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伊始,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席卷了全球,許多中國家庭在這次“黑天鵝”事件中也遭受到嚴重的財富損失。不少中低收入家庭在疫情過后失去了賴以為生的收入來源,不少中產階級家庭因為疫情所引發的問題一夜返貧,還有不少此前已經屬于超高凈值人群的企業家發現疫情讓財富迅速縮水,幾乎所有家庭都感受到了一種“財富慌”。
疫情讓人們意識到,在這樣一種風險無處不在的環境下,一定要留有足夠的緩沖,去應對可能產生的各種風險。
對于大多數財富客戶來說,他們越來越多地意識到財富管理是一個“長跑”,而不是一個“短跑”。一時一地的得失,在整個生命周期、甚至是在若干代,如果考慮家族財富的管理和傳承,其實并不是那么重要。
2018年,中國已經進一步鞏固了全球家庭財富總規模第二的地位,這首先得益于中國經濟本身的快速增長,其次也是得益于中國民生保障、藏富于民的國策。此外,中國進入到全球最富裕10%人群的規模目前已經僅次于美國,位居全球第二位。這樣一個大環境下,老百姓如何做好財富管理,也變成大家高度關注的一個問題。

金李 九三學社中央常委、北京大學金融系講席教授。圖/作者提供
我們經常說中國家庭有一個“財富慌”,這種慌張至少來自于三方面:
首先是我們財富管理的結構不夠合理。
目前中國家庭的財富主要配置在房地產行業。2017年,按照有關方面的調查,我們的家庭總資產中,住房資產占比高達77%以上,遠高于房地產市場同樣發達的其他一些國家,比如說美國,美國的比重大概是在1/3。高房價形成了住房資金占比的高企,擠壓了中國家庭金融資產的配置比。2017年的時候,中國家庭的金融資產,在全部家庭財富中的占比還不足12%,僅僅只有11.8%左右,而在美國這一比例高達42.26%。
其次是中國居民家庭大多數是第一代的財富管理人群,相對缺少財富管理的系統知識。
盡管我們經常說一句話,“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但是具體如何理財?如何實現不同職業發展階段財富的有效管理?中國居民的金融知識儲備仍然比較匱乏。在這樣一個背景下,在近年的金融創新過程中,出現過各種金融詐騙、非法集資活動,這方面既有監管本身不到位的因素,同時也反映了國人在金融知識、理財體系建設方面的匱乏和人性方面的一些弱點,比如貪婪、恐懼、冒險等等。

第三是新一輪的“資產荒”也導致居民的“財富慌”。
這是很多網友很無奈地調侃的一個說法。2019年春節的時候,大家都在轉發一個視頻截圖,說本來2018年是可以“躺贏”的一年,只要你啥都不買,不買股票、不買基金、不買各種幣,不買P2P,躺著不動,你就是贏家。但是如果你做了任何的配置,你可能就是一個輸家。
今天,我們再回看過去幾個月全球資產的各種表現,就連曾經看起來堅如磐石的美股也能夠在短短一個月里下跌將近三分之一,這加劇了很多人的恐慌。各種資產的普遍性下跌,是新時期很多家庭打響財富保衛戰的重要挑戰。在這樣一個情況下,財富管理就變成全民都高度關注的一個問題。
首先簡單地回顧一下什么是財富:財富就是未來消費能力的儲存。本質上說,財富是把今天不用的價值存儲到未來,能夠通過各種方式交換未來的購買力,或是未來的商品和服務的消費能力。
我們經常把資產和財富混在一起,嚴格來說,資產是財富各種具體的儲值工具的表現。資產有各種大類資產,比如說銀行存款、房地產、股票、債券、銀行理財產品、信托、P2P、公募基金、私募基金、保險、外匯、海外資產,包括一些商品,特別像貴金屬,也包括古玩字畫、供應鏈金融。
這些資產有一個共同特點,它是價值的存儲,同時,好的資產還能夠帶來財富的隨著時間的保值和增值。
長期來說,在影響投資收益的重要因素中,最重要的是大類資產配置。你把財富在各種不同的資產種類之間做一個相對有效的高度分散風險的制度安排,就已經決定了長期結果的90%以上。其他的因素,包括擇時因素(市場時機的選擇),以及擇股因素(產品的選擇),加起來不超過10%。
有了財富以后,中國居民的幸福感、獲得感和安全感的提升是需要通過更好的財富管理來進行的。
今天,我們的民間財富保守估計已經超過了200萬億,是GDP的2倍多。發展財富管理行業,提升未來居民的財富管理能力,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程度。歐美國家財富管理主要是集中在少數的富裕人群中間,而我們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追求的是共同富裕,所以,我們更加關注的是全社會的財富積累。
按照國外中產階級最基本的定義,凈資產超過1萬美元的人群叫“中產階級”。在中國,這個人群已經占我們成年人口的一半以上。所以,大力發展針對中產階級的財富管理,對于我們國家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不僅可以降低財富分配的不均、維護社會的穩定,同時,這也是我們社會主義事業的終極奮斗目標,也就是解決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有的時候,我們又把它叫做“無限的欲望”和“有限的資源”之間的矛盾。
有的時候,我們會說,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大大小小、無窮無盡,你滿足了一個愿望之后,他還會有更高層次的愿望出現。這些愿望需要進行一些梳理,可以把它分成若干個不同的層級,當然每個層級都很重要。通常情況下,應該是由低到高依次滿足,因為這樣可以帶來最大限度的幸福感、獲得感和安全感。
