行的現代，對于本民族傳統元素的借鑒與學習顯得更加重要。漢畫藝術是構成中國文化最初審美觀念的指向標，它所具有的文化底蘊與藝術價值是無可比擬的。漢畫藝術是現代平面設計追求新的形式語言，在世界設計浪潮中屹立不倒的重要基石與文化資源。

注釋：

①約翰·梅杰.漢代早期思想中的天與地[M].紐約：紐約州立大學出版社，1993：5-11.

②〔美〕阿瑞提.創造的秘密[M].錢崗南，譯.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114.

③李澤厚.論語今讀[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82.

④ 楊成寅，林文霞.潘天壽[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93.

⑤ 宗白華.美學散步[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7：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