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銀
揚州大學,江蘇 揚州 225009
隨著工業化、城鎮化快速推進,大量農民工離開農業農村進入城鎮工作生活。資料顯示,近年來我國農民工總量維持在2.5億人以上。但因制度、家庭及個人等因素綜合影響,農民工市民化進程緩慢,市民化程度總體水平不高,2013年僅為43%[1]。胡雯等研究發現,農民工市民化程度約為60.07%,新生代、老一代農民工市民化程度分別為66.37%、52.31%[2]。農村土地問題也成為制約農民工市民化的重要因素。蔡潔等實證研究表明,農村土地流轉對農業轉移人口就近城鎮化具有直接影響[3]。轉型期農民工群體出現階層分化,農民工市民化程度存在明顯差異[4]。張永麗等實證研究表明,農民工群體內部分化現象明顯,不同階層農民工市民化能力存在較大差異[5]。
改革開放四十年來,我國農村土地制度經歷較大變化,從“兩權分離”到“三權分置”,農村土地制度不斷適應制度環境變化,盡可能滿足權利主體對土地價值的多元化需求。農民工市民化程度差異與農村土地多元化價值之間存在一定適應關系,進而影響農民工土地利用方式。深入研究其內在機理,揭示變化規律,對推進農民工市民化、促進農村土地流轉、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具有重要意義。
不同市民化程度農民工對農村土地價值具有異質性需求,進而影響其土地轉出意愿,為此可建立農民工市民化對農村土地流轉影響的理論分析框架,如圖1。
按市民化程度不同,農民工群體逐步分化為兼業者、務工者、準市民和市民[6]。兼業者戶籍在農村,兼業從事農業和非農產業,收入水平較低,處于市民化開始階段,市民化程度很低。務工者戶籍在農村,主要從事非農產業,非農產業收入是主要收入來源,收入水平有一定程度提高,但工資水平較低,就業穩定性較差,社會保障程度較低,市民化程度較低。準市民已轉變為城鎮戶籍,但時間較短,一般在1~2年內,從事較穩定的非農產業,收入水平較高,基本適應城市生活,市民化程度較高。市民很早轉變為城鎮戶籍,在城鎮從事非農產業,工作穩定,收入較高,完全適應城市生活,市民化程度很高。

圖1 農民工市民化、土地價值需求與轉出意愿
研究農民工市民化程度差異對土地流轉意愿影響,需從經濟、政治、社會、文化、心理五方面分析。
農民工市民化在經濟方面表現是,從事較為穩定的非農產業,獲取較高非農就業收入,經濟狀況明顯改善。1979—2010年,農民工名義貨幣工資以年均近10%速度增長,農民工與正式職工工資比率呈先高后低走勢[7]。包括非農就業在內的經濟狀況改善,使農民工家庭農業收入比重下降,對土地依賴程度降低,農民工流轉土地經營權意愿增強。據此,提出研究假設1a:如農民工家庭非農就業收入占比較高,土地流轉意愿較強。
農民工市民化在政治權利方面表現是,逐步享有與城鎮居民同等的選舉、被選舉和社區管理等權利。農民工政治權利逐步平等化,會提高其參政議政程度,爭取對其有利的政策設計,分享城鎮化、工業化發展成果。在此背景下,農民工會響應經濟發展過程中產業合理化和產業高級化進程,逐步脫離農業,進入工業和服務業,土地流轉意愿增強。據此,提出研究假設1b:如農民工城鎮政治權利較大,土地流轉意愿較強。
農民工市民化在社會身份方面表現是,由農村戶籍轉變為城鎮戶籍,同時與城鎮居民同等享有公共服務。農民工社會身份真正轉變,會提高其分享城鎮公共服務水平,從而提高社會保障水平、就業穩定性,改善住房條件。在此背景下,農民工對農村土地依賴程度降低,土地流轉意愿增強。不同身份背后隱含最優行為準則差異,市民身份認同有助于提高農民工勞動供給[8]。據此,提出研究假設1c:如農民工已由農村戶籍轉變為城鎮戶籍,土地流轉意愿較強。
農民工市民化在文化教育方面表現是,受教育程度提高,接受技能培訓機會增多,工作之余能夠參與豐富文化娛樂活動。2016年全國農民工受教育程度調查顯示,未上過學占1.0%,小學占13.2%,初中占59.4%,高中占17.0%,大專及以上占9.4%。在經濟增長、收入增加背景下,農民工物質生活得到很大改善,追求教育文化生活成為必然。農民工教育文化水平提高,城鎮生活吸引力增加,市民化意愿隨之提高,返鄉意愿弱化,土地流轉意愿增強。據此,提出研究假設1d:如農民工文化教育水平較高,土地流轉意愿較強。
農民工市民化在心理適應方面表現是,在城鎮有一定社交網絡,有多層次朋友圈,樂于享受城鎮生活愉悅感。在物質生活水平提高的背景下,農民工非常看重包括心理融合在內的精神生活,心理融合程度對其市民化意愿具重要影響。調查結果顯示,新生代農民工喜歡城市市民比例僅為18.24%,討厭城市市民比例高達42.13%,在城鄉二元社會管理體制框架內,農民工與城市市民兩大群體之間社會距離有不斷擴大趨勢[9]。新生社會網絡顯著提升農民工市民化意愿,而較低就業質量帶來的心理效應制約農民工主動市民化[10]。農民工城市心理融合程度提高,城市吸引力會增強,土地流轉意愿提高。據此,提出研究假設1e:如農民工城市心理融合程度較高,則土地流轉意愿較強。
據以上分析,提出農民工市民化程度與農村土地流轉意愿關系研究假設I:農民工市民化程度越高,土地流轉意愿越強。
在農民工市民化進程中,農村土地具多元化價值,主要包括生產性價值、保障性價值、流轉性價值和財產性價值。
1.生產性價值需求對土地轉出意愿的影響。農村土地是重要生產資料,是農業生產主要要素投入。農村土地與勞動、資本等生產要素結合,發揮基本農業生產功能,具有重要生產性價值。
近年來,農民工家庭非農收入雖持續增加,但農業經營收入仍是收入來源重要組成部分,且是部分農民工家庭收入主要來源。課題組調研資料顯示,農民工家庭農業收入占總收入比例平均為37.3%,其中8.3%的農民工家庭農業收入占比大于80%,有19.9%的占比在60%~80%,23.0%占比在40%~60%,31.8%占比在20%~40%,17.0%占比小于20%。農業收入占比較高的農民工家庭,對土地依賴程度相對較高,土地轉出意愿較弱。為此,提出研究假說2a:農民工家庭農業收入占總收入比重越高,土地轉出意愿越弱。
隨著農產品價格不斷上升,農業經營收入增加,農業收入占家庭總收入的比重增加,農民農業經營積極性增強,土地轉出意愿減弱。柏振忠等實證分析表明,農產品價格上升會使農戶土地流轉意愿降低[11]。為此,提出研究假說2b:因農產品價格上升,農業收入占家庭總收入比重增加,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減弱。
隨著工業化、城鎮化進程不斷加快,大量農村勞動力進入城鎮從事非農產業,獲取較高收入,既增加農民工家庭總收入,也改善家庭收入結構,增加非農收入占比。這會減少農民工對土地依賴程度,提高其土地轉出意愿[12]。趙光等研究指出,如非農就業穩定且收益較高,農民愿意轉出土地[13]。由此,提出研究假說2c:農民工非農就業收入增加,土地轉出意愿增強。
長期以來,我國農戶兼業化特征明顯,許多農民同時從事農業經營和非農產業。顯然,當農戶存在兼業化時,土地轉出意愿會減弱。課題組調研數據表明,有25.2%的農民工具有兼業化特征,兼業者中90.7%無流轉土地,遠高于其他農民工階層。葉劍平等調查表明,盡管2005年與1999年相比,樣本農戶勞動力非農就業明顯增長,但只有1/3農戶、1/10耕地參與土地流轉,農戶兼業化現象明顯[14]。因此提出研究假說2d:農民工兼業化削弱其土地轉出意愿。
從2004年起,國家開始實施農業綜合補貼政策,對促進農業發展發揮積極作用,但對土地流轉產生一定影響。因農業補貼直接與土地承包經營權掛鉤,成為穩定的土地收益。因此,農民基于成本收益核算,會降低土地轉出意愿。陳小林對安徽省的實地調研表明,因農業補貼大多給予土地承包方,最終造成土地流轉困難[15]。為此,提出研究假說2e:現行農業補貼政策的實施,在一定程度上弱化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
綜合以上分析,提出如下關于土地生產性價值與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關系的研究假說Ⅱ: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越高,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越低。
2.保障性價值對土地轉出意愿的影響。我國農村土地仍是許多農民工家庭維持生計的重要生產資料,為一部分農民工提供基本生活保障,且承擔一定失業保險功能,具有一定保障性價值。
長期以來,我國農村土地承擔重要社會保障功能,為農戶家庭及其成員提供基本生存保障。考慮到農民工階層分化特征,許多家庭仍對土地有較高依賴性,農村土地仍發揮重要社會保障功能,具有重要保障性價值。對農民工家庭而言,土地保障性價值主要取決于農村社會保障水平,如農村社會保障水平較高,土地保障性價值則相對較小。因此,提出研究假說3a:如家庭社會保障總水平提高,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增強。
對農村居民而言,養老保障和醫療保障是社會保障兩項重要內容,養老保障水平和醫療保障水平構成農民社會保障水平主要部分。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也主要體現在這兩方面。如農民工養老保障水平和醫療保障水平較高,土地保障性價值降低,土地流轉意愿會降低。由此,提出研究假說3b:如農村社會養老保障水平提高,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會增強;3c:如農村社會醫療保障水平提高,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會增強。
近年來,農村商業保險發展較快,農村商業養老保險、農村商業醫療保險等從無到有、逐步增加,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農民保障水平,弱化農村土地社會保障功能。參與農村商業養老保險、農村商業醫療保險的農民工家庭,土地保障性價值有所降低,土地流轉意愿會增強。由此,提出研究假說3d:如農民工家庭參與農村商業養老保險,土地流轉意愿會增強;3e:如農民工家庭參與農村商業醫療保險,土地流轉意愿會增強。
綜合以上分析,提出如下關于土地保障性價值與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關系研究假說Ⅲ: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越高,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越低。
3.流轉性價值對土地轉出意愿的影響。產權一般包含轉讓權、使用權和收益權三項重要權利,其中轉讓權發揮更為關鍵的作用,自由轉讓權一定包含明確的使用權和收益權[16]。農村土地流轉可為轉出方帶來一定流轉收益并體現一定流轉性價值。
在農村土地流轉市場較健全地區,農村土地流轉價格主要通過市場形成;在農村土地流轉市場不健全地區,農村土地流轉價格則主要由雙方協商決定。總體而言,農村土地流轉價格相對較低,且呈現明顯地區差異性。調研數據表明,江蘇省蘇州市農村土地流轉價格平均為2.36萬元/(公頃·年),揚州市為1.22萬元/(公頃·年),淮安市為0.73萬元/(公頃·年)[17]。可預見,隨著土地流轉價格提高,土地流轉性價值能在更大程度上得以實現,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會進一步增強。因此,提出研究假說4a:如土地流轉價格提高,農民工轉出意愿增強。
現階段,農村土地流轉交易制度尚未完善,政府土地流轉交易管理水平有待提高,農村土地流轉交易規范程度仍不高,土地流轉收益可靠性需加強。錢忠好等調研發現,農地流轉簽訂合同的比例不高,轉入戶簽訂合同比例僅為45.72%,轉出戶為49.16%[18]。馬賢磊等調研資料顯示,農戶土地流轉滿意度較低[19]。不難理解,如外部條件可保證土地流轉收益可靠性,避免可能出現的土地流轉糾紛,則農民工的土地流轉意愿會有所增強。由此,提出研究假說4b:如能保證土地流轉收益可靠性,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會增強。
在現有條件下,提高土地流轉收益可靠性主要途徑有三種:一是由村組織出面擔保土地流轉交易,提高土地流轉交易可靠程度;二是完善農村土地流轉交易市場制度,顯化土地交易價格,減少交易成本;三是提高各級政府對農村土地流轉交易的監督管理水平,規范土地流轉交易行為。由此,提出如下研究假說4c:如村組織出面擔保,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會增強;4d:如農村土地流轉交易市場健全,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會增強;4e:如政府管理服務到位,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會增強。
綜上所述,提出土地流轉性價值與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關系研究假說Ⅳ: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越高,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越強。
4.財產性價值對土地轉出意愿的影響。農村土地作為一種重要生產資料,具有重要財產價值,可為農民帶來一定財產收益。
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主要體現在三方面,一是農民工可繼承土地承包經營權。對于農村土地經營繼承權,現有法律雖無明確規定,但在現實生活中,一些地區農村習俗和慣例,在一定程度上默認事實上的土地繼承權,允許后代繼承祖輩承包地,直至下次土地調整為止。事實上,農民土地繼承權需求一直存在,希望能通過合法手段繼承土地承包經營權。農民工土地繼承權偏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其土地轉出意愿。為此,提出如下研究假說5a:農民工土地繼承權偏好程度較強,土地轉出意愿較弱。
二是農民工可通過一定方式實現土地資本化。土地資本化一個重要形式是土地抵押。近年來,在三權分置改革創新背景下,農村土地抵押試點改革已在多地開展,取得積極成效。可預見,農村土地抵押權改革實施必將成為一種趨勢。在實際生活中,許多農民工對土地抵押權提出強烈需求,希望通過抵押權行使,將土地資本化,為創業提供資本支持。顯然,農民工對土地抵押權偏好,會弱化其土地轉出意愿。因此,提出研究假說5b:農民工土地抵押權偏好程度較高,土地轉出意愿較弱。
三是農民工可選擇自愿退出土地承包權從而得到一定補償。關于農民工退出土地承包權,中央已明確規定一些基本原則。2016年10月,中央《關于完善農村土地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分置辦法的意見》明確規定,嚴格保護農戶承包權,充分維護承包農戶退出承包地等權能,承包農戶有權依法依規自愿有償退出承包地。可預見,在三權分置改革過程中,農民工承包地合理退出機制將逐步完善。農民工對土地有償退出權的偏好,會弱化其當前的土地流轉意愿。因此,提出研究假說5c:農民工土地有償退出權偏好程度較高,土地轉出意愿較弱。
隨著農村土地制度改革不斷推進,尤其是農村土地市場化程度不斷提高,農村土地價值不斷提高并顯化,農民工逐步形成對土地財產性價值的良好預期。2019年1月1日修改實施的《農村土地承包法》明確規定,進城落戶農民土地承包權、宅基地使用權、集體收益分配權繼續保留,支持引導農民工依法自愿有償轉讓上述權益。不難理解,農民工對土地財產性價值主觀評價程度越高,土地流轉意愿越弱。由此,提出如下研究假說5d:如土地財產性價值提高,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減弱;5e:如農民工對土地財產性價值評價程度提高,土地轉出意愿減弱。
綜上所述,提出土地財產性價值與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關系研究假說Ⅴ: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越高,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越弱。
為深入分析農民工市民化進程中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問題,課題組于2014年11月至2015年8月開展大量實地調研。選擇江蘇、浙江、湖北、四川的9個城市農民工開展問卷調查,共發放問卷1 500份,收回有效問卷1 371份。
調研結果表明,農民工市民化程度總體水平較低,且市民化程度存在差異,其中兼業者約占25.2%,務工者約占55.9%,準市民約占12.3%,市民約占6.6%,見表1所示。

表1 農民工市民化程度狀況
1.對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的需求。為了解農民工對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需求程度,設計如下問題:“你認為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重要嗎?”調查結果如表2所示。

表2 農民工對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的需求 (%)
由表2可發現,只有約1/3農民工認為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重要。說明隨著非農就業就會增加,非農就業收入提高,農業收入在農民家庭總收入中占比不斷下降,農業收入對農民工重要性逐步下降。同時發現,市民化程度越低的農民工,對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的重視程度越高,分別有約60.3%的農民工兼業者和27.5%的農民工務工者認為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重要,而該類農民工準市民和農民工市民比例分別只有19.9%和3.4%。原因在于,市民化程度越低的農民工,非農就業穩定性越差,非農就業收入越低,土地農業生產收入對其家庭越重要,更加重視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
2.對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的需求。為了解農民工對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需求,設計如下問題:“你認為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重要嗎?”調查結果見表3。