在這個過程中,現代的金融學很得益于現代心理學的研究。心理學有一套理論叫馬斯洛的需求理論,把人的需求分成三個大的境界、五個小的層次,分別對應社會發展的三個大的階段。最低的大的境界是生存的階段,它既包括生理的需要,也包括安全的需要,它對應的是我們的財富規模的溫飽階段,也對應我們社會的“站起來”。在它上面大的境界是解決一些歸屬的需求,包括社會需要和尊重的需要,對應的財富規模是小康階段,也對應我們社會的“富起來”。最高的境界,應該是自我實現和自我超越,它對應的是富裕的財富規模,也對應的是一個“強起來”的中國。
財富管理的最迫切問題是因人而異的,不同發展階段、不同財富規模的人,最迫切的問題不一樣,要因人而異地去解決當前最重要、最關注的問題。
對于貧困人口來說,我們現在的主要目的是能夠幫助他們走出所謂的“流動性陷阱”,幫助他們脫貧,提供一定的本錢,讓他們可以開始跳出原先的困境,獲得一個有尊嚴有體面生活的新起點。同時,扶貧的時候也要扶智,通過教育、理念的培養,從根本上解決導致貧困的“人”的問題。
對于中低收入的人群,我們要在解決他們衣食無憂的基本問題之后,快速地提升他們的財富規模,能夠極大地豐富他們對物質和文化生活的各種需要,從而更好地解決中國經濟未來增長所需要的內需拉動問題,推進和促成社會更加和諧穩定高質量地發展。我們經常說,“有恒產者有恒心”,這實際上對社會的和諧穩定有非常大的作用。同時,在條件成熟的時候,通過創新創業等方式,促成他們向更高層級的財富規模邁進。
對于中高收入的人群,他們在達到了小康生活水平之后,需要去進行全面的規劃,包括對未來的事業發展的規劃,要進行更全面地梳理。這種事業的規劃,可以帶來人力資本的最大釋放。同時,我們也要適當地運用各種金融資產,長期可持續地去推動他們財富的保值和增值,從而實現財富規模進一步提升。
同時,要通過預判未來的消費形態和規模,提前為各種重大的家庭財富事件設置足夠多的儲備,應對各種突發的“黑天鵝”事件,以及那些“灰犀牛”——緩慢走來但是長期會對我們產生重大影響的事件,設立一個更加安全、系統的個人保障體系,比如說退休、養老,在我們國家的社會保障體系之外,通過財富管理可以設置更加豐富和健全的個人安全保障。
對于超高凈值人群,他們可能更關注的已經不再是財富規模本身的快速積累,而是如何完成這些財富的長期保值增值,包括代際傳承。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富不過三代”,那些為社會創造了巨大的價值,同時也為自己和家族創造巨大財富的人群,包括很多優秀的企業家,以及各行各業的最精英的那些專業人士,他們是希望自己這一輩子的努力能夠澤及子孫后代。如果這個問題不能夠很好地解決,不能讓他們產生很好的安全感,就可能會挫傷他們工作的熱情。
一方面,我們社會的和諧穩定發展需要有一個相對可控的貧富差距的規模,要避免過于極端并且逐漸激化的貧富懸殊,因為它會削減整個社會進步的動力,造成巨大的社會矛盾,和我們追求共同富裕的社會價值觀是不一樣的。
但是同時,尤其在今天,在全球范圍之內,高凈值和超高凈值人群的流動,跨國境的流動相對便利的條件下,如何能夠更好地保護私有財產,如何能夠讓這些人對于我們中國的經濟發揮更好的拉動作用,比如說通過投資設廠、通過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通過提升員工的財富規模和消費能力、通過更加便利地提供整個社會所需要的各種生產和生活必需用品,從而能夠從供給側和需求側兩個方面,來推動經濟本身的快速平穩發展,這些都使得我們認識到高凈值、超高凈值人群,特別是我們的民營企業家們,對中國經濟社會的活力和進步都有著巨大的作用。如何支持他們能夠在國內更順暢地發展,我們需要在財富的管理和財富的傳承上,為他們解決后顧之憂。
今天,對于中國很多的民營企業家來說,過往他們主要的財富是來自于自己所經營的企業。隨著一代的民營企業家逐漸地進入到退休的年齡,他們現在面臨的是一個接班的問題,也就是在企業管理本身的代際傳承的問題。
這個過程,也伴隨著中國經濟的升級轉型和全球供應鏈的重構,所以很多傳統的業務模式逐漸難以為繼,而新的增長點還在不斷地探索過程中。如何在這一過程中保持民營家族企業的競爭活力,在企業經營的波濤洶涌的大盤上能夠不斷地進取,這是很多超高凈值人群,特別是企業家群體所需要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
同時,對于部分企業家,他們的子孫后代沒有接班意愿或者說沒有能力接班,如何進行引導,讓他們逐漸地從家族管理轉向職業經理人管理,甚至未來通過上市、通過收購兼并重組等方式實現社會的管理,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家族退出企業獲得的大量財富轉移到資本市場以后,怎么去管好這些財富,這實際上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對這些超高凈值人群來說,除了把他們的企業經營好,把他們的家族財富本身設計管理好,能夠順暢地實現平穩代際傳承之外,我們也希望能夠鼓勵他們去做一些慈善和公益事業,來回饋給我們的社會。特別是對那些有能力,而且也有意愿做到“達則兼濟天下”的有雄心、有情懷的企業家,我們要設計充分的機制,允許他們可以在條件成熟的時候,把自己的部分財富能夠通過慈善、公益等等方式回饋給社會。
國內這幾年在家族信托和慈善信托的設置中,已經開始從法律制度上引導、鼓勵優秀的中國超高凈值人群,在自己事業發展的同時,兼顧社會責任。未來如何通過財富管理各種機制設計,更加有效、順暢地去引導更多的企業家把部分財富回饋給社會,這實際上是能夠讓我們的社會更加和諧有序、順暢發展的一個重要制度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