由表3可發現,大多數農民工比較重視農村土地的保障性價值,其中47.6%的農民工認為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重要,41.4%的農民工認為比較重要,兩者合計89.0%。這表明,因大多數農民工尚未完全市民化,農村土地的保障性價值受到重視,農村土地仍然承擔重要的社會保障功能。同時發現,市民化程度越低的農民工,對農村土地的保障性價值越重視,認為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重要的農民工兼業者和農民工務工者所占比例分別為60.3%和50.1%,而認為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重要的農民工準市民和農民工市民所占比例分別只有31.4%和8.3%。其中原因在于,市民化程度越低的農民工,財產水平較低、非農就業穩定性較差、非農收入水平較低,導致對農村土地的依賴程度較高,希望通過土地發揮對家庭和個人的基本保障作用,越加重視土地的保障性價值。

表3 農民工對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的需求 (%)
3.對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的需求。為了解農民工對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的需求,設計如下問題:“你認為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重要嗎?”調查結果見表4。

表4 農民工對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的需求 (%)
由表4可發現,大多數農民工較重視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其中認為重要的農民工占59.3%,認為比較重要的占17.1%,兩者合計76.4%。在農民工市民化背景下,農村土地流轉已成為必然趨勢,許多農民工自然重視農村土地的流轉性價值。同時發現,農民工準市民和農民工務工者對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重視程度較高,占比分別為79.6%和8.3%。原因在于,農民工中務工者和準市民是農村土地流轉的主要供給者,有的已流轉土地,有的則希望流轉,因此更重視農村土地的流轉性價值。
4.對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的需求。為了解農民工對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需求,設計如下問題:“你認為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重要嗎?”調查結果見5。

表5 農民工對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的需求 (%)
由表5可發現,絕大多數農民工較重視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其中認為重要的農民工占65.1%,認為比較重要的占24.4%,兩者合計89.6%,意味著近九成農民工對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比較重視。在新型城鎮化推進過程中,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已得到體現,農民工重視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也在情理之中。同時發現,市民化程度越高的農民工,對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重視程度越高,認為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重要的農民工市民占比為80.6%,而認為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重要的農民工兼業者占比僅為53.2%。原因在于,市民化程度越高,或親歷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實現過程機會越多,或通過學習認識到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可能性越大,就越重視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
在對多地農民工問卷調查過程中,專門設計一組問題調研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得到一系列調研結果。在1 371份總有效問卷中,有926份問卷回答有土地轉出意愿,占比32.5%。考慮農民工市民化程度差異,將農民工階層分為兼業者、務工者、準市民和市民四類群體,分別討論四類農民工群體土地轉出意愿,結果如表6。

表6 農民工市民化與土地流轉意愿 (%)
由表6可發現,農民工市民化程度對土地轉出意愿具明顯影響,農民工兼業者市民化程度最低,希望在非農就業的同時直接經營土地,無土地轉出意愿,少數農民工希望專職從事非農產業,有土地轉出意愿;農民工務工者市民化程度較低,愿意專職從事非農產業,有土地轉出意愿,只有少數愿意在非農就業同時直接經營土地,無地轉出意愿;農民工準市民市民化程度較高,絕大多數不愿直接經營土地,有土地轉出意愿,只有少數愿意在非農就業同時從事非農產業,無土地轉出意愿;農民工市民市民化程度最高,均有土地轉出意愿。
在實地調研過程中,對所提問題,采取通用5點李克特(5-Likert)量表設計,變量取值有1、2、3、4、5,分別表示完全不同意、不同意、一般、同意、完全同意。根據以上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問卷設計6個相關潛變量(農民工市民化程度、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需求程度、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需求程度、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需求程度、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需求程度和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和30個可測變量。變量含義及其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7①結構方程模型的適合樣本數在200個左右,一般不少于150個,不大于500個。本課題樣本數1371個,遠超過500個。為開展結構方程模型分析,需對樣本作技術處理,處理方法如下:按區域樣本數占總樣本比例隨機抽取樣本,將總樣本分為3組,每組共457個樣本,第1組樣本用于擬合分析,其余2組樣本用于交叉驗證。[20]。

表7 變量含義及描述

續表
本節重點研究影響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主要因素,變量本身具明顯主觀性,具有難以測量和難以避免主觀測量誤差的基本特征,適合建立結構方程模型加以分析。結構方程模型(SEM)作為現代統計分析工具,可提供有效方法,能夠將難以直接測量的潛變量加以觀測和處理并將難以避免的誤差納入分析模型[21]。
結構方程模型中有兩個基本模型:測量模型與結構模型。測量模型由潛變量與可測變量組成,反映潛變量與可測變量之間關系。結構模型反映不同潛變量之間因果關系。SEM由三個矩陣方程表示:

方程(1)為結構模型,η為內生潛變量,ξ為外生潛變量,ζ為誤差向量,B和Γ為系數矩陣。結構模型通過系數矩陣B和Γ將內生潛變量與外生潛變量聯系起來。方程(2)和(3)為測量模型,X為外生潛變量的可測變量,Y為內生潛變量的可測變量,Λx為外生潛變量與其可測變量的關聯系數矩陣,Λy為內生潛變量與其可測變量的關聯系數矩陣,ε、δ為誤差向量。通過測量模型,潛變量可由可測變量反映。
為驗證提出的研究假說,根據前述理論分析,建立圖2所示的結構方程模型。
1.驗證性因子分析。運用驗證性因子分析方法,評估調研問卷有效性,分析結果見表8。由分析結果可發現,除X25和X52兩個可觀測變量外,其余可觀測變量標準因子載荷均在0.5~0.95之間,并在統計上顯著,同時各個潛變量組合信度均在0.60以上,表明模型內在質量良好。
2.模型擬合評價。選擇絕對擬合指數、相對擬合指數和簡約適配度指數綜合評價模型,結果見表9。
由估計結果可發現,所有評價指標均符合適配標準,說明模型適配度良好,可實施結構方程模型分析。
3.估計結果分析。繼續利用Amos21.0軟件分析,得到結構方程模型估計結果,見圖3。
從圖3和表8估計結果可發現:
(1)農民工市民化程度對其土地流轉意愿具有積極影響。農民工市民化程度對土地流轉意愿標準化路徑系數為0.591,顯著性水平為1%,表明市民化程度越高的農民工,對土地依賴程度越低,越愿轉出土地。進一步分析農民工市民化程度五個觀測變量與潛變量之間標準化載荷系數發現:如非農就業收入占家庭總收入比重較高,經營土地重要性下降,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增強;如在城鎮政治權利較大,農民工正當權益可得到保證,土地轉出意愿增強;如戶籍身份已轉變,由農村戶籍改變為城鎮戶籍,農民工繼續在城鎮工作生活的可能性提高,流轉土地的意愿增強;如教育文化水平較高,農民工城鎮生活質量提高,土地流轉意愿增強;如城市心理融合程度提高,農民工城市生活舒適度、安全感提高,土地轉出意愿增強。由此,驗證研究假說Ⅰ和1a、1b、1c、1d、1e。

圖2 結構方程模型

表8 驗證性因子分析

表9 模型擬合指數
(2)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需求程度對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具有消極影響。生產性價值對土地轉出意愿的標準化路徑系數為-0.267,顯著性水平為1%,表明農民工對土地生產性價值需求程度越高,土地依賴程度越大,越不愿意轉出土地。進一步分析生產性價值需求程度的五個觀測變量與潛變量之間標準化載荷系數發現,X21、X22、X23和X24四個觀測變量載荷系數顯著,而觀測變量X25載荷系數不顯著。表明:如農業收入占家庭總收入比重較高,經營土地重要性較高,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較弱;如農產品價格上升,農業收入增加,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減弱;因非農就業工資水平較低,土地經營收入補充作用較大,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較弱;如可實現農業與非農業的兼業化經營,農民不會輕易轉出土地;國家實施農業生產補貼總額有限,占農民工家庭總收入很小比例,不會對農民工土地流轉決策產生明顯影響。由此,驗證研究假說Ⅱ和2a、2b、2c、2d,而研究假說2e則未得到驗證。

圖3 結構方程模型路徑
(3)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需求程度對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具有消極影響。保障性價值對土地流轉意愿標準化路徑系數為-0.198,顯著性水平為5%,表明對農村土地保障性價值需求程度越高的農民工,對土地依賴程度越大,越不愿意轉出土地。進一步分析保障性價值需求程度五個觀測變量與潛變量之間的標準化載荷系數發現:農村養老保障是家庭保障一項重要內容,農村社會養老保障水平越低,土地保障性價值越大,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越弱;未參加農村商業養老保險的農民工家庭,養老保障水平較低,土地轉出意愿較弱;農村醫療保障是家庭保障另一項重要內容,農村社會醫療保障水平越低,需要土地承擔的保障功能越強,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越弱;未參加農村商業醫療保險的農民工家庭,醫療保障水平較低,土地轉出意愿較弱;社會保障總水平較低的農民工,需土地承擔更多保障功能,土地轉出意愿較弱。由此,驗證研究假說Ⅲ和3a、3b、3c、3d、3e。
(4)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需求程度對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具有積極影響。流轉性價值對土地流轉意愿的標準化路徑系數為0.603,顯著性水平為1%,表明對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需求程度越高的農民工,土地流轉積極性越高,土地轉出意愿越強。進一步分析流轉性價值需求程度五個觀測變量與潛變量之間標準化載荷系數發現:土地流轉價格提高,可直接增加流轉收益,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增強;土地流轉收益保障程度提高,可增加流轉收益安全性,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增強;在流轉過程中,如村組織出面擔保,可提高流轉合同的可靠程度,減少可能出現的糾紛,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增強;農村土地流轉市場健全,可提高流轉規范程度,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增強;政府管理服務水平提高,可減少土地流轉交易成本,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增強。由此,驗證了研究假說Ⅳ和4a、4b、4c、4d、4e。
(5)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需求程度對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具有消極影響。財產性價值對土地轉出意愿標準化路徑系數為-0.301,顯著性水平為10%,表明對土地財產性價值需求程度越高的農民工,對土地重視程度越大,越不愿意轉出土地。進一步分析財產性價值需求程度五個觀測變量與潛變量之間標準化載荷系數發現,X51、X53、X54和X55四個觀測變量載荷系數顯著,而觀測變量X52的載荷系數不顯著。表明: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實踐上的繼承權,增加農民工對土地財產性價值的重視程度,弱化其土地轉出意愿;中央提出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有償退出政策,使農民工產生良好預期,期望通過退出土地獲得一定經濟補償,在一定程度上弱化其土地轉出意愿;土地財產性價值提高,會使農民工更加重視土地,弱化其土地轉出意愿;在城市化背景下,征地行為使農民工充分認識到土地的財產屬性,弱化土地轉出意愿;農村土地經營權抵押擔保改革,僅在部分地區試點,尚未全面推廣,本次接受調查的大部分農民工對土地抵押改革尚不了解,因此土地抵押對農民工土地流轉意愿未構成顯著影響。由此,驗證研究假說Ⅴ和5a、5c、5d、5e,而研究假說5b未得到驗證。
現階段,我國農民工市民化程度總體水平較低且存在較大差異,不同市民化程度農民工對農村土地多元化價值產生異質性需求,進而影響其土地轉出意愿。市民化程度越低的農民工,對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保障性價值需求程度越高;農民工準市民和農民工務工者對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需求程度較高;大多數農民工對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需求程度較高。市民化程度越高的農民工,越愿意轉出土地;對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保障性價值、財產性價值需求程度越高的農民工,越不愿意轉出土地;對農村土地流轉性價值需求程度越高的農民工土地轉出意愿越強。
根據研究結果,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一是采取綜合措施,切實提高農民工市民化程度。農民工市民化是一項系統工程,需從經濟、政治、社會、文化、心理融合等方面采取綜合措施,全方位提高農民工市民化程度。大力發展非農產業,創造更多非農就業機會,消除對農民工的非農就業和工資歧視,逐步提高農民工非農收入水平,提高農民工非農收入占比,增加農民工家庭總收入,改善收入結構;保障農民工在戶籍所在地的選舉和被選舉等民主權利,保證農民工在就業單位、居住社區的權利;加快戶籍制度改革,逐步消除城鄉戶籍制度的社會福利差別,提高公共服務水平,逐步實現公共服務城鄉一體化,保證農民工享有與城鎮居民同等的公共服務水平,提高農民工社會保障水平;提高農民工受教育水平,加強就業技能培訓,建立健全技能考核晉升制度,豐富農民工業余文化生活;加強宣傳,消除城市居民對農民工身份歧視,提高農民工城鎮工作生活的心理融合程度。
二是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滿足不同市民化程度農民工對土地價值的異質性需求。加快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深入推進農村土地“三權分置”改革,適應轉型期農村人地關系變化,重構農村土地產權結構,實現農村土地多元化價值,尊重農民意愿,保證農民能夠根據自身稟賦條件,提出對農村土地價值不同方面需求。對于市民化程度較低的農民工兼業者和農民工務工者,在滿足其對農村土地生產性價值和保障性價值需求基礎上,通過創造更多非農就業機會,提高非農就業穩定性,增加非農就業收入,提高收入水平,改善收入結構,逐步降低對農村土地的依賴程度;對于市民化程度較高的農民工準市民和農民工市民,則通過土地承包權與經營權有效分離,保證農民工進城成為市民后仍保留土地承包權,轉出土地經營權,積極探索市民化程度較高農民工自愿有償退出土地承包權的合理途徑;積極探索農村土地集體所有權實現形式,依法保護農民的土地權益,讓不同市民化程度農民工對農村土地財產性價值形成正確預期,保證農民工根據自身條件合理實現土地的財產性價值。
三是加快農村土地市場建設,提高農村土地流轉的規范化程度。建立健全農村土地市場交易制度,成立省、市、縣等各級農村土地交易中心,減少對農村土地流轉等交易的行政干預,強化農村土地交易的市場作用,逐步形成市場化土地流轉交易價格。加強農村土地流轉市場交易的配套制度建設,強化土地流轉交易監督管理,建立土地流轉交易糾紛協調處理機制,保證土地流轉交易主體的正當權益,提高農村土地流轉交易的規范程度。合理分配土地交易收益,減少交易成本,促進農村土地順利流轉